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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秋的语言,是否变成苔的轮回 § 茶 子:只是那天的云近得出奇    § 我曾经想:背上行囊远行 水过河:红泥土·黑泥土       § 到塔里木栽下一棵胡杨木 文 远:爱在你我心间        § 成为人海中最美的风景 § 【网里乾坤】            § 我曾经想:最不负时光是远行 § 去天涯海角抛下一只放流瓶 段战江:鲁迅故居的悲欢传奇     § 漂流到天地倾斜的尽头 阿 乡:吃咖哩能不能防治老年痴呆病?§ § 我曾经想:等秋老去时不再远行 【网萃】              § 坐在老屋的藤椅上, §     翻阅远足的剪影 阿W: 我和这些女人们(二) § 任山风吹皱成一组组慢镜头                   § § 我曾经想,我曾经想,我曾经想 § 如果秋色注定老去 我还剩下什么 § 【网讯】∽∽∽∽∽∽∽∽∽∽∽∽∽∽∽∽∽∽∽∽∽∽∽∽∽∽∽∽∽∽∽ ◆ 以下摘自正义网报道《韩寒诉方舟子仍未立案 彭剑指韩寒有滥用诉权之嫌》。   正义网北京2月14日电(记者 吴平)从“斗嘴”到“斗法”,韩寒起诉方舟 子可谓一波三折,继上海普陀区法院立案又撤回起诉后,韩寒一方又以需要调整 起诉状内容为由,从上海金山区法院取回了起诉状。截至记者截稿时,金山法院 方面仍未有韩寒诉方舟子立案的消息。不少律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此次“韩 方”之争进入到司法程序是非常有意义的。方舟子指定的委托代理律师,北京华 欢律师事务所律师彭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韩寒一方有滥用诉权的嫌疑。   北京律师王英军:立案是不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   此前,针对韩寒一方分别起诉方舟子侵犯“署名权”、“名誉权”,北京中 关律师事务所律师王英军在微博上表示:“是不是把简单问题弄复杂化了?”   王英军告诉记者,所谓署名权,即表明作者身份,在作品上署名的权利,是 著作权的一部分。“韩寒与方舟子之间的争论并不是韩寒在作品上署名的权利被 侵犯了。方舟子的行为并未导致韩的作品被第三方署名,方舟子更非在韩寒的作 品上署名,如何侵犯韩的署名权?”王英军认为起诉方舟子侵犯韩寒作品的署名 权值得商榷。“在我看来,韩寒与方舟子之间主要的争议集中在名誉权上,其他 的都比较少涉及。”王英军表示。   至于此次韩寒立案时涉及到普陀区法院、金山区法院,王英军认为这是韩寒 一方在诉讼策略上的选择,无可厚非。“不过根据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 理名誉权案件若干问题的解释》,韩寒提起的侵犯名誉权官司应在侵权结果发生 地,韩寒住所地上海市金山区进行审理。”   上海律师周宾卿:立案过程带韩寒风格   上海福一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律师周宾卿告诉记者,不排除目前的多处立案、 撤案是韩寒法律团队故意营造出来的一种效果。周宾卿表示:“一般而言,诉讼 的目的是复合,不是单纯为了赢案子。”周宾卿认为在这起纠纷中,韩寒要证明 方舟子的主观过错还是可以办到的。“韩寒要证明方舟子具有诽谤的主观故意, 这种主观故意并非要证明方舟子的脑袋里在想什么,而是从其客观行为中来推定 其诽谤的故意,就而本案而言,如果方舟子无法拿出合理的证据来支持其推理, 那么,这种无依据的推理显然具有诽谤的主观故意。”   对于韩方案的走势,周宾卿认为:“案子拖的时间越长,就越能积聚人气, 对韩寒的商业价值是有好处的。既然这件事已经被闹得沸沸扬扬,韩寒也要用华 丽的方式来进行收尾。这样符合韩寒的一贯作风。”   方舟子律师彭剑:韩寒方涉嫌滥用诉权   方舟子的指定律师、北京华欢律师事务所律师彭剑则认为,名誉权纠纷、侵 害作品署名权纠纷,都是民事案件的案由。目前来看,起诉侵害作品署名权纠纷 是难以找到依据的。“错误的案由,会令人怀疑韩寒律师的专业素质。”   针对韩寒一方此前在普陀、金山两地起诉的情况,彭剑认为:“韩寒若诉方 舟子,则仅提起一案即可。韩寒提起两诉案,便有滥用诉权之嫌,耗费对方当事 人精力财力和浪费国家司法资源。”   彭剑最后告诉记者:“开庭前,我会委托一位上海律师办理程序性事务。目 前已经有结识的律师主动表示在上海协助诉讼代理事务了。” ◆ 以下摘自《北京晚报》2012年1月20日报道《微博之上,你会句句实言吗?》, 记者:吴楠。   这两天,“先微博大晒各种提货券,后辩称纯属无聊虚构”的“提货姐”的 出现敲打着网民的神经,真实与谎言处处交织难以分辨,已成为网络生活的常态。 网络诈捐、轻言许诺、传播谣言……不负责任地发布信息,似乎成为微博兴起后 的副产品。莫非是“微博言轻”,让人无法当真?   幼年时人人都读过的“狼来了”,我们还要看多少个网络新版本?   “有影响力的网友,尽量不要做违背诺言的事,   因为这样会伤害许多人”   几条微博加上几张照片,“提货姐”就这么火了……近日,一名昵称为“朵 太lynn”的网友,在微博中晒出自己老公年终发放的各种提货券,并大赞“公务 员给力”,转瞬间引发无数网友围观,被称为“提货姐”。压力之下,“朵太 lynn”迅速删除了相关微博,辩称微博内容为无聊中的想象,引发网友对其诚信 的各种质疑。   与此同时,也有网友践行诺言,维护着网络这一新媒介的声誉。2012年元旦, 新浪微博用户“天朝老铁”就因微博中的一句承诺,向网友派发了超过6000元现 金。微博的“信”与“不信”,仍在做着一场持久的拉锯战。   老铁(微博用户,去年11月30日,他以“天朝老铁”的网名在新浪上发微博 称:“今年上证指数将收在3000点以上。如果不是这样,每个转发者可于2012年 元旦那天来领100元。”后因兑现承诺向网友发放现金而蹿红网络):   作为一个兑现过承诺的人,我不想指责谁或者指责什么,我想每个人在网络 上都有自己的选择。   作为我自己来说,我在网上发那个帖子前,就有履行承诺的想法。如果股市 涨不到3000点,我就想好了去发钱。当然,当时我也没有想到影响会有这么大, 能有那么多人转发。发现那么多人转发后,我心里也做了一下权衡,我的一句话 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力,如果我履行了承诺,那就是一个很好的影响;如果我违 反诺言,反过来就是一个对我自己、对社会很负面的影响。所以我的选择很简单, 就是不想让负面的影响发生。   从兑现承诺的事情之后,我也算有了点儿名气,在网上说话我会更慎重。做 的事情也要经得起公众的检查,对更多的人负责。但我觉得这件事还得两方面看。 一方面网络实际上是比较随意的,我想作为网友也要有个开放的心态,不能事事 都当真。从发帖人的角度来说,尤其是一些名人、有影响力的网友,尽量还是不 要做违背诺言的事情,因为这样会伤害许多人。   “发言之后不认账,   一损自己声誉,二来删除操作也不能销毁证据”   “在互联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1993年7月5日,《纽约客》杂志上 的一个漫画标题,成为此后十数年,表述网络特性最为形象精辟的话语。正因为 网络信息的匿名性,保持诚信似乎成为一个难题。就连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也在 不遗余力地证明,匿名之下诚信难存的事实。   那么,谁又应该为网络诚信负责?   吴丹红(网名“吴法天”,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   我认为微博发言要靠自律,而非他律。确实现在网上不诚信这样的事情很多, 作为一个自媒体,可以在网上说很多,发表很多东西,引起人家关注了,它转过 脸来又说自己在写微小说。这个你说触犯什么法律了?我看也没有违反什么法。 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官方的行为,又很难说你伤害到了谁。所以它还是一个道 德范畴问题。   之前我也一直在辟谣联盟里,做了很多辟谣的工作。这段时间,网友们慢慢 也开始形成了自己识别真伪的能力,可以说现在网络中的谣言有慢慢减少的势头。 网络的运营商也有一定的处理措施,如果它认为你发的东西有问题,可能影响很 多人,就会对发布虚假信息的这个账号进行处理,这在之前也有先例。   有些人发言之后又删掉,不认账。我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一来他损害的是 自己的声誉,二来网络上进行删除操作,并不能真正销毁证据。如果有网友认为 一些晒富的信息是反腐的线索,可以向纪委或者其他部门举报。如果真有证据价 值的话,有关部门有能力调取被删除的信息。只不过能不能做到这一步,就要看 相关部门的主观能动性了。   “一些公众人物这次造了谣,   下次再造谣还有人信,这就很奇怪”   2011年,一系列谣言发端于网络的背景下,新浪微博出现“辟谣联盟”等多 个民间辟谣组织。新浪等微博平台也开始对发布谣言者进行禁言、封号等惩罚措 施。假托潘石屹之名诈捐的网民“爱三俗的草民”,便被暂停“发布”和“被关 注”功能一年。与此同时人们发现,“打假”之中也牵扯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真 货”。郭美美晒富背后的红十字会运营缺陷,“提货姐”所反映的公务员福利现 状,乃至中纪委有关人士对微博反腐作用的肯定,都在验证网络打假的有效性。 那么,在网络晒假层出不穷的今日,有关部门是否也应主动打假查假?   方舟子(科普作家,著名网络打假人士):   我认为,只要网友发言不会导致社会恐慌,就不建议追究微博的责任。但网 络上一些虚假信息的发布,政府有关部门应该主动介入。   现在正是因为有关管理、监督力量不到位,民间打假才有那么多工作。让社 会组织、民间团体来做打假乃至反腐的工作,很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微博现在形成了一股风气,那就是全民的舆论监督,这是很好的现象。网络 上的人是不是诚信,首先就要靠自制,靠网络自身来净化。不过我认为我们对诚 信问题的容忍度还是太高,一些公众人物这次造了谣,下次再造谣还有人信,这 就很奇怪。我们应该建立一套诚信机制,尤其是从名人做起。   先把政务诚信和商务诚信问题解决了,   就是给网民一个优秀的诚信榜样   周孝正(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我觉得这不是网络诚信的问题,是中国整个的诚信问题。现在网络据说有5 个亿的用户,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几个胡说八道奇怪吗?不奇怪,他胡说 你还信才真奇怪。如果现在为了几个网络诚信的问题,就掐住网络,那是方向上 的错误。   我们讲“政务诚信”、“商务诚信”、“个人诚信”,“个人诚信”只是一 部分,在如今不诚信的大社会背景下,个人诚信的问题不可能解决。   如果一些关涉更广的政务诚信和商务诚信等问题都能解决了,就是给网民一 个优秀的诚信榜样,网络上有个别几个说谎的人,我们的网友自然有能力鉴别。   故事   “狼来了”三则   郭美美抹黑红十字会   2011年6月,郭美美通过个人微博发表一系列炫富微博,结合“中国红十字 会商业总经理”的实名认证,网友开始质疑红十字会的运营存在黑幕。   此后不久,郭美美本人表示认证身份为个人伪造,红十字会发表公告与郭美 美划清界限,新浪也对实名认证有误一事致歉,但网友及媒体的层层剥茧,还是 让红十字会的运作缺陷公之于众。“郭美美炫富”也成为2011年最有影响力的网 络事件之一。   潘石屹遭“诈捐”   “这条微博每转发一万次,我捐一辆校车。”2011年11月,甘肃校车车祸发 生后不久,一条有着“@潘石屹”前缀的微博,在新浪微博广为流传。众多网友 错以为潘石屹发出捐款声明,该微博转发量迅速增加。   不过很快潘石屹便出面声明,自己并未发表过捐车声明,并称被人冒名。经 新浪微博工作人员证实,该微博为名为“爱三俗的草民”的网友所发,随后新浪 对该用户进行了暂停发布和被关注功能一年的处罚。   清华教授微博炮轰校长   2012年1月2日,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北京清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院 长尹稚在微博上炮轰清华大学校长顾秉林,指其与某外企有不正当合作关系。并 称已写好述职报告和辞职报告。   然而事情仅过两天时间,尹稚的态度便180度转弯,称微博爆料皆为酒后失 言,在删除相关微博的同时,还向清华校长顾秉林道歉。两天之内态度迅速转变, 让热心此事的诸多网友颇为不满,转而质疑尹稚作为学者发言不负责任。同时, 教授炮轰校长背后的诸多问题,也未能得到当事人的澄清,成为未解之谜。 ◆ 以下摘自2012年2月16日《新快报》报道《网友恶搞名人人生轨迹 再掀“非 凡”热潮》。   虽然“世界末日”之说已被无数次辟谣,但谈论“2012”的话题却依然常变 常新。“假如真有2012 我想对这个世界说:……”昨日,网友恶搞的各种“非 凡体”在网上迅速蹿红,乔布斯被率先晒出“非凡”人生,韩寒和方舟(微博)子 的“战斗”也被搬到了“非凡”视频上,更有梁朝伟、姚明、黄晓明(微博)、马 英九等名人,一一“讲述”独一无二的人生轨迹,“这世上没有凡客,每个人都 有非凡的故事。”   发端   广告中脱胎出“非凡体”   从广告词中脱胎出流行体,前有“凡客”,今有“非凡”。   去年底,著名主持孟非等人做的一系列鞋广告,在电视上播出后,因创新的 广告形式引起各方关注。广告中,主角们以时间为轴,细数不同年龄的不同经历, 表达出“这是我的路,我享受这路上的一切”。   广告片被大量点播、转发、评论,更激发了网友们极大的创作热情。在从不 缺人才的论坛上,网友们在原有的“×岁,我……;×岁,我……;×岁,我…… 这是我的路,我是×××,我穿××码鞋,我享受这路上的一切”文体样板下, 结合热门人物、时事热点进行了疯狂的再创造。   首先就是乔布斯。网友这样为“帮主”总结:1岁,混蛋亲爹丢了我,他知 道扔了几百亿吗?16岁,发明了盗打长途电话的蓝盒子,赚了好多钱。20岁,开 发了“打砖块”游戏,赚了好多钱。22岁,造出第一台苹果电脑,赚了好多钱。 55岁,iPad,iMac,iPhone,iPod……赚了好多好多好多钱。56岁,我是世界赚 钱最多公司的CEO。这是我的路,我就是那个亲爹扔出去几百亿的乔布斯,我穿 41码爱疯鞋,我享受这路上的一切。   被“同期”创作的,还有刘翔、ladygaga、刘德华、腾讯QQ、蒙牛等。在这 种再创造的过程中,原广告中“一路我享”的精神,被迅速延伸成为一种新的人 生观:“这个世界上没有凡客,每个人都有非凡的故事。”   升温   “方寒战”“非凡”登场   “非凡体”自此成型,在天涯、猫扑等各大论坛以及微博上遍地开花,网友 以丰富创造力与想象力,让它出现在各大网络热点中。   春节期间,韩寒和方舟子的微博“论战”,自然也少不了“非凡体”的身影。 首先出招的是“韩寒”,网友以《功夫熊猫》为素材,创作了“韩寒版非凡体”, 这条描述韩寒非凡人生路的视频,开篇第一句就是:“舟舟,你真以为我是凡客 啊?”   既然是“对战”,“韩寒版非凡体”一出,立马就有网友为方舟子制作视频 回应。“方舟子版非凡体”以电影《英雄》为素材,“讲述”了方舟子的成名路, 其中最点睛的一句是:“韩寒,你以为我不会拍视频啊?”两条视频,笑倒了不 少网友。   热潮   网友PS图恶搞众多名人   近日,随着一张“我是SUKI”以“假如真有2012我想对这个世界说:……” 开头,加上“非凡体”叙述内容制作的图片,在论坛微博走红,“非凡体”开始 进入全新的PS时代。   网友“你是特别的”在天涯社区发帖问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非凡体。假 如2012是真的,你想对这个世界说什么?”引来了众多网友写下自己的“非凡 体”,用“事实再次证明,网友最非凡”。该帖自本周一发帖以来,点击量超过 了28万次,网友创作“盖楼”900多条。   当然,恶搞总是名人优先:“喂鸽子”的梁朝伟穿了“发电鞋”,正在读书 的姚明穿的是“射手鞋”,还有马英九、黄晓明、苍井空都成了恶搞对象,就连 巴萨网友也没放过。   网友自述人生更“非凡”   其实,跟名人比起来,普通网友的人生一点也不逊色。所谓“彪悍”的人生, 其实看你怎么回忆。网友camillaeddy称:“10个月,呆在妈妈肚子里不出来, 医生拿起手术刀把我剖了出来”。网友“狂奔的蜗牛zgx”自述“1岁,父母未婚 先孕,出生后罚款”。已在“奔三大道”上的“iku1987”,“4岁,童年最初的 记忆,我把便便拉裤子里了,第一次穿不开裆的小牛仔……”网友“慕小均”的 “5岁,学人家特技从楼梯上骑自行车而下,楼下好心的爷爷把我扛了上来”。 而网友“ipxb61”在“10岁,穿着短裙翻跟斗,小裤裤第一次暴露在全班童鞋面 前,晕死”。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非凡”。网友“垃圾在线”有些感慨, “我的人生就是穿着拖鞋一路‘啪叽!啪叽!’穷得瑟!肿么办?2012我对世界没什 么好说的啊”。网友“ta不是天使”就看得开,有乔布斯人生的只有乔布斯而已, 有李嘉诚人生的也只有李嘉诚而已,自己活自己呗!   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一面,只是有的人还没有发现而已!网友“在 风之上”觉得,既然写给2012的,那就“希望我的非凡体被外星人看到,能有兴 趣复活我,随非凡体附上DNA头发丝一根”。真是有前瞻性啊。   网友版“非凡体”   @网友“莫弃莫离赜”:8岁,别人玩老虎机了,我还在看小人书;13岁,别 人玩魔兽了,我还在qq堂;16岁,别人玩真人cs,我还在急速飞车;18岁,别人都 去偷菜了,我还在聊天室;25岁,别人都玩围脖,我还老老实实写博客呢;27岁, 我做什么,才能赶在前面?这是我的路,我叫慢一拍,我穿龟兔赛跑鞋。   @网友vld0eb:8岁亲政;12岁擒鳌拜;28岁平三藩;44岁灭准格尔;52岁败俄罗 斯;80岁尚能举;这是我的路,我是康大爷;我穿39码皇家奥康鞋;我就上来看看, 没吓着大家吧 【牛肆】∽∽∽∽∽∽∽∽∽∽∽∽∽∽∽∽∽∽∽∽∽∽∽∽∽∽∽∽∽∽∽ ◆  失业率、面子与里子      ·九二先生·   美国的失业率是百分之十左右,中国的失业率只有四点几。从数字上看,中 国的情况要比美国好得多,所以中国很有面子;美国人自己拚命喊“经济形势严 峻”,中国人却说自己形势大好,看看从中央到地方的报纸,各省、各市,全国 一片鹦歌燕舞,中国人当然又很有面子。于是,美国人说,在全球经济危机中, 中国人占了大便宜,又说,美国的高失业率是由于工作岗位转到中国去了。要求 提高人民币的汇率。于是美国人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笔者近年经常在中国、美国两边跑,对居民的就业情况,感觉正好相反。   无论是清早或晚上,在中国的城市公园或广场上,都能看到许多人在锻炼, 有些人明显很年轻,只有四十几岁或五十出头,你若问起来,都说已经办退休了。 所以,走进任何服务场所,我们的从业人员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亮丽,朝气勃勃。   美国没有硬性的退休年龄,满足一定条件的人,到六十五岁或六十七岁,就 可以领到退休金。这样,他们的平均工作年限,要比我们中国人长得多。   美国老年人的就业,也要比我们中国多得多。我现在住地附近有家沃尔玛超 市,每次进门,都看到一位绅士样的老者,跟人打招呼,也有时在整理门口的推 车。稀疏的白发,梳洗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皮鞋雪亮,看上去不少于七十岁。 今年我两次坐旅馆接客的面包车,司机都是六十开外的。乘飞机去圣地亚哥,机 上两位服务员,一位约四十多岁,另一位约五十多,年青人可要称呼她们是“空 婶”了。我不明白的是,允许这些老人就业,挤占了年轻人的岗位,也抬升了失 业率,这不是给国家的面子上难看吗?   在中国各地的人才市场,每逢活动的日子,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有谁 在美国看到过这样的景像?重庆的棒棒军,全国各地的路口、桥头、高架桥下, 身带工具等待僱用的工人们,算不算失业者?   比较失业率要有相同的标准。如果用美国的统计方法,来统计中国的失业率, 将有多少?如果用中国的统计标准,来计算美国的失业率,又将是多少?对于专 家们也许是个有意义的课题。在经济学中有“比较经济学”,文学中有“比较文 学”,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引伸出一个“比较失业率”的概念呢! ◆ 从另一个角度解读《金陵十三钗》的硬伤   ·周方舟·   在国内好评如潮的被誉为战争史诗片的《金陵十三钗》,影片好的地方已经 被唾液和眼泪淹没了,就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一下影片不合逻辑的硬伤。   整体上看,该片很难被称为战争史诗片,它没有一个宏大的叙事背景,只是 在一个近乎虚拟的教堂里通过一个小女孩的眼展现战争的残酷。该片的剧情主题 突出两点,一是洋人救赎中国人,二是妓女救赎学生。这样的剧情在影片中就有 两个魔术似的高贵华丽的转身,一是美国混混殡葬师约翰披上神父的袍子从一个 玩世不恭的二流子迅速转身为一个拯救人类肉体和灵魂的圣人,二是妓女脱下充 满胭脂和香水味的旗袍穿上学生服迅速转身为清纯的女学生。这种戏剧设置看似 高尚,其实毫无令人信服的现实基础。中国有句老话,打造贵族需要三代人的时 间。人性的这种转变需要人物前置的教育背景、经历和长时间的人文熏陶,不可 能瞬间升华完成。董存瑞炸碉堡也不是瞬间完成的,他是有苦大仇深的经历和政 治教育的背景的,杨子荣智取威虎山也是有从小在生死线上受煎熬的背景的。这 一戏剧设置上的硬伤导致整个故事肤浅的虚构感,彰显的道德观就像是个站不住 脚的骗局。   影片不合逻辑的地方很多。影片开始,整个街上逃难的好象就是这群女学生 而没有其他的难民,一群国军将士好象就是为了掩护这群女学生在和日军浴血奋 战。影片的中心人物,美国人殡葬师约翰出场的时间也很不符合逻辑,在这种兵 荒马乱随时丧命的时刻去教堂做安葬。   十三钗的逃难更假,连农妇逃难都知道在脸上抹把锅底灰,可十三钗却打扮 得花枝招展满身胭脂香水飘香去逃难。两个妓女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死前能 听一首琵琶曲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教堂返回妓院取琴弦就假得不可思议了。十三钗 顶替学生义无反顾去赴日军的庆功会就假得很崇高了。影片中的床戏更是把南京 大屠杀这一沉重的话题用性来解读,这一点也不美丽,便是亵渎无辜的逝者,令 人愤怒了。   在网上看了一组长眠在珠峰登山者的照片,这组照片最能说明人性在面临生 死抉折时的本能反应,登山者在登珠峰途中撞见那些在濒死边缘的另外一些登山 者,往往只能眼睁睁地袖手旁观而不能出手相救。人性在这种地方,往往只能自 救,别无选择。不可否认在战争中,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会有人性崇高的行为, 但这种行为一般不会随意在素不相识的人之间互换。《金陵十三钗》想展现的是 在战争中人性的问题,但人性偏偏天性很自私,不好谈,也谈不好,如果少年不 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犹如画虎不成反类犬。虚假地展示崇高不如真实地展 现自私。看完影片感觉好像自己被阉割,老是在想一个问题,千年来,中国男人 都没有管理好这个国家,使国家无数次遭到外敌入侵,自己的女人孩子受到外敌 的蹂躏,很多时候都是靠女人的血来同化外敌,如果中国男人都像影片中的李教 官那样,何需今日目睹十三钗流动的胭脂。 【丝露集】∽∽∽∽∽∽∽∽∽∽∽∽∽∽∽∽∽∽∽∽∽∽∽∽∽∽∽∽∽∽ ◆           只是那天的云近得出奇(外六首)                ·茶 子·   1.只是那天的云近得出奇   我不知 它会到哪里去   我只顾着与它相逢   几个偶然 一个瞬间   它似白驹 而我手中却空无一物   只盼着语言能留住   哪怕   语言也是一个哑巴   2.寄夏日   近前的人儿 梦里的绢花   有两三丛可亲的雏菊 嬉戏于暖风裙下   偏不曾有过的神态 却丰盈了她   我这里还有游虾 也不乏布麻   轻呵一声 却从梦中醒来 伴着小溪的泥沙   3.于图书馆有感   总不能溺在海洋中   倾一生的光阴来繁杂   一十三年的韶华似一页   用容颜去翻阅 去注脚   留不住一句话   4.佛珠记   我丢了一串佛珠   后来 我又拥有了一串   有得有失   只是佛 没丢过   5.雨 从2002年至今   倒影如你   像十余岁少年 远游   无人回首   雨林下是渡舟 我愿你横渡啊少年人   不愿月色再掀翻你的舟楫   只因岁月还等在这里   6.远风   我不能入你的梦   同你不能归来一般   渔船儿随晚风入港 点点星光   曾捎走我几载情思的帆   不费力   航过他知悉的大洋   像一页排比   绕住了他 拴住了我   剩下两行:   愿远风归来时悠悠   你便不再惆怅迷茫   7.浮游   可曾见过天空中的鱼   各自长出了一对奇特的翅 以空气为依托   海洋历经了一场颠覆的革命   摧毁 消灭 升华   我不可以记得那一次远行   他成为了艺术 没了生命   框架在了大地上 成为了天空的镜   爱人啊 你的翅是我的鳍   请不要只是与我遥望   你便是我或是我的倒影   让我翻覆 让我懂 ◆             红泥土·黑泥土    ·水过河·   (一)   当混沌的双眼注定在故乡的泥土里睁开,我在泥土里和蚯蚓一样穿行,寻找 藏匿的矿物质,喂养初出嫩芽的童心。   穿过红泥土,摸到黑泥土。我在红泥土里发现了生命的迹象,原来那是暗红 的血液,源源不息地流淌在无数万物的脚下,悄悄滋润着它们的根须。   继续寻找,只为了那个未知的源头,不管是否幸福在等待。当黑暗渐渐入侵 光亮的视线,我被黑泥土重重包围,顿感眩晕,似乎跌落了一个无尽的黑洞里, 丢失了自我。   冥冥中,我在朦胧的世界里回忆着最初的朦胧记忆,给自己丝丝慰藉。   (二)   时间的隧道,轮回在更替。   我应该是从前世奔赴今生的精灵,几经时间与空间的运转,于某一个意识诞 生的时刻,还原成相隔了长长时空的生命。那时,我的两声哭啼,一声用来感恩 前世的释解,一声用来感恩今生的诞生。   当双手学会在大地里攀爬的时候,就意味着人生的路很漫长和艰难,和小小 的我一样或攀爬,或寻找,空白的脑海充满太多的未知,萦绕着我的左脑右脑, 然后传递给我的小手,慢慢和泥土融合,形成了生命的纵横交错的指纹。   当时间在我身上留下年龄的胎记,意味着攀爬的速度已经落后给了分分秒秒 的争取。成长的鞭策,让一个人在攀爬中站起来,诠释两脚需要挺起来,要平衡 自己的身体,还有没有棱角的心灵。   (三)   红泥土是我生命的源泉,黑泥土是我道路上的印痕。我除了感恩我的红泥土, 也不能摒弃这黑泥巴留给我的苦难。   快乐固然可以给生命带来好天气,和风拂面,阳光粲然。当黑暗遮掩住了快 乐的笑脸,就算在睡眠里做梦,梦里也不一定有阳光。世界一明一暗,分割着我 们的自由,平息着我们的火花。   其实,我们做梦也不多,偶尔在梦里捕捉一些依稀的虚像,近似前世留下来 的虚像,或是来世的片段,或者纠缠着今生无法打开的心结。   今生,是梦里和梦外交织的集合体,能够感知的是今生,馈赠了我们时间和 空间,还有阳光,空气,土地,一个大大的自然。   (四)   红泥土,黑泥土。它们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孪生兄弟,孕育了生命,搀扶着生 命在七分风雨,三分阳光里行走。   哪怕前路是黑泥土铺垫前路,你也要红泥土去开拓黑泥土里的前程。如果置 身在盲人的天地是宿命,那么也不需奢求光线来拯救开启的希望。   没有拐杖作信念,没有光线牵引方向,只有双手和最初爬地一样,保持了原 来还没站起来的状态。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在大地上站得近似人字一样顶天立地,其实,梦想 和天空一样高远,能够真实触摸到的是大地的心跳,脉动了我们的脚步在黑泥土 里艰难地穿行,不分昼夜。   (五)   这泥土的感情呵,和泥土一样慢慢地深厚。向下的根须一头扎在父亲的血管 里,一头扎在母亲的乳腺里。还有更伟大的是大地老人,以丰富的营养滋润着我 和我的兄弟姊妹们,脚踏实地地在她的腹地里耕耘着人生的三餐,让粮食赋予我 们大地的养分,让每一天的劳动理由充足地成为我们的光荣日。   我在从前,无数个从前,一边仰望播种星星的天空,一边俯首耕耘种子的泥 土,一任遐想在大脑的白纸上铺延开来,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汗水和泪水。   并不是我不够快乐,也不是我总是很忧伤,母亲的苦难在我身上一如癌细胞, 磨砺我的心志,蜕化我的外壳,日益成熟。   (六)   蒲公英曾经和我说过年轻的诺言,那年夏日的风吹过我的窗口,我在骄阳下 解读汗水的双重涵义,我在寒风中翻阅冰雪的真面目。   胸怀的志向近似背地里的土豆,除了被红泥土黑泥土孕育着,还被清清的河 水温润过心肠,还被臭臭的粪水熏陶过结实的肌肉。   我的诞生,与春天相约;我的茁壮,于秋后添香。 ◆              爱在你我心间   ——春节回乡随笔  ·文 远·   年初三陪北京来的表弟和成都来的表妹回柳州省亲,表弟已有十五年没回来 了,表妹的时间更长,有二十年没回来了。人生苦短,时间有如白驹过隙,转眼 即逝。   但亲情仍在,时间的久远也隔阻不了血脉中的那种特有的血缘关系。   记得那年我应聘到北京一个公司工作,我那表弟的儿子才刚刚六岁多,还没 上学。可现在已经是北京一所重点高中的一年级学生了。清秀的面庞,文静的性 格,戴着一幅学生眼镜,会吹奏萨克斯管,还会耍牌技魔术。看他口中念念有词, 手却在快速的弄牌,一会儿就弄出了你刚才所抽出的那张方块六。   我看得眼花缭乱也不得要领。但我欣赏和佩服有一技之长的人,因为他能给 自己带来自信的同时也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使人们的生活更有情趣,就像我眼前 的这位高一学生——我的表侄儿一样。爱好生活并做一名有趣的人。   柳州是我和表弟出生的地方,是我们共同的家乡。虽然我们现在一个在边城 南宁,一个却远在京师北京,但我们日思夜想的地方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柳州。那 怕我们曾经走了很远很远。我们也要回头找它。   我陪同表弟在柳江岸边上漫无边际地走着,边走边聊。   这一带有半山,即驾鹤山。这里有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几处住所,但早已被拆 得杳无踪影,一点儿痕迹也寻不出来了,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或位置可以凭空回 忆和供人嘘唏。山下原来有一个长长的斜坡是挑砂码头原址(虽然早已没了踪 影),但它曾是柳州对外贸易的一个重要窗口。食糖、米、盐、其它生活用品以 及砂石建材大都从此运进运出。   不远处还有一个赵家井。表弟问,为什么叫赵家井呀?我看过一些资料,回 答道,可能是一个姓赵的富户开掘的吧!后来就一直沿用下来。   小时候,我们都一起在此戏水嬉闹。井水冬暖夏凉,是一个值得记忆的地方。   我们一起合照留念。   井边的那颗吊棒果树还在,依然斜立井边,比世上一些人的命还要长。树上 那种红红绿绿的果子可以吃,像面包一样有弹性。   由于下游建起了水电站,抬高了水位,赵家井的流水没有了往日的气势。   记得这里还有一个豆芽排。发豆芽用的。井边依次排有一些装有豆芽的大水 缸。每天定时有人负责打水浇淋,以防豆芽发酵时的快速升温。井水在流出井口 后有一缓冲区,附近的市民则络绎不绝地来此地挑水、洗菜和洗衣,一些调皮的 小孩则光着屁股在其间弄水嬉闹。夜里更甚,全是男人和男孩的天地了。听到上 头有板鞋声,有人顺着石板路阶梯走下来了,下面的人就半戏谑半认真的喊叫: “莫下来白——,有人洗澡”。接着就是一阵哄笑声。   上头原来想下来洗衣的姑娘在慌乱中就赶忙调头跑了。板鞋声嘀嘀嗒嗒。   一直往前走我记得还有一个在水面下的石洞,不大,上下串通刚好可以钻过 一个小孩。那时我们都还很小,刚学会游泳,可以钻过去但有一点儿危险性。有 一次我钻洞时动作慢了些,被卡住差点被水憋死。现在这洞看不见了,尽管是在 水少的冬季。水电站把水位提升了许多,这个石洞淹没在更深的地方了。   河对面有一个沙滩。我们叫沙角。柳州人游泳的最佳场所,这时也看不到往 日的喧闹了,柳州人对它的无尽记忆已沉入清清的、蓝蓝的河水下。   只有那浮桥头的凉亭还在。记得在那凉亭下面,有一个我外婆种的菜地。她 老人家在操劳家务的间歇还辛勤地维护着一块菜地,是的,菜地。柳州的舅哥与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块菜地的准确位置。我们指给北京表弟看,表弟那时还小,全 然没有了印象,但我们的印象却仍很清晰。   这时我们突然听到一阵锣鼓喧天,原来在浮桥头有一群人正在舞狮子。   柳州仍是一个有着浓厚中国传统文化的城市。保留舞狮活动即是一个例子。   两只打扮靓丽并用喜庆金红色装饰起来的狮子正在给一位封了封包的老人拜 年。那个老人虽然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由他的家人推着,但显然兴致勃勃。经过 一阵热闹兴奋的舞动,上上下下往复几次的叩拜,狮子张大开口将悬系在上方一 根竹竿上的一个红色封包“咬”入口中。此时只见鞭炮齐鸣,周围喝彩声起,众 人皆大欢喜。   老浮桥,上点年纪的人应该还记得。   柳州有史以来的第一座公路桥是一九六八年文革派仗打得最厉害的时候建成 的,此前都是借助于一座由木船接驳的浮桥过河。也就是说,六十年代出生的柳 州人还有印象,七十年代后出生的朋友可能就只能从老人叙说的故事中来了解它 了。   表弟还记得浮桥,因为他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   儿时的记忆总是令人难忘。   表弟一家七十年代初举家迁往北方,单位先是在石家庄附近的一个叫正定县 的县城。后来又迁到北京附近的通县(现在叫通州),最后迁进北京市石景山区 八角社区。记得我一九七七年刚参加工作时第一次出差天津经过石家庄,大约是 冬季的早上,天寒地冻。我借有单位的一件军大衣。表弟全家五口人早上六七点 钟冒着严寒到车站会我。一见面亲婆与我抱头大哭。她呜呜咽咽地泣不成声,语 不成句地说到:亲人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啊!   那时,交通不便,经济不发达,出差的机会不多。我可能是柳州众多亲戚中 第一个在他们迁往北方后与表弟一家见面的人。6次进京特快列车在石家庄停车 时间不长,约十分钟左右。当时我帮一个同座的一位旅客拿行李送他下车,以至 行动稍迟。表弟表妹一个往车头方向,另一个往车后方向跑,到处找我。谁知等 到他们俩分别从车前和车后找回来时,我已与亲婆抱头大哭在一起了。有此会面 机会,当属不易。故有抱头大哭的场景,此景此情,永生永世不能忘怀。我亲婆, 也就是北京表弟的亲亲外婆,几年前才以九十八岁高龄仙鹤西去,她是一个慈祥 善良的老人。每想到此,笔者不禁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只得休息片刻,擦泪沉 思,亲人的音容笑貌仍宛若眼前。   表弟是一名建筑师,在北京一个大型设计院里工作,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工 作辛苦但挣钱也不少。我祝福他但也关心地提醒他要保重身体,工作是革命的, 身体才是自己的。只有保持健康的体魄才能更好的为革命工作。   表妹是北京第二外语学院旅游英语专业毕业,一直在成都某大型水电站涉外 部门工作。她把她儿子也一块带回来了,一米八三的个子,与我那远在美国博士 毕业在银行工作的儿子一样的高,但她儿子才十六岁,读高一,可能还要长高。 现在的小孩营养好,再加上锻炼身体,想不长高都不行。   哪像我们这一代人,在长身体的时候缺衣少食的,该长个的时候没长,以后 二十岁还补长,勉强超过一米七十,刚及格,没列入谈对象时女方要求的残废线 下,也算老天有眼了。   表弟年轻时英俊潇洒,活泼有趣,追他的姑娘排着队,但他错过了一些很好 的姑娘。现时他也认为,该恋爱时恋爱,该结婚时就结婚,切莫因为贪耍多情和 虚荣心作怪而耽搁了婚姻大事。   剩男剩女们的一千个原因,一万个理由,其中有一个原因肯定是错过了。错 过了合适的,又不想勉强自己,就一直拖下来。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古时候,连富豪的千金小姐也根本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另一半,都是一见倾 心一见钟情,抓住仅有的一两次机会就结婚了。现代人男女双方认识的机会多了, 倒反拿不定主意。一拖就拖下来了。   剩男剩女恐怕就是这样炼成的。   北京表弟和成都表妹走马灯似地在柳州给多年不见的各位长辈们拜年,倾诉 衷肠,表达思念之情。还抽空游了柳江夜景,面对波光粼粼和亲切的河水,对岸 红绿迷人的灯光瀑布,两个高中生惊呼不已欢呼雀跃,尽情地拍照和录影,想把 他们到柳州的初次印象尽可能多地留在相机里摄影机里或记忆里。   表弟和表妹离开柳州在机场与我们分别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就在眼泪将要倾 盆而出的那个瞬间,我们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扭开头去,尽量地控制着自己,不让 那留恋、深情和难舍的情感汇集和爆发出来。   但亲人之间的那种发自肺腑的真实情感又岂是能够人为控制的?那怕它是时 隔十五年、二十年或三十年、五十年,只要我们人还在,情就永难忘。或者在我 们百年以后,我们的后人也会寻根问祖,追踪觅迹而来。   因为人性永远不变,亲情世代相传,爱在你我心间。 【网里乾坤】∽∽∽∽∽∽∽∽∽∽∽∽∽∽∽∽∽∽∽∽∽∽∽∽∽∽∽∽∽ ◆    鲁迅故居的悲欢传奇                ·段战江·   一、兄弟失合的悲剧   当他搬进这座小院(西三条胡同21号,鲁迅故居博物馆院内)时,心里满 是伤痛、疲惫和委屈。   可以说,他是被自己最亲的人撵出来的。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实 在想不通,心里非常气懑。身为周家的长子,由于家道中落,父亲早逝,他早早 就承担起家庭的重任,特别是对小自己四岁的二弟周作人,更是疼爱有加。   1919年,他到北京已经7年有余,二弟来京也有两年有余,他在教育部 工作,同是兼任北京大学教授,二弟作人也成为北京大学著名的文学教授,两个 工作稳定,经济宽裕,算是在北京稳稳地扎下根来。因此,他决计把母亲和三弟 也从绍兴接过来,在北京置个新家,这样全家人团聚一起,可以美美地享受天伦 之乐。   这一年的2月,他花了3500元大洋,买下了北京西直门内公用库八道湾 11号的一处大院子。这是一个“三进”的大四合院,房屋高敞,宽绰豁亮,他 早已算计好,后院留给老二和老三住,那里的北房朝向好,院子幽静宽敞,适合 二弟安静读书,也方便小侄子们自由自在地玩耍;中院留给母亲和原配夫人朱安 住,自己就住到前院的“前罩房”,虽说屋子背光,有些阴冷,可只要全家人能 够其乐融融聚在一起,他已经非常满足。   怀着兄弟永不分家的美好愿望,他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兴冲冲地营造 这个新家。近乎9个月的时间里,从找房买房、整修房屋到购置家具、栽植花木, 以及安装自来水、联系搬家等一切事务,几乎都由他一人包办。当时,三弟还在 绍兴老家,二弟则突然向学校请假,带着太太羽太信子和孩子到日本探亲,一直 到8月间,才带着妻儿和小舅子羽太重久悠哉游哉从日本返回北平。那时八道湾 的房屋修缮尚未完工,他又忙着联系,临时安排二弟一家先住在别人家里,直到 11月下旬才搬进八道湾。12月份,他又独自一人回到绍兴,认真安排把母亲 鲁瑞、夫人朱安以及三弟周建人等举迁往北京的诸多繁琐事宜。对此,他毫无怨 言,只是任劳任怨地扮演着一个老大哥、好大哥的角色。   他觉得,一个十三口的大家庭,虽说不免有些磕磕碰碰,可只要相互体谅, 彼此忍让,一切都会好的。他是大哥,自然更要做个表率作用。当时,他和周作 人的工资都不低,两个人加起来,每月至少有六百元左右,而当时一个普通北京 市民,每月的基本生活费也就两三个大洋。然而,掌管大家庭花销的羽太信子, 花钱却是大手大脚,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奢侈”地步。这位人格和心理都有严 重问题的日本弟媳,并非出身富家,可是“派头极阔,架子很大”。家里雇用的 男女仆人就有十多个,而且往往饭菜不合口味,就要撤回厨房重做。更令人惊奇 的是,她还把自己的许多亲属从日本接来同住,而且一切穿着用度,都要日本货。 如此大手大脚地花销,经济自然紧张。许多年以后,他总感伤地对别人谈道: “我总以为不计较自己,总该家庭和睦了吧,在八道湾的时候,我的薪水,全部 交给二太太,连同周作人的在内,每月约有六百元,然而大小病都要请日本医生 来,过日子又不节约,所以总是不够用,要四处向朋友借,有时候借到手连忙持 回家,就看见医生的汽车从家里开出来了,我就想:我用黄包车运来,怎敌得过 用汽车运走的呢?”   他也曾婉转地劝说过,却不料妨碍了这位日本弟媳的权威,惹她“讨厌起来 了”。二弟周作人也试图劝过,吵过,可患有“歇斯台里性”的信子,却有“发 颠”的杀手锏,于是,“信子一装死他就屈服了”。这位书呆子气的二弟,“要 天天创造新生活,则只好权其轻重,牺牲与长兄友好,换取家庭安静。”对此, 他除了忍耐,又能说什么好呢?   他能忍,可信子不能。她先是觉得同一屋檐下的小叔子(也是她的妹夫)周 建人不顺眼,因为那时周建人刚刚来京,一时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便经常受 到她明目张胆的蔑视。他心疼三弟,帮他在上海找了一份工作。当三弟提出要其 妻羽太芳子(羽太信子的妹妹)去上海共同生活时,这位性情近乎变态的姐姐, 竟诱劝妹妹说出“不去上海、不离婚,要陪姐姐”这样绝情的话。   是他们兄弟太软弱了么?以他坚硬的性格,他本是无法容忍,可这都是周家 的家事、家丑。面对这样不讲理的弟媳,他又能怎样?他只是太过疼爱自己这位 颇有才华的二弟。便是为二弟着想,他也只有忍。   这位“读书多而不明理”的二弟,有时实在窝囊。一次夫妇争吵,结果信子 是歇斯底里症大发作,他只会“发愣”,而他的郞舅、小姨指着他破口大骂,从 此,他不敢再有丝毫“得罪”,相反,他却受到百般的欺凌虐待,甚至被拉到日 本使馆去讲话。对此,他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埋怨他一句“真昏”罢了。   他还记得,1923年7月19日上午,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他这位 昏昏的二弟,突然给他递交了一封信,要他“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 但没有说出任何可以让人弄得明白的理由。他想问个明白,“后邀欲问之,不 至。”半个月后,他终于明白,“兄弟怡怡”已成历史,信子的“毒舌”,终是 在兄弟之间残忍地拉开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不知道信子说了什么,但他知 道一点,那就是她想让他永远地走开,从而独霸八道湾。   能吵么?能闹么?不能。为了兄弟的安静,也为了自己的解脱,最后,他无 奈而又决绝地搬出了八道湾。后来,他为此特地给自己起了一个“宴之敖”的笔 名。他如此解释道:“宴”从门(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也就 是说,“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逐出的”。   二、朱安女士的蜗居   这座院落,是她自愿跟着大先生(鲁迅)搬进来的。   她叫朱安,是大先生明确正娶的“大太太”、“大师母”,所以,她想跟着 他,也必须跟着他。当初大先生搬离八道湾之前,征求她的意见时,问她是留在 八道湾还是回绍兴朱家,并强调说如果回绍兴,他将按月寄钱供应她的生活。她 想了想,说:“八道湾我不能住,因为你搬出去,娘娘(鲁老太太,鲁迅的母亲 鲁瑞)迟早也要跟你去的,我独个人跟着叔婶侄儿侄女过,算什么呢?再说婶婶 是日本人,话都听不懂,日子不好过呵。绍兴朱家我也不想去。你搬到砖塔胡同, 横竖总要人替你烧饭、缝补、洗衣、扫地的,这些事我也可以做,我想和你一起 搬出去……”她很清楚地知道,大先生不喜欢她,可也离不开她的照顾。因此, 1923年8月2日,一个雨后的下午,大先生便带着她一起“迁居砖塔胡同六 十一号”。   在那个地方,他们一起生活了差不多九个月。虽说依然分室而居,可这一段 时期是她和大先生结婚十七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单独相处时间较长的时 期。这个时期,她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因为她想通过“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 他”,那么“将来总会好的”。搬出去不到两个月,大先生的肺结核复发,她便 尽心尽力服侍。病初发时,大先生菜饭不进,她便在厨房里,精心煮些米汁,或 熬点鱼汤给他滋补身子,待大先生的病稍有好转,她又细心地把米碾碎,烧成容 易消化的粥糊,加以熟肉给他开胃,自己却从不沾口。这些在大先生的日记里都 有记载,却并不明指是她所为。虽说这一段时期,两人同桌吃饭,可饭桌上谈话 依然很少。她若开口,“无非是问问菜的咸淡口味是否合适”,大先生的反应, “或点头,或答应一声”,然后两人继续“静静地各自吃饭”。大先生对她冷淡, 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她早已习惯,可对她太过刻意的回避,不免还是让她伤心。 大先生倒是很有办法,把一只柳条箱的底和盖放在两处,箱底放在他的床下,盛 放需要洗涤的衣裤;箱盖朝上,放在她屋门口,盛放替换的干净衣裤。这样她连 向他讨要脏衣裤,唠几句家常话的机会也被体面地“剥夺”了。十几年的夫妻, 交流竟要简约到如此地步,足令我们后人“莫名惊诧”了。   待到第二年五月,他们搬到西三条胡同21号的这个院落时,情况依然没有 丝毫改观。大先生始终抱着“陪着做一世牺牲”的打算,要和她冷战到底,她又 能有什么办法呢?但比起当初她尊照娘娘的话,为大先生做了一条棉裤,竟被他 扔到院外时的“火爆”行为相比,这样的冷漠姿态,倒显得礼貌许多,客气许多。 她没有读过书,没有留过洋,“爱情是什么东西”,她不懂,自然叫不出“没有 爱的悲哀”,也叫不出“无所可爱的悲哀”,她没有大先生想得透澈,可困在 “无爱的婚姻”里,她不见得不比他痛苦,只是一个在沉默中警醒,一个在沉默 中麻木。若是不谈情,也不说爱,那么作为形式上的丈夫,大先生还算是“称职” 的,他始终不断给她的娘家寄钱;她生病时,也会亲自送她去医院,并搀扶着她 上下黄包车;每次买些点心回来,先让娘娘挑拣,然后就让她挑选……这些细节, 终是少得可怜,可已经让她相当释然和安慰了。她反复对别人讲“周先生对我不 坏,彼此间没有争吵”,这样的“相敬若宾”,便是她一生得以知足的“现实幸 福”。   好在是,她还有娘娘陪伴。她爱娘娘,也是同情娘娘的。在她15岁那年 (1893年),娘娘的公公介孚公为了给几位亲友子弟“求通关节”而贿赂主 考官,却因家仆的莽撞而案发入狱,判了很重的罪名,周家也因此衰败下去。娘 娘的丈夫周伯宜更是可怜,因科考案发,不但被取消了考试资格,永不能参加科 考,而且连以前取得的“秀才”资格也被削去。大受打击和刺激的周伯宜,第二 年就大病不起,苦撑一年后(1896年),也终是离开娘娘而去,年仅35岁。 更不幸的是,两年后(1898年),娘娘的小儿子椿寿也因急性肺炎而夭折。 一连串的灾祸,使得年仅不惑的娘娘,愈发把全部希望都放在长子身上了。   她与大先生的姻缘,说来并不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当初,她是大先生的启蒙 老师,也是远房叔祖父周兆蓝的夫人——蓝太太的内侄孙女。周兆蓝的儿媳妇伯 夫人,“人极漂亮能干,有王熙凤之风,平素和鲁老太太也顶讲得来”(周作 人),便是由她做媒,将朱安介绍给鲁家的。朱安并不漂亮,而且比鲁迅大了整 整三岁。便是在周作人的眼里,大哥的这桩婚事也是“十分不高明”,以为是能 说会道的伯夫人在成心欺骗,是“很对不起人的”。可深受丧夫、丧儿等一连串 打击的鲁老太太,也许是没缓过神来,才“上了本家极要好的妯娌的当”。自然, 鲁老太太认定朱安,内心深处也有她的一些情结和理由。当初,她比自己的丈夫 周伯宜,也要大上三岁,而且,她这样的新媳妇一过门,便喜运连连。先是过门 不到半年,周伯宜就考中了秀才,又过了几个月,即1881年9月25日(农 历八月初三),身为周家长子的长孙鲁迅诞生了,鲁老太太也因此被人称为旺夫 宜子的贤内助。大概在鲁老太太的心思里,也期望朱安能够像她一样,为周家 “冲冲喜”,给自己的长子带来幸运和幸福。   当时,周家的处境非常糟糕,对于鲁老太太而言,更是难上加难。公公周介 孚还深陷狱中,丈夫又刚刚故去,儿子又都太过年少,所以主意也只能自己拿。 那时的鲁迅,17岁不到,正在南京水师学堂读书,对于由鲁老太太一手包办的 婚姻,并不知晓。   后来家里人写信告知,鲁迅先是一口回绝,要朱家姑娘另嫁。可鲁老太太以 为,亲事是她主动托人向朱家提出的,自己没有理由提出退婚,况且这门亲事, 亲友四邻都已知道,提出解约,对周朱两家的声誉都不好,无缘无故被退婚,朱 安姑娘日后又如何嫁人?好说歹说,鲁迅终是不情愿地答应了。   朱安自然记得这段未过门便荡起的“抗婚”风波。她还记得,大先生也曾对 她提了两个条件,一要放足,二要进学堂。可她已经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一来小 脚已经定型,无法放大,二来觉得妇道人家读书不太好,进学堂更是羞得慌。后 来大先生也没再坚持,并一口答应说“几时结婚几时到”。   当时,江南水师学堂的学制是九年,也就是说,鲁迅有九年的时间,可以合 情合理地推拖。而这漫长的九年时间里,鲁迅的心理思想如何变化,她都不懂, 也无从知晓。她只是坚持默默地等待,等待九年后,周家会给她一个说法,一个 归宿。   这期间,每听到大先生的消息,她都会担惊受怕。1899年,也就是订婚 的那一年,大先生突然转校,考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路矿学堂,两三年后,即 1902年,他又去日本留学。对于大先生的学识和抱负,她都不懂,便是这个 小她三岁的“未来丈夫”,她也是非常陌生。也许她是见过大先生寄往家里的那 些意气风发的照片,也曾持有过甜蜜的幻想吧,可更多的,恐怕是一种源于自卑 的忧伤,害怕大先生不想要她,会远走高飞,不再回来。   她不相信自己,也不了解鲁迅,可她信任娘娘。依照娘娘的性格,她肯定要 给朱安姑娘一个说法。1903年,鲁迅在赠给好友许寿裳一首《自题小像》的 七绝诗,诗云:“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黯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 血荐轩辕。”诗中透露的正是鲁迅对于这段婚姻的苦闷。诗中“荃”意指母亲大 人。鲁老太太对于他的心意,不予体察和理解,看似“霸道”,实则只是要兑现 一个九年的婚诺,为一个寂寞的人儿讨个说法。   1906年,鲁迅的小叔周伯升,从江南水师学堂正式毕业,当年,鲁迅差 不多是和这位小叔同年入学,因此在绍兴老家的亲戚眼里,这已是鲁迅兑现婚诺 的最后期限。何况,这时的朱安,已是年近三十的老姑娘了。无论人情,还是道 义,鲁老太太都无法容忍长子再推拖下去,甚至不惜以“母病速回”的谎言,把 鲁迅从日本骗了回去。   这一年的农历六月初六,朱安终于被娶进了周家的大门,成为鲁迅的新娘。 那一天,朱安特地做了一双大号的绣花鞋,以迎合新郎要求放脚的“新思想”, 不曾想,脚太小,鞋太大,新娘来不及下地,宽大的绣花鞋就从轿上滚落下来, 从而引来一阵哄笑。他就这样“在母亲所导演的一场以喜剧形式出现的人间悲剧 中扮演主角了”。   而当揭开盖头,看到一位“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脸型狭长,脸色微黄,前 额、颧骨均略突出,看上去似带几分病容”的新娘时,新郎一声不响,只是“脸 上有些阴郁,很沉闷”。那个洞房之夜,失望的鲁迅哭了一夜,第二天,他便搬 进了书房,让她一人独守空房。婚后第四天,他又藉口学习功课忙,逃也似的离 开了伤心的故乡。   对于鲁迅而言,朱安只是母亲送他的一件“礼物”,他是替母亲娶媳妇,正 如他对友人沉痛地说过:“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而对朱安来讲, 一切都是命,她只有无条件的顺从和忍耐。她只是嫁给了一个影子丈夫,不,他 甚至连一个影子都不愿意给。此后十几年间,他在日本继续留学,他回杭州教书, 他到北京教育部任职,她永远都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对于这种尴尬得有些过分,冷漠得有些无情的挂名夫妻生活,她不是没有愤 怒过,也不是没有抗争。有一次鲁迅回绍兴探亲,她借备席款待亲友之际,当众 指责他的种种不是。可鲁迅听之任之,一言不发,保持沉默。事后鲁迅对好友孙 伏园说:“她是有意挑衅,我如答辩,就会中她的计而闹得一塌糊涂;置之不理, 她也就无计可施了。”她也曾改变策略,试图“开明”地劝他娶妾,以为这样就 可以换来他的一点同情和温柔。   然而,她无法懂得鲁迅真正的寂寞和痛苦。她尊称为“大先生”的丈夫,对 于这种包办的婚姻悲剧,有着清醒得近乎绝望的认识:“在女性一方面,本来也 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 他们少的老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牺牲,定结了四千年的旧 帐。”陪着做一世牺牲!这种恨,这种痛,这种伤,又岂是语言可以形容!   从1906年结婚到1923年搬进这个小院的十七年时间里,他和她,在 寂寞里,在痛苦中,在恨与自恨,伤与自伤的交织纠缠之间,毁掉了最美好的年 华,耗尽了最宝贵的激情。失败的婚姻里,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责任。他甘 愿承担一副精神和生活的双重枷锁,是因为他不能为她的幸福负责,却必须为她 的生计和尊严负责。那个时代,朱安一旦被休,她将处于及其艰难,甚至绝望的 处境。而她,也选择了明智的沉默。她知道,不能给他爱的幸福,但至少应给他 一份安静吧。   在这座小院里,她的生活重心便是安排大先生和娘娘的生活起居。她唯一的 生活乐趣,就是在忙了一天的家务之后,坐在娘娘身边,咕嘟咕嘟地抽上几口水 烟,然后闷闷地听着别人说话。间或有鲁迅的学生造访,青春欢乐的气息撒满院 落时,身为大师母的她,只会自卑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这样的生活,毕竟太过单调,也太过乏味。身为女人,她难道就不曾想过孩 子吗?想,她当然想。有一次,邻居小姑娘天真地问她:“大师母,你不喜欢孩 子吗?”她淡淡地答道:“大先生连话都不同我说,我怎么能有孩子呢?”   已是四十六七岁年纪的她,内心的情感早已寂然,一片清冷。她老了,她累 了。正如她所言:“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 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 也是无用。看来我这一辈子只好服侍娘娘一个人了,万一娘娘‘归了西天’,从 大先生一向的为人看,我以后的生活他是会管的。”   麻木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好利器,沉默是她面对生活的基本态度。一年后,鲁 迅在这座小院里收获了迟到的爱情,又是一年过后,鲁迅带着他的爱情南下,并 最终和许广平定居上海。就一个女人的直觉而言,她不可能没有察觉,也不可能 没有触动。然而,她既没有闹,也没有吵,依然是在沉默中,接受了一切。正如 她所言:“各有各的人生,我应该原谅他。”   她也不是没有过情绪波动,在鲁迅和许广平通信录中,被称作“某太太”的 她,在听说许广平怀孕后,也曾有过小小的失落和嫉妒。她告诉娘娘说她做了一 个梦,梦见大先生带了一个孩子回家,“自己因此很气忿”。可她毕竟是一个善 良的女人,小小的气忿过后,便是释然和欢喜,因为她认为“大先生的儿子也是 她的儿子”,因此便原谅了一切,甚至对自己的“情敌”“颇示好感”,真心邀 请许广平带着孩子来北京去玩。   好多年后,海婴(鲁迅之子)在回忆录里,还曾感慨地说道:“她是一位心 地善良的女性。她虽然没有文化,却能正视现实,能如此对待我们母子,称母亲 为‘妹’,视我为己出。”鲁迅逝世之后,朱安定期和他们母子通信,字里行间, 满是关爱之情。隐藏在她内心最深处的爱,终是被孩子激发出来,这也是她晚年, 或者是她一生中,最愉快,也是欣慰的情感释放和付出。按照她的朴素愿望,海 婴若是能在她百年之后,为她披麻戴孝,便是她最大的幸福,因为这样她就不会 做“孤魂野鬼”了。   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许广平和海婴都无法在她去世时,赶往北平。 1947年6月29日晨,在这座坚守了23年之久的院落里,她终是一个人孤 独地走完了她的人生。她死后,也没有办法按照她的愿望,“葬在大先生之旁”, 而是安葬在北京西直门外保福寺村她婆婆鲁瑞的墓旁。   没有墓碑,没有行状,一如她生前一样寂寞和凄凉。   三、收获爱情的福地   差不多是鲁迅搬进这座小院的一年之后,一位年轻的女学生,怀着好奇而又 激动的心情,贸然走进这座院落,也从此走进了鲁迅的心扉。   她叫许广平,是国立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当时身为北大教师的鲁 迅也在这所学校兼课,授讲《中国小说史略》。对于这位传说中“怪僻可怕”的 先生,她和同学们起初是好奇,甚至有些敬畏,可时间长了,才发现他是那样的 幽默和平易近人,渐渐的,也敢和他亲近,甚至敢于对他“淘气”和“放肆”。   1925年3月间,即将毕业的许广平,由于学校的动荡和前途的迷茫,便 决心壮胆给自己敬爱的先生写一封信,陈述自己的疑惑和苦闷。那时她还是个有 些天真,有些调皮的学生,也是知道鲁迅包容,甚至疼爱自己学生的,因此在信 中,针对自己的苦闷,她才敢认真却又活泼,坦诚又略带俏皮地询问道:“先生, 有什么法子在苦药中加点糖分?有糖分是否即绝对不苦?”同时要求鲁迅“能够 拯拔得一个灵魂就先拯拔一个!”   这封信是3月11日发出的,在接到信后的当天夜里,鲁迅就为她写了一封 长长的回信,因此,13日一大早,许广平便收到了先生的复信,这让她非常感 动。而信里头,头一句便是称她为“广平兄”,更是让她受宠若惊。但在写到第 六封信时,已经完全无拘无束的许广平又显“淘气”本色,自称自己为“小鬼”。 值得一提的是,一个月的时间里,双方来往书信达12封之多,而且几乎每一封 书信,鲁迅都是当天即复。   随着对先生好感的不断增加,她的好奇心也愈发茂盛。1925年4月12 日,她拉着自己的同学林卓凤,贸然前往西三条胡同,“探险”先生的“秘密”。 她看到了什么呢?一座不大的四合院,一个栽着“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 树”的小花园,以及正屋中间后面加盖的,面积仅十平方米左右的平顶灰棚(即 鲁迅的书房兼卧室,俗称“老虎尾巴”),房间的摆设,也不过是旧箱子、旧写 字桌、旧藤椅,以及一张铺板搭成的单人床和一个简单的多层书架。   对于一位堂堂的北大教授而言,这样的“蜗居”实在是显得太过简朴,甚至 有些寒酸。可在许广平的眼里,这一切却显得诗意而浪漫。她在信中写道:“…… 归来的印象,觉得在熄灭了的红血的灯光,而默坐在那间全部的一面满镶玻璃的 室中时,偶然出神地听听雨声的滴答,看看月光的幽寂;在枣树发叶结果的时候, 领略它风动叶声的沙沙和打下来熟枣的勃勃;再四时不绝的‘多个多个’,‘戈 戈戈戈戈’的鸡声:晨夕之间,或者负手在这小天地中徘徊俯仰,这其中定有一 番趣味,其味为何?”   如果从1925年3月11日双方第一次通信算起,到当年7月底,信件往 返达41封之多,抛开邮递的时间不计,两人的通信从未间断。根据《鲁迅日记》 的记载,仅7月份,许广平去鲁迅家5次,给鲁迅写信6封,差不多两三天就有 一次联系,这还不包括鲁迅去女师大上课时的见面。正是在这样异常密切的联系 和沟通中,师生之间的鸿沟慢慢填平,感情之间的距离也渐渐拉近。双方在通信 中的称呼,日益亲切,甚至开始有了甜蜜的味道。在7月中下旬份的通信中,许 广平愈发大胆,甚至颠倒“辈份”,开始娇憨地称鲁迅为“嫩弟”、“嫩棣棣”, 由此观之,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两人的感情开始漫漫浸过“忘年交”和“师 生情”的界限,悄无声息地向爱情的方向漫延。   1925年8月间,由于学校风潮的原因,警方强行介入,身为学生积极活 动分子的许广平被赶出校园,无处可栖,只好在鲁迅家里暂避了一个星期。这期 间,鲁迅请她替自己誊抄旧杂志上的文章(即后来收入《坟》中的那几篇长文)。 能为恩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许广平自然乐意,而且非常积极。一次,她在一 天的时间里,就抄了一万多字,当她把抄好的稿子交给鲁迅时,鲁迅非常惊讶, 一边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小手,一边责备道:“你为什么要抄得这么快这么多呢!” 细微的举动里,满是关爱之心和怜惜之情。   然而,纵是有浓烈的爱意存在,可鲁迅却不敢直面,他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 的情感。当时已经44岁的鲁迅,本是打算陪着朱安这个“母亲的礼物”做一世 牺牲,并以一种苦行僧式的禁欲生活,痛苦地表明着一种道德的姿态。而面对许 广平的爱情,他觉得自己实在“不配”,无论是年龄、长相,还是生活条件、社 会地位等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更何况,身为名人,身为老师,身为长者, 他都无法跨越朱安这个现实的、伦理的、以及心里的“坎”,正如他所说:“异 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怕辱没了对方。”   于是,当许广平勇敢地向鲁迅大胆示爱时,他不敢答应,而是列举出自己的 种种“不配”来,然后问道:“为什么还要爱呢?”许广平答道:“神未必这样 想!”《神未必这样想》是英国诗人勃朗宁的一首诗作,主要讲述了一对恋人, 由于男的因年长很多,不敢结婚,10年后,女的委身于不爱之人,而他仍是单 身,最后和一位女伶结识,结果是四个人都很不幸。诗人的本意是鼓励人们大胆 追求自己的真爱,否则违反天意。这首诗也是鲁迅在女师大上课时点评过的一首 诗作,却不料被许广平拿来还给老师。对此,鲁迅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是说她 “中毒太深”。嘴上如此说,他的心,却未必这样想。也许正是这句话,让他开 始勇敢起来,慢慢解开自己身上那些传统的、伦理的、道德的重重枷锁。   面对鲁迅的谨慎和犹豫,许广平要主动得多,也决断得多。1925年10 月,一个深秋的夜晚,在这座小院的“老虎尾巴”书房里,27岁的许广平主动 握住了鲁迅的手,鲁迅报以“轻柔而缓缓的紧握”。终于,他对她说:“你战胜 了!”有关他们示爱的细节,许广平在《为了爱》的诗篇中描述道:“在深切了 解之下,/你说:‘我可以爱。’/你就爱我一人。/我们无愧于心,/对得起 人人。”   热恋中的许广平,还写了一篇情绪激昂的散文诗——《风子是我的爱》,她 在诗中明确地表达了他们的爱情宣言:“……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同类也 罢!异类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于我们不相干,于你们无关系……” 另外,在鲁迅主编的《国民新报》副刊上,还特地编发了她的《同行者》一文, 宣称她不畏惧“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的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这一番大胆热烈的表白,无疑向世人表白了他们的爱。在旧式婚姻的囚室里 自我禁闭20年之后的鲁迅,终是大胆地跳了出来,亮出自己的态度,拥抱自己 的爱情。然而,这个时期的鲁迅,除却短暂的欣喜之外,他的心情依然复杂而沉 重。就在他们相互表白爱情的第二天,即1925年10月21日,鲁迅一气呵 成地完成了一篇以婚恋为题材的小说——《伤逝》。这是他唯一的一部爱情小说。 在小说里,他表达了一种对于新式婚姻最走依然走向悲剧的忧虑,甚至说是一种 恐惧。按照他敏感而悲观的气质,他不自信,或许不相信他和许广平的未来,会 有一个乐观的答案。   自然,忧虑终归只是忧虑,一时的情绪罢了。实际生活中,他还是非常欣喜 自己的爱情。正如1925年底,他在散文《腊叶》中将自己比作“将坠的病叶” 那样,感激有幸被人怜惜,并被摘下来夹进书页保存。当时,他的好友孙伏园问 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题材,他答道:“许公很鼓励我,希望我努力工作,不要松 懈,不要怠忽;但又很爱护我,希望我多加保养,不要过劳,不要发狠。这是不 能两全的。”热恋中的幸福滋味,溢于言表。   耐人寻味的是,自从他们明确恋爱关系的1925年10月之后,一直到1 926年8月他们离开北京之前,他们的交往却突然淡了下来。这期间,许广平 仅给鲁迅写了三封信,其中一封还是对稿件的说明,而鲁迅则一封也没有回,更 没有主动写信。或许有工作紧张忙碌的缘故,可与其形成对比的是,这期间鲁迅 依然在大量回复朋友的来信。根据《鲁迅日记》的记载,这一年间,许广平也不 曾像以往那样频繁拜会鲁迅了,一年仅去了三次,而在最初频繁书信往来的那五 个月里,却达七次之多。真正的原由我们不得而知。根据善良的猜想,可能是缘 于一种对朱安的尊重吧。   那个时候,除却以文学方式,隐晦地表达他们的爱情之外,还不便于对世人, 特别是家人公开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爱,只能悄悄地藏在心中。他们必须寻求一 个机会,寻找一个理由,冲出这座禁锢情感的小院,圆满他们的结合,培育他们 的爱情。   1926年,鲁迅的好友林语堂,在担任厦门大学国学系主任后,知道鲁迅 在北平遭遇到一些麻烦,便热情地邀请他去厦大执教。而许广平也正好这一年毕 业,家在广东的她自然要回南方。于是,两人有了可以同行的最好理由,无论对 他人还是对他们自己。   1926年9月2日清晨7时,鲁迅从上海乘新宁号轮船赴厦门,同日清晨 8时,许广平乘广大号轮船赴广州。对于他们而言,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历史 的目光,也终是热切地追随他们而去。可北京小院的故事,却在这一刻悄然落幕。 大概没有人记得,小院里还有一位孤独的女性,陪着年老的婆婆,在一个只有两 棵枣树的寂寂院落,默然独守。 ◆          吃咖哩能不能防治老年痴呆病?                 ·阿 乡·   “新语丝”2011年11月的月刊登载了笔者的一篇科普文章《介绍姜黄素》,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笔者常收到来自熟人和朋友的咨讯,询问一些和姜黄素相关 的问题,问题之一就是“吃咖哩能不能预防和治疗老年痴呆病”?   其实笔者在《介绍姜黄素》一文中对此问题已有简短的说明:迄今为止,科 学界并没有坚实的数据来证实吃咖哩可以防治老年痴呆病。但如果翻开网络信息, 输入“咖哩”和“老年痴呆”搜索,吃咖哩能防治老年痴呆病的说法似乎已成定 论,且有印度人因为常吃咖哩,所以老年痴呆发病率很低,仅仅是美国人发病率 的1/4这一数据来作为依据。那么,这一说法究竟是怎么来的呢?到底应当如何 来看吃咖哩和防治老年痴呆病的关系呢?笔者在此进一步做一些讨论。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科研人员发现在东亚地区,如日本,中国大陆(上海地 区)和台湾,老年痴呆症的发病率要低于欧美(3,4,5)。用数据来表达的话, 以每千人年(1000 person year)这一单位来统计,东亚地区65岁以上年龄的人 口中,平均发病率为5.1 – 8.9,而美国则是17.5(数据来自对美国宾州莫纳噶 合拉山谷地区人口的调查,Monongahela Valley of Pennsylvania)。那么,在 亚洲其它地方比如南亚的印度是不是也低呢?中日与欧美相比有一个人种不同的 因素,而印度人虽然皮肤比欧美的白人要黑得多,但人种上却是同属于高加索人 种。如果印度人的发病率也低的话,就可以证明发病率的高低可能不是因为人种 不同的原因。另外,由于上述东亚地区已基本不属于发展中国家,人们也希望了 解真正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老年痴呆症的发病率。于是科研人员(美国匹兹堡大 学和印度新德里老年研究中心)对北印度的哈里亚纳邦(Haryana),一个叫巴 拉噶合(Ballabgarh)地区的28个村庄花了两年时间进行了调查。2001年,论文 发表,印度这个农村地区65岁以上年龄人口的平均发病率仅为4.7。这就是以后 被广泛引用,印度人老年痴呆发病率很低,仅仅是美国人发病率的1/4这一数据 来源的原始论文(1)。   但这篇论文仅仅发表了实验方法(即怎么去调查,诊断和评估老人确实得了 老年痴呆病)和结果数据,论文并没有对为什么印度农村地区老年痴呆发病率很 低的原因作进一步调查研究。该论文仅在讨论部分对可能导致这个低数据的原因 做了一些假设和分析:首先是调查中技术上的原因,因为对老年痴呆病的诊断不 是象测血糖量血压那样简单的事,这是要对患者的记忆力,认知力和其他很多能 力的测验,排除也能引起记忆力退化的其他病的可能性,最后综合评估才能得出 结论的工作。而印度该地区是一个非常贫穷落后,教育水平很低的地方,甚至没 有电话,没有银行和超市,患者又都是与家庭成员一起生活,他们的行动常受到 家庭成员的限制,加上文化,风俗习惯等复杂原因,调查研究人员可能根本接触 不到患者,从而低估了真实的发病率。其次一个原因就是那里人们的平均寿命比 较低。我们知道,老年痴呆病是一种与人的年龄有密切关系的病,平均发病年龄 在65岁,随着年龄的增高,发病率也大大提高,到85岁时,发病率可以增高到 30%。在印度农村地区,很多人还没达到危险的发病年龄就已去世了,高龄老人 也要比欧美少得多。很明显,这也应该是可能影响发病率低的一个因素。人们在 调查中还发现,由于医疗卫生条件较差,患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在印度该地区的存 活时间也比较短。以上这些个因素都可能会导致得到发病率低的调查结果。该论 文丝毫没有提到咖哩,姜黄或姜黄素是可能的原因,仅在论文的最后一句,泛泛 提到饮食和环境也有可能是影响的因素。   2007年,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科研人员在一篇有关姜黄素对神经系统 保护作用的综述中引用了上面的论文,并写道:尽管没有符合流行病学研究的数 据,把姜黄素的摄入作为被单独分离的因素来评估它对老年痴呆症发病率的影响, 但在姜黄素摄入很高(可理解为吃很多咖哩)的印度农村地区却有比美国和西方 国家惊人低的发病率(2)。可能就是这句话,非常巧妙地,也可能是第一次把 印度农村地区发病率低这个现象和吃咖哩联结到了一起。很明显,这仅仅是写综 述的作者的一种假设。但不幸的是,当人们再度引用这篇综述时,原始论文中所 分析的导致得到发病率低这样数据的几种可能性全被忽略了,而原始论文中根本 没有被提到的咖哩,仅仅是综述作者对这篇论文读后的一种补充假设,却好象变 成了事实和结论。先是养生学大师们这样说,后来在网上,人们也开始互相传说, 印度人就是因为常吃咖哩,所以老年痴呆发病率才很低,要想不得这个病,多吃 咖哩吧。   那么姜黄素或咖哩到底对老年痴呆症的防治有效吗?我们不妨分开来谈姜黄 素和咖哩。   大量的分子生物学实验,动物模型实验,以及相关的药理实验都有坚实的数 据证实:姜黄素能够减低或消除体内一些可能引起老年痴呆症病因的化学物质, 比如姜黄素能减低倍他-淀粉状蛋白质(β-amyloid)在脑中的聚集,从而减低 或消除这种淀粉状蛋白质在脑神经节上的沉积。现在科研人员一般认为这种沉积 是形成老年痴呆症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从2004年起,世界上有好几个科研机构 开始了对姜黄素治老年痴呆症临床试验,其中包括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广华医院 (2004年开始),也包括上述的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机构(2009年开始)。 2010年,有论文指出:中美两国正在进行临床试验的四个机构中,有两个机构发 现姜黄素粉剂对老年痴呆症的治疗没有用,有两个机构还没有报告。那么为什么 临床试验会得不到所期待的药理实验中已被证明了的结果呢?首先,人体是一个 远比分子生物学或动物模型要复杂得多的系统,不能指望在实验室里得到数据就 一定能在临床得到验证。另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姜黄素粉剂口服后基本不能被人 体所吸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机构在实验中发现,受试者口服2克黄素粉剂 后,高压液相仪(HPLC)根本测不到血中有姜黄素的痕迹(血中极微量的姜黄素 只能用更灵敏的液相质谱仪才能测到)。我们知道,姜黄素必须首先被吸收进入 血液,随血液还须通过血脑屏障(血脑屏障是脑子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绝大多 数药物不能通过血脑屏障,加州大学动物实验的论文表明姜黄素可以通过血脑屏 障),然后才有可能在脑中起作用。如果口服黄素粉剂后根本不能被吸收或吸收 极小,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临床效果。由于姜黄素粉剂吸收度很差,因而得不 到预期效果的现象,同样也出现在用姜黄素的粉剂来治疗其他病的临床试验中。 所以,科研人员们已认识到,姜黄素制剂的改进已成了决定姜黄素今后发展和命 运的关键。关于姜黄素新制剂的研发,笔者已在“介绍姜黄素”一文中有所讨论。 我们希望,提高了吸收度的姜黄素新制剂,今后能在治疗老年痴呆症和其他疾病 中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   其次,来看看吃咖哩。咖哩是一种混合物,除了含有姜黄粉外,还含有辣椒 和多种香料,而姜黄粉里面只含3 – 5%姜黄素,所以咖哩粉里其实只含十分微 量的姜黄素,其含量远不能与一颗胶囊中所含的姜黄素粉的量相比。姜黄素还是 一种不稳定的化合物,遇到光照和在碱性条件下都会迅速降解。有实验证明,姜 黄素在pH 7.2(中性为7.0)的条件下,30分钟可降解掉90%。如果碱性条件再升 高,降解速度会更快。姜黄素仅在pH 3 – 6.5的条件下才相对稳定。由于各种 食材的不同(肉类或蔬菜)和其他调料的不同,我们尚无法估算烹饪后咖哩食品 的pH值,但从以上的条件来看,姜黄素在基本中性的条件下就可迅速降解,加上 烹制咖哩时人们一般也不会注意避光,所以咖哩中本来就含有不多的姜黄素经过 烹饪也许会损失很大比率。目前也没有人测定过一份普通的,经过烹饪的咖哩食 品中尚存姜黄素的含量,更没有人统计或报道过印度人平均每天或每周真正能摄 入姜黄素的量(指经烹饪后)。所以,虽然印度农村的发病率很低,但是否就是 因为吃咖哩的原因,下此结论还为时过早。如果要真正有结论的话,需要设计一 个排除了其他可能的干扰因素(如地区人口的平均寿命,患者的存活时间,等 等),以不同地区的人群是否常吃咖哩作为单独分离出来的被检测因素,来做一 个符合流行病发病率和饮食习惯之间关系的调查。这样得到的统计数据,才能具 有说服力。   笔者的观点是:   1, 咖哩是美味,喜欢吃的话尽管吃无妨,但不要指望吃咖哩能治什么病, 尤其是不要让不喜欢吃咖哩的患病老人每天吃咖哩,还错以为这是对他们好。这 样做法,一是没有根据,二也不人道,不孝道。   2,实验证明,姜黄素理应对很多疾病都有预防和治疗的作用,但是由于目 前粉剂姜黄素吸收度很差,所以临床效果不显著。我们寄希望于吸收度较高的姜 黄素新制剂问世。   3,不要太轻信养生学大师们的说辞,一不留神,这些人就会整出些象绿豆 事件这类可笑的风波来。   (1):V Chandra, R Pandav, HH Dodge, JM Johnston… - Neurology, 2001 - wpic.pitt.edu Incidence of Alzheimer's disease in a rural community in India   (2):Greg M. Cole, Bruce Teter, and Sally A. Frautschy, NEUROPROTECTIVE EFFECTS OF CURCUMIN,The Molecular Targets and Therapeutic Uses of Curcumin in Health and Disease, 2007,197 - 211   (3):Zhang M, Katzman R, Yu E, Liu W, Xiao SF, Yan H. A preliminary analysis of incidence of dementia in Shanghai, China. Psychiatry Clin Neurosci 1998;52 (suppl): S291–S294.   (4):Yoshitake T, Kiyohara Y, Kato I, et al. Incidence and risk factors of vascular dementia and Alzheimer’s disease in a defined elderly Japanese population: the Hisayama study. Neurology 1995;45:1161–1168.   (5):Liu CK, Lai CL, Tai CT, Lin RT, Yen YY, Howng SL. Incidence and subtypes of dementia in southern Taiwan: impact of socio-demographic factors. Neurology 1998;50:1572–1579. 【网萃】∽∽∽∽∽∽∽∽∽∽∽∽∽∽∽∽∽∽∽∽∽∽∽∽∽∽∽∽∽∽∽ ◆   我和这些女人们(二)    ·阿 W· 19 本色男女   陈笑铃说,什么怎么样?整理呗。可能还有不少要改动的。   郝正川开始埋头起草他的休妻书。他一方面感到事情进展得顺利,有成就感。 另一方面,他觉得此刻的陈笑铃的确不是同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命运把他们逼上 擂台,不赢就没有出路,要赢,对方却明显不堪一击。他在心里叹息,既然她没 有什么本钱抗争,为什么平常还要那么横,那么霸道,为什么不能多一点温柔, 多一点奉献。叹息只是他感觉上的,实际上他有他理性的解释。那就是,她的成 长环境使然。他觉得他已经竭尽全力帮助过她,希望她不要想当然认为丈夫应该 如何如何;希望她理解,夫妻关系的营运不要离“需要的交换”这个关系太远。 所以,此时此刻,尽管郝正川感性上或多或少对陈笑铃有些同情,但理智上是平 静的,甚至他觉得有些大义凛然。   郝正川有些矛盾地说,小陈,你看,这协议一整理,然后一签字,这些形式 上的事都很简单,很快就会办妥。你能不能好好考虑,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你 想想,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有没有必要一定走到这一步。你看看,还有没有什 么遗漏的东西。   陈笑铃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沉思。她头脑中空荡荡的,她觉得这都是非 常简明的事,都是她所没有办法的事。她何尝不觉得这是被命运逼上了擂台,她 也知道,真正要上擂台,自己不是他一个重量级的。她觉得她没有办法,难道叫 她跪地求饶,她绝对不屑这样做。即使她委屈自己,她强忍屈辱,向他求一次饶, 也许能使这个结局缓上一段时间,但终究逃不出这个结局。况且,妻子靠向丈夫 跪地求饶来过日子,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她觉得她也尽了最大努力。她或 多或少相信命运,她觉得他们就是不合适。她没有像郝正川那样,鄙视他,恨他 不争气。她也同情郝正川,她觉得他的确做出了不少主观努力,但他没有得到他 想要得的。她相信命运,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离婚了也许还有希望。虽 然她一点也不能分析、推断、预测将来的情形,但她相信,将来也许会比现在顺 利。因为她一生的经验都证明,自己从未做什么特别出格,特别坏的事情。二十 多年来她也没有刻意去追求过什么,去抗争过什么,一切都很顺利。所以她不想 多想,想那些劳神费力又无能为力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她觉得离婚了也就是社 会舆论的压力大一点,她最烦中国人爱叨叨,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别人嚼她的事。 承蒙上帝厚爱,以前她并没有什么事值得被人嚼舌。现在最烦的就是可能被人嚼 舌。说心里话,离了就离了,她并不会觉得少了多少。幸福的婚姻也许值得留恋, 这样的婚姻散和不散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其实,陈笑铃心里也比较平静。   郝正川在整理离婚协议的时候,陈笑铃突然想起一个事情。她说,还有一件 事,就是借妈两万块钱的事。   郝正川停下了笔,他说,那两万块钱你看怎么样呢,我看就不提了吧?他刚 才还似乎有点同情心的感觉,可是人家一提到具体问题,他马上就有回到谈判桌 上的感觉。   其实那两万块钱的借债是完全存立的,至于他现在是否有尝还义务,那的确 是一个糊涂帐。钱是他们集资建房时向她父母借的。老两口多少有点积蓄,他们 早就主动提出,他们想在陈笑铃与郝正川结婚时表示一点意思。郝正川的政策是 决不向两边的父母伸手,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好在他们结婚时,郝正川自己的 财力就浆浆粑粑有三万元左右,他这个硬汉算是当成了。老人很感动,也打心眼 里佩服郝正川是条好汉。但是善良的老人早已撂下话:我们的钱就是为你们存着 的,你们什么时候要,就回来取。新婚第一夜陈笑铃就怀孕了,结婚不到半年郝 正川单位就要集资建房。虽然郝正川算是运气好,那时侯捡了两个干私活赚钱的 机会,可是一下子也填不了那么大的缺。老人早把钱准备好了,叫他们去取。郝 正川坚持说借,到时一定还。老人笑着说:“什么借不借的,将来我们没有钱, 就得指着你们。”郝正川说:“你们把我们养大,已经尽了做父母的义务,赡养 父母是我们的义务,这个钱我们一定还。”后来郝正川并没有忘记这茬事,他连 连进了一些外快,数量不菲,都如数交给了陈笑铃。他至少有两次向陈笑铃提过: “现在是否可以全部或部分还那两万块钱呢。”每次陈笑铃都支支吾吾,要么说 现在钱还不够还,要么说她父母说不用还,但她也表示还是要还的。由于家里有 多少积蓄,是否还过了多少,以及过年陈笑铃给她父母多少钱,郝正川一概不知 道。郝正川是一个孝顺儿子,每年要给身体健康很不好的父母不少钱。但是,郝 正川绝对不背着陈笑铃,然而他认为这个数是不需要与陈笑铃商量的。因为他们 家的钱基本上是从郝正川手里进来,他觉得要给父母寄点钱的时候,往往是先寄 出去之后,再把余下的钱交给陈笑铃,但一定会告诉她寄了多少钱给父母。陈笑 铃在这一点上也是豁达的,她也从来不会评价他寄出去的钱是多了还是少了。郝 正川每次给父母寄完钱之后,也会敦促陈笑铃给她父母一点钱。虽然陈笑铃的父 母与郝正川的父母境况不一样,但郝正川说,钱不拘多少,给一点表达一个心意, 也算尽一点儿女孝心。所以,现在郝正川没法确认,他们是否还欠她父母的钱, 以及欠多少。郝正川的思路既疏又密,他刚才说了,他们只考虑那两部分主要的 家庭财产分配。因为他并不知道,以前他们在国内的帐户上有多少存款。多估计 也多不了,但多少总还会有一些。然而这些帐目情况陈笑铃从未告诉过他。另外, 至少今年年初,在陈笑铃来美国之前,他还向陈笑铃寄过三千美圆,是否作为给 陈笑铃父母帮助照看小孩的生活费还有余额,他都不清楚。并且,陈笑铃也在美 国开了一个帐户,大概也有一千美圆左右。郝正川不想搞得那么细,他也不好意 思搞得那么细。   陈笑铃听他说,那两万块钱就不提了吧,很是不解。陈笑铃说:“你问我怎 么看,我就是一定要还。”   郝正川说:“我先把刚才的意见整理出来好吗?你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一 会儿我们一起谈。”   过了一会儿,陈笑铃说:“还有一件事,我们还有一件共同财产就是——还 有一辆汽车。”   郝正川有些不悦,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心想:“在美国一辆破旧汽车值几 个钱,在滨海我还置办了一整套家具和电器呢。难道你要与我分汽车,开半辆汽 车回中国去吗?滨海那么多家具和电器我压根没提。再说,所有这一切的一切不 都是我赚来的吗?你的工资够你花就烧高香了。难道你就那么心安理得来分?” 郝正川又多少觉得她有些可怜,他不好意思说这些。因此他有些轻蔑地说:“那 么你看看这汽车怎么办?”   他依然在起草离婚协议稿,他不屑于认真听她的意见。陈笑铃说:“我的意 见就是,汽车是三千美圆买的,我要钱,你要车。”   郝正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不至于伤害她。他说:“我先整理吧,马上就完 了。”   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离婚协议稿,他已经想好了说法。他说:“我是这样想的, 我们之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我个人的过错。要说过错,说不清是谁的过 错,也许两人都有过错。离婚就意味着损失,这个损失,对你有,对我也有。当 然,从现实情况看来,你的确是弱者,应该同情。所以当八月份我们讨论散伙的 时候,我说过,如果我们过不下去,在共同财产方面,我会尽可能照顾你。也就 是我当时所说的,共同财产我基本上都给你。我不瞒你说,几天前我就在考虑和 离婚相关的具体事情。我想到,我从一个穷乡避壤的山村走出来,走到现在,都 是拼搏过来的。到了滨海之后,为了建筑一个理想的家,我更是既做分内的工作, 又做分外的工作,付出的并不少,才有了今天这一切。结婚这几年来,为了改善 关系,我付出的努力和所受的委屈难道少吗?然而,我们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个地 步,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我又不是一夜暴富,发了横财,回家就要休妻纳妾。我 这些年一直拼搏过来,到头来婚一离,我还不是赤条条光棍一条?想到这些,我 觉得心里不平衡!”郝正川流出了眼泪,但他仍然带着哭腔说:“所以,我原打 算所有的财物都给你之后,希望房子的最终所有权归我。我想,要住你暂时仍然 可以在那里住,将来你重新组织家庭之后,房子归我。可是你不同意,所以我才 决定留下六千美圆。你说还有一辆汽车,不错,那是三千美圆买的。难道咱们要 作价两千,还是两千五?难道是你分一千二,还是我分八百?这个帐我算不来。 六千美圆对我也并不意味着什么财富,我也可以都给你,只是我觉得不平衡!”   陈笑铃也满眼是泪。她说:“你让我考虑还有没有其它的事情,我才想到还 有这两个事情。我只是提出还有这两个事情,我并没有说一定要——钱对我并不 重要。”   郝正川左右都是矛盾,不为自己争,自己觉得不平衡;为自己争来了,又觉 得她可怜,好像从叫花子碗里抢食。好啦,不用想啦,事情总算搞掂了,是非功 过,得失毁益,一任他人评说。 20 潮起潮落   第二天早上郝正川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忙着把离婚协议稿输入计算机,然 后打印出来。郝正川往计算机输入的时候,不禁心潮起伏。他觉得如果陈笑铃稍 微长一点头脑,有一点理智,能够意识得到,夫妻关系也是一种特殊的人际关系, 任何人际关系都有一些规则和义务,夫妻之间也应该有一定的规则和义务,而不 是我行我素,那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呢。然而他又觉得,陈笑铃对外人、对朋友、 对她的工作单位,都可以说得上是非常讲究规则和义务的。例如,她从未把单位 的一页稿纸、一支笔拿到家里来。郝正川比谁都清楚,她在一家只有几个员工的 私营小公司工作,会计出纳一人兼,她从来不会,虚开发票,或者买自己的东西 拿到单位去报销。她对待朋友也从来不会占人家的便宜。可是他难以理解,她在 家里简直是一个无可理喻的混不钉。他赚的钱都交给她,她几乎从来不会向他告 知存款情况,也不会和他商量支出情况。他从未抱怨过她买什么东西便宜了还是 贵了,可是他买的东西,十之八九她都有这样那样的意见。他的衣物,除了现在 为了节省洗衣费放到一起用机器洗之外,她以前从来不会献一次爱心,帮他洗一 次。郝正川永远也不会忘记,有一次他请她缝一颗纽扣,她竟然说她爸爸也是自 己缝。自从与她谈朋友时起就是他做饭,直到她来美国为止,她压根就没有给他 做过一顿饭。她要和朋友上什么地方去玩,她从来不觉得有必要和他商量。他要 请她参加一同去会见他的朋友,她总是轻飘飘地就否定了。两个人之间都有一点 情绪的时候,本来大家都应该主动积极去打破寂寞,可是他不说话,她永远不会 先开口。他苦口婆心劝她,夫妻过日子有些摩擦是正常的,应该多交流,多讲道 理。可是,她坚决否定讲道理,她固执地认为,整天说说说,感情都给说光了; 说就不是过日子,就是演戏,说就永远不会有感情。他想和她干那事时,她不想 干就坚决不干,一个安慰和解释都没有。哪怕半年没干,一年半没干,关她屁事! 想到这些,郝正川觉得,离是必须的,离是唯一的出路。然而,他十分困扰的就 是,她为什么会这样。   准确地说,郝正川所困扰的并不是陈笑铃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而是陈笑铃们 为什么会这样。他知道,陈笑铃妈妈当家理财和陈笑铃完全一样,或者说,她就 是她妈妈的新版。他知道,他的嫂子们,他自己的妹妹,还有许许多多的妻子, 与丈夫说话时,动辄直起喉咙,嗓子吊得老高老高。他知道,许许多多的女同胞, 在外面总是特别热情,甚至抢着给人家帮忙,可是在家里却十分慵懒,她们却要 以丈夫愿意毫无抱怨地侍侯她们多少来衡量丈夫“爱”她们多少。她们对这种 “爱”的渴求总是没有止境的,总是变本加厉的。他想,有头脑有思想的女人并 不这样,她们主张,以心换心,以爱换爱,以付出换取所希望得到的。可是,没 有头脑的女人满街满眼都是,甚至不乏花花绿绿的文凭有一摞的女人。没有头脑 的女人,但凡有了可以傲人的容貌,可以彰显的文凭或头衔,更容易觉得老公应 该臣服于她。   陈笑铃觉得,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为什么没有 感情原因在于两方面,其一是他们性格不合,其二就是郝正川是一个少有的怪人, 是一个不讲究感情和不尊重感情的人,是一个只有理智而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陈 笑铃觉得,郝正川不仅对她没有感情,而且对儿子也没有感情。陈笑铃认为郝正 川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感情使然,而是凭理智勉强他自己去做的。 陈笑铃觉得她自己不是一个不乐于奉献的人,而是因为他对她没有感情,所以她 对他也没有感情,她没有感情是不会勉强自己去为他做这做那的。那些他所期盼、 他所渴求的东西,她觉得确实并不过分。陪他去散步,遇事有个商量,帮他照料 一点个人的事务,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工作,这一切她原本都可以不知不 觉就做好,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什么事。可是她感觉不到感情,没有感情就像鱼儿 离开了水,寸步难行,没有感情她觉得做什么都别扭。陈笑铃并不十分为自己难 过,虽然她不愿意离婚,可是她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么是天意,要么是 命运,总之不是属于她想把握就把握得了的事情。既然不是她主观努力所能够挽 救的,她为什么要伤心劳神。陈笑铃只是觉得,郝正川有些值得可怜,她知道他 总是忍气吞声做了许多他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然而他的努力并不能挽狂澜于 即倒、救大厦之将倾。她觉得他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物,可怜的是他总是顽强 地拼搏地去改变一切,去实现他希望实现的一切;可悲的是,他不懂感情。陈笑 铃佩服郝正川的拼搏精神,她认为郝正川没有过人的天赋,他从一个山娃子到今 天这个世界知名的哈佛园科研城里崭露头角的青年学者,靠的都是农民式的吃苦 耐劳的拼搏精神。从另一个角度想,陈笑铃觉得郝正川也许也能算一个聪明人, 但有一样东西他永远不懂,那就是感情,特别是女人的感情。   郝正川觉得,千言万语就是一句话,这个女人没有头脑,没有思想。他认为, 如果她有一定的思想,无论是他们之间性格情趣的差别,还是她不管是生理的还 是心理的在性事方面的障碍,都不会成为不可逾越的障碍,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 局。没有头脑、没有思想并不意味着她的行为能力就特别差,甚至并不否定她在 某些方面的行为能力有过人之处。甚至越是因为她们在某方面有可以形成自信的 东西,那种思想水平上的缺陷就变得愈加不可救药。由于家庭一般说来都是一个 相当自由和宽松的环境,没有明文的规定和条框的约束,并且各家各户的情况差 别也很大,不容易进行简单的比较和参考。因此她们在家庭中的行为,想做什么 或者不想做什么,完全是随心所欲。有头脑有思想的女人知道,什么是合理的什 么是不合理的,什么是现实的需要,什么是情调的需要,什么是高雅的,什么是 通俗的。她们做出来的事情既符合现实的需要,又高雅又有情调。没有头脑没有 思想的女人在家庭中的行为依据就是她们的第一感觉,这种第一感觉的形成不是 来自于对事情本身合理还是不合理的思考,而是来自于成长环境的濡染。这种濡 染是有选择性的,然而人在离开理智时候的潜移默化的选择充分地反应了人具有 懒惰和自私的天性。这样懒惰和自私的天性在社会人际交往中是受到约束和限制 的,但在家庭生活中却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旦这样懒惰和自私的天性形成了习惯, 那就等同于顽症。没有头脑没有思想的女人是十分难以理喻的,通常都是都是封 闭和固执的。   不知郝正川是先有看法和理论然后解释具体事例,还是先有对事例的充分观 察和分析然后再形成看法和理论。总之,在郝正川看来,陈笑铃就是这个样子。   陈笑铃习惯把自己作为一切家庭资源的支配主体,因为她妈妈就是这样一位 主妇。爸爸管赚钱,妈妈管花钱,家里一切器具的制备和衣食的购买都以妈妈的 意志为中心,偏差一分一厘也不行。爸爸总是宽厚地让着她妈,哪里还有什么商 量。陈笑铃可以举出一千个理由来说,男人天性在决策家庭事务中愚钝,听他们 的准砸。她爸爸妈妈不也平平和和过来了这么多年吗?如今这年头,真是世风日 下,人心不古,郝正川比起她爸简直差远了。甭说比她爸了,比她表姐夫都差一 大截。郝正川为什么要这样,不就是有一张文凭吗?现在算有些能耐了。难道夫 妻关系还要加一个社会地位或者文凭学历的权重系数吗?在家务分配方面,她是 一个完完全全的新女性。妇女围着灶台转,那是哪年月的事?她觉得女人生孩子 就很不容易,为什么还要多干家务。事实上不是多干,而是一定要少干,最好就 是不干。因为这些粗粗拉拉的家务活让女人去干,简直太过分了,那只有“很不 怎么的”的男人才会如此使役女人;一个好男人应该是知道怜香惜玉的,应该知 道女人是像花一样供人疼、供人爱、供人欣赏的。再说现在能有多少家务,还不 一两个小时就搞掂了,这些小菜一蝶的家务正好培养优秀男人的情操。现在女人 不干家务或者少干家务已经非常普遍,在姐妹们中已经非常时尚了。如今谁回家 还整天闲得撑得,非要去当大老婆子似的?新潮的女性都是,走到街上漂漂亮亮, 花钱大大方方,办事自信磊落,累不着要和老公商量。至于情绪情调,陈笑铃觉 得自己从来都是讲究高雅的,她天生与庸俗绝缘。她恨郝正川死脑筋、铁甲甲, 机器人一个,数学公式一堆。她没有计较他是否配合她的情调已经是很宽容了, 难道要让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模仿机器?去学机器的语言?去培养机器的感情? 至于夫妻生活方面,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还用得着商量。整天把这样的事情 搬出来商量,简直是丢人现眼、庸俗透顶的事情。陈笑铃也不是不想和郝正川讲 理,可是如何讲,讲什么,她确实不知道。陈笑铃觉得她一准和他讲不通道理, 因为他这个人就是特殊,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困难和本公司的男同事交流不起 来。但她一面对他,唇舌都干了,绝对不能连续说出五句话来。再说要讲理,他 简直就是推演逻辑的机器;讲道理靠的是理解,又不是辩论。你能使人嘴上服, 你能使人心里服吗?就像她妈妈说爸爸那样:“反正你是常有理。既然你常有理, 那么我干嘛还要和你说理!”   郝正川觉得,他们的婚姻生活之所以过得如此结结巴巴,主要在于陈笑铃的 主观不作为,也就是说,她应该做的事情而不去做。具体来说,她在做家务方面 应该殷勤一点,在两个人的情趣爱好方面应该热情一点,在夫妻恩爱事方面也应 该配合一点。另外就是,她不应该整天松松垮垮,无所事事,而应该有所求,要 么去发奋读一个学位,要么找一份工作好好干。他的这些希望都明确地告诉过她, 并且耐心地解释过这样做的必要性。然而她要么就是情绪十分对抗,听不进去; 要么就是似听非听,不理不睬;要么即使觉得有道理也是由着性子来,这样必要 性往往不出几天就被她的先天惰性所磨光了。她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她头脑 中有一个牢固的“家”的概念。她是这个“家”的主人,所以她就要享受家里的 一切,支配家里的一切。至于付出和义务,从来就没有人这样要求过她。她从小 到大,家里都是顺着她、依着她。有了工作之后,母亲也对她非常宽容,让她自 己赚的钱自己花。既没有要她对家庭表示一点回报,也没有告诉她应该如何存一 点钱。并且从小到大父母都宠着她,她的意志往往就是家庭的意志,所以她压根 听不进别人的意见。郝正川认为,陈笑铃确实不呆也不傻,在外面也玩得转,但 这样的人做妻子,的确是丈夫的灾难。更何况她在那个方面还有一点说不清、道 不明的问题,不知是先天性热情不够还是有什么复杂的生理或心理障碍。总之, 郝正川心情很平静,他觉得这个婚必须离。特别是前几天,他与明俭谈了一次男 人们的悄悄话之后,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看法。明俭那天向他倒了一肚子的苦水, 他说他们家一飘和他家笑铃简直是一模一样,可以共一个处方吃药。当然那天郝 正川并没有告诉明俭,他打算和陈笑铃离婚。否则,不知明俭是否真的要给一飘 吃同样的药。   郝正川认为,“家”在陈笑铃们的头脑中就像十几年前全民制工人对国营工 厂的概念;或者说,像二十多年前社员对生产队一样。怎么的我也是主人,干多 干少,干好干坏,全凭主人翁精神。陈笑铃自己觉得她做得并不少,都是凭良心 做的。然而,郝正川却觉得那还很不够,简直是无法忍受的怠慢。如果能打破现 有的“家”的概念,并不想当然地认为,我是“家”的一员,我就应该无条件支 配家中的一切;那么,“家”就成为了一对男女之间需要的交换和合作的场所。 这样表面看来似乎有些赤裸裸、物欲横流、令人发颤,似乎世道人情、亲情、爱 情全都荡然无存。事实上人情、爱情是固有的人性,并不会因为财物的共有或部 分共有关系的变化而消失。西方社会私有制发展了几千年,社会风尚不仅没有沦 落,而且大有资本文明全球看好的趋势。富人捐助公益事业的人并不在少。能够 捐助公益事业,难道还不能献给家人吗,如果他们有需要的话。中国古时代,女 子一旦订婚,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妇女把自己的一切都与丈夫共有, 妇女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无私而得到更多的幸福。男子也没有因为完全占有妻子的 一切而比当今的男子享受到更多的爱情。由此可见,夫妻关系的质量并不会因为 文化习俗上约定他们财物共有关系的多少而受必然影响。然而恰恰是因为文化习 俗上约定夫妻财物共有关系模糊了夫妻关系的固有内涵——男女之间需要的交换 和合作的关系,才影响到那些没有思想觉悟的人去努力经营夫妻关系的积极性, 由此也影响了夫妻关系的感情质量。他觉得这个问题在陈笑铃身上十分典型,她 在社会人际交往中能自觉遵守一切约定的规则,然而在家庭中却无规则可言,无 道理可讲。要讲规则、讲道理,一切都是她的第一感觉。郝正川觉得从社会人情 的善恶标准来看,陈笑铃并不是人性本质有问题的人,只是传统的家庭观念把她 宠坏了。    21 白纸黑字   郝正川十分崇尚美国的一种新型夫妻关系。他称之为新型夫妻关系,实际上 并不是法定意义上的夫妻关系,而是男朋友和女朋友的关系。但是他们却长期稳 定地生活在一起,和正常的夫妻关系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他们同吃同住,共同分 担家务,共同分担支出。所差别的就是,财物所有关系的明确代替了模糊。因此 郝正川幻想,他与陈笑铃离婚之后,实际上也就是解散了一种模糊交换关系,但 是他们之间“需要交换”的趋势依然存在。如果他们离婚之后仍然在一起相处, 那么在新的关系中,他们就可能更多地体谅对方的需要,更加积极自觉地去配合 对方。比如说他们仍然住现在这套房子,陈笑铃如果少交或者不交房租,很自然 就会多做一点家务。当然他们还会有性生活,但双方想要就要,不想要也用不着 谁迁就谁。不迁就对方,并不等于不会去主动配合对方。正是因为相互需要的平 等交换和合作,所以主动付出才会得到理解和尊重,所以才会有人更加积极地去 奉献。因此郝正川想,解除了一纸婚约,并不意味着他们夫妻关系完全破裂,而 且完全可能提升夫妻关系的质量。郝正川越想越兴奋,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和 “王安石变法”和“共产党分田到户”一样伟大。王安石和共产党只是改变了局 部的生产关系,然而郝正川却改变了几千年的家庭关系。   郝正川在与陈笑铃一同上完英语课回来之后,从牛皮纸信封里把激光输出的 离婚协议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说:“你看看吧,如果你有什么意见想先搁几天也行, 如果没什么意见那就签了吧。”   陈笑铃应声,“打印好了啦”,随即在桌前坐下仔细审阅起来。   郝正川也在桌前相对的位置坐下了,准备应答陈笑铃的意见或提问。他坐下 马上说:“基本上是按昨天的意见打印的,只是加了几句作为道德约束的话,你 要是觉得没有必要的话,那就去掉,去掉那些话也就是那些话没有加进去的协议 打印在另外两张上。”   桌上一式两份放着内容基本一致的两套共四份离婚协议。郝正川之所以要准 备两套协议草案,这的确是这位大博士的创新思维。他觉得协议通常是对可操作 的行为进行约束,而没有对不可操作的行为进行约束。比如,陈笑铃应该帮助儿 子培养良好的父子感情,这样的应该或不应该,作为了或未作为,是无法具体规 定的,它只能算作抽像的道德义务。这种模模糊糊的语言和协议条文似乎是不相 容的,但对他却至关重要。   (第一套)   离婚协议   郝正川与陈笑铃由于志向和情趣不同,秉承“夫妻不成还可以做朋友”的道 德精神,经友好协商,自愿缔结此离婚协议。协议包含如下三方面内容。   一、夫妻关系终止申明   我们愿意在美国东部时间2002年12月10日终止相互认可的事实婚姻关系,在 方便的时刻办理《婚姻法》规定的手续终止法定婚姻关系。   二、关于家庭财产分配   我们的家庭财产包含如下三方面:(一)交纳给环境资源所的建房集资款约 四万元人民币;(二)滨海馥香谷花园七十七号楼三单元502住房及房内全部家 具;(三)美国CITIZENS银行郝正川(ZHENGCHUAN HAO)帐号上截止到即日的全 部存款约一万三千美元。分配意见是:(一)前两项全部归陈笑铃所有;(二) 郝正川从第三款项中支付八千美元给陈笑铃,于即日付清,其余约六千美元归郝 正川所有。   三、关于小孩抚养   小孩抚养意见是:(一)小孩郝怡聪由陈笑铃抚养,陈笑铃在诸如再婚等任 何情况下不得转托给郝正川不能认可和接受的他人抚养;(二)郝正川在美国工 作期间每月支付给陈笑铃一百二十美元小孩抚养费,在中国工作期间每月抚养费 是六百元人民币,抚养费负担从即日起直到小孩满十八周岁,如果郝怡聪十八周 岁后仍在全日制学校学习则抚养费依据学习情况最多达小孩满二十二周岁;(三) 郝正川终生负有作为郝怡聪父亲的道德义务,陈笑铃负有教育小孩认可父亲和协 助培养良好的父子关系的道德义务。   我们理解以上条款对双方民事行为约束的法定含义。此协议既是一个法定意 义上的民事行为协定,也是一项道义协定,未表事宜我们认可已经按本协议所体 现的道德精神解决了。   协议人郝正川签字:指印:   协议人陈笑铃签字:指印:   时间(美国东部时间):2002年12月10日   地点:美国波斯顿哈佛园   (第二套)   离婚协议   郝正川与陈笑铃由于志向和情趣不同,秉承“夫妻不成还可以做朋友”的道 德精神,经友好协商,自愿缔结此离婚协议。协议包含如下三方面内容。   一、夫妻关系终止申明   我们愿意在美国东部时间2002年12月10日终止相互认可的事实婚姻关系,在 方便的时刻办理《婚姻法》规定的手续终止法定婚姻关系。   二、关于家庭财产分配   我们的家庭财产包含如下三方面:(一)交纳给环境资源所的建房集资款约 四万元人民币;(二)滨海馥香谷花园七十七号楼三单元502住房及房内全部家 具;(三)美国CITIZENS银行郝正川(ZHENGCHUANHAO)帐号上截止到即日的全 部存款约一万三千美元。分配意见是:(一)前两项全部归陈笑铃所有;(二) 郝正川从第三款项中支付八千美元给陈笑铃,于即日付清,其余约六千美元归郝 正川所有。   三、关于小孩抚养   小孩抚养意见是:(一)小孩郝怡聪由陈笑铃抚养,陈笑铃在诸如再婚等任 何情况下不得转托给郝正川不能认可和接受的他人抚养;(二)郝正川在美国工 作期间每月支付给陈笑铃一百二十美元小孩抚养费,在中国工作期间每月抚养费 是六百元人民币,抚养费负担从即日起直到小孩满十八周岁,如果郝怡聪十八周 岁后仍在全日制学校学习则抚养费依据学习情况最多达小孩满二十二周岁。   我们理解以上条款对双方民事行为约束的法定含义,未表事宜我们认可已经 按本协议所体现的道德精神解决了。   协议人郝正川签字:指印:   协议人陈笑铃签字:指印:   时间(美国东部时间):2002年12月10日   地点:美国波斯顿哈佛园   陈笑铃起身从书架上拿了支铅笔,复又坐下,静静地推敲着她昨天原本听郝 正川念过一遍初稿的这短短几百个字,良久没有发出一个声响。郝正川预备好答 辩的好心情变得有些毛躁,但他表情还是依然平静。屋内的平静持续了足有十分 钟,十分钟于这大意原本了然于胸的短短几百个字,在郝正川看来的确没有必要。 但是,对于陈笑铃却历经最初的审慎到松弛,又到眉头微蹙,最后紧蹙。郝正川 心里毛躁的是,陈笑铃如果有一个有效的审慎的态度,应该在昨天到今天这些时 间中提出其他的协议条款,或者对现有条款有重大变更意见;而不应该是像她在 公司帮助经理审议合同条款一样,逐条逐款审查有没有什么可能被对方钻空子的 地方。因为很显然,他现在呈上的协议草案一丝一毫也没有违背他们昨天达成的 口头协定,他这种态度应该是在一两分钟就能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的。郝正川非 常鄙视陈笑铃那种研读商务合同的态度,他想他根本不会在字里行间埋下陷阱或 杀机。郝正川想起他们老家的一句俗话:“女人总是大头不算,小头打钻”。郝 正川原以为,这只是自高自大的乡下男人们鄙视乡下女人的说法;他现在觉得那 句乡俗俚语用在陈笑铃身上,再合适不过。   郝正川这回的确是不折不扣的自高自大的乡下男人,他理解不了陈笑铃是研 读商务合同训练有素的人。   陈笑铃很生气地问:你这“交纳给环境资源所的建房集资款约四万元人民币” 是什么意思?   郝正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陈笑铃怎么一下子发了神经,竟然扯着 嗓子问这样的问题。他一听她的高嗓门,火就往上蹿,但他极力压制情绪,不想 和这个可怜的女人计较。他说:“就是说我们的家庭财产包含三部分,这是第一 部分。这不都是昨天说过的吗?这不都同意给你了吗?”   陈笑铃仍然很生气地问:“房子呢?有房子不就没有集资款了!”   郝正川总算转过这个弯来了,原来协议条款可能会被曲解为,似乎陈笑铃既 得到房子,又得到建房集资款。郝正川心里有些苦笑,没想到陈笑铃还的确是有 的放矢,但他的确没有故意设下圈套的意思。他说:“那行,那么你说怎么改吧? 现在我们并没有房产所有权,有的实际只是承租权。难道写承租权归你,建房集 资款就不提了?还是写房产所有权归你?这明显不符合事实。”   陈笑铃也有些犯难。她说:“反正这样不行!”   郝正川以为她要借口文字游戏,不想离婚了,他十分气愤。他想,如果她不 想离,他也没有逼她一定要离,他受不了她这种耍赖的姿态。郝正川干脆坐到一 边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笑铃又皱着眉头问:“怎么都是小孩小孩?”   郝正川同样有些一头雾水,他索性懒得理她。   陈笑铃又说:“问你话呢?!”   郝正川反问:“小孩怎么啦?”   陈笑铃说:“小孩小孩,这是合同,没有这样写的!”   郝正川说:“你要觉得怎么合适你就起草一个,只要大意和昨晚讨论的基本 一致,我签字就是。”   陈笑铃说:“小孩”太白话了,改为“孩子”!   郝正川觉得荒唐可笑,心想,就你那么一点汉语水平还要和我辩论文法和句 法?他说:行,“孩子”很好,“孩子”比“小孩”好多了,就照你说的改吧!   陈笑铃涨得满脸通红,秀才见了兵,有理讲不清,郝正川这种人从来没见过 合同,不知道合同文字的严肃性。   郝正川干脆到卫生间洗漱去了,他想,如果她有兴趣,她完全可以把所有的 错字别字给过来,不过那可能不多,小心把正确的改错了;如果她坚持要,哪怕 是把准确无误的字词改得有些别扭也不要紧。   郝正川刚进卫生间不久,陈笑铃就喊:你这“抚养费依据学习情况最多达小 孩满二十二周岁”是什么意思?人呢?人怎么没有了?   郝正川放下正要往脸上擦的毛巾走了出来。他说:人还活着!你有没有重大 发现嘛?!   陈笑铃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郝正川解释说:“父母对孩子的赡养义务一般 就是到孩子满十八周岁,如果十八周岁之后孩子仍在全日制学校学习,父母仍有 赡养义务。但是现在全龄教育,多大年纪都可以上学,总得规定的一个赡养义务 的年龄上限,所以我暂定二十二周岁为上限。至于二十二周岁之后继续上研究生 之后父母还需不需要再负担教育抚养费,可以进一步商量。”   陈笑铃又问:为什么要“依据学习情况”?“依据学习情况”是什么意思?   郝正川有些语塞,“依据学习情况”的确是有些模糊。他反问:“你觉得可 能引起什么样的歧解?”   陈笑铃说:“依据学习情况”根本不需要,前面有了“在全日制学校学习” 不就很清楚了嘛!划掉! 22 通情达理   郝正川这下是结结实实输了一把。但他总有些不服气,总觉得这是鸡蛋里头 挑骨头。他还以为陈笑铃会与他争辩小孩教育抚养费的年龄上限,可人家并不像 他那样小肚鸡肠,人家并不那么锱铢计较,而是讲究条文的严谨。其实女人的心 你永远无法懂,尽管你郝正川会解偏微分方程组,尽管你在计算机上能模拟世界 大洋的潮起潮落,但你对“女人学”永远入不了门。就是有十个人当着郝正川的 面,重复着告诉他,他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和明白。其实,陈笑铃就是要找出你的 错,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也会错,就是要让你不能瞧不起她,你还当人家会和你计 较蝇头小利!   郝正川的处世哲学和美国各届政府的外交策略差不多,永远是利益驱动的。 只要他感觉到陈笑铃没有和他计较利益问题,他心里就有一点小小的感动。   陈笑铃又说:“陈笑铃在诸如再婚等任何情况下不得转托给郝正川不能认可 和接受的他人抚养”这一句不要!   郝正川说,行,十分乖巧和温和的样子。郝正川总算悟出来了,原来是他自 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解释说:“前面关于建房集资款的事,我理解你对 这个问题所表示的关切,我的确不是像商务谈判一样故意设下圈套,确实是我的 疏忽。我当时只是觉得,我们没有房产所有权,只有上缴的四万元建房集资款是 我们的。将来无论是环资所把房子分给我们,还是我们付一部分钱从环资所把房 子买下来,这个房产都是归你的。当然,如果还要掏钱去买,这个钱原则上应该 由你来出,我会尽力帮忙,我会尽力出面去把这个事情以我的名义办下来。”   陈笑铃点头“嗯”了一声。陈笑铃说:“第一条不要就行,就说那套住房归 我就行。反正能够住的时候就是那套房子,不能住时,至少会有建房集资款。”   陈笑铃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说:“这个孩子抚养费,从目前情况看来,的 确并不算少,但是不知道将来情况怎么样。将来物价变了,或者美圆和人民币之 间汇率变了,我不知将来这个数还够不够。”   郝正川说:这个问题我考虑到了,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存在。我是这样 想的,我说过,写在这里的东西只是一个最后的保证,这个协议只是一个参考和 依据。万一我们之间因为小孩赡养问题发生了争执和纠纷,那么这个协议就是解 决纠纷的主要仲裁依据。那并不表明我们之间的行为一定按这个协议规定的来做。 比如说,我现在就承诺目前情况我对小孩的抚养费是每年两千美圆。将来如果万 一,这是万一,只是假设情况,你由于健康原因不能抚养小孩,我难道还至于不 管吗?你相信我是那样没有责任心,没有道德感的人吗?从另一个角度看,现在 这些抚养费都是我所负担得了的,如果我万一失业了,万一我被汽车撞了,残疾 了,这些抚养费可能比我全部收入还高,那么我不也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吗?那 么,怎么办呢,都要写进去吗?都写进去太麻烦了,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 相信,万一我出现那样的情况,我相信你不会把我告上法庭。如果有这样的实际 困难,我和你商量,我想你会同意减免我的抚养义务。反过来也一样,如果物价 变了,汇率变了,我也不会就不管不问。我相信,我们只是在一起生活没意思, 生活不下去,我想我们还不是道德水平很低的人。这是给孩子的生活费,孩子是 你的,也是我的。虽然我现在不像你那样对他那么有感情,这是因为从小他就没 怎么和我生活在一起,但我也不至于,小孩的抚养义务也要借口物价问题逃掉躲 掉。如果要规定得太具体也没法做到,因为无法预见今后你我的生活情况怎么样。 现在我的谋生能力似乎比你强一点,今后你家庭的生活水平也完全可能比我高。 现在我相信小孩是你心头肉,你不可能虐待他,将来由于再婚问题,你有没有可 能对小孩的感情会发生变化呢?这些问题如果都要像商务谈判一样,每一条都规 定得非常清楚明确,那就没有完。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加上去的,你尽管往上加, 我不会反对。签一个几页或者几十页的协议,对于我来说,和签一个一页的协议 没有太大的差别。我想协议虽然重要,但有一个比协议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要 帮助我们培养良好的父子感情。有了父子感情,赡养义务肯定没有问题。另外, 我们之间也要经营和保持良好的亲戚朋友关系。有了这些牢固的感情约束、人情 约束和道德约束,我想有没有协议都不会有问题。反之,规定得在具体,如果一 方存心要找茬,那么也可能还会有问题。我想我们谁也没有经历动辄把对方告上 法庭,对簿公堂。我想,结婚证保证不了婚姻生活的幸福,离婚协议也保证不了 离婚之后就没有纠纷。关键是靠经营,经营得好,离婚了也可能成为知己和朋友, 经营得不好,也可能成为路人或仇人。两方面的例子都不鲜见,徐志摩与张幼仪 之后才彼此成为知己。你在美国也看到了,美国离婚率这么高,但离婚之后孩子 一般都自由往来于父母之间。   陈笑铃一听这长篇大论头就有些晕。她说:“行,那的确是这样。结婚证保 证不了婚姻生活的幸福,离婚协议也保证不了离婚之后就没有纠纷。”   善良的陈笑铃是多么的通情达理,为什么狠心的郝正川硬要说“和她讲不清 道理”呢?的确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陡然发达的臭男人,都一个德行,包 括这个所谓从红色的土地上走来的貌似纯洁无邪的山里娃——郝正川。这个头顶 巍峨的博士帽,身穿宽大的博士袍,貌似有古代士绅的高贵和典雅,骨子里却改 不了下等男人的本性——休妻。无论商界还是政界的新贵们,他们为了赤裸裸的 色欲,无论是停妻再娶,还是妻外有妻,他们都如过街之鼠,躲避着善良人们的 叫骂和喊打。像郝正川这等越洋求荣的新贵们,也包括影星、歌星、电台和电视 台的节目主持人,干的同样是满足赤裸裸的色欲,却还要向传统文化叫板,还要 炮制出一套一套的逻辑为他们的行为开脱。好在万能的主、无所不能的神,永远 泽爱他的子民,体恤一切善的生灵。《圣经》的捍卫者们迟早会把这些异教徒钉 在十字架上。请所有相信善良、相信天理、相信公道的姊妹兄弟携起手来祷告, 无比荣耀的神,永泽万物的主,来惩治和教育这些坏男人吧!阿门。   陈笑铃最后说:“那行,虽然今天这草案已经改动了,不好签,要重新打印 出来再签。但是,我们认可,今天就算生效,即使明天或什么时候签,生效日期 都算今天。”   次日,郝正川把银行存款取了出来,重新打印好的协议草案也拿回来了,都 放到书架上。他说:“都准备好了,你看现在签也行,过几天签也行。我看你还 是搁几天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陈笑铃问:“你不急着要现在就签吧?我看看,再考虑考虑有没有什么遗漏 的东西,你也考虑考虑。反正就是考虑具体事情,这个——,反正我们都认可昨 天已经生效了,再改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陈笑铃清点了现金,然后给了他 写了一张收据。   郝正川对这收据有些生分,有些不好意思。他说:“不用!” 23 抽刀断水   OK,一切都归于平静。原本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争吵,也没有什么报不完的 冤仇。现在一切都结了,大家反倒觉得亲切。   临上床前,郝正川说:“我有一个想法,我的确是为你好,不知你是否愿意 考虑。”   陈笑铃说:“你说吧。”   郝正川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回到中国去呆一段时间之后,反正你也需 要找工作赚钱,在美国找工作比在中国找工作容易,并且赚的钱也比国内赚得多, 你可以仍然以我妻子的名义进到美国来,可以到美国来工作一段时间。”   陈笑铃说:“好,我会考虑。”   第二天晚上,郝正川更加兴奋于他的想法。他说,如果你进到美国来工作, 如果你愿意,你仍然可以住现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生活。反正 我们尽管是实际的夫妻,实际上和假夫妻也是一样。你还记得电影《刑场上的婚 礼》吗?你看我们这大半年来和假夫妻也没有什么差别。明年你再来之后,我们 实际上已经不是夫妻,但是和真夫妻也没有什么差别。真可谓,假作真来真亦假, 真作假来假已真!   陈笑铃没有觉得好笑,她很认真地说:“我会考虑。你帮我打听一个事,看 看托儿所多少钱一个小时。”   郝正川没有忘了补充说:“原则上你要付部分房租。”   陈笑铃说:“我要来我肯定会付房租!我也可以和别人合租。我现在要知道 的是,我赚的钱能不能付得起房租和小孩的入托费,你明天记得帮我打听一下。”   再次日晚上,陈笑铃问他:“托儿费的情况怎么样?”   郝正川说:“情况不妙,我听说是一般都是每小时7美圆。极个别,可能很 难找到,也有在三到六元之间的。”   陈笑铃很是惊讶和为难的样子。她说:“赚不到钱不要紧,如果我赚的钱能 够浆浆粑粑也行。如果要贴,可贴不起。”   郝正川听得有些心酸,想不到从小做惯了姑奶奶结婚以后一直也可以算作是 雍容富足的少妇的陈笑铃一下子就要为钱愁成这样子。另一方面,他心里或多或 少有些快意于这样,他看不惯陈笑铃富足无忧、什么也不努力什么也不操心的样 子。有一件事他觉得必须表明态度,他说,我觉得小孩过来并不是太好,当然这 个决策权在你。我想,你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赚钱,如果你带小孩来,你既赚不了 钱,小孩还可怜受累。小孩在国内他姥姥姥爷看着比在这里更享福。当然你也许 舍不得离开孩子,也许认为孩子和父母在一起对他成长更好。   陈笑铃说:“让孩子和父母在一起这是一方面的考虑,另外就,我觉得美国 是一个很好的教育孩子的地方。很多在这里的中国母亲都说,美国是孩子的天 堂。”   郝正川说:“我倒不这么认为,这是我说了不算。孩子随你,你有决策权。 尽管我不赞成把小孩带到美国来,在现在这种状况,但是,一旦小孩来了,我想 说的是,小孩的抚养费我会给得更高,要和这里的生活开销相当。”   陈笑铃宽慰地点点头。她说:“我会再考虑。”   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离婚协议还摆在那里,陈笑铃没有说,拿出来签 了吧,也没有提出有什么条款要讨论或者要加入进去。郝正川倒是时时记在心里, 他想早一点签早一点搞掂,然而他又不好意思催人家来签。他觉得催人家来签离 婚协议总是一个缺德事,不催,他又怕人家拖拖拉拉,生出什么变故来。好像给 一个似熟非熟的朋友借出了三百块钱似的,不向人家提,担心人家会忘了还他, 向人家提,又怕人家说他小心眼。   第四天晚上正当他这么惦记着这事时,陈笑铃说:“那个东西我看也没有什 么要加的,签了吧。你还有什么要加的吗?”   郝正川终于盼到人家还他三百块钱似的,还钱那一刻的欣喜就像拣到三百块 钱一样。他应了一声:“行!”。他麻利地从书架上取下牛皮纸信封装着的离婚 协议草案,铺展在桌上,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下笔,看也没看就往上签。   陈笑铃说:“等等,看看哪一份。你不是要那一份,那份你怕不能培养良好 父子感情的吗?”陈笑铃声音微弱下来,她说:“就签那一份吧,我知道你希望 有良好的父子感情,我会尽力帮助你们培养父子感情。”   郝正川已经在最上面一份草案上签上了名字。他说:“那是道德约束,写与 不写差别不是太大。”说完,他又在第二份上签下了“郝正川”三个大字。   陈笑铃掀起那一摞草案挨个翻找。   郝正川说:“你找不着,那是在最初的草案上才出现的,后来你不愿意要那 些罗罗嗦嗦的话,我都删掉了。”   陈笑铃说:“那就签那一份吧。”   郝正川说:“你不是烦弃有‘小孩’、‘小孩’字样的吗?”   陈笑铃说:“‘小孩’也无所谓”。这位热心的人就是这样,一旦想要怎样 就一定得怎样,否则她心里十分咯痒。   郝正川说:“第一份不是还有房子的问题吗?”   陈笑铃只好作罢,默认同意就签现在这份。   郝正川沙沙沙地又用圆珠笔在右手的食指上涂了几下,然后就在指印那一栏 上按下去。郝正川早在起草离婚草案时就想好了如何按指印,尽管他家没有印泥。   郝正川按指印的高招太快了,陈笑铃根本没看着。她说:“指印怎么办?等 等,我有东西”。说完,她向卫生间跑去。   郝正川正待要得意地示范他的高招,陈笑铃已经把口红拿出来了。郝正川伸 出食指给她看,她说:“不行”,然后她要往他指头上涂口红。他的指头太僵硬 了,涂不好,再说刚才也给墨迹弄脏了。她只得要他把左手伸出来,她捏住他的 指头,仔细地往上涂,涂得红红的亮亮的匀匀的。往洁白的纸上一按,好像雪天 里突然绽放出一枝红梅。鲜红耀眼的指印衬亮“离婚协议”四个粗黑的大字,好 像古代刑场上鲜红的血迹和绑囚犯的乌黑粗大的柱子。陈笑铃接着在对应的位置 签下了女声女气的“陈笑铃”三个小字,像是刑场上跳舞的三只麻雀。   郝正川待陈笑铃签完名,按完指印,随手拿了一份麻利地装入另一个牛皮纸 信封。签字、存档这等纯事务性的、形式的、外在的东西,对于郝正川来说波澜 不兴,风静树镇,一点情绪都没有。昨天和今天,签与不签,没有什么跳跃性的 变化,只有渐进的变化。尤其是这等自己决定要做的大事,没有发生时,他的情 绪已经为发生后的情形准备好了百分之七八十;发生过程最多引起不到百分之十 的情绪变化;还有一点点情绪的变化会在以后经年累月的反思中感悟出来。   陈笑铃尽管也考虑了几天,但她确实想不出有什么要补充的,心想协议草案 签与不签放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两样,不签的话反倒给人一个优柔寡断故意拖拉的 印象。等到往上签时才感到黑森森的铅字个个扎眼,殷红的指印和鲜血一样渗人。 按完指印后她忍不住再扫了一眼协议全文,协议的条文像监狱的栅栏厚重无情。 陈笑铃拿起协议小心翼翼地往牛皮纸信封里装,她习惯把所有的文档都保存得半 个角都不许折,一如她做了多年的办公室文秘工作一样。虽然所有的文档她都保 存得纤毫无损,但她对文档还是有珍重多少的感性差别的。此时此刻她不知要为 这个牛皮纸信封准备什么样的情绪,她不知是要把它放到她认为是个人隐私的往 来姐妹们的信件一起,还是要放到书架上银行清单一块。她喜欢文档,每次接过 一个新文档都像捧着一只小鸟一样,现在这份文档就像一只乌鸦,她又不能扔掉。   郝正川放好信封正要进卫生间时,他发现陈笑铃托着信封,有些失魂落魄的 样子。他走过去,从后腰抱住陈笑铃。陈笑铃马上转过身来,扑进郝正川的怀里, 伏在他的肩头嚎嚎大哭。她胳膊使劲勾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搂在他腰间,胸脯 在哭声中颤动。和机器人差不多的郝正川这时也流出了泪,说实在的,这百分之 八九十是被煽动的,而不是他真正感动的。中央电视台四五十岁的倪萍一哭还有 亿万观众陪着掉泪呢,何况一个美丽的少妇扑在你怀里嚎嚎大哭。郝正川搂在她 腰背上,一会儿拍拍她的肩,一会儿摸摸她屁股,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显出他更有 人性的关切。他把信封从她指间取下来,扔到沙发的另一头。他半抱半拽把陈笑 铃拥到沙发上,把她抱在怀里。他用脸摩蹭她的脸,很流氓地亲了她一下。   他说,你还喜欢我是吗?你真正喜欢我,爱我,你就有我。签了协议,哪怕 是领了离婚证,你只要爱我,我们还会在一起。离婚了不是还可以复婚吗?你真 的爱我吗?你真的爱我,你就会知道要怎么去做,你也会知道我需要的什么。如 果心里没有真爱,我理解,分手只是暂时的阵痛。以后你会知道的,失去一棵大 树,得到一片森林。你不用担心,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都没有什么跳跃性 的变化。你放心,你还有这么长时间在这里,你有什么想法我们还可以商量。即 使你回到中国去了,你有想法我们还可以商量。   陈笑铃被这一说轻松了许多,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她挣脱郝正川的怀抱 坐了起来。她说,你去洗吧。 24 大江东去   陈笑铃就要离开哈佛园的最后一个周六是他们商定的举行一个晚餐招待会的 日子,原定宴请的对象还是康涛耿萍俩、明俭一家仨和小范夫妇俩以及他们的邻 居老V(英籍美国半老太太)。平常周末没有什么缘由他们都常聚在一起,现在 陈笑铃就要回国去了,这是再正经不过的理由。尽管他们的离婚协议已经秘密签 署快一个月了,旁人并没有看出他们有任何琴瑟不和的蛛丝马迹。陈笑铃的这次 离去,只有笑铃和正川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将意味着什么,旁人并没有感觉到这 个聚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仔细分辨,其实还是有两点特别之处:其一,以往 的类似聚会郝正川可以说是最不积极的,似乎可以说他更多的是以陈笑铃的家属 身份参加,这次聚会却是由郝正川首先提议的;其二,以往聚会的所谓主人只不 过是提供场地或多做几个菜,一般参加的其余三家都或多或少带一两个盘子来, 但这一次郝正川再三申明是由他来招待大家,大家不用带菜。   原定于六点半的派对,五点半人就差不多到齐了,他们都说是早点来看看是 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邻居老V下午临时被老板招去上晚班,哭丧着脸过来说, 她很遗憾不能来参加。郝正川思忖着上午采购得如此多的菜,向陈笑铃提议让他 的同事胡小萌和庄克水一家参加,陈笑铃欣然同意。六点半左右晚餐准备好了, 五家人共十二口在那个约二十平方米的卧室兼客厅的空间里从容落坐。今晚的饭 菜的确说得上丰盛,有油焖去头大虾、葱香粉炸三纹鱼、黄瓜脆炒扇贝柱、香菇 腐竹红烧肉和素炒云豆丝五道大菜,有买来的炸鸡翅和日本寿司两道熟食,有草 莓、菠萝、香蕉和西瓜混起来的水果色拉以及小葱拌豆腐,有特别拜托康涛做的 他那深得人气且经久不衰的东北凉菜以及康涛自告奋勇允诺要做的饺子,还有庄 克水夫妇临时带来的腊肉炒茭瓜。这个房间能如此宽松地容下这么多人的确也是 有些神奇,这一方面要归结于西式餐会的利落,另一方面是缘于屋内摆设的简洁。 这个卧室兼客厅的房间里原本只有一张床、一个双人沙发、一个既作饭桌又作书 桌的圆桌子、一个落地书架、一个放在包装纸壳上的电视机以及三把折叠椅子。 平常占据四分之一空间的双人床一经折叠就成了能坐三人的长沙发,加上从老V 家借来的两把折叠椅,再加上巨大的半落地窗的内侧窗台是一条能坐下四人不嫌 挤的天然长凳。也许外人会问家里其它什物都放到哪去了?这个有四十多平方米 的小套房结构是这样的:进门是厨房,中间是卫生间,贴着卫生间两侧都是巨大 的壁橱;什物都放在壁橱里。这时全部菜肴都放在靠墙角的桌子上,一次性的盘 子和叉子也摞放在桌子上,葡萄酒、啤酒、可乐、雪碧和橙子汁以及一次性杯子 全在桌子下。依次每人自取盘子、叉子夹好菜,先放在地上,接着弓身蹲下或跪 在化纤地毯上取了杯子倒好喝的,最后端着盘子拿着饮料随便拣个座。   晚宴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大家先是啧啧赞叹菜肴的丰盛,后是惊叹这 房间并不大但能容下这么多人,且并不显得拥挤。   大家纷纷称赞,“赛利(笑铃的英文名)做菜真行”,“笑铃确实做得不 错”,“赛利还真是藏而不露”,“去去,赛利哪次给大家做的菜次过”。   陈笑铃的笑容十分灿烂,她说:“小郝也帮忙。还有刘倩和小范,大家一起 做的。”   小范说:“喽,喽,这样说我们太不好意思了,我们吃了赛利这么好的饭, 还要把功劳给分了,哈哈哈哈。”   郝正川说:“今天的确是小陈做的。”   大家又纷纷说,“其实这里最好办派对”,“赛利可以做办派对的专业户”, “以后谁家要办派对就拿到笑铃这来”。   陈笑铃说:“好!”   一飘说:“我们怕是赶不上了,三月份就得回去。”   小范说:“赛利走了,我们这个华人社团就不热闹了。”   康涛说:“是的,赛利是个活跃分子。”   陈笑铃说:“康涛继续领着大家玩。”   大家又关心起陈笑铃什么时候回来来,“赛利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还 能不能赶得上你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准备接风”。   郝正川一听这些叽喳,心里紧张起来,他怕陈笑铃失态,暴露了已经隐瞒了 近一个月的秘密。虽然郝正川并不害怕大家知道,但既然陈笑铃一开始就不想让 大家知道,现在如果突然泄漏出来,那也是有些尴尬的。因此,他不断认真地分 辨着陈笑铃的表情。   陈笑铃说:“不知道。”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那蓝天里缥缈若无的云翳 只有郝正川一人心领神会。   大家只当是她对什么时候能拿下再进入美国的签证吃不准,自然想不到此刻 无论是陈笑铃还是郝正川都无法意料她是否应该回来以及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的陈笑铃格外的美丽,除了她好看的天分之外,还有她迷人的灿烂的笑 容,再加上她独特的装束,她赢得了浩月当空般的注目。窗外飘洒着雪花,屋内 惟有陈笑铃穿着清爽的夏装,蓝色褪得恰到好处的牛仔连衣裙和浅色T恤,这其 实并没有刻意打扮,但却分外出众。因为其他的人从外面来,一般脱下防寒外衣 就是毛衣或毛背心之类,怎么的都是冬天的装束。郝正川觉得,比之于他们几乎 无人知晓的新婚之夜(当时他们同意不举行铺张的结婚仪式),今晚的陈笑铃更 像是新娘。他先取出他新买的数字相机随意抓拍了几个镜头,然后他提议,四个 来宾家庭分别与陈笑铃合影,完后他又拍了大家提出的各种原由的与陈笑铃的合 影。他等着有人提议拍一个他与陈笑铃的合影,大家似乎疏忽和遗忘了他,他只 得把相机递给明俭说:“给我和小陈拍一个。”   大家轰的一笑:“怎么把最重要的节目给忘了呢”,“你自己想到了也用不 着不好意思,憋这么长时间,让我们把错误犯大了你才说。你看,你让咱们多不 好意思”,“明俭,你一定要拍出效果来”。   郝正川贴着陈笑铃坐下,挺直身,头微倾向陈笑铃,右手大方地揽在陈笑铃 腰上。快门一闪,明俭大呼,“很好,可以说不负众望了”。   大家抢着看数码相机的屏幕,“确实很好”。   陈笑铃说:“我看看。”她接过相机看了一眼说,“还行”,接着递给郝正 川。   郝正川看看,也觉得很满意,但没说什么。他隐约想说,“这是我们俩照过 的最好的照片”(因为他们极少合影),但又觉得不妥。   照相完后,大家帮着收拾餐具,一边聊着,一边看着尼莎(明俭和一飘的女 儿)借来的动画片录像带。热热闹闹的氛围,似乎谁也没有勇气宣布就此散了。 将近九点半,康涛说:“我们该走了,赛利他们也要收拾一下,明天就要走了。”   郝正川忙说,“不慌,还有一个节目呢,还有明俭他们带来的一个大甜瓜。” 说完,他进厨房不到一分钟就端来一盆切好的甜瓜。   大家又是欣赏赞叹了一番,又继续看着电视聊着天。有人提议,“打牌吧”。   康涛坚持说:“人家明天要走,还得收拾呢,我们该散了。”   郝正川又说:“还有小范他们带来的柚子,不慌,还早呢。”   大家其实也没那么坚决想走,这样又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评论了一番柚子。   终于到了曲散人静的时候,陈笑铃正要坐下来歇息,这时下晚班回来的老V 敲门进来了。老V惜别的神情十分夸张,但无论是郝正川还是陈笑铃都似乎连情 绪都不易觉察出来。陈笑铃陪老V聊着,郝正川先是用吸尘器吸地,完后把那沙 发恢复成床,重又摆上被盖,然后他就进卫生间洗漱去了。郝正川径直穿着睡衣 睡裤从卫生间里出来,老V虽是一个英国半老太太,但由于太熟了,也用不着介 意。当郝正川也坐下来加入与老V的闲扯时,他想起了他帮陈笑铃刻录的她在这 里拍摄的全部照片的光盘,他建议老V把她新买的笔记本电脑拿来,可以把光盘 上的照片拷贝下来。老V十分高兴,她不仅因为得到那么多照片,而且学到了一 点新东西,就是如何像动画片一样连续浏览照片。老V新买了一个笔记本电脑, 其实她是一个计算机盲,但她爱折腾,她说她是喜欢学东西,喜欢挑战,但其实 她一直连拷贝文件的概念也没有真正弄懂过。郝正川这段时间都在帮助她,教她 玩计算机。将近十一点半,老V哈欠连连,口水快流出来了。起身告辞,她和陈 笑铃热烈地拥抱。陈笑铃就要走了,老V伤感和惜别是有道理的,这个狭隘、固 执、孤独的半老太太没有什么朋友,三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待她连路人都不如。陈 笑铃这大半年给她分担的寂寞和带来的家庭般的温暖,是她真真切切的享受。虽 然她相信陈笑铃还会回来,但是,几个月还是半年,抑或是更长时间,她一点谱 也没有。因为她每当问起这事时,陈笑铃总是告诉她说,不知道。眼前这空洞洞 的感觉渺渺茫茫,无法填补,无法替代。   老V走后,郝正川也有些困意了,他上床躺下了。他看到陈笑铃还在椅子上 坐着,他说:“真是办了一个很成功的派对!”   陈笑铃笑着说:“嗯,还不错。”   郝正川问:“都收拾好了?”   陈笑铃答:“收拾好了。” 25 欲言还休   郝正川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静了好一会儿,他说:“去洗吧。”   陈笑铃说,“嗯”,但并没有动身。停了一会儿,她说:“你理发——,可 以让康涛或明俭帮你理,他们都会理。”   郝正川听这么一说,实在有点找不到感觉,但他马上机械地回答:“行”。   他不知道陈笑铃是出于帮他省钱的建议,还是对她自己疏忽了为他尽最后一 次义务而表示歉意。理发的事是他们之间不大不小的一个敏感话题,经过几次摩 擦,它已经不是一般的琐事了。美国的劳动力十分昂贵,加上服务业一般都要给 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小费,一次理发的花费一般在二十美圆左右。再加上中国男性 都爱理小分头,而美国人理发师擅长理板刷头,理分头总理不好,所以中国人在 美国极少有进理发店理发的。郝正川对妻子理发有特别的癖好,他知道钱钟书的 头发大半辈子都是由夫人杨绛理,他非常羡慕。当他在阿拉斯加知道中国人在美 国通常由妻子理发时,他非常高兴。他嘱咐陈笑铃来的时候一定要捎带帮他理发 的工具。他幻想:如果陈笑铃十天帮他理一次发,他也不会嫌多,他觉得让妻子 理发有如躺在妻子被窝里被她拥着般畅快。然而,郝正川的这个癖好几乎成了他 们之间的灾难。陈笑铃似乎从未表示过坚决不给郝正川理发,但她觉得最多两个 月理一次足已。每当郝正川说,帮我理理发吧,她总是说,“不够长,理什么”。 这样的争执,起先是由郝正川作为她做家务没有责任心提出来的。陈笑铃说, “要人家帮你,得让人家乐意,不能强逼人家”。后来郝正川恳切地告诉她,向 她解释了自己的癖好;劝说她,反正对她来说,理发也不是什么累人的事,希望 她顺应他,恳请她尽可能按他的要求帮他理。谁知这事被赋予特别含义之后,陈 笑铃连两月一次帮他理发也有些勉强,因为她觉得此事关乎感情,感情的事一定 要顺其自然,她不乐意帮他理的时候,她坚决不苟且顺应,使自己违愿屈志去帮 他理发。在郝正川心里也略约感觉到,这似乎有点和钻她的被窝差不多。他也不 想干那事还要什么前提,他宁可不干,也不会答应任何附加前提。当然,陈笑铃 从未提过,为他理发要附加条件,只是要以她愿意去做为前提。这不,离婚协议 签署近一个月里,郝正川早想理发了,但这就像他绝不会提出要与陈笑铃干那事 一样,他轻则不会提出要陈笑铃帮他理发。当然,他有他的原则,又有他的灵活 性,如果是陈笑铃提出,他是不会拒绝的。正如前几天老V说:尼克(郝正川英 文名)该理发了。他只是说,他自己会应付。当时陈笑铃也在场。   此刻陈笑铃提及他理发的事,他的确有点不知作何感想,但他没有多想。他 催促说:“不早了,该休息了,去洗吧。”   陈笑铃说:“我不困。”   陈笑铃继续坐着,没看电视,也没看书报,也没有织毛衣。这样思绪凝重弥 远的情形,对于陈笑铃来说是比较少有的,因为她的性格是灿烂明朗的,多情善 感。思绪凝重弥远的情形,对于郝正川来说却是常有的事。郝正川意识到陈笑铃 也许有些心思忡忡,但他想像不到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虽说郝正川对于他们 之间最终的“分”还是“合”,还留有玄妙的余地,且事关重大;但这是早已摆 明了的事,进或退也是描绘得非常清楚的。进就是合,合则有两个条件:一个是 陈笑铃应该与他达到性生活的融洽,他觉得问题的关键是陈笑铃应该有一个配合 的态度;另一个是陈笑铃应该正视他们之间情趣爱好的差别,解决的途径只能是 他主张的:互相接受对方的情趣爱好,并且努力培养共同的情趣爱好;而不能接 受陈笑铃主张的:互不干涉、无须求同。换句话说,陈笑铃应该主动当一些配角。 当然,郝正川不认为这是要她服从他。因为他认为,他过去一直能够顺从她的情 绪情趣,只是她从不肯主动当配角,或者说当得太差。退就是现在这样,他们会, 并且能够,保持一种界于亲戚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况且,离婚协议已经签署, 离婚只剩下法律手续了,几乎已经不可能会有什么纠纷了。进或退的问题,她已 经考虑近一个月时间了,而且她还可以继续考虑,因此他不理解她为什么此刻心 思忡忡。其实他也知道,有些人就是那样!更准确地说是,他不喜欢一个人做重 大决策过程没有自己的逻辑,在某个时刻突然有某种感觉,而根据这种感觉来行 事。   郝正川心里很平静,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关键时候。他认为,昨天和今天,以 及今天和明天,并没有什么跳跃性的变化。他善于用数学的“连续性方法”处理 “离散化的问题”,就像他做科研一样,用抽像的数值模型去研究各种具体问题。 具体问题客观上是“离散化的”,但模型的理论基础总是“连续性的”,然而该 方法却是屡验不爽的。他要把他的科学思维用作处理人和社会事务的具体方法, 他觉得他是这方面的高手,只是现实还没有为他准备好伟大实践的机会。   他今晚也喝了一点葡萄酒。喝酒、抽烟、喝咖啡甚至喝茶,都会打乱他脆弱 的睡眠节律。这不,他刚才还有些困意,现在尽管快十二点了,他反而清醒了。 他看到陈笑铃还坐在椅子上,他不知是出于要安慰安慰陈笑铃,还是觉察到有某 种可趁之机。他从床上起来,站到陈笑铃身边,把她的头抱在他怀里。出乎他意 料的是,陈笑铃紧紧地抱住他,这是极少有的。他印象中,只有那天他们在离婚 协议上签字之后:那一次,郝正川抱她,她紧紧地拥着郝正川。现在,他注意到 了,陈笑铃两条晶莹的泪线像清泉一般滑涌出来。他没有任何情绪的预料和准备, 也没有任何感动,但他安慰道:“你不想离开我,是吗?我说过:你只要喜欢我, 想要我,你就拥有我,你就不会离开我。即使你暂时离开了,你还拥有我。”   陈笑铃没有任何回答。   郝正川又说:“你知道,你是把握着主动的。进或退,就在于你的需要和意 志,我已经不可能做什么努力了。”   陈笑铃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郝正川说:“到沙发上来坐”。说着他抱起陈笑铃,移了两步就坐到沙发上。 郝正川个头并不高,但抱起陈笑铃并不算费力。其实当陈笑铃抱着他脖子和肩时, 他只要端着她的屁股和大腿就抱得起来。他让陈笑铃坐在他腿上,脸贴着脸,他 亲她的嘴,她稍微歪了歪脖子,但没有坚决地躲避。他又摆弄得她半躺在沙发上, 然后伏在她身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亲她的脸和嘴。他说:“我要你,我不想你 离开,我要你做我名副其实的妻子,我要亲你。”   他所谓的“我要亲你”并不是他正在做着的事情,而是他赋有特别含义,特 指夫妻之间的那事。 26 曲终人静   陈笑铃始终没有吭声。   他继续说:“你为什么不让我亲你,我要你做我名副其实的妻子,不能亲你, 我无法爱你,爱你,我就要亲你。”   陈笑铃说:“起来,我要去洗了。”   郝正川坐起来,陈笑铃也坐起来了,但她没有马上进卫生间。郝正川说: “你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你。”他这样说,只是他顺着她的 逻辑安慰她,并不表明他真的这样认同。他也不认为他是在故意说假话,他认为 他是在用反证法,先竖一个对方可能感兴趣的假命题,然后在把它证伪。陈笑铃 还没有完全掌握他演绎逻辑的习惯,但他颠三倒四、似乎又无懈可击的说话方式 已有好几次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笑铃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与别人都容易交往,都处得很好——”   还没有等她把“不知为什么我们总处得那么不愉快”说出来,郝正川就说: “我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欣赏整天无所事事。”   陈笑铃说:“如果你要认为我能和人家玩得起来是因为无所事事,那我没什 么说的。谁也没有整天办派对呀。”   郝正川说:“我没说办派对,办这个派对是应该的。你所谓的受欢迎和你无 所事事、无所求有关。不过,这不是你我之间主要的问题。大观园里的贾宝玉是 个无事忙,无论哪个丫鬟小姐有一丁点儿事,他都要凑个热闹、帮个忙。丫鬟晴 雯生气了,要撕扇子。他说,撕就撕吧,反正东西都是给人用的,扇子可以让人 解恨消气,也算是一种用处。所以,他很受欢迎,也被丫鬟小姐们认为善解人意。 试想,如果他有家小妻室供养,他还能那么受欢迎吗?对你来说,他们几个人中, 凡是有人要走东,你就跟跟东;要走西,你就跟西。因为你有时间、有精力、有 条件,要车就出车,要钱就有钱,所以你玩得转。我不觉得那是玩得好,那是无 所事事凑在一起而已。”   陈笑铃没有接茬。   郝正川感觉到了自己有些激动,觉得这时候说这话有些不妥,所以他又像是 自言自语似地说:“无所谓,也就是说说而已。”   陈笑铃说:“我洗去了噢。”   郝正川似乎感觉到了陈笑铃今晚有些特别的温柔,也许刚才有些夸张的发泄 触发了他那根禁锢了许久的脆弱神经,他一相情愿地认为,今晚也许有戏。他略 微有些懊悔自己最后那煞风景的激动,但他又自我安慰,只要陈笑铃某根神经在 她认为的关键时刻转过来了,那小小的煞风景是无伤大雅的。   陈笑铃在卫生间里洗漱时,郝正川躺在床上,已经十二点多钟,他实在有些 困了。然而他还是挣扎着抗拒着睡意,因为他相信今晚也许会有戏。他也矛盾地 想过,他想到无数次经验都证明她是一个无法理解的噩梦,和她在一起是不可能 有戏、不可能有意思的。   陈笑铃和往常一样,整个洗漱过程花了二十五分钟左右。在这二十五分钟左 右的时间里,郝正川差不多有两次都快睡过去了,可不知怎么的,陈笑铃上床那 一刻,他还醒着。他等陈笑铃关了灯,躺下了,盖好被了,他在她的被盖外轻轻 地抱住她,她没有丝毫的惊讶,也没有任何热情的回应。他大概是探明了她不会 反对似的,掀起她被盖的一角侧着靠了进去。他右手抱在陈笑铃胸前,陈笑铃双 手把熊猫娃娃搂贴在胸前,其实他只是抱在她手臂和熊猫娃娃上。他的腿跨在她 下半身上,她是侧躺着的,双腿一曲一直交叉着,他的腿只能夹在她的腿上。他 抱她、夹她的过程,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轻轻地想拿开熊猫娃娃,她用力护 着;他加了点劲想扳开她的手,她明显地更用劲了。   他已经意识到,他头脑里的所谓有戏,看来是失算了。可是,如果就这样生 生地退出去,似乎也是有些尴尬的。此时的郝正川不知是要听他上面那个慎密且 严谨的大脑指挥,还是要听他下面那个简单的毫无逻辑的“小脑”指挥。也许是 两套领导班子的指示相去太远,他楞楞地僵了有好几秒种。当然,黑暗中谁也看 不清他的表情。大概是县官不如现管,小领导的指挥似乎更为直接些。郝正川用 了不大不小的劲把陈笑铃侧着的身子扳正了过来,陈笑铃两条腿也就放平了。郝 正川伏了上去。他那最无可奈何的东西正正地贴在她那个地方,隔着两条睡裤和 两条内裤,似乎异样的感觉并不多。这时被盖有些顾这不顾那,他只好用脚用手 这么牵一下、那么扯一下。陈笑铃除了有些无奈似的叹了一口不算太粗的气之外, 并没有太多的动静。郝正川下半身是伏在她身上的,上半身是靠他自己的肘子支 着,因为他不想太勉强压在她熊猫娃娃上。他用仅能活动前臂的手拍着摸着她的 肩,用嘴、用脸亲着、摩蹭着她的嘴、脸和脖子。她的嘴和脖子都躲闪着,他用 下面摩擦着她的下面。他三个动作毫无规律、毫无节奏、随意地、无可奈何地瞎 搅糊着,陈笑铃仍然是没有任何回应。郝正川动动又停停,他像是摸着石头过河 似地,估摸着她的态度和反应。他的高级神经已经非常沮丧和颓废了,可是他的 地方领导似乎有些欲罢不能。他要用手去褪她的睡裤,她的手由搂在熊猫娃娃上 滑到腰上,挡住了他的手。他整个身体蜷缩下去,他的下半身都在被盖外,他的 头扎在她两腿之间。他隔着睡裤和内裤估摸准了她那个地方,他长长地向里面呵 热气。她有些愤懑、有些呔息地说:“不——要!”。郝正川没有理会她,更加 用力地呵热气。   陈笑铃更加愤懑更加大声地说:“这样没有——意——义。”郝正川停住了, 他直感到气喘不出来,憋在胸膛。他咬着牙,憋着的气似乎要从眼睛里泄出来似 的。但是,他干涸了二十多年的眼睛似乎已经没有了流泪的功能。这时无论是中 央领导还是地方领导,都一样颓废了。郝正川正要无可奈何地收兵了。陈笑铃说: “这样解决不了矛盾!这样解决得了矛盾吗?”   郝正川对这一叹一问有些突如其来,一则是他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这个深刻 且又不容回避但又模糊的问题;另一方面是,他想不到陈笑铃竟也会用类似于他 惯用的抽像语言,“解决不了矛盾”。   什么矛盾?解决得了吗?郝正川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刚才只是直觉地感 觉到,今晚也许有戏。他并没有作任何推敲和逻辑的演绎。细想一想,刚才为什 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也许是陈笑铃特别的温柔给了他某种错觉;也许他本能地 觉得,她会在特殊时刻给他一个特别的礼物;也许他觉得,离婚协议秘密签署近 一个月来,他们还像亲戚和朋友一样、甚至像男朋友和女朋友一样生活得还算融 洽。他想到他除了按协议应该作为共同家庭财产支付给她的那部分美金之外,他 还主动地额外地给了她八百美圆,她应该有所感激,他觉得这些融洽的氛围也许 会让她容忍他某种程度的放肆。然而,陈笑铃的惊世之问让他措手不及,结结实 实地哽咽住了。他模糊地感觉到:“解决不了矛盾”也许有两层含义。其一是, 这不能解决他们之间夫妻生活不协调的矛盾,不能解决他们之间分合的根本问题。 换句话说,她似乎在问,如果她遂了他此刻之意,能解决他们之间分合的问题吗? 其二是,既然他们在一个月前已经在逻辑上解决了他们之间共同做某件事的义务, 此刻他却要死皮白乞地眼巴巴地求着讨着,就算她遂了他此刻之愿,他能使他自 己的饥荒问题得到根本解决吗?无论哪一层含义的问法,似乎都是明知结果的反 问。   他曾经的确说过,如果她愿意听他的,按他说的来做,配合他一个月左右, 他愿意此后一辈子按她的意愿去做,即使她此后一辈子根本不想干那事,他也绝 不勉强她,也绝不会后悔。他完全清楚,他那样说只是他的技术性和策略性,他 压根就没有为一辈子可能不干那事做任何心理准备。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伪 君子,许诺时候不用去考虑践诺。他觉得他有胆略、有气魄,他觉得他艺高人胆 大,那样说既是激将法又可能使陈笑铃感动。他觉得他压根不用担心去践诺,因 为他相信陈笑铃主要是心理障碍问题,只要她能按他的设想进行配合,他觉得陈 笑铃完全能和其他女人一样,会越来越觉得那事既自然又有意思。他相信书上说 的是真的:男人三十以后的欲望是呈下降趋势的,而女人是上升的。到时候他一 定会觉得从容而游刃有余,闹饥荒的恐怕只能是她。当然,他觉得他不会那么绝 情寡义、无聊透顶,他决不会主观地让她闹饥荒。是呀,他承认他是那么说过, 可他说的是她按他的要求配合,而不是说只让他干那事就行。难道她现在是问, “我现在让你干一回能解决问题吗”,这简直是荒唐的问题。至于第二层含义上 的问法,那根本不是问,简直是直戳他的脊梁骨,简直是挑战他的人格和道德尊 严。   郝正川的上述想法只是在一闪念的一两秒钟内掠过的,他想就此退出陈笑铃 的被窝,但他又觉得这无异于承认自己是伪君子、下流坯,承认自己刚才只是想 占便宜。他仔细一闪念,如果刚才陈笑铃遂了他的意,让他彻底舒展舒展那压抑 的神经末梢,他又会怎样呢。他想如果陈笑铃从此偿到了甜头,从此开始基本上 配合默契了,他当然不会舍得让她永远离开,即使情绪情趣的差别难以调和,他 也会加倍甚至十倍于此前的努力去调和的。如果陈笑铃仍然是别别扭扭让他闹饥 荒,或者从此分手就不回头,他除了会感激她这次的施与之外,他还能干什么呢, 他不还是会坚持离婚吗。他整个的闪念也就只有几秒钟,他没有忘记回答陈笑铃 的问话,他说:“我觉得不一定,也许不能。”   陈笑铃说:“是吧,解决不了吧。”   他不知道她这话的确切含义,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她这话似乎在问:“我让你 干了,你觉得能有多大作用呢”。他说:“你就当我是个伪君子吧,你给我一次 机会,看看我能干出什么来吧。”他似乎想说,“我不是伪君子,你对我好一些, 我也不会亏待你”。   陈笑铃没有应答。 27 饮食男女   郝正川有些骑虎难下,他索性用他下面的那个东西使劲地快速地摩擦她那个 地方。陈笑铃有力地说:“我不想!”   郝正川停了下来,他说:“任何男人到现在都会没有任何情绪”。他一边说 着,一边退出了陈笑铃的被窝。   陈笑铃没有吭声。   他无可奈何地缩回到自己的被窝,他愤怒、恼恨、羞辱、懊悔交加。他愤怒 了,他恨陈笑铃冷酷、刻薄、无情,他恨她没有任何一点人情味,他恨透了她死 脑筋,硬是要把人之常情的事情那么端着、看得那么重。他甚至在心里诅咒她: 活该天生有病!她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男人!享受不到男人真正的爱。他又想到: 不知是她生理的障碍影响了她的人情味呢,还是她的冷酷无情不通人性造成了她 生理神经的退化、坏死。他觉得如果是前者还值得同情,不过他也已经尽了全力 开导过她,她尚不能复舒正常的人性、正常的七情六欲,那也是责无旁贷。如果 是后者,那就是活该,是天道的公平。只是他不知道上帝惩罚她,怎么连累上他 了,让他无名地遭殃。他懊悔他自己,为什么还要去钻她的被窝?!他恨自己没 有出息,为什么要让这白天的噩梦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想:好了,一切都很快 就要结束了。已经是在凌晨一两点钟,他太疲乏了,这一次激烈的情绪跌宕并没 有让他失眠,他慢慢睡熟了。   郝正川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七点四十。他洗漱完了就拿着昨晚照了相的数字相 机驱车到办公室去,把图像文件刻录到陈笑铃的光盘上。他驱车回来的路上想, 其实昨晚陈笑铃动情地让他抱着、拥着、亲着,已经很难得了;如果自己不提出 非分的要求,根本不会造成那样的尴尬。他又想,自己有那样的想法也没什么不 对呀,也是人之常情呀;当然陈笑铃不同意也许也是在情理之中,并不值得指责。 这样想着,他舒坦了许多。当他给汽车加满油之后回到家时,康涛、耿萍已经过 来送行来了,他们两自个儿在打牌。   陈笑铃站在卫生间门口,看见郝正川拿着光盘进来,她说:“就刻好啦。” 陈笑铃的声音很轻快,看来昨晚的尴尬她也没有在意。   郝正川为陈笑铃的豁达没有闹情绪似乎有些感动,他进一步觉得昨晚主要在 于自己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他说:“刻好了,车子的油也加好了。”   陈笑铃说:“康涛给咱们带来了早点,你先吃”,说着她转身进卫生间去了。   郝正川推开半掩的卫生间的门跟进去了,陈笑铃惊愕问:“你要上厕所?” 这对夫妻从来不曾有俩人同在卫生间的情形。   郝正川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抱住了陈笑铃。陈笑铃也和他热情相抱,并 且很是用力,她流出了泪水。郝正川说:“我要你,你回来吧。”   陈笑铃没有因为这一说而特别激动,她似乎也理解和认同了:他们之间如果 要能够生活到一起,一定要在行动上解决矛盾。她已经习惯了并且完全理解,郝 正川这样一说是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她应承说:“晚上再说吧,你先去吃吧。”   将近十点钟,他们准备好了出发。郝正川和她安排:先开车到离波士顿洛根 机场很近的陈笑铃的表哥家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从她表哥家出发去机场。离 开他们自己家时,他们在宿舍楼前和康涛、耿萍以及邻居老V再照了几张相。郝 正川做了一个很亲密的抱着陈笑铃的姿势,陈笑铃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保持了 她大方灿烂的笑容。 28 西去东归   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顺利地到了陈笑铃表哥家。也许是只在这呆 半天的缘故吧,表哥表嫂对他们都非常热情。昨天夜里波士顿北部的雪比南部下 得大得多,更加增添了她表哥家热情的氛围。他们吃中国风味很浓的火锅,看 《同一首歌》系列录像带。其乐融融时,表哥问陈笑铃:“那你这次回去之后, 呆多长时间再回来呢?”   她笑着说:“不知道。”   表嫂插话说:“还有签证问题,还有儿子签证问题,那是不好说。”   表哥转向表嫂说:“是的,就是问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他转身又问陈笑铃: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陈笑铃说:“不知道。”   表哥说:“你打算什么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呢?!你看,你!”他有些不解但 也不愿深究的样子。   陈笑铃无奈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   表哥有些纳闷,看了一眼旁边的郝正川,郝正川也没有吭声,他只好作罢。   晚上表哥表嫂不用问,很自然就只给他们准备了一套被盖,他们也不好意思 提出要两套被盖。郝正川以为一套被盖也许能使他们有机会相拥着说一会儿话, 可是到十一点他上床睡觉时,陈笑铃还在楼下与表嫂聊天。今天晚上郝正川喝了 一些陈笑铃表哥劝说是“很高级的”的茶,躺下后又有些睡不着。但他知道,今 晚是不可能有戏的,可是早上陈笑铃说“晚上再说”,他觉得也许没有什么要说 的,也许在最后时刻还有一些要说的。陈笑铃大概是在半小时之后也上床睡觉, 郝正川那时还没有睡着,但没有吭声。好在被盖还挺大,两人都自觉地一人靠一 侧,和两个被盖也差不了多少。   第二天早上,他们五点半起床,六点一刻左右开赴波士顿洛根机场。还是陈 笑铃开车。几乎只要陈笑铃和他在一起,他总觉得她不容分辩就要独占开车。陈 笑铃开车,郝正川总觉得有一种阴盛阳衰的感觉,但他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接受了, 似乎也没有理由再抗辩。临别最后一次开车,他更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表示不 同意。七点一刻左右办理好了机票和行李检入,到达安检口,郝正川掏出相机给 陈笑铃和送行的表哥照了一个合影。陈笑铃表哥接过相机也给他们照了一个合影。 就要分手了,郝正川仔细分辨了一下陈笑铃的表情:陈笑铃没有昨天离家时那么 轻松,但也说不上有明显的伤感。郝正川张开双臂,陈笑铃会意地靠了上来,他 用力地最后抱了她一下。他这一抱说不清是情感的驱动,还是他觉得他应该出于 礼貌那样做。在美国拥抱是那么平常,即使是一个又肥又膀的老太太要和你拥抱, 你也几乎没有理由拒绝。陈笑铃毕竟还是他法律上和形式上的妻子,他觉得临别 时应该拥抱一下。他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美国人的习惯, 似乎不那么来一下就很不自然似的。   郝正川在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由于专心于车流,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九点 半时,他顺利地回到哈佛园的住所。邻居老V在他泊车时,早从窗户里注意到了 他回来。他正要进他自己的门时,老V站在她门口问:“感觉怎么样?是觉得自 由了呢还是觉得难过伤心?”   他没想到老V会如此直接地问这样的问题,他本然的反应是“没有感觉”, 可是他担心这个浅薄的半老太太会添油加醋传给陈笑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他改口说:“不知道,说不清。”   老V说:“是的,这种感觉是很难说得清的。无论怎样,我还在这,我们永 远是朋友。”   老V的话让他不由得思忖自己对陈笑铃的离去到底有什么样的感觉。他觉得 异常的轻松、没有感觉。他觉得很奇怪,在他自认为坎坷的情感经历中,每一次 分手他都有不同程度的难过,即使是他认为十分不屑的刘珍妹,他也有说不清楚 的难过。虽然并不都是为分手本身的难舍难割,但可能为浪费时间经历乃至于觉 得付出的感情不值得、没有意义。他觉得很奇怪,陈笑铃这一走,他竟然能如此 地平静。   他有些困和累,他知道现在要睡也睡不着。他把前天办派对剩下的东西从冰 箱里拿出来,分了一些到饭盒里做午饭,他又驱车上班去了。十二点之前,他实 在太困了,他又带着盒饭开车回来了。他想上床睡觉,他又感觉到了饿。他把盒 饭在微波炉里热了,吃了饭,他躺下睡了。   一觉醒来,他觉得很舒服,他进卫生间洗澡去了。他一个人独自泡在浴盆里 就不想起来,陈笑铃不在家他就约束不住自己想干某事。他觉得他自己很可怜, 十分无奈,他觉得“中央”没有必要和“地方”斗,他又觉得“地方”不能不受 约束。他最后还是在下面搽了许多香皂,他躺在浴盆里,他让水刚好浸着他的身 体,他那个“地方领导”正好在水面外。他用手轻轻巴结着“地方领导”,一次 又一次地重复着,他感觉到了“地方领导”的满意。他的胸膛和眼睛还是那样有 些臃堵,想哭但哭不出来的样子。他想到了赵荻梅,如果赵荻梅知道此情此境, 她也许会同情他,甚至为他心寒。因为她和他分手时告诉他,一定要善待自己, 找不着合适的一定不要凑合;即使他三十二岁没有女朋友,他也不会显老,也没 有人会嫌他老;她说她宁愿自己过得不好,她也希望他过得比她好。他相信,她 说那话时是真诚的。他知道赵荻梅现在远在新西兰,并且也有了丈夫,但他依然 感觉到:她也许会为他心寒;也许会觉得他十分鄙夷不屑。他觉得自己彻彻底底 辜负了她的期望。他感觉到了她的鄙夷,他感觉到,如果她知道此情此境也许会 像规避瘟疫一样。这么想着,他的眼睛滑出了热泪。他就像想咳嗽那么自然的想 哭,他就像咳嗽那样舒张了一下胸脯,他的泪水就像“射击”般地畅快地流出来。 他嚎嚎大哭起来。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他的哭声,他的泪水滑到了嘴角,他撩了撩 水淋了一下眼睛。也许是流泪的发泄代替了“地方领导”的发泄,“地方领导” 感觉到不需要巴结了。他静静地躺在水中,胸中还有委屈的感觉,但那感觉的压 力似乎不足以挤出泪来。 29 来日方长   与郝正川礼节性地相拥告别的那一刻,陈笑铃心里陡然抽搐了一下,脸色也 触电似的发麻。转身往安全门里走的过程,笑铃不由自主地低着头。刚走了两步, 笑铃像猛然发现遗忘了什么贵重物品似的,停了下来。她木然地回望了郝正川一 眼,正川冰冷地礼节性地举起了右手,做了一个象征性的挥手的动作。笑铃木然 地晃了晃手,转身消失在安全门内。   还好,飞机基本准点起飞。本次飞行起点是波士顿洛根机场,途中会经停底 特律和日本东京,终点是首都国际机场。一年前的911事件中,恐怖分子劫持的 四架飞机有两架是从波士顿洛根机场起飞的,陈笑铃只是莫明其妙地联想到这么 个细节,但并不害怕。陈笑铃脑袋里很乱,很迷茫。除了刚才拥别的那一刹那突 如其来的一阵情绪之外,陈笑铃并没有太多太复杂的情绪。她感到脑袋发胀,麻 木。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前天晚上的告别派对到老V离开时 才算结束,洗漱完后估计有12点多了,郝正川那一阵折腾完后还不是一两点?! 昨天午饭后悃得要命,可是在人家里做客,还不得陪人聊聊?!为了克服瞌睡只 能猛灌咖啡。后来到晚上,咖啡灌多了一时半刻睡不着。今天早上5点是闹钟闹 醒的。这样一回顾,瞌睡更浓了。想想将近20小时的飞行(加逗停时间),可以 放心地安睡。   陈笑铃安然地趴在小桌板上,一直迷迷蒙蒙,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里。 脑袋里好像在播放电影剪辑似的,不断地滚动播放她与郝正川签证离婚协议以来 的各种画面。离婚的问题,陈笑铃是被动的。她也觉得和郝正川在一起生活并不 如意,但没有细想到底是什么原因,感觉上好像是:郝正川这个人比较刻板、不 太有情调、有时候比较挑剔、说话太直容易伤人。尽管郝正川有这些毛病,陈笑 铃在心里还是慢慢地、尽可能地去适应。离婚这个事,陈笑铃觉得太突然了,有 些心痛,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陈笑铃没有什么像样的文凭,但并不意味着就一 定没有文化,并不意味着没有理智。陈笑铃的理智告诉她,婚姻是双方自由自愿 的结合,任何一方如果坚决要求离婚,另一方不同意也得同意。离婚这个感觉她 觉得怪怪的,很陌生,并不能具体预料它将意味着什么。另一方面,她也不完全 相信那一纸离婚协议就宣告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就彻底玩完。并不是说他们之间 有人会撕毁协议不认账,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也相信郝正川不会出尔反尔。 陈笑铃觉得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存在:分开一段时间、冷处理一段时间,他们都会 认识到原本并不存在根本性的、必然性的困难和障碍,与其离婚然后各自重新组 织家庭,不如重修旧好,更加简捷方便。还有一个方面,那就是——离婚并不一 定是坏事,说不定找到一个性格情趣相投的,可能比和郝正川生活下去还强点。 郝正川虽然人品不坏,虽然是博士,但博士也就是形象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当不 得饭吃、当不得衣穿、当不得钱花;换一个的话,博士不博士也无所谓,还怎么 就一定会比郝正川差呢。每一种可能性、每一个方面,陈笑铃现在都不能确定, 都觉得迷迷蒙蒙。   每想到一种可能性就有一种情绪,联想到不同的境况。电影画面纷迭变换。 刚签离婚协议的那几天,陈笑铃感觉到有些痛苦无奈。然而,陈笑铃不是一个多 愁善感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外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变故,因此,她并 没有特别消极的情绪。离婚协议签署之后,日子还是平平常常地过,与协议签署 之前并无二致。如果要细微地体察前后的差别,那就是离婚协议签署之后彼此更 加谨慎客气。那种谨慎客气的氛围,陈笑铃甚至产生好奇和幻想。她幻想,那种 相敬如宾的氛围也许会催生出他们之间正真的爱情。只可惜好景不长,短短一个 月她就必须离开。更何况郝正川口头表达过几次,他们之间的关系主动权把握在 她手里。她对这句话始终将信将疑。为什么不可全信其有呢?明摆着,离婚不是 她提出来的,这怎么能说主动权是把握在她手里呢?!为什么又不可信无呢?因 为郝正川需要的都是她能够满足的,最少她相信她有这个潜能,只是她愿不愿意 屈尊去做的问题。所以,她觉得,如果万不得已,她就克制和调整自己。她相信, 如果她愿意低姿态,她和郝正川的关系还是可以避免破裂的。当然,她也有顾虑, 是不是自己真有那方面的问题呢?如果真有那方面的问题,低姿态也不行吗?陈 笑铃并不能确信。   当地时间9日离开波士顿机场,到达青岛时已经是11日。按照里程时间计算, 一共才二十几个小时,日历却翻了两页。按照陈笑铃的感觉,似乎还不止两天。 离开波士顿起飞时雾霭霾霾,升到万米高空后,阳光朗照,飞机像在云海上空漂 浮的气球。底特律降落时又是细雨霏霏,寒风瑟瑟。离开底特律再入高空时,已 是云海落日、晚霞蔚然的日暮境况。由底特律飞往日本东京,大部分时间在太平 洋上空,大部分时间机窗外似乎都是黑的。万米高空看似明非明的苍穹和下面昏 黑的云海,感觉很陌生,有点恐怖。总之是,一个地方一个景象,让人晕头转向。 东京晴,北京雪,青岛雨。哎呀,全乱套了,没法不乱,谁都得乱,这就是时差, 这就叫时差反应,有过国际旅行经验的人都知道。陈笑铃现在很想儿子,大半年 没见,儿子变啥样呢。 29 客舍似家   陈笑铃快要疯了,真是见了鬼!这是怎么啦,她回来这些天,逢人就问她: “什么时候回美国?”。她烦了、厌了,极力提防和回避人家问她:“什么时候 回美国?”。这些见鬼的人偏偏要问她:“什么时候回美国?”。陈笑铃实在无 法理解,她什么时候“回”,以及“回”与“不回”,与这些人有什么关系?这 些人吃饱了撑的,偏偏要问这个问题,几乎是一个不拉地问这个问题。你说这不 是见鬼的事吗?她是中国人,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有且仅有——在美国待过半年 多时间,人们却要问她什么时候“回”美国。这个“回”字从何说来?陈笑铃每 次听到这个问题都要极力克制情绪,容忍问话人的粗鄙无理。   那个烦人的问题,起初是陈笑铃妈妈问的。那天陈笑铃刚一进妈妈家门,老 太太喜出望外:第一句是“累吧?”;第二句是“饿了吧?”;第三句是“那什 么时候回去呢?”。陈笑铃一边搂抱亲吻儿子,一边应答“还行”,接着应答 “不饿”,第三句装着没听见,代之以一句“臭东西,想死妈妈了”。老太太以 为陈笑铃没听着,重复了一句“那什么时候回去呢?”。陈笑铃略一停宁,微蹙 眉头说:“再说吧”。   陈笑铃回妈妈家不过半小时,表姐笑盈盈地过她妈妈家来,笑盈盈地招呼: “铃铃回来啦,算是长见识啦!”   陈笑铃笑答:“哪里,不就是去了一趟美国嘛!”   表姐叹曰:“可不,咱能去得了嘛!”   陈笑铃无言地笑笑。稍顷,她说:“对了,给您捎了点巧克力,美国那破地 方,也没什么好东西。”   表姐优雅地笑着:“哦,美国成‘破’地方了,咱还稀罕呢!”。表姐接着 就问:“那什么时候回美国去呢?”   陈笑铃笑答:“还‘回’呢?!要‘回’就回中国。”   表姐很快就转过弯来了,补充问:“那什么时候再去美国呢?”   陈笑铃答:“再说吧。”   表姐优雅地换了一个别的话题。拉了一会儿家常之后,表姐似乎忘了刚才陈 笑铃微妙的尴尬,她问:“小郝的工作是——是不是就要在美国一直待下去?你 什么时候回美国去呢?”   陈笑铃为难地说:“不知道。”   对门的李老师也是不出三句就问“什么时候回美国去呢”,常和她妈往来的 刘姨、张姨、邢姨,没有哪个忘了问那个令陈笑铃觉得晦气的问题。陈笑铃觉得 这样非得让她躁死没完,因此她对妈妈说要回自己家看看房子。陈笑铃所谓的自 己家,就是指郝正川单位分给他的那套房子。陈笑铃一直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住 在妈妈家,一是方便她父母帮助照看儿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郝正川单位的宿舍 区距离陈笑铃上班的地方有些远。郝正川出国前,陈笑铃通常周末才与儿子一同 回去。陈笑铃几乎从未独立料理和照应过儿子。在妈妈家时,主要是陈笑铃父母 负责照看儿子;郝正川出国前,陈笑铃回自己家度周末时,她只管照看儿子,郝 正川负担全部买菜做饭和做卫生;如果郝正川出差,陈笑铃不会独自回家。因此 她妈妈觉得有些奇怪,郝正川不在家陈笑铃似乎没有回去的必要。   看房子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没有必要看那么许多天。陈笑铃妈妈习惯了看女 儿脸色行事,从不惹她生气。陈笑铃妈妈已经觉察到有些不太正常,但陈笑铃不 让她“寻思”,老太太就能隐忍得住,不让打听就不打听呗。老太太每当受了陈 笑铃的哼叱“没事别瞎寻思!”,在陈笑铃面前不敢多吭一声,总是向陈笑铃爸 爸嘀咕“呔!就那小屁孩样,谁稀罕打听!”。陈笑铃爸爸是标准的甩手掌柜, 家务事遵循一个简单原则:光做不说。她爸爸只是轻轻地反斥她妈:可不就是有 人稀罕打听嘛?!老太太气归气,可是她在陈笑铃面前就像一个受虐狂一样,无 任女儿如何无礼地,她总当她是“小屁孩”。这些天陈笑铃没回妈妈家去,老太 太每天都要打电话来重复同样的问题:“没事你就回来吧。聪聪你一个人弄得来 吗?”陈笑铃就有这么好的命,硬是有这么好的妈。   陈笑铃原本以为在郝正川单位宿舍这边,她的熟人少,可以逃避有人问她那 个暂时不想去思考的问题。你说这不是见了鬼一样的希奇吗?以前郝正川在家时, 她每周过来一次,几乎碰不到什么人会和她打招呼。仅仅因为去了一趟美国,郝 正川单位的人几乎一下子变得全认识她似的。远远的就招呼过来了:回来过年啦, 什么时候再去呢?郝博士不想回来工作啦?   陈笑铃像躲瘟神一样躲着环资所的人,可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还是有办法让 陈笑铃觉得晦气。陈笑铃的家就在馥香谷后面。前面是商品房,后面是农业部湖 沼环境资源研究所的集资房。相同的公司设计施工,相同的公司进行物业管理。 馥香谷全称是:馥香谷滨海商旅住宅区,在青岛是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只是离 老城区略微有些远,尽管房子以及周边环境好得不能再好了,但人气还是不太旺。 进入二十一世纪,房价像火箭一样往上蹿。老百姓看着这片房子,就像看着金山 银山一样让人垂涎。集资房和商品房价格相差一个零。尽管国家早已下令停建集 资房,但农业部直属的研究所就有这么大的神通,房子照盖,盖完照分。老百姓 羡慕但也服气,人家研究所的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国家还能不照顾着一点。陈笑 铃带着孩子在馥香谷中心花园玩时,彼此都爱问住哪号楼的。当陈笑铃告知她的 楼号时,人家都羡慕地赞叹:“你们有学问的人真行,住‘不要钱’的房子!”。 每当此时,陈笑铃心里有难言之隐,像做贼一样。   陈笑铃原本打算回国后舒舒坦坦休息一段时间,等彻底没情绪了之后,再慢 慢用理智去思考她与郝正川的关系问题。现实大大地出乎陈笑铃的意料,这情绪 就像搅浑了的泥水,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沉淀出一个汤清水冽的局面。这潭浑 水不仅没有赢得沉淀的时间,反而不断有人搅动。这些搅动就是周围人们有意无 意的问话。陈笑铃真的是烦躁得快要疯,从有记忆的少女时代开始,她从未经历 过什么至今还记得住的烦心事。与郝正川签署离婚协议的那几天,陈笑铃心里很 不好受,但并不会比现在更令人烦躁。似乎仅仅从现在开始,陈笑铃才有了“离 婚”的感觉。“离婚”之所以要加引号,因为陈笑铃尚不能确定她与郝正川已经 算是离婚了,也不能确定她是否就应该接受这个郝正川强加给她的安排。   这些天夜里陈笑铃常常做噩梦。梦境很简单:四周的黑夜像有形的物体,又 像没有质量的黑山,慢慢地移动,慢慢地靠拢过来,黑山森然壁立于陈笑铃的四 周;陈笑铃惊恐万状地发现自己在黑山的夹缝里,并且黑山还在靠拢;陈笑铃像 武林高手,左手撑着左边的山体崖壁,右手撑着右边的山体崖壁,脚像手一样, 整个人像一个“出”字往上蹿逃;还好,黑山像棉花一样柔软,陈笑铃庆幸快要 成功脱逃了;糟了,脚被不断靠拢的山体夹住了;刚才还是柔软的山体渐渐变得 柔中有刚了,不断靠拢的山体不仅夹住大腿,而且夹住了那个敏感部位;陈笑铃 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进犯她的敏感部位,她打算放弃,就那么回事,只要不出大 的危险就行;山体不仅夹住了陈笑铃的敏感部位,而且她胸口也感到了难以承受 的巨大挤压;压力太大了,陈笑铃感觉顷刻就要化作肉泥和齑粉,她痛苦地绝望 地大呼……   恶梦醒来,陈笑铃嚎嚎大哭。哭声惊醒了身边的儿子,陈笑铃只能嘤嘤地流 泪。许久许久,陈笑铃终于幡然醒悟,她没有时间回避与郝正川的关系问题。她 现在就必须想清楚,想明白。 30 如梦方醒   那天晚上,陈笑铃从噩梦惊醒,悲伤万分。她彻夜无眠,默默流泪到天明。 她脑海里渐渐浮现两个令人揪心且刺眼的汉字——弃妇!不,不,她在心里拒绝 那个侮辱人格的字眼。她要自尊自强,不等不靠。她下决心要找工作,重新开始 新生活。   说来奇怪,陈笑铃这个没有什么像样的文凭,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专业特 长,却从来没有过找工作的经验和苦恼。陈笑铃从高中毕业开始,到去年她去美 国之前,整整十年,她一直轻松惬意地工作。职场换过四五个,工作性质几乎都 一样。说得好听一点是办公室文员,白领;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打杂的,靓妹。陈 笑铃高中毕业那阵子,有电脑专业能力的人很吃香,不愁找不到工作。陈笑铃进 了三个月的电脑办公自动化培训班。一个端庄俊秀亭亭玉立的俏模样,加一张培 训班的结业证,陈笑铃在私营公司的竞争力并不亚于一个相貌平平的正规大学的 本科毕业生。其实,陈笑铃高中毕业比许多本科毕业生的就业过程都顺利得多。 陈笑铃三个月电脑培训班刚刚结束,培训班的老板就主动提出留下她当辅导员, 协助培训下一批学员。半年后,李嘉诚投资的国际商贸中心大规模招聘业务员和 办公室文员。高中毕业的陈笑铃再次重复了那个神话,在许多相貌平平的本科生 的酸溜溜的羡恨里,堂而皇之地被录用进了国际商贸中心的国内业务部。其实用 今天的话说也就是售楼小姐,不过那时候并没有售楼小姐这个名词,因为那时候 还没有商品房。陈笑铃当时的业务就是尽可能把据说是李嘉诚投资的写字楼销售 出去,也可以租赁出去。再后来,陈笑铃又上了夜校,参加了实用财会培训,学 习了如何做假帐以及如何合法避税。97年亚洲金融风暴到来前,陈笑铃已经做到 了国际商贸中心国内业务部的副总;翻译成今天的话,也就是售楼小姐的领班。 金融风暴来临时,尽管当时写字楼的租赁和销售都相当不错,但整个国际商贸中 心就像突然中风瘫痪了似的,马上周转不起来了。陈笑铃那些推销写字楼的阅历 很快帮助她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家小规模的新加坡公司做办公室文员。公司帮 她印制和规定使用的名片上,头衔是总经理财务助理,实质就是做假帐、与税务 部门经营关系、进行合法和非法避税。陈笑铃做假帐之余,办公室的杂务一应保 全。后来再换过一两次工作,职场环境都差不多。总之,陈笑铃这些年的新工作 都是经熟人介绍和引荐而开始的,没有进过什么人才交流中心或劳务市场,也几 乎没有歇业或失业过。出国前辞掉的那家港资公司,其实还算是比较稳健和略微 有一点规模的公司,陈笑铃在那里已经工作了四五年。如果不是因为出国,陈笑 铃绝对不会主动辞掉。   此时是非典爆发前。当然,非典爆发前并没有什么征兆,仅仅是一个好记的 时间概念。非典爆发前全国就业形式如何?请记住两个背景:一、此时全国国企 减员增效的风潮都已经进行到第N波;二、全国高校像患了狂犬病一样连年扩招, 以20%以上的速率扩招,此时高校扩招的狂犬病也发作到了第M个年头。当年的 靓妹陈笑铃现在变成了靓姨,这些变化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陈笑铃浑然不觉。   陈笑铃按往常找工作的惯例,给熟人和朋友打了一通电话,没有任何令人欣 慰的消息。她平生第一次来到人才交流中心,在登记表上的学历一栏,她大大方 方地填上大专。在一个招聘委托窗口前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之后,陈笑铃大大方 方地呈上登记表和学历证书及其复印件。   工作人员冷冷地说:“这是人才中心,要全日制正规大学的文凭。”“正规” 两个字说得又沉又重。   陈笑铃踟蹰片刻,欲言又止。   工作人员轻蔑地催促:“快点,别挡住后面。”   陈笑铃满脸绯红,不知所措。   工作人员看陈笑铃也许确实不知道行情,转而耐心地说:“这里是人才中心, 你到‘劳务那边’去看看。”   陈笑铃终于搞明白了,所谓“劳务那边”就是指劳务市场。劳务市场不远, 就在人才交流中心旁边。陈笑铃只听说过找工作在人才交流中心,几乎没有听说 过劳务市场。略一掂量这两个名词,就好像人参和胡萝卜相比,差别是显而易见 的。这年头名称什么的都无所谓,陈笑铃深知如今的“业务经理”就是以前的 “推销员”。陈笑铃怀着几份好奇走进劳务市场。一个偌大的大厅,大厅里只有 百十个人,显得有些寥落。大厅四壁斑驳重叠地贴着各类招聘广告,绝大多数都 是土方施工、搬家工、管道疏浚工、装修工、电工等等。哦,搞错了,这里都是 招聘男工。女工招聘栏那边,最多的是招聘保姆的广告。这年头保姆的叫法也五 花八门,有保姆、阿姨、管家、家政助理、家政服务员等等应有尽有。环卫工、 保洁员、酒店服务员、超市收银员、超市货员、发廊洗头工、美容师和按摩师等 等是女工招聘的名目。陈笑铃好奇地打听了一下超市货员是什么意思,哦,原来 就是整理货架的人。晕,陈笑铃彻底晕了;她没法不晕,曾经的俏佳人,如今只 能和婆子、大妈抢饭碗。   想起那天晚上的噩梦,陈笑铃觉得这白天的噩梦比晚上的噩梦更可怕。与其 与满身胖肉和汉臭的婆子、大妈抢饭碗,陈笑铃宁愿被那柔软得像棉花一样的黑 山挤压致死。唉,这白天连着黑夜的噩梦何时才是一个尽头,陈笑铃想奋力挣扎 和自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陈笑铃如此自励自勉。 31 话说从前   从第02章到30章,一口气讲了十万言,都是郝正川和陈笑铃这对冤家离婚的 事。以下我们要说说这一对活宝是如何认识和结合的。   郝正川博士终于与妻子陈笑铃在美国哈佛大学博士后公寓里签署了离婚协议。 大事虽然已经搞掂,郝正川心情并不轻松。虽然感情和情绪都说不上痛苦,但精 神的、理性的困扰是抹不开挥不去的。他由“为什么”到“他妈的”又由“他妈 的”到“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此这般地在纸上推演了快一个星期了,还是不 知到那个“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痴情那么专注以至于 一整个星期都在研究这事,但这是不用研究它就自己不停地杂乱地没命地往脑子 里钻的问题,他想不去想也做不到。后来他想也许那第一次约会就是倒霉的开始, 就彻底错了。那是一九九八年九月在青岛——   九月底的青岛已是秋意渐浓,阴沉的天气加之迅忽靡离的海雾更使郁闷的氛 围令人挥之不去。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郝正川走出了中心计算机室,走下了这 德国殖民时代遗物——哥特式实验楼。他一舒倦眼,茫然无力地投向远处天空的 目光,就象他鼻子呼吸着空气一样,漫无目的、毫无意识。他似蹙非蹙的眉宇, 合着清瘦白皙微扬着的脸庞,透析着他思绪弥远、无以比邻的孤寂。海洋学界泰 斗唯一的院士楚天明的爱足郝正川博士,尽管在海洋环境资源所内大多数人都在 心里默默高看他一眼,可是谁也不能真正体会他心中有多少惆怅和无奈。这近半 年来,说愁恨,何止销魂锁骨;说无奈,何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只觉得, 身如泥濯,已被千万只脚践踏;心如豆腐,已被千万把刀切割;神志如草秸,已 被千万星火燎烧。   不管郝正川心情怎样,只要有人介绍女朋友,他还是得要去。就象做生意的 人一样,只要已经开业了,不管生意上实际是赔是赚,只要有生意谈,还得要谈; 只要有生意做,还得要做。除非你从此关门,改弦更张,不再做这买卖。做生意 义赔大了,的确可以关门息业。然而郝正川谈朋友谈得倒霉透了,难道他能从此 不再受那窝囊气,抱定独身主义,潇洒到老?不瞒大家说,郝正川今天晚上又有 一个约会,时间是六点半,地点是青岛二十五中门前,对方姓陈。郝正川现在就 走下楼来,向浴室走去。然而,他绝对不是因为今晚有约会而激动得平静不下来, 开始早早地梳洗打拌,而是想到介绍这个约会的李处长给气得,胸气难平,不如 干点别的,调节一下心情。   昨天上午郝正川在实验楼门口碰到了宣传处的王干事。   王干事问他,“小郝,最近怎么样?”   郝正川说,“说不上什么怎么样,也没有什么不怎么样。”   王干事与郝正川说不上是朋友,但同一个研究所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别 人与别人之间多少总要客气一点,但王干事和郝正川不知什么原因,反正用不着 客气。郝正川的事,其实王干事并不知道多少。但这并不妨碍王干事的热情,他 一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样子问郝正川,“最近有没有情况吗?”   郝正川在真人面前也用不着说假话,何况他这人天生就呆直呆直的。他说, “最近没有。”   王干事说,“你的情况我一直记得,我和我对象(青岛人管老婆叫对象)说 过,我也和我办公室她们说过。没有,行。我要知道一下情况。不然,我让人家 忙豁,不能白忙豁了,是不是?哈哈!没有,不用着急。这东西就这样,你不知 什么时候就——。哈哈,对不对?”   郝正川说,“谢谢,”说完他走开了。   王干事这样的关切有好几次了。尽管这样堵在大门口就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 这样的事,郝正川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尴尬,好象大人逗小孩,“今天你小鸡鸡玩 丢了没有?”。尴尬归尴尬,郝正川心里还是感激王干事的。王干事并不光是嘴 上说,行动上也是帮忙的。上次郝正川见过的十三中的临时美术老师就是王干事 办公室的李秘书介绍的,李秘书说得清清楚楚,是王干事关照她留意的。王干事 绝对是一个不错的人,每次碰到郝正川都会热情地打招呼。王干事不是一个简单 的热心人,他不仅为人热情,而且似乎很能与人知心。也许是因为他经常摇笔竿 子的缘故,所以他有时能揣摩到别人心灵中很深处的东西。郝正川不喜欢别人莫 名地高看他一眼,不分原由地就硬要认为他好象有多少现存的好处似的,不知那 些人是真心的羡慕还是妒忌。他也不喜欢象楚院士等元老级人物那样,总觉得他 对人生百态有多么幼稚,“你们这些孩子”!前一类人不敢与郝正川深谈,怕一 谈就露出自己有多么浅薄。后一类人郝正川不愿与之深谈,他受不了他们莫名其 妙的优越感,故作高深的样子。在郝正川看来,他们只是熬足了年头,熬出了一 点名分和虚荣。尽管他们端坐在博士生导师或研究员的高位上,实则已经被知识 更新的浪潮淘汰得和科盲差不多。王干事显然不在两类人之列,他总能主动和郝 正川打招呼,并且不卑不亢。以前王干事和郝正川也就是点头之交,可是有一次, 就仅仅几分钟的话,他们就似乎比点头之交近了许多。   大约在半年多前,有一次郝正川在前面走,王干事从后面赶上来了。他和郝 正川攀谈起来,他问,“小郝,怎么样,是不是有些情绪不大高?”   郝正川方才注意到王干事,他说,“王干事呀,你好。情绪不太高?什么意 思?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不太高。”   王干事说,“我随便问问噢,是不是谈朋友谈得不太顺?”   郝正川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对,算是不太顺。你怎么知道的?”   王干事拍着郝正川的肩说,“小郝,大哥比你大这么多年岁,就没有一些过 来人的生活经验?你搞的什么数学模型咱们一窍不通,难道咱就没有一些——不 能白活了那么些年岁嘛?对不对?”   郝正川说,“王干事是高人,大概是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怎么,你是不是 有许多谈朋友谈得很不顺的经验。”   王干事说,“多少有一点,谈朋友这事很顺的不多。”   郝正川说,“大多数人还是比较顺的吧?不是有一见钟情一说嘛?一见钟情 也许比较少,大多数人总体上还是比较顺。”   王干事说,“一见钟情?怕是太理想了,实际生活中恐怕没有。我看大多数 人都要有那么一翻折腾。”   郝正川说,“不会吧?难道你老兄当年被折腾得人仰马翻,死去活来?”   王干事说,“小郝这博士果真不一样,还真是出口成章。我觉得大多数人都 有一翻折腾,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郝正川说,“王干事这么一表人才,还愁没有美女趋之若骛?怎么,难道当 年还有过过火焰山的传奇?是过火焰山还是爬雪山过草地?”   王干事说,“噫,你小子这口才还挺牛的嘛。谈朋友就要你这样的好口才。 我算一表人才?你是不是挖苦我?还是用词不当,有些夸张?”   郝正川说,“一表人才用在你老兄身上正可谓恰如其分,你自己心里有数。” 王干事一米七二左右,不说英俊魁梧,再怎么挑的人也挑不出他的茬来。   王干事说,“小郝,行,你这么一夸我心里美滋滋的。我跟你说吧,不管什 么人,不管你多优秀,哪怕十全十美,要折腾还照折腾。你老弟,大博士,还不 够优秀?这东西和优秀没关!”   郝正川问,“和什么有关?看来我可以取点真经,今天。”   王干事说,“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经可取,你抬举我,不敢当。”   郝正川说,“你这些话就挺高深的,你应该把你的宝贵经验发扬光大。”   王干事说,“你要愿意听,我经验只有一条,这东西就得讲缘分。”   郝正川问,“什么经验?我要仔细听听。”   王干事说,“是吧,说了你也——你们科学家,不讲迷信,是吧。但这东西, 我觉得就是这样。”   郝正川说,“这话‘糙’理不‘糙’,话虽然简单,但道理深刻,我要好好 领会。”   王干事说,“你不信不要紧。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还有朋友在处着?”   郝正川说,“没有,不久前散了。”   王干事问,“怎么样,要不要帮忙?”   郝正川说,“真是亲不亲,故乡人。我现在正需要你这样既有热情又有高深 水平的人帮忙。”   王干事问,“小郝你什么地方的人,你是不是江西人?我有印象你好象是— —难道你是成都人?”   郝正川说,“这不要紧,主要是感觉,我一见你就觉得象故乡人。”   王干事说,“我可以帮你关心关心,我对象在中学工作,有时候人家老来问 我们这里有没有高学历的人要找朋友。有时候有机会,有时候没有,这事情很难 说。我会帮你留意。”   昨天有些怪,郝正川和王干事大概有些走缘,上午在实验楼门口碰到一块, 下午又在研究所大门口碰到一块。   王干事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嘿,小郝。”   郝正川应声,“你好,王干事。”   王干事指着身边的所内的另一个人问郝正川,“小郝,器材处的李处长你熟 不熟?”   郝正川伸手过去,“李处长,你好。”   李处长接握郝正川的手,“郝博士,你就是跟着楚老头读博士是吧?”这人 实在有些“糙”,在海洋环境资源研究所乃至于海洋学界称楚院士为楚老头的人 并不多见。他接着又问,“你不太出海是吧?”   郝正川答,“我主要是纸上练兵,还没有出过海。”   王干事说,“小郝是搞理论的,不然的话,大概出海的人没有不熟识我们李 处长的。”   李处长说,“我算个什么,现在我们所,就是郝博士他们的天下。”   郝正川说,“其实也知道是咱们所里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处室的。”   郝正川有些纳闷,王干事怎么给他介绍什么李处长。管他什么长,只要不是 研究所副所长一级,郝正川犯不着要认识他们。郝正川在处理所内人际关系的原 则很简单,没有道理的事,他不会找谁去开后门;应该要办的事,谁敢无理刁难? 他们如果敢刁难,他就一定会捅到楚院士那里去。楚院士讲原则,轻易不出面, 可是对他的学生,他看得和孩子一样宝贝。只要原则内的事,如果他的学生挨人 欺负,他一定会出面。他出面的初衷肯定不是去帮学生解气,而是觉得他有责任 去说直话、去讲道理、去匡扶正义,但结果肯定是帮学生把气解了。楚院士的声 望那是不用说的,上至国土资源部科技司的领导是经他提名才得以委任的,下至 环资所,实际上两任所长都是他指任的。现在环资所副所级以上的领导有一半都 是他的嫡传弟子,实际上他就是无冕之王,太上皇。   李处长半睁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说,“郝博士,认识!郝博士的大名我挺 熟的。博士,好,很有出息。”   郝正川不知怎么的,感觉特别别扭。好象青春少女碰上了一个陌生的胖得和 水桶一般粗细的醉汉,虽然对方只是嘻嘻哈哈打招呼,并无占便宜之意,但少女 的反应往往是和被调戏了差不多。郝正川说,“幸会,李处长,你们聊吧,我还 有点事。”   王干事说,“等等。”他转向李处长说,“老李,你上午说的那个情况—— 你把情况给小郝说说。”   李处长咋了一下舌说,“唔,我那情况?”他停了两三秒钟才转向郝正川悠 悠地问,“郝博士,你多高嘛?”   郝正川从不忌讳自己有多高,他在很多场合都坦言多自己的身高是一个遗憾。 李处长今天这一问,郝正川说不清是害羞还是愤怒,脸已经涨得微红。他方才明 白过来,李处长大概是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李处长也就四十出不了多少的样 子,不太可能有那么大的闺女,或者就是他什么亲戚的女儿吧,郝正川这么想着。 他很想走开,他很本然地觉得,他和李处长的什么人大概找不到感觉。   王干事替郝正川回答,“呃,就这么高嘛。你——你看看,你那什么情况 嘛。”   李处长流露出真诚的惋惜情神,他微微摇着头说,“我那,怕那小蟊(青岛 人称青春少女)比较挑。”他接着又说,“不是我什么人喔。人家那条件确实很 好,长得什么的,在外企工作。”   王干事有意要岔住李处长似地说,“这,你不好说——”王干事那意思, “没准人家就能谈到一块去呢”。王干事相信,婚姻这事,什么情况都没个准。   李处长又问郝正川,“你家做什么的?”   郝正川有些明白不大过来,只有问某人是做什么的,问人家家是做什么,怎 么回答?他家兄弟姐妹那么多,各做各的。郝正川说,“我家是江西农村的,现 在差不多做什么的都有,现在基本上都不在农村。”   李处长摇头的幅度更大了,他说,“农村的,怕是够呛。”   郝正川心里愤怒了,“真是莫名其妙,农村的怎么啦,难道现在我还要回农 村去工作?”这是心里话,郝正川并没有说出来。郝正川就要转身走开。   李处长说,“我去联系联系看看吧。”   郝正川轻蔑地说了一声,“谢谢”,转身走了。 32 妙曼笑铃   郝正川感觉特别恶心,特别气愤。他来青岛两年多,人家先后给介绍见面的 女孩都有十多个。介绍人都是热情的好心人,说话都客客气气,可是从来没听过 象李处长这么恶心的说法。郝正川立刻想起《红楼梦》里有这么一段:西府老仆 人焦大的妻子想极力向贾母举荐她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到宝玉的怡红院二门外做 看门丫鬟,她一方面向贾母夸耀那女孩是何等标志、灵巧、守份,另一方面又向 娘家亲戚张显她在宁国府多么有身份,以至于她给谋得到一个侍侯少主子的差事。 结果,她一方面得了贾母的赏钱,另一方面又吃了娘家亲戚的孝敬。郝正川想着 就气愤,他当时很想断然回绝,“你家的千金我不想见”。可是他一方面觉得不 应该伤了王干事的好意,另一方面觉得那样回绝似乎有损他的身份和形象,那样 差不多和李处长一样“糙”。他觉得他淡然且有力的一声“谢谢”,已经恰到好 处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李处长其实也是一个典型的山东人,相对于郝正川这么个高级人物来说,也 许他说话的确有些”糙”。可是人家李处长不象他郝正川那么复杂,竟然想到 《红楼梦》里去。李处长不是焦大的妻子,他没想过要从郝博士那里谋得什么, 也没有要通过他来巴结楚院士的意思。李处长心里象明镜似的,他知道他这个处 长是怎么得来的。因为当年在老山前线的年少气盛,加上和团领导的老乡关系, 熬到八七年转业的时候,已经是副营级。自从转业至今,他一直就是这个科学院 逾千人大研究所器材处的处长。并不是他天生没有巴结领导的才华,也不是他没 有升迁的理想,而是他清楚,自己这个连中专文凭都是候补的,即使向领导捐出 心肝脏腑,也不可能在这个文凭学历高度集中的单位谋得升迁。前年楚院士一句 话,简化后勤,器材处早已和保卫处、后勤处、总务处合并为新的总务处。虽然 他实际上只是三个副处长之一,分管器材的有且仅有他一个人。说不清人们到底 是出于挪揄还是客气,但民间仍然习惯叫他李处长。叫就叫呗,老李压根就不在 乎人家怎么叫。不管怎么说,王干事今天上午问李处长有没有认识的女孩,李处 长想起一个他认为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孩——他在夜校中专时的同学陈笑铃。他与 其说是想到给王干事、郝博士帮个忙,不如说他还是想到他心中莲花仙子一样的 这位同学。不管怎样,他动机绝对纯良。   李处长八七年从部队转业,越来越觉得没个文凭实在有点太那个了——简直 和没裤子穿的感觉差不多。九零年他终于下定决心,罚愿决志要读一个夜校中专。 实话实说,当年三十开外的大李(是的,那年头大家叫他大李)就是想要一个文 凭,动机纯洁得和十三四岁的少女之心差不多。大李当时已有妻女老小,挤在一 大堆平均年龄在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羞涩的意思。大李 没太去搭理那些同学,那些同学也几乎没有搭理大李的。尽管三年夜校中专换了 四茬班主任,但大李这个班长却稳稳地做了三年。夜校毕竟是夜校,和正式的全 日制学校就是不一样,班长没人羡慕,没人干。班长其实就是一个打杂的活,谁 有那闲心谁干。大李比大家年龄大一截,这就有了天然的威望,所以历任班主任 都英雄所见略同,大李做班长再合适不过。大李这个班长做得真是一举两得,一 方面可以平息掉他挤在少男少女之间的自卑感;另一方面,这方面的确比较隐晦, 十多年后他说起来还有些支支吾吾。大李原本也想好好学一学。七八年初中毕业 那会儿去当兵,一方面是觉得有些学不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上学。 学校对大李来说,深深浅浅也是一个失落的梦。他既然下决心重新回到学校来学 习,何尝不想把它学好。可是这夜校中专的课,对大李来说实在有些力不从身。 夜校为了经济效益,也是愿意维护一个“严”字的形象的,因此按时按量完成作 业还是比较强调的。别的同学回家后互相抄作业是极平常的,可是大李等于几乎 没有同学,向谁抄作业去?好在夜校的作业一般是布置在两三个星期后交。大李 总是催大家早早交作业,不为别的,就为他可以拿回家去抄。这就是大李愿意做 三年班长的另一个原因。在夜校中专的三年中,同学们嫌他老猫咔嚓眼的老气, 不愿意接近大李。大李也嫌那些孩子们乳臭未干,整天嘻嘻哈哈,追追打打,花 父母的钱在同学之间比阔。用大李的话来说,这些同学绝大多数不是天生智力迟 钝,就是天生有慵懒、好吃、不愿努力学习的恶习。否则,现在稍微好一点的学 生,即使考不上全日制的正式中专或大专什么的,基本上都上函大、职大、业大、 夜大、电大之类,哪有多少人来上夜校中专。他不把自己算在慵懒和弱智里面, 因为他特殊情况,他能够有勇气来继续上学就已经表明他有非凡之处。抄作业那 是万不得已的情况。   然而就是在这个班上,有一个叫陈笑铃的女孩,十分引人注目。说鹤立鸡群, 一点都不为过,在大李看来。陈笑铃长得粉嫩白皙,端庄周正,眉清眼亮。脸庞、 鼻翼、吻线的整个棱廓,象牡丹一样,有富贵大方的美。大概少女时代的杨贵妃, 也不过如此。比容貌更引起大李注目的是她的气质。她几乎从不打打闹闹,推推 搡搡,也几乎从未听到过她在教室里喧哗。她总是稳稳贞贞,大大方方。别的同 学上夜校的课,缺课、躲课、迟到、早退的现象十分普遍,然而陈笑铃除了偶有 迟到的现象,几乎没有其它不守纪的行为。别的同学进出教室常常是忙忙乱乱、 急急外外的样子,惟有陈笑铃总是从从容容地进到教室,款款展展地坐落下来, 离去的时候也是把随身物品收拾得陈陈当当。别的同学都爱展扬服饰的耀艳,即 使没有吃零食的钱也要浆浆粑粑买件当年的流行服装。陈笑铃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低级的角逐,但她的服饰布料款式总是属于比较前髦的。这是家境的殷实,这和 那些撑面子追逐时髦完全不是一回事。陈笑铃的作业也和她人一样,她总是写得 工工整整。然而陈笑铃提前交作业的时候并不多,差不多在最后期限或最后期限 前一次课的时候交。但这并不妨碍大李抄她的作业,她把作业交到他这里晚了, 他可以再晚一点把作业交到老师那里。借口就是,很多同学都没把作业交过来。 大李不知因为什么,总觉得抄陈笑铃的作业最有信任感。因为老师通常只是签一 个“阅”字,表明作业已查阅过了,因此他并不知道谁的作业正确率高。长话短 说,大李三年的夜校中专同学中,印象深刻的大概只有陈笑铃一个。三十多岁的 大李,三年中一直注目着的小姑娘陈笑铃,没有因为看得时间长了,看出了她也 有不成熟的一面;而是越看越觉得,这女孩优秀,和那些没心没肺的小王八羔子 绝对不是一回事;这女孩真邪,她就是耐看,你怎看怎都挑不出她毛病。   夜校完了之后,大李有半年多没见过陈笑铃。正如鲁迅先生说的,时间可以 洗涤一切,大李对陈笑铃的印象渐渐淡下去了。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又在环资所 碰上。原来陈笑铃上班的公司正好租了环资所招待所的最上一层作写字间。陈笑 铃在她们公司做一个人包兼全任的办公室总干事,文秘、财务、招待,什么都干。 五六个人的官商公司,除陈笑铃这一个雇员之外,都是投资人。陈笑铃经常为公 司向环资所借这借那,最频繁的是租借交通工具,都是请大李这位同学出面。在 大李的印象中,陈笑铃不仅是一个好学生,而且上班干什么的,都象模象样,真 是相当不错。再后来,陈笑铃换了一家公司上班,他们几乎没有联系了。然而大 李,也就是今天的李处长,常常记得这位同学。几个月前,他一位做旅行社业务 的亲戚要他帮忙拉业务,他想起了给陈笑铃打传呼。也就是那一次,李处长知道, 陈笑铃还没有男朋友,并且现在在一家外资公司上班。   我们不好说,李处长曾经暗恋过陈笑铃。其实我们李处长,内心是一个老实 巴交的人,暗恋这些新时代的新概念,他未必听说过。总而言之,在李处长看来, 陈笑铃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他为有这样一位同学而感到自豪,这种自豪感是 外人难以体察的;也因为有这样一位同学而内心感到隐隐的自卑和自琐。他觉得 应该有一位优秀的博士才能与她配得来。李处长希望能够帮陈笑铃在环资所找到 一位博士或者最少硕士男朋友,希望她能很美满幸福。李处长尽管平日看淡世事, 有点没肝没肺玩世不恭的样子,但碰到真正的好人,他还是愿意看到好人一生平 安。 33 博士出征   今天上午郝正川接到王干事打来的电话。   王干事在电话里笑声朗朗地说,“嘿嘿,小郝,我是王则明。昨天李处长联 系过那女孩,她说可以见面。你看你愿不愿意,最近有没有时间见面?”   郝正川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李处长还会去说那事。他说,“王干事,谢谢你 哦。见面是可以的,不过我不太愿意有别人在场。要么你告诉她我的电话,让她 直接和我联系;要么你把她的电话告诉我,我和她联系。反正就是见面聊聊,大 家都同意继续见面就继续见面;否则,我想谁也不会去打搅谁。”   王干事说,“这个——你的意思我理解。不过有时侯,女孩——。我给联系 联系看好吗?”   郝正川解释说,“以前我也通常都是顺着人家的习惯,可是李处长介绍的这 个情况,我不想耽搁太多的时间。另外,我想,我不应该老迁就人家的习惯,没 有自我。我真的觉得,直接面对面谈很好,同不同意我们之间直接知道。免得你 们帮忙的好心人还要左右顾虑双方的情绪。”   王干事说,“小郝,你的意思我理解。李处长没有别的意思,那女孩也不是 他什么人。这样吧,我先联系联系,看看好吗?你最近是不是都有空?”   郝正川说,“我的时间很灵活,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见面。那好,就这样,谢 谢你了。”   一会儿之后,王干事又打来电话,他说对方同意直接单独面谈,并且告之了 接头信息。   昨天李处长惹得郝正川伤情绪,但他很快就忘了。自从接到王干事电话以来, 郝正川一直心里就安静不下来。一则是想到李处长那几句话,肉里好象长了一个 软刺似的,痛倒说不上很痛,但就是说不清的不舒服。另一面是,他忍不住揣摩 对方是属于哪一类人。郝正川这种悱恻揣摩的心态,和少男少女初次约会前的情 绪激动是不同的。他没有情绪的激动,而有的是理性思辩的忐忑和矛盾。他记得 李处长说的两个特征,一是“长得很好”,二是“在外资企业工作”,总体印象 是,“人家条件的确很好”。郝正川觉得最难以分析的就是那个总体印象。他从 李处长那样一边倒的态度来推断,要么对方用流行的观点来看,的确时价很高; 要么李处长看人,根本不考虑人的潜质和内在价值。他想,李处长并不认识自己, 单凭个头和家庭出身就认定自己很难配得上她,只能说明此人浅薄。这丝毫打击 不了郝正川的自信,反而说明,对方也许就是外在的东西不错,并不反映人的素 质。用时下的标准来看,什么样的女孩才算条件非常好的?郝正川归结,大概有 两类人:其一,海外留学回国的美女,目前正做着外资公司的代理或部门经理; 其次,计算机或外语等时兴专业毕业的漂亮女孩,有大学本科或研究生文凭,在 要津部门或薪水很高的企业工作。郝正川打心眼里藐视这些时价很高的商品。漂 亮又怎么样?有很高的薪水又怎么样?   郝正川并不惧怕这些,他相信再漂亮的女孩也不可能出赵荻梅之右。真要是 比赵荻梅还漂亮的话,那一定是九十九点五和九十九的差别,毫无意义的差别。 漂亮又怎么样?张芳和刘珍妹不都很漂亮吗?漂亮未必可爱。漂亮若配上才德, 才能成为深醇的女性美。若徒有其表,不能对上帝的恩赐存谦卑之心,反而容易 形成疏于培养内在修养和提升人生境界的陷井。因为女性仅凭肤浅的外在美就容 易赢得世俗的优待,这种优待是无声无息的,是不容易觉察的。比如,美人叹息, 能够倍增愁恨的效果,赢得更多的同情;美人弄姿,容易被引为优雅的模典,引 得东施效颦者、趋之若骛。这种优待对于女性自信心的膨胀就像,温床之于细菌, 红包之于政要,没有清醒的头脑和坚强意志的自戒自律,反而会成为人格修养的 缺陷。郝正川坚持他的辩证法,丝毫不认为自己对女性的外在美存有偏执的歧视。 他觉得赵荻梅就是一个没有玷辱上帝恩典的罕见的人间精品。她有着令所有男性 都自卑自琐、令所有女性都自叹弗如的美丽,但她单纯得晶莹剔透、纤尘不染。 她不仅没有在世俗的荣耀面前有任何夸张的自信和矫揉的虚狂,反而为自己的不 足时时处处感到自卑和害羞。这种不骄不张的谦逊,来自于她深厚的家教底蕴。 郝正川虽然也恨赵荻梅的母亲,生生地拆散了他与她的朋友关系,但他仍然无限 折服她母亲教导她的一句话,“做女人,无论条件怎么好,都要对丈夫以心换心, 以爱换爱”。每次想到赵荻梅,郝正川心中都有无可名状、无法排解的隐痛。每 当此时,他都感到胸头淤塞,吸呼难匀。他唯一自我安慰的逻辑是,人,总是要 死的,生命都不能永驻,更何况爱情。他不能完全接受流行的说法,“不求终生 相守,但求曾经拥有”;郝正川常常不屑于去仔细理解俗话所包含的道理,但这 句俗话却常常给他深刻的安慰。他从不忍舍嫉恨赵荻梅,他感怀命运让他邂逅这 样一位如仙的女子。象惊鸿掠过秋水,抖落她亮丽的倩影,他要不辱秋水的使命, 珍藏她的美丽。   女人的高薪,乃至于有钱,“于我何加焉?”,郝正川这样想着。有钱固然 不坏,但钱多了,的确不一定能多带来多少快乐。郝正川现在林林总总一个月能 有六七百块钱,他平均每月只要花三百块左右,即使他松松手,更大方随意一点, 一个月最多也就能花四五百块钱。他很认真地想过,如果一个人不讲究虚荣和排 场,以他现在的情形为例,月支出一千块钱的话,已经相当富足充分了。由此说 明,人的物质消费客观需求是十分明显有上限的。也就是说,当前社会很多人追 求高薪和富足有钱,实际上是一种低俗的追逐。郝正川觉得,以他现在是一个博 士生的行为能力,他完全能够使未来的家庭过上殷实的生活。他自己都不打算在 未来的就业选择中以高薪为第一要选。因此,他觉得,李处长所谓的“条件的确 很好”,对他未必有什么好,反而可能是一种负担。那么,他到底希望找一个什 么样的女朋友呢?   正如他对许多关心他的热心人所说的,“我要找什么样的人,的确不是三言 两语说得清楚的。反正,流行的所谓‘好’,于我未必‘真好’。周围也的确看 不到,能够让我心动的,让我觉得有勇气并且值得耽搁一切去追求的。也并不是 说,我从未觉得有谁看得上的,只是比较少而已。”   郝正川的偶像标准是,潜质、素养、境界、浪漫、热情、温柔、美丽,沧桑 正气和质朴大方。郝正川曾经在心里雕刻过他的美人图,那就是:深山里的雪松, 月光下的大海。雪松的美在于白茫茫的世界里的隽永、秀逸,大海的美在于月光 下的清、净、深、醇。胸怀如霁月风光,头脑似明霜皓雪,这是郝正川对爱人思 哲境界的追求。生如宝剑之耀亮,死如疏星之迅忽;司马相如月下吹箫,卓文君 通宵临窗饮泣;青山悦目,流水悦耳;这是郝正川对爱情浪漫境界的诠释。他爱 赵荻梅、吕丽萍、田莲娜,那都是真的,但这不等于崇拜。喜欢、爱和崇拜,在 郝正川的字典里,这是有层次和境界差别的。他承认,他生命中邂逅过的三个女 子,只能占据他的凡心,但并不能引起他心灵深处的震撼,仍至于倾倒、崇拜和 不能自己。虽然她们在彼时彼地,也曾一度叫他,神佛乱其所为,但他并没有沉 沦,不能自拔。郝正川期待着,让他一见倾心并且让他终生不悔的女神。   天呀,郝正川的美人图中压根没有女人的臀部、乳房、吻线,这不能不让人 担心,他的性生理机能是否健康。   终于,下午五点钟前,郝正川盘算好了。今天晚上这个约会,只怕是成的算 数少,不成的算数多。所以他决定,今晚一定要淡然随意,点到为止。他渐渐相 信,一切人事的成败都在必然性和偶然性之间。虽然他不相信唯心论的所谓命运 之说,但他相信爱情的确是可遇不可求。他觉得以前所谓的争取机会互相认识, 实际上只是徒劳的谦卑。他甚至想好了,今晚绝对不主动提议邀请对方吃饭,没 必要浪费那个钱。他觉得好女孩不用吃饭,象田莲娜、吕丽萍和赵荻梅,他一开 始何曾请她们吃过饭。只要上一定档次的人,要谈,就能谈得实实在在;不谈, 或者要散,也能散得汤清水冽、客客气气、大大方方。像张芳、刘珍妹、张囡囡 那样档次很低的女孩,你就再怎么对她客气、实在,她也要妞妞捏捏,作姿作态。 谈的时候,她们不能与你倾心谈心;散的时候,像霜打的茄子,连面都不敢露。 郝正川这次决定,如果对对方感觉不好,绝对不要抱着谈谈看的想法。   既然他不打算请人家女孩吃饭,所以五点四十出发前,他在宿舍里就着开水 吃了几片饼干。   看来郝正川的确长进了不少,在血雨腥风的洗礼中,既偿历了销魂锁骨、愁 肠百结的苦楚,也炼就了红尘看破、胸襟淡泊的睿智。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既然 他那么有福,艳遇过六个女孩,自然感受多一点。加上他老是有爱琢磨一个“为 什么”的毛病,所以越想越不是滋味。有一句话叫“难得糊涂”,尽管人尽皆知, 但未必每个人都能体会得到这句话的境味。尤其是象郝正川这样满腹经纶的大博 士,其实旁人都未必能上的当,他准能被逮个正着。不怕得罪诸位,别以为博士 就怎么的,不是大智若愚,而是有时候就是——实实在在的迂、蠢!   五点四十,郝正川准时从环资所出发,六点一刻,他在十一路公交车的二十 五中车站下车。下车以后,郝正川没有直接走到二十五中门前去等,而是向相反 的方向先逛悠开了。他知道,去等肯定等不着人,那简直就是现成的卖傻。二十 五中距刘珍妹的家不太远,这一带他比较熟识。从环资所过来要花多少时间,他 清楚得很。他不想提前站到那里去等,也不愿意迟到。他知道,现在下班高峰期, 堵车是时有发生的,预留一刻钟时间是必要的。六点半前两三分钟,郝正川已经 把心情调整得平平静静,一点情绪都没有。如果把郝正川的心情比作湖水,此刻 的确是风定湖静,微波不兴。他准准确确把握好六点半之后的一分钟之内出现在 约定的接头地点,如果对方在一刻中之内不出现,他会断然走开。 34 初识笑铃   六点三十分四十秒左右,郝正川从从容容出现在二十五中门前。二十几步前, 他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旁人,大概是那女孩无疑了。他步履非常匀称地 走过去,看清了,对方穿牛仔连衣裙,苹果绿T恤衫,背着双肩背带包,披肩发。 此时,郝正川下身穿绛兰色的裤子,是这两三天一直在身上穿的,路灯下几乎看 不清下面裤子的颜色,更不用说是否整洁。他上身穿蓝白格条相间的衬衫,是去 年在北京西单批发市场买的,一年来一直换洗着穿,今天下午洗澡时又换上来。 郝正川的发型是十分大众化的分头,他洗澡之后习惯用磨丝,所以还是比较精神 的。   郝正川径直走上前去,他问,“你好,你就是小陈吧?”   陈笑铃说,“是”,接着她问,“你就是小郝吧?”   郝正川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说着的同时他把手伸向了她。   陈笑铃接着他的手,“见到你很高兴”。她接着又问,“你就是——?”   郝正川笑着说,“错不了,不会有什么神秘的故事。”   陈笑铃说,“哦,我是说,你就是在环资所工作——哦,读书的是吧?”   郝正川说,“对,是读书,也可以说是工作。这两个概念是不同的,但对于 我的实际情况的确正好在两者之间。说是读书,因为我现在的身份的确是学生; 说是在工作,我的确也是在环资所工作,我每天做的和那里其他的工作人员做的 完全一样。”   陈笑铃说,“哦,你还挺准时的。”   郝正川说,“守时是应该的,我一般做什么事都还是比较讲究守时的。”   陈笑铃好奇地问,“你刚过来就——,这不,很准时了!”   郝正川说,“我早来了几分钟,在前面转了转。哪能一下车就到这,刚好准 时?”   陈笑铃说,“差几分钟,那不也挺准时的?!”   郝正川没有进一步向她解释自己实际上早到了十多分钟。他问,“你家是不 是就在这附近?还是你上班的地方在附近?”   陈笑铃说,“都不远。”   郝正川说,“那好,我们是在周围走走,一边走一边聊呢?还是,找个地方 坐下来?”   陈笑铃问,“你吃饭了吗?你还没吃饭吧?”   郝正川问,“你吃过了吗?”   陈笑铃说,“没有。要不就——”   郝正川说,“那行,我请你吃个饭吧。主要是找地方坐下来。”郝正川尽管 盘算了一个下午不请人吃饭,可是一不留神,话就溜出来了。   陈笑铃说,“我请你吧,你也没吃是吧?”   郝正川说,“我也没吃。我们俩谁请谁,都不是问题。你看周围你大概熟识 吧,你看什么地方安静一点。简单吃一点,主要是找个地方说话。”   陈笑铃说,“哦,我正在考虑。”   郝正川问,“你对这周围不熟识吗?”   陈笑铃说,“熟识。你很饿了吗?”   郝正川说,“倒不是很饿了,我是说,不用很费考虑。反正是随便吃一点, 吃得不多,也不怕宰客什么的。你看,那对面不就有一家?”   陈笑铃说,“你要不是很饿,就不用着急。对面那一家?!不好。”   郝正川问,“怎么不好?哦,大概是太嘈杂了。”   陈笑铃说,“反正是不好,谁到那去呀。这样吧,你吃不吃麦当劳?”   郝正川说,“行,我吃什么都行。呃,你说对面怎么不行?是不是有什么宰 客的故事?或者很不干净?”   陈笑铃说,“不知道。对面那地方有什么人去?!”   郝正川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也就是好奇。我们去吃麦当劳没有问题。”   陈笑铃挪步往前走,郝正川在旁边跟着。刚才这一分来钟对话还是比较紧凑 热闹的,一挪步,大家都静下来了。这样的平静,郝正川训练有素,心里适应了, 一点也不觉得有冷场的尴尬。实际上他也不是没有话可说,要说,他还是一张口 就能说三五分钟。他觉得没必要主动找话题,没话找话。他觉得还是恬淡适意的 好一点。这样跟着感觉走的时间空档里,郝正川自然而然地回顾这一两分钟时间 内对她的第一印象。   在郝正川看来,陈笑铃并不是长得特别好看,这是相对于从李处长的话给人 的印象来说的。郝正川并不是太在意外在的东西,但他愿意心平气和地用“上好” 两个字来形容她的外像。他觉得陈笑铃并没有骄矜的气势,这是很好的,他看不 得女孩子肤浅的骄矜之气。没有骄矜,也就意味着朴实大方,郝正川对朴实大方 是欣赏的。另一点印象就是,对方说话似乎很直很硬,没有温柔的女性美,也没 有成熟女性内涵丰富的气质和底蕴的美感。郝正川告诫自己,这只是第一印象, 别他妈的瞎想!   这样静静地走了有两三分钟,郝正川无意要故意打破沉默,但他有了一点微 小的想要说话的感觉。   郝正川说,“现在这街上的灯还都亮起来了哦。”   陈笑铃说,“那现在这时候还不亮,什么时候亮?”   郝正川说,“我不是说现在到了晚上灯都亮起来了,我是说现在城市化程度 果真很快,以前没有这么多的街灯,现在城市好象比以前更亮了。”   陈笑铃说,“这些灯已经有了一两年了吧,早就有了,不是新的。”   郝正川说,“我不是说这里,我是说整个城市。”   陈笑铃说,“你不是根据这里来说的吗。”   郝正川说,“是。也不是。我是说整个城市,好象现在比以前亮起来了。这 是一种抽象的感觉。”   两人都静下来了,专心于走路。   直到陈笑铃在公交车站牌前停下,郝正川才意识到还要坐车。郝正川提议, “如果就一两站的话,不如走过去,现在这么多人。”   陈笑铃说,“有三站。”   公交车来了,陈笑铃先上去,郝正川跟着上去。满满一车人把他们挤到一起, 使得他们无法回避,不得不注视对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如果再不说话,郝 正川会受不了那种尴尬。他问:“你以前在什么地方上学?”   陈笑铃有些诧异,“以前?什么时候?”   车内声音比较嘈杂,郝正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补充问,“你说的什么学校? 我没听清楚。”   陈笑铃问,“你问的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郝正川说,“哦,你大学是从什么地方毕业的?”   陈笑铃说,“什么地方毕业的?我还没毕业,我在青岛大学。”   郝正川问,“怎么?你是在校学生吗?你没上班吗?”   陈笑铃说,“我上班啦!”车内不太安静,陈笑铃情绪显得有些躁。   郝正川说,“一会儿再说吧,太闹了。”   陈笑铃说,“我能听清。”   郝正川说,“你说你还没毕业,你怎么上班?”   陈笑铃说,“我白天上班,晚上又不上班?!”   郝正川说,“怎么,你光晚上学习吗?”   陈笑铃说,“晚上上学怎么啦?”   郝正川有些被搞迷糊了,他暂时想象不出陈笑铃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学习和 工作状态。他说,“下车再说吧。”   下车以后,陈笑铃仍然在前面走,郝正川在后面跟。两三分钟之后,郝正川 仍然没有发现她有走到头的意思。郝正川笑着说,“该不远了吧?”   陈笑铃说,“不远。你不是说你不饿吗?”   郝正川说,“我不饿。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就近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坐 下来。可能女孩都比较讲究卫生和环境。不要紧。”   陈笑铃说,“这就是最近的麦当劳。”   郝正川换了话题问,“你工作忙吗?”   陈笑铃说,“还行。”   郝正川问,“你们单位做什么的?”   陈笑铃答,“做塑钢门窗的。”   郝正川问,“你们规模大吗?”   陈笑铃答,“不大,才几个人。”   郝正川说,“人不多并不等于生产规模不大。你们自动化程度是不是很高?”   陈笑铃答,“这个——我们不直接生产,我们主要是经营,也进行安装。”   郝正川笑笑问,“请问你们单位资本成分怎样?是国有呢,还是外商独资或 者合资什么的?”   陈笑铃笑笑回答,“是外商独资。”   郝正川笑出声来,“外企工作的漂亮小姐,了不起。”   陈笑铃问,“你们是不是很看重外企?”   郝正川答,“不是,在我绝对不是。甭说外企,就是洋人,我也从未羡慕过。 去年我在北京学外语,和一位美国老师处得比较密切。从他那里我知道,美国人 精神状态都比较颓废。我那位英语老师比较崇尚中国人的精神状态。现在我开始 感到做中国人的自豪感。我们单位许多人拼死拼活就是要出去,我迄今还没有太 动心。在外企工作,收入很高,一般的人都很看好。我个人对这一点没有什么看 重。我刚才问你们单位什么资本成分,是因为考研究生时觉得政治经济学里‘资 本成分’这个概念很有意思。我要找妻子和女朋友的话,如果单纯考虑对方的职 业的话,我更希望对方是教师或医生。我相信我的行为能力能够使我未来的家庭 在工薪阶层中过上中上的物质生活,我不需要我妻子挣许多的钱。我更希望她在 工作之余有更多的时间,有稍微多一点的精神的东西。当然,找朋友有许多现实 性和可能性的相互关系要考虑。所以,我并不是说,我的妻子一定要是教师或医 生。我只是为了说明,我并不看重什么外企不外企。”   陈笑铃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接话,也没觉得有什么接话的必要。   郝正川又问,“那么你们单位是日资、韩资还是台资什么的呢?”   陈笑铃笑着说,“都不是。是香港老板。”   郝正川说,“哦,是假洋鬼子呀。现在香港公司是不是就不算外资公司了 呢?”   陈笑铃说,“香港公司还是外企,我们就属于市里面外企管理局管理。”   郝正川觉得有些累,怎么都是他在问。   真是心有灵犀,陈笑铃正好发问了,“那么你工作还是学习的,忙还是闲?”   郝正川说,“哪能闲得了。既要象他们拿工资的人一样工作,又要干自己的 毕业论文。”   陈笑铃问,“那么你到底是工作还是学习?你工作不拿工资吗?”   郝正川说,“我是学生。你不清楚吗?现在博士生基本上都要帮助导师做课 题项目,也可以说,导师带学生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找人帮他做项目。我现在不拿 工资,不过我们学生津贴也比他们差不多资历的工作人员的工资差不了多少。”   进到麦当劳快餐厅后,陈笑铃接在排队的人群后面,郝正川排在她后面。临 近前台时,陈笑铃问,“你点什么?”   郝正川答,“这些我没有概念,我吃一百次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你要什么, 我跟着你的样来一份就行。”   陈笑铃说,“你看着图点就是,不都在那嘛。”   郝正川说,“我不想麻烦,我也搞不清什么大、中、小,我不知道大的到底 有多大,小的小到什么程度。”   陈笑铃问,“你没吃过麦当劳吗?”   郝正川说,“吃当然是吃过。可是我永远记不住上次吃的是什么,什么好吃, 什么不好吃。对我来说,肯德鸡、麦当劳都一个味。没问题,我就照你的样拷贝 一份就行。”   陈笑铃说,“行”。她从背包里取出了钱包。   郝正川从衣兜里掏出钱包,他说,“我来。”   陈笑铃说,“我来我来!我说了我请你。”   郝正川说,“别客气,让我来吧。”   陈笑铃有些不耐烦,提高声音说,“哎呀,我说了我请!”   郝正川笑着说,“行,你请客,我付钱。”   陈笑铃说,“哎!你拿起来!就是我请!”   “噢,谢谢”,郝正川很大方地把手向前一伸,做了一个“请吧”的姿势。   他们终于坐下来时,已经是开始见面的四十分钟之后。他们都感觉到饿了, 专心地享用起鱼肉汉堡来。陈笑铃双手捧起汉堡,吃得很香,很幽雅的样子。郝 正川把汉堡分作面包和夹心来吃,左手往嘴里塞面包,右手把夹心鱼肉撕开一丝 一丝往嘴里送,算作下饭菜。他连吃两口面包之后就问,“没有喝的喔?”   陈笑铃用手一指他身边的草莓圣代,“喏!”   郝正川说,“吃面包我没有喝的不行。我不太喝冷饮。我要再去要一杯热牛 奶。你看你还要不要什么别的?我一起要来。”   陈笑铃说,“我现在还不要,你先去吧。”   郝正川捏着一纸杯牛奶走过来后,他想起来说,“很不好意思。我这人这方 面很不行,没开始吃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陈笑铃晴朗大方的脸上荡漾着一个释然的微笑。郝正川的心象记者手中的相 机,“咔嚓”一声留下了一份专业资料。美人一笑值千金也许有些夸张,可是郝 正川捕获到这个微笑之后心里立刻有了异样的感觉。在那一刻,郝正川觉得陈笑 铃的确可以说得上漂亮,比漂亮更有魅力的是,他自己所赋予那微笑所包含的胸 襟坦荡的内涵。 35 如此弹琴   郝正川重新坐下来时没有接着吃他的面包,而是开始细细地品尝他的牛奶。 陈笑铃吃完了汉堡,开始吃薯条,一根一根均匀地蘸上番茄浆,象磕瓜子似的幽 雅精致地往嘴里送。她示意,“你不吃薯条吗?”   郝正川说,“哦,我可以偿一点。”   郝正川嚼着薯条的时候,流露出一个比微笑略大、比出声的笑略小的笑意。   陈笑铃的笑声被先感染了出来,她问,“想说什么?”   郝正川说,“我想到介绍我们认识的李处长说的话。”   陈笑铃问,“他说什么啦?”   郝正川问,“你们很熟吗?”   陈笑铃答,“是吧。他是我朋友。”   郝正川说,“你这位朋友很有意思。他向我说到你时,只说了这么一句, ‘人家人长得什么的,在外企工作,确实相当不错’。可是他对我的关心远远超 过了他所提供给我的关于你的信息。他问我有多高,还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他 总算没问我‘家庭成分’怎么样。”   陈笑铃问,“他不认识你吗?怎么啦?”   郝正川说,“我们都知道对方是所内的人,并不熟识。他问我多高并不要紧, 我也不在乎人家说我有多矮。我这个人是有些偏矮,我理解所有女性朋友希望找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朋友的愿望。我并不因为自己长得矮,就认为高矮和美观无关。 我承认矮就是形体美的一个遗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希望找到一位漂亮的 女朋友,如果其他方面都差不多的话。当然我并不是不在乎自己的高矮,实际上 我也希望自己能长得更高一点。可是他那充满遗憾的神情,好象我踮起脚尖也够 不上某个标准似的。俗话说,矬子面前不说矮。我站在他面前,他不仅当着我的 面问我有多高,而且还无限遗憾的样子。”   陈笑铃说,“人家给人介绍,身高都是基本的嘛。”   郝正川说,“对,我知道,他是一个实在人。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另外, 我说到我家是农村的,他好象一下子掉到冰窖里似的。我想,现在女孩大概不会 在乎人家家里是在农村还是在城里的吧。因为无论父母家在什么地方,他自己在 什么地方工作,将来家当然就安在那里。你不会对对方父母家在什么地方有特别 的关心吧?”   陈笑铃说,“哦,人家作为介绍人嘛!”   郝正川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郝正川对汉堡上下的面包没有什么胃口,光把中间的鱼馅给吃了。郝正川有 意停住他的如簧之舌,他要等陈笑铃挑起什么来说。陈笑铃悠悠缓缓吃着她的薯 条,丝毫没有觉得该轮到她发言的意思。郝正川有意悠闲地扫视整个麦当劳快餐 厅,坦然地等着。郝正川注视陈笑铃是否有担心冷场的的顾虑。陈笑铃的表情依 然如故,舒舒缓缓。   许久之后,郝正川开始觉得应该认真谈谈了,否则,白白跑了这么一场。他 并不把前面说的那些话算正而八经的话,他觉得那都是一些应景的话。成不成, 不要紧;办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他自己都不谈,那不仅浪费机会,而且也是 自己浪费自己的时间。   郝正川象是要开始作报告似的,清了清嗓子,他说,“还是我来说说吧。”   陈笑铃有些惊奇,她问,“你要说什么?”   郝正川说,“说说关于谈朋友,该如何谈,你看好不好?”   陈笑铃觉得有些好笑,她笑着说,“你说说吧。”   郝正川终于在见面之后约一个小时时开始长篇大论地侃侃而谈。   他说,这毋庸讳言,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现在见面不是别的什么商 务会谈,也不是一般的朋友和朋友之间的见面。我们现在的行为就是有明确的目 的,这个目的就是相互认识,探讨对方是否合适或者说双方是否合适做男朋友和 女朋友。这个目标是明确的,过程似乎也很简单。千百万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们自己曾经也这样走过,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关于人们实现这个 目标的过程,也就是操作运行方式,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和想法,也许很幼 稚,但绝对动机纯良。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呢?你也许会听糊涂了,也许是因 为我的表达水平有限。我是要说,象我们这样一对青年男女通过他人引荐而相互 认识这一件事。   陈笑铃说,我插一句,我觉得这样介绍认识没有什么不好。我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比较正式。   郝正川说,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并不认为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就比两个人在 生活轨上自然而然相遇然后认识的更正式一些。其实这说不清哪个更正式,哪个 不那么正式。我个人倒是倾向于自己在生活轨道上自然而然与某人认识,然后走 完人生求偶的全过程。但这不要紧,我也接受别人介绍这种方式。因为我们的日 常生活所接触的空间就那么大,周围不一定可能有合适的人。别人介绍是人生求 偶的一个必要和有益的补充方式。我现在不是想讨论这两种方式中哪种更好。   陈笑铃说,我就是觉得这种方式更好。   郝正川说,行,你觉得这种方式更好,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另一种方式更好。 这不要紧。我们现在走的就是别人介绍来互相认识的这条路。我现在就是要讨论 我们应该怎样来走这条路,怎样才能走得更好。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当前生 产实践中的实际问题。郝正川用手指了一下陈笑铃,又指了一下自己,笑嘻嘻的 样子,意思在于强调,这是他们之间的生产实践问题。这是郝博士独有的幽默方 式。怎样才能走得更好呢?他引人入胜地设问。   陈笑铃笑笑说,你说说! 36 一见如故   郝正川说这是相对于日常生活中这样一种现象而言的,你先让我描绘一下这 种现象。一对青年男女经过别人介绍,象我们现在这样坐到一起。他伸出两个食 指比画了一下。有时候有一个甚至几个介绍的人都在场,有时候也没有,就象我 们现在这样,这种情况比较少。有介绍人在场的时候,多半是介绍人在说话;没 介绍人在场时,多半也是说一些礼节性的,皮毛性的话题。这样的见面一般时间 都比较短,半小时或一个半小时,然后各自回家,最后通过介绍人来传话,对对 方影响如何如何。这就是我描绘的典型现象,我觉得这种现象不好。这是一个社 会文化习俗方面的问题。当然,我不是大谈空谈什么文化习俗方面的抽象问题, 我没有那个水平,那也不关乎我的事。但是,关于这个青年男女在求偶过程中应 该如何相互认识的习俗问题,是一个现实课题,是一个我们都在不知不觉用实际 行动回答的问题。你说,这是不是一个问题?   陈笑铃有些茫然,依然大方地微笑。   郝正川在她象孩子般天真、晴朗的脸上似乎捕捉到一个信息,“你继续说 吧”。   郝正川说,这只是直截了当地说出这样通常的认识方式是一个问题,还没有 揭示这个问题的实质。这个问题的实质就是这种传统的认识方式不能够很好地实 现两个主体需要认识和了解对方的目的。最简单地说就是,当你实际上还几乎根 本不了解对方的时候就要做出“谈下去”或“算了”的抉择。这如果是无关紧要 的事情,如果是商店选商品,那也就罢了。如果放到所谓的时间、精力、感情和 机遇等概念下来讨论,这种传统的做法和习俗,实际上是很不好的,容易造成时 间、精力、感情和机遇等的巨大浪费。对人的认识,尤其不同于商品的挑选。商 品是明摆着的,其款式、结构、性能和价位都是一清二楚的,你可以当场试用。 人除了长得怎么样是一目了然的之外,其他方面几乎无从知晓。俗话说,知人知 面难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此外,人有复杂的心理活动。一方面,有些人为了 赢得对方的理解和尊重,从而保持自己对对方选择的更多主动性,通常会表现得 和习惯行为不太一样,而趋于更加的礼节和客客气气;另一方面,有些人由于害 羞、激动或兴奋,通常在约会过程中实际表现出来的行为也和日常行为有比较大 的差别。当然,这里讨论的并不包括人品本质虚伪的人的主观故意做作和表现。 总之,我说的意思就是,人们通常仅凭见一次面,说几句话就来在某种程度上决 定未来配偶的取舍,这是一种文化习俗的缺憾。   当然,光从形式逻辑上说,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一方面,同意继续认识到 真正结婚登记还有相当长时间的过程。但是,如果从客观实际出发,事实上这种 可选性是非常有限。以我自己为例,我来青岛已两年半了,我觉得周围同事、朋 友算是很关心我的,这两年半中,大概先后有十来个人给我介绍过女朋友,也就 是说,我见过十来个女孩。我不知道这个数到底算多还是少,我感觉是差不多绝 大多数人一生之中也就这么多择偶机遇。我这个人算是坦诚主动的,我通常都争 取到比大众化的习俗所容许的程度更多的认识机会。这就是说,在每一次见面的 过程中,我都努力使双方交换更多的信息。但即使是这样,仔细分析一下,这种 择偶的选择性还是非常有限的,这种习俗对机遇的浪费还是非常明显的。为什么 呢,首先,别人介绍你们认识,在介绍人看来,他们认为被介绍的男女之间有一 定的相互接受的可能性,但在你们自己看来,很可能一见面就知道,根本不合适, 和自己的择偶标准或者说心目中的想象相差太远。   举一个例子来说,这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它不具有一般的代表性,你可 以想象得到它实际的代表性。首先要说一下,我家不在青岛,在青岛的朋友圈子 都是我来青岛之后认识的。因此,许多给我介绍朋友的好心人其实都不太认识我。 我这人目前生活圈子也比较小,真正认识我的人在开始的一两年中差不多就是我 同一个研究室的十几个同事。总之,有一个不太了解我的人,她给我介绍了这样 一位女性朋友见了一次面。一个看上去比我大最少一两岁——我考虑到了我自己 显得比实际年龄小这个因素,我说大一两岁,这绝对是一个客气和保守的说法, 用中肯一点的语气说,这人看上去比我要老气许多。我说的是生理年龄。这是其 一。其次,——请容许我用比较随意一点的语言,这实际上是讲故事,待会儿我 们来讨论这其中的代表性,先让我把故事讲完,其次就是,这人长得反正就是一 副已经有两三个孩子的农村大姐的典型的脸——   郝正川自己先被自己的幽默感逗得笑出声来了,陈笑铃更多的是被他的笑声 感染得跟着笑起来,其实她还没有领悟到其中幽默的成分,或者说她并不觉得好 笑。反正她绝对是在他笑之后,才跟着笑起来的。   郝正川接着说,我是说,从这人脸上,你绝对看不出青春女性的气息。这人 个头也绝对比我大一圈,或者说大一号,整个一位有两三个孩子的农村大姐的形 象。郝正川收敛了他的笑容,接着说,当然,这只是一个形象的说法,这人并不 是农村大姐,也几乎绝对不是曾经有过孩子的人。我相信大概也就是大龄未婚女 青年而已——当然我没有问,否则介绍人简直太过分了。这人在火车站一个小集 体经营的托运公司当临时工。十多年前高中毕业那会儿开始就当临时工,十多年 来一直断断续续地这里打一段时间的工,那里打一段时间的工。父亲是工人,母 亲身体健康的时候也到处当临时工,现在据说身体不好。她自己读到高中毕业也 就是为了一个高中毕业证,后来连什么夜校也没有上。当然,我家也是农村出来 的,从人格普遍尊重的角度来说,这人也说不上有什么明显的缺陷和不足。如果 要说有,那也是相对来说的。但对于我来说,如果从谈女朋友的角度来说,直话 直说,这样一个人要摆到作为我女朋友的候选人的角度来说,我的感觉就是“恶 心”两个字。郝正川说“恶心”二字时,语气特别地低了下来。对不起,请原谅 我语气的不恭。我这不是冲谁发脾气,就是说当时的感觉。   比如说,你是这样一位漂漂亮亮的女孩,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气质方面也可 以说得上是雍容自信。如果有人,如果,这只是举一个例子,如果人家给你介绍 一位农村进城来打工的男青年,这人根本看不出和其他农民工有什么特点,你会 作何感想?当然,用“恶心”二字也许不太恰当,但你能体会当时的感受。我并 不是瞧不起农民,我也没有资格瞧不起农民,我自己就是农民,我父母家人也可 以说都是农民,只是他们现在都不在农村而已。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 间还是有精神境界、气质和文明程度的差别的。一般的农村青年比一般的城市青 年还是存在上述差别的。当然,我们不可否认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中描绘的 孙少平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的存在,现实生活中象孙少平这样优秀的农村青 年能够和副省长的女儿、当记者的田晓霞谈得起恋爱来的例子,的确是少之又少。   陈笑铃说,呃,那都是作家的创作。   郝正川说,是的,这样你就能够体会有些人一见面,你就能够感觉得到他不 合适。我是用理性分析来下这个结论的,而不是说,某某人一看某某人就觉得对 方不合适,这样就是很势利。当然,世界上不乏势利的人。   陈笑铃说,可以理解。   郝正川喝了一口牛奶,稍作停顿。郝正川说,我也没有多少自豪感,觉得我 就属于某某层次。我并没有这样的观念。但是,我是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有 一定的文化品味和思想修养,这是事实。我不能无视这个事实,讲究人人平等, 人皆可妻。我讲究人格平等,互相尊重,这是人与人社会交往中的礼节和原则。 比如说,刚才提到的这位女性朋友,尽管我绝对不会把她往女朋友的位置上想, 但我还是客客气气地和她说了一些话。上面说的,她在火车站工作以及父母家庭 等等都是实际情况。我正是和她谈了一些话,否则这些情况,我无从知晓。这就 是说,我还是尊重人格的。噢,我还忘了说这个事例的代表性问题。这样一位女 性朋友和我在人生求偶的过程中相遇,我觉得这是有一些故事性的,这是现实生 活中的故事。这样的事例并不常见,但相对于经人介绍而初次相识的人的心理感 觉来说,这样的心理感受有比较广泛的代表性。也就是说,有些人只要稍微交换 一点信息就能很明确地作出判断,对方与自己的心理想象很不合适。但是,介绍 人不一定会这样看,他们会觉得双方可能会有某种谈得来的可能性,不妨见见面。 换句话说,在别人引荐相识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根本就不用考虑的。扣除这一 部分,来讨论剩下的那一部分可能会面临的问题。这些话其实是一个补充哦,前 面我并没有把话说完。我现在要接着说这样一个话题,就是说,实际上我在现实 生活中并不是有许多机会摆在那里,我可以从容大方地去挑选。   郝正川说,这样,我理一下我的思路,我可能说得很乱,你大概会听得很累。 我想,我主要要说的就是,一对青年男女在求偶的人生历程中相识,应该有一种 什么样的态度。这是中心,我们不能迷失了这个中心。如果我说的与这个核心没 有联系,请提醒我。否则的话,正如小学老师给学生作文的评语,“下笔千言, 离题万里”。我当前正在说的是第一个层次的问题,就是说,通常的这种相识过 程的文化习俗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在这第一个大层问题上谈到了——谈到 了。。。。。。。对不起,我有些糊涂了。谈到了人们相识的机会并不是太多。 谈过了有些人一看就不合适,接下来要分析——要分析剩下的那些可能性中,传 统习俗对这些仅剩的可能性的粗陋处置。在探讨完第一个大问题,也就是说,当 我们对传统习俗的缺憾达到认同之后,我们应该讨论,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们应 该怎么做,这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要达到这样一个目的,我们必须把前面的问 题探讨透。这就是,先难后易,前面交代清楚了,后面就水到渠成。你看,这个 思路怎么样?我还没有说得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吧?   陈笑铃仍然微笑,你思路很清楚!我在听故事。 37 云里雾中   郝正川说,你在听故事?你要加入来讨论噢。这是每一个青年人的重大人生 课题。没关系,先让我来说,后面我们来讨论。没有必要都象我一样夸夸其谈, 一个人谈都可能迷失话题,两个人都这样拉拉查查谈,可能会互相搅浑了对方的 思路。行,我还没有谈得丢失了我自己就行。我们在大学里时,有时候同学之间 争辩或讨论一个问题,谈得激动时,往往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以及下一步要说什 么。   陈笑铃笑笑,这不,你这不都还很清楚嘛!   郝正川自信地笑笑,是吗?但愿是这样。我当过一年的老师,站过一年的讲 台,也许从那里炼出来的。   陈笑铃说,你还挺那个嘛,还做过老师!   郝正川说,是的,我做过一年的老师。我大学毕业那年考研究生,没有考上, 我是第二年才考上的。   他说,先歇一会儿吧,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郝正川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从容稳健地走回来了。他谦逊地问,听烦了没有?   陈笑铃很礼貌地答,哪能,你先歇一下吧。   郝正川呷了一口牛奶,接着说,我要结合我的一些实际生活体验来谈这个问 题。我要说一些以前人家介绍我与人认识的情景,我要通过这些事例的分析来讨 论。你不会介意我说这些吧,据说谈朋友忌讳谈以前怎么怎么的,我不听那一套。 他摆了一下左手。我就事论事,要用到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我们人的认识都 来自于生活体验,不是直接的就是间接的,如果避开这些生活素材,那怎么谈? 那就谈得只有骨架子而没有肉,要有血有肉,“真实”才能“感人”。是不是? 当然,这不完全是讲故事,但讨论问题、讲道理也一样,我觉得运用生活素材才 能把问题讲透。   陈笑铃很大度地说,呃,不要紧!我这人也不那个——怎么说都行,不用那 么客气!   郝正川说,这很好。前面我说到,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也不是有很多可以选择 别人的机会,相反的,我常常被别人选择。当别人选择我时,如果对方态度不谦 逊、不认真,当然我心里不会好受,反之亦然。所谓被别人选择,就是说按照约 定俗成,见面一两次之后,通过中间人或者其他的什么方式交换一下双方的意见, 如果一方主动先说,“我觉得她(他)还可以,很不错”,这样就等着对方回音。 这就是被选择。这并没有什么,并没有什么谁高谁低。如果对方老是犹犹豫豫, 态度含糊不清。这样就不太好,这样就会造成前面所谓的各种各种的浪费。比如, 我刚到青岛来时,人家给我介绍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给 我介绍过女孩。当时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习俗,通过介绍人引荐,见了第一次面 之后,还要等着介绍人交换下一步是否继续交往的意见。当时我们也是单独自己 见面的,谈了约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交换了电话,都说欢迎再联系。她当时在华 联大厦上面的一个什么设计地毯图案的公司上班。她出来见面时是在午间休息的 一小时之内。匆匆忙忙的,我也没在意什么。她说她要上班,以后再联系。我想 以后再联系就以后再联系呗。后来介绍我们认识的我的一位同事大姐问我,你觉 得怎么样?我说,现在还说不上有什么感觉,见几面再说吧。她也没说什么。后 来有一个周六我想约那个女孩聊聊,她当时说好了我们见面的时间地点,由于我 当时对青岛地名不太熟,找错了地方,错过了见面的机会。再后来,记不清是有 一次还是两次,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忙,改次吧。现在我们都能理解,这就是 不同意见面,找托词。这倒也没有什么,并没有造成什么时间精力的多大的浪费。 反正谁也没有一见谁就——一见钟情、不能自拔,造成什么感情的伤害。现在我 来说这个事,也不是因为我受了多大的气,控制不住,要通过发牢骚的方式发泄 出来。而是通过这个事例,来说明传统习俗有多么不合乎理性。说实在的,你说 她能了解我什么?她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优势,有多少自豪感的人,我这人让她 一看就看不上眼。我也不是说她这个人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说,这些人,受传统 习俗的左右,做出许多不符合理性的事情!你想,如果她要是一眼看出,我这个 人个头太矮和她不合适,她可以不当面告诉我,也可以告诉中间人嘛。没有必要 犹犹豫豫,想见面又不想见面。见一次面有何妨碍?不想见就明说了嘛,明说了 人家就受不了啦?当然,今天我理解,这些都是习俗,也不是她的过错。   陈笑铃说,这样的事很多,是,也就是!   郝正川说,是的,这都是司空见惯的生活常识,在今天看来。这只是这类不 合理性其中事例之一。在这个事例中,故事人物双方都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害。 但是,实际生活中,这样类似的由于传统习俗的顾虑造成的损害,有些可能就很 大,大到困扰人半年、一年,乃至于一生。让人精神仿佛,不得其解。我还要讲 另一个事例,这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前面我讲到,在来青岛之前,几乎没有 人给我介绍女朋友,我是说几乎,不是绝对没有。我在南京上研究生时,有一位 我以前的中年女同事,她是我在南昌某国营大工厂技校当老师时的同事,这位同 事对我很关心。九三年我离开南昌,离开那技校,到南京读研究生去了。九四年 技校调入一位女孩,我那位同事就把她介绍给我。当时我在南京,她们在南昌, 她们同一个办公室。介绍之后我们就通信,大概通信有两三个月,一来二去的, 我写过大概有六七封信,收到过她四五封信。春节我回江西,我那同事安排我与 她见面。我当时压根不知道,她们要通过见这一次面来决定谈与不谈。也没谁告 诉我有这么回事。我当时以为,既然大家已经在通信,就算已经谈上了。春节回 家见面,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结果见了第一次面之后,她就回避继续见面。 后来也见了一两次面,但那个女孩和我那位热心的同事,好象唱双簧似的,找出 各种借口,说那女孩如何如何忙。我当时第一印象,对那女孩还感觉不错。她们 说这样忙那样忙,我也没有在意。后来,我同事问我印象怎么样,我说还行,也 说不上特别怎么样。我不是根据见面的印象来判断的,我是根据通信的印象来判 断的。那女孩漂漂亮亮,文文静静,个头也特小,和我在男士中的地位差不多, 一副袖珍小美人的样子。她写的字倒是大大方方,十分男性化,但又工工整整, 不失女性的秀美。她一封信写不了几十句话,但却显得有板有眼,既不骄矜也不 琐碎。总之,我当时用自己的想象把她的形象包装得很不错,然后珍藏在自己的 头脑中。后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她说那女孩也觉得我不错,现在她父母不同 意。当时我想,既然我觉得不错,那女孩也觉得不错,她父母担心我毕业不能分 到一块去工作,这有何妨!这样春节之后,我回到南京去之后,折腾有好几个月 的时间,我才捞明白过来,原来是怎么回事。实际上,那女孩在通信过程中对我 并没有什么感觉,只不过礼尚往来似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你来信,我回信, 仅此而已。见面之后,那女孩对我有两点感觉,其一是,太矮了,不合适;其次 是,似乎我太能谈了,有些夸夸其谈似的,这样怕是合不来。她把这样的感觉告 诉我那位同事之后,我那位同事的答复是,暂时不要把这个结果告诉我,以免伤 了我的自尊心。这就是整个的经过。我那同事绝对是好心人,那女孩也可以说得 上无可指责,但我当时的困惑困顿却是一言难尽。情绪、感情、自尊等等的伤害 ——反正你可以想象,一个人实际上不想和你谈了,反而造成她也很喜欢你这样 的印象,你可以体味其中的辛酸和滑稽。   陈笑铃说,哦,是。你那位同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呢?告诉你就对你伤害 很大?   郝正川说,呃,这不就是她好心的顾虑嘛!对我有什么伤害,即使有伤害那 也是应该去承受的嘛。如果担心伤害我的自尊心,那样结果不就伤害得更大!我 不理解,这些人都是上过大学的,大学里男孩追女孩,追不上的还不是有的是, 哪有什么谁伤谁自尊心一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一离开大学校门,就变 得那么能够理解和尊重社会习俗,把大学生的纯洁直率的思维方式丢得一干二净。 你设想一下,在大学里,如果某某男生追某女生,如果那女生通过她同宿舍的室 友传出消息来说,那女孩也觉得那男孩不错,现在恐怕有些困难,原因是她父母 有些顾虑。你可以想象,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那无异于给那男孩一瓶毒 药,让他当蜂蜜喝。那男孩不神经兮兮才怪呢!   陈笑铃笑而无言。   哦,这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九四年、九五年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好多年头了。 有气、有情绪,早就消散了。今天来说这话,绝对不是我还尚有余恨在心头,时 不时抖擞出来,消消恨,解解气。这纯粹是为了讨论一个社会文化习俗问题!   陈笑铃说,还挺有意思的。   郝正川说,是噢,现在可以当故事讲了。真要感谢生活,过去的痛楚还可以 变为今天的人生故事。你想,这样除一抹二飞三走四,还能剩下几个可以平心静 气地来交换彼此对对方整个人比较全面的认识?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也就是这 样说,一个人的一生中,在择偶的过程中,你能够与之面谈三四次以上,从而来 探讨对方是否可以作为自己的配偶,这样的机会到底有多大?我的估算结果是, 对于当前绝大多数城市青年,通常都在三五个机会以下。也就是说,平均一个人, 通常是在与自己的未来配偶见面三四次之后,就按照习俗作出了生身抉择。我知 道,你可能会认为没有那么悬。是的,你听我往下说。如果与一个人见面三四次 之后,觉得对方不满意,那么再换下一个,这样换的机会一般都不超过三五次。 怎么来理解这个结论呢。举个例子就很简单了,如果从你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五 年之间,平均一年有三个人给你介绍朋友。你所能见到的这十五个人之中,可能 只有七八个人,你愿意见第二次面。要注意,并不是说,你可能会喜欢其中的七 八个。所能赢得你喜欢的个数,绝对没有那么高。那么所谓你所喜欢的那三四个 是怎么被确定出来的呢?就是在三四次见面的过程中确定出来的。人与人的差别, 你能够在三五次公式化或程序化的面谈中确定出来吗?但由于客观实际只给了他 们那么大的选择范围,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最终所选定的是一生中最好的。 这里面,人的自尊心理体系发挥了巨大的蒙蔽性。   再说农村青年,我从农村出来的,其中的情形我比较清楚。农村青年相比于 城市青年,这种可选性还要差一大截。一般男女双方见面之前,主要是依靠介绍 人交换背景情况。这一点和城市里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差别在于见面的过程。 农村青年男女见面,所谓相亲也好什么的,第一次见面,通常双方除了男女青年 之外都有父母家人或亲友,双方都有好几个人。见面的过程是双方代表打哈哈, 说些鸡毛蒜皮的客套话,当然也交换一些信息。但男女青年本人几乎不直接说话, 也就是互相看几眼而已。完后男女双方回去,各家各自商量一下,最后报出一个 “可以”或者“不行”的意见。如果两个“可以”碰到一块,差不多这一生的姻 缘就搞掂了百分之七八十。因为实际上,他们第一次见面双方都通过之后,大多 数人都不会出现较大的颠覆。这就是我所观察到的实际情况,我总结出来的概率 就有这么大。百分之七八十,我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这个概率,我觉得比较准确。 那么,这是不是说,农村青年都比城市青年诚恳、实在一点,第一次见面都一览 无余,看清了本质?你可以想象,并不是他们更实在,而是习俗和客观可能性两 个方面决定的。比如说,他们在适龄的求偶阶段,可能被人介绍的可能性就那么 大。比如说,在两三年中就只有七八个机会,你总得选一个!换了下一个,见面 的过程还是大同小异。也许你会问,难道就没有自由恋爱嘛?自由恋爱也有,稍 后再讨论。如果说,一个人见了十来个,还是觉得没有一个能够接受。这时他 (她)可能就会得到亲友、家人这样的告诫,“你想找什么样的?你别吃了蒙药, 挑花了眼!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你也不看看自己到底什么个样?!见了那 么些女(男)孩,就没有一个配得上你的?”   你知道吗,农村人从众心理特别明显。如果某个地方兴二十三四岁结婚,绝 少会有人愿意晚两三年结婚。其实,从众心理就是没有独立思维判断能力的体现。   陈笑铃说,哦,农村的情况还真是没怎么听说。   郝正川说,我说的情况,最少六七年前我四哥找朋友的时候,我们那里还是 那样。这些年我没怎么回去。农村乡俗有时候也变得很快。有些东西变,有些东 西不太变。这种乡俗文化的变化,十分复杂。   我从农村出来,有些乡俗,我感触非常深。人们都按约定俗成办事,简直没 有一点人性和人格尊严。   我们村有一个童养媳的故事。童养媳的确在农村现在并不多见,但我们村就 有那么一个。那个男的比我大不了两三岁,女的和我差不多大。在我读高中或者 刚上大学那时候,反正我没有亲眼看见,我是听家里人讲的,那个女孩和邻村的 一个男孩约会,结果那男孩被我们村的人抓起来,吊到树上,打得半死。说是邻 村那男孩不学好,勾引人家有户有主的女人。   陈笑铃问,后来怎么样,打人的人有没有被抓起来?   郝正川答,后来那男孩就被打跑了,再也不敢有所谓的勾引行为了。抓起来? 谁抓谁?那是农村,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哪一个派出所的警察会有闲心来管这事? 即使有人来管,恐怕也搞不清是谁动手把他绑起来吊到树上,又是哪些人打了他。   陈笑铃咋咋惊叹,农村真是的!那么,那女孩后来呢?   郝正川答,听说那女孩一开始不愿回我们村,躲到她生母家去。她从小在我 们村那家人家里长大,生母也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另外,据说她生母也同情我们 村男孩那家,说是人家把她养大了,不能忘恩负义。从村里旁人的眼里看,那女 孩也是鬼迷心窍,她所偷偷约会的那个男孩,听说比不过我们村那男孩。后来反 正是,那女孩还是和我们村那男孩在一起结婚生子。   陈笑铃问,那女孩为什么不和另一个男孩跑到外面来呢?现在城里不是有什 么超生游击队吗?不都是农村跑出来的吗?   郝正川答,是呀,原则上是可以。我们现在一些人一提到自由恋爱,马上就 想到海誓山盟的爱情。其实未必尽然。下面我正好要谈到所谓恋爱的问题。   陈笑铃赶忙说,等等,我插一个问题。如果说那个男孩被你们村的人打的时 候,如果你在场的话,你会怎样?   郝正川平静地摇摇头,我也不能怎样。我当然会同情他,那样打人当然是不 对的。可是,谁能听我的呢?当时我还是一个高中生。记不起来,也许刚入大学。   郝正川说,好,总之,这些“从农村包围城市”的故事,总而言之,就说明 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就是,男女青年在求偶阶段的相互认识过程受到传统习俗非 常大的影响。这种习俗在很大程度上妨碍和影响了有效地进行相互认识这样一个 目标的实现,最终也必然影响爱情婚姻生活质量。这只是我所要说的第一个大问 题。郝正川自己先笑了笑,这才是第一个问题呀!他似乎自己在嘲笑自己。   陈笑铃也笑了笑,很大方开朗的样子,继续说!   郝正川说,第二个问题就是,男女青年的这种相互认识实际上本身就特别困 难。这不是指前面那些由于习俗的影响而不能正常地去认识的情况。这个问题是, 当你要把某某作为婚恋候选人来认识这个人时,比起你要认识一个同事或同学来, 要难得多。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样说是有道理的。这是我个人的见解,你可以把 它当作胡说八道,但至少我在形式逻辑中能够自圆其说,所以不是纯粹的胡说八 道。符合形式逻辑的东西,未必符合辩证逻辑。是否真的符合辩证逻辑,这完全 在于你心中的辩证逻辑体系如何去恒量它。在形式逻辑上,我先给予这个问题两 个简要的回答,也就是说,为什么青年男女的相互认识本身有特殊的困难,其一 是受复杂的性生理心理因素影响,其二是受人们的功利心理的影响。你先姑且让 我这样说吧,什么叫复杂的性生理心理因素影响,什么又叫功利心理影响,下面 我会慢慢展开来谈,你看看我说得是否有道理。   陈笑铃平声静气地听着,既没有心不在焉、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象嚼馒头 一样,有慢慢嚼出滋味的感觉。她最突出的感觉就是,平常似乎不大有人这么说 话,有些新鲜感。其次,有些话似乎有点道理;呃,有些,谁知他要说些什么! 这都不要紧,管它云里雾中,爱说尽管说! 38 如梦似幻   郝正川正在兴头上,他哪里有多少心思在意人家姑娘怎么想。他平常工作忙, 没有多少机会大发议论。有时候,他偶尔和办公室的同事略略抒发一些类似的小 议论,同事们都以过来人居高临下的同情劝慰他,“小郝,该抓紧时间找个女朋 友了”。郝正川觉得——呃,总之和他们不太能说到一块去!今天正好说到兴头 上,甭说郝正川压根没有觉得有谦让的必要——刹住一点自己,把一些说话的机 会让给别人;就是他意识到了,恐怕他也停不住那兴奋劲头。   郝正川的牛奶早就喝完了,空纸杯都已经提过两次。他发现右手边的草莓圣 代已经化成了汤稀,正好解渴。他用餐巾纸轻轻缓缓地拭着粘有汤稀的嘴,显得 很优雅的样子,实则为了歇歇嗓子。   先说什么叫性心理现象。这个名词是我自己定义的,它是否符合某学科专业 名词的规范,大可不必去考究它。总之,我引用这个名词来描绘这样一类现象, 只要你能体会我所描绘的是什么样的一类现象就行。比如说,初中阶段,男孩和 女孩碰到一起就觉得不好意思,有潜在的互相排斥的心理趋势;十八九岁时,男 孩女孩都爱打扮得漂漂亮亮,有引起异性注目的心理趋势。诸如这样的心理趋势, 我就姑且叫它性心理现象。这只是引入这样一个名词,下面我们来看它如何影响 男女青年在求偶阶段的相互认识。举一个例子,在同性的熟人或同学之间,如果 你觉得某人有某方面的优点,比如说你的同学甲,她为人很热情,那么你就有了 她这个人助人为乐的印象。尽管这个助人为乐的印象也可能会和她的实际表现有 或多或少的出入,但这种出入人人都会有,偏差不会很离谱。如果这个人正好是 一位异性,并且从外在看,你感觉不到她哪个方面肯定不适合成为你潜在的婚恋 对象,那么,故事就来了!这个故事就是常人不太容易观察到,但却普遍存在的 一种规律性的东西会出现。我个人的分析研究就是,存在这样的心理趋势,如果 你感觉不到某人因为哪个方面的因素不可能成为你潜在的婚恋对象,那么她实际 上就已经是你潜在的婚恋对象。这种“潜在的”不是象唯物辩证法里所说的抽象 的可能性,它不是可能性问题,它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性。也就是说,你会自然而 然产生一种潜在的心理趋势,这是你表层意识所觉察不到的。这种心理趋势就是, 你会不知不觉用你的想象把对方的形象完美丰富起来。这个过程就是通过这样一 系列好形象的放大,什么好形象,就象刚才说到的她有助人为乐的形象,你会不 知不觉把这个人的好印象放大。如果她实际的助人为乐只有这么多(郝正川把手 掌抬到桌面稍上一点),在你的印象中可能就有这么高(他把手掌抬到他所能够 抬到的最大高度)。甚至,她实际上只有助人为乐的热情,很可能你印象中还会 不知不觉多出了一个她还有见义勇为的豪爽。天长日久,不知不觉,她在你头脑 中的印象会越来越完美。以至于你日夜思念,寝食不甘,这就是所谓怀春。男性 女性都一样,都会怀春。那么,你也许会问,这样的潜在对象不是有很多吗?是 不是都会产生放大的效应呢?有趣的就在这里,这种潜意识的婚恋对象具有排他 性,唯一性!偏执,没有理性。不知你自己的生活体验怎样,或者,有没有在周 围的亲朋好友身上观察出这种现象来?   陈笑铃笑而支吾的样子,好象——说不大清楚。   郝正川说,行,这是一个潜意识的问题,只能体会,很难作逻辑论证。这样 的事例很多,我可以举一两个。《飘》,你看过吗?主人公斯佳丽,美丽非凡、 天资过人、偏执乖张。她从小十一二岁到十五六岁,一直有一个朦胧恋的对象, 邻近农场的邻居、神学院的学生——阿希里。斯佳丽一直偏执地认为她和阿希里 之间有某种默契,有某种既定的、现存的、铁定的关系,可是这是实际不存在的, 并且阿希里也从来浑然不觉她对他有什么寄托。当斯佳丽知道阿希里要和另一个 叫梅兰尼的女孩订婚时,她简直无法理解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斯佳丽在阿希里和 梅兰尼订婚的宴会上,硬是要把阿希里揪到一边,训斥他,骂他是懦夫,说他是 因为不敢来追求她才决定和梅兰尼订婚,并且愤怒地扇了阿希里一个耳光。你说 说,这有多么偏执过分!后来,阿希里结婚了,南北战争爆发,他参军入伍了。 战事持续了若干年。斯佳丽历经战火纷飞的生死劫难,家事国事沧桑变换。母亲 去世,父亲变疯,农场被没收。自己嫁了人,生了子。儿子死了,丈夫也死了。 第一个丈夫在战场上就死了,第二个丈夫病死,结果有了第三个丈夫瑞特。最后 阿希里象流浪汉一样回来了,斯佳丽依然初衷未改。你看看历经了多少变化,她 依然初衷未改。也许人们会说斯佳丽对阿希里有多么纯洁高尚深刻的爱情。然而, 结果怎么样?当斯佳丽千方百计把阿希里安排到她自己开的锯木厂工作时,她终 于可以无所顾忌地亲近他了。但是,她发现,原来是一个梦,现实中的阿希里根 本不是她头脑中的阿希里。   陈笑铃说,《飘》好象看过电影,没有你这么印象深刻。   郝正川说,我看的是英文原版小说,我花了两个来月才把它看完。   郝正川接着说,我还可以举一个例子。前面说到的《平凡的世界》,有这么 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很能说明这种在认识上的偏执和毫无理性。这个故事不是 主人公的故事,通常不是仔细的读者不容易对它留有印象。《平凡的世界》的主 人公是孙少平,这个故事的核心人物是田润叶。田润叶几乎和孙少平没有多大联 系,她是一个爱慕孙少平哥哥孙少安的人。她和孙少安之间的故事就具有这样的 典型性,非常能够说明,青年朋友在求偶阶段对异性产生好感时,这种好感具有 强烈的膨胀、执着和排他性。故事大概发生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同一个村 庄两个农民的孩子一男一女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女孩田润叶由于有一个当副县长 的叔叔而被安排进县城某小学当老师,男孩孙少安自然还是农民。此前他们从未 有过任何男女私情的交往和表白。等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男孩孙少安想 也没敢想过还有和田润叶发展感情的可能性。因为他是农民而她是吃国粮的县城 老师,在那个年代,简直和公主与打柴郎的差别差不多一样大。按照乡俗礼仪, 他找了一个农村的姑娘,其实也很般配,后来也可以说他们过得很幸福。然而, 那个年代,不象现在,田润叶也没有多少人来追求。一则大概是那时候的人思想 没现在这么解放,看上就追是很平常的事。那时侯人追人的现象大概没有现在这 么普遍,尤其在小县城,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她有另一位副县长李登高的儿 子李向前在追她,副县长的儿子追逐的对象自然旁人不敢争风。一位副县长的儿 子追另一位副县长的侄女,也许也可以说得上般配。般配不般配,不是讨论的重 点。有故事性的就是,田润叶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一次李向前,从来就没有冷静 地考虑过一次李向前是否和她合适。她在孙少安没结婚之前,也许由于对他有偏 执的爱慕之心还可以理解。然而,当她知道孙少安已经结婚,和她不可能有任何 戏之后,她仍然拒绝冷静下来认识李向前。并且,当她实际上已经同意和李向前 结婚,事实上已经是法定的夫妻关系时,她仍然不能拿出理智来和李向前发展感 情。结果怎么样,结果她结婚六七年她都拒绝和李向前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这就 是整个故事的梗概。要补充说明的就是,实际上李向前是一个非常朴实的卡车司 机,人品不说很好,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他对田润叶可以说得上忠心耿耿,总是 痴情地去感动她。但她就是偏执地反感他,李向前所有的痴心、痴情、痛苦、无 奈、隐忍、克制她一概视而不见。从旁人眼里看,他们都是善良朴实有血有肉的 人,不是冷血动物,不是现代“酷派”。   郝正川说,你也许会认为,这些都是作家编撰出来的故事,不是真实的。其 实我觉得——   陈笑铃插话说,不不,我对所谓的偏执的看法也是同意的。我插一句,我有 一个朋友噢,她自己算是和人恋爱了吧。其实那男的反正不是很好,她的父母也 反对。反正搞得很僵,但她自己还是觉得不和他那个就不行。结果父母也没办法。 所以,我觉得自己恋爱不一定好,还是介绍的正式一些。   哦,结果呢,是不是他们生活得不太好,郝正川问。   陈笑铃答,是,不,反正说不上不太好。别人的事咱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听 她自己说好象是不太好。   郝正川说,哦,你说的这个事例也能说明这个问题,但不是太典型。这样很 好,也就是说,这种偏执不理智的现象是很普遍的,在谈朋友的过程中。你对这 一点是认同的,是吧。这很好,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分歧。我再要补充说一点, 这个和主题关系不是太强哦。   你会不会觉得这些都是故事中的故事,都是作者编撰出来的,没有真实性, 没有在现实中的代表性呢?郝正川总是喜欢这样自己设问,自己作答。他说,不 是噢,我觉得故事可能是作者编撰出来的,但它有很强的现实代表性。这就是作 家或者说评论家群体中常说的,艺术的“真”。好作品就是这样,是构思出来的, 但在生活中有代表性。呃,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卖弄学理语言,玩弄专业名词, 故作高深状?哎,如果你要产生那样的感觉就很遗憾了,那大概就是所谓的没有 共同语言。算了,不说这些。我还是对我想讨论的问题感兴趣,我很想说完它。 你是不是想早点回去?   陈笑铃忙说,不不,我没有呀?   郝正川说,哦,我就是随便问问。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我随便说到哪停到 哪都不要紧。我这人,一说开来,话就比较多。我觉得嘟嘟嘟都是我在这说,我 担心会不会对你造成压抑的感觉,让你有话都插不进来。我承认,这是我的一个 毛病。这样吧,我停一停,你把你想说的话先说说吧?   陈笑铃有些诧异,咦,我?我没有什么要说呀。你就说吧,我想插就插进来 啦。   那好,这很好,郝正川应着。喔,现在我说到哪来啦?稍微歇一两分钟好吗, 我要理理思路。 39 宏才如斯   郝正川舒了舒气,晃了晃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整个麦当劳快餐厅。人已经 很稀疏了。陈笑铃一如她刚才进来时坐着的姿势,依然平静,依然浅浅地微笑。 不到一分钟,郝正川又接着说起来了。   我说的是两个大问题哦,一个是传统习俗的纰漏,一个是对认识人认识事物 这样一个实践过程来说,婚恋阶段认识自己的婚恋对象,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现 在只说到第二个大问题其中的表现形式之一。好,这一点,也就是所谓的性心理 现象的影响。就让我这样说吧,也许这个名词的确不太规范和准确,我想你还是 能够理解我所要表达的意思。   这种好感膨胀、偏执、没有理智的情况,在有些人身上出现得早一点;在有 些人身上出现得晚一点;有些人表现得明显一点,比较典型;有些人不太明显。 总之,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有些人自发地对周围某个人产生这个心理现象,有些 人是经人引荐介绍之后产生这种心理现象。这种现象有两种影响,一种是好的影 响,一种是不好的影响。好的影响就是,彼此都把对方的好的印象放大,这就是 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有什么不好?!正因为如此,人类才有多姿多彩传奇 浪漫的爱情。才有所谓,人生最美好的是青春,青春里最眩目的是爱情。不好的 影响就是,由于那种虚幻膨胀放大的印象本身不符合实际,容易产生误导。对了, 不用往下说了,我们要论述的就是男女青年求偶阶段不容易相互认识,这一点已 经在逻辑上得到了说明。   再说另一个方面,所谓功利心理的影响。这种功利也就是利己和自私,它表 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比如说,当你看上对方,或者说觉得对方符合你的需要, 你就笼络、讨好、巴结对方,极力表现你对对方的欣赏、羡慕和崇拜,而不是坦 坦荡荡、自自然然让对方来认识你,这就是我所要说的功利心理之一。当然,献 媚、讨好、笼络、巴结也许并不准确,但这其中的意思也许你不难领会。对了, 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当你看上对方时,你就想法设法想赢得对方的青睐和赏 识,你可能会用一些计谋和技巧。我现在暂时不评价这种行为正当与否,我只在 于说明,这样一种心理趋势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和认识;只在于说明,你要 认识清楚你的婚恋对象要比你认识了解你的同事和普通朋友要更难些。顺便说一 句,我并不否定人与人之间可以有功利心,我也不认为爱上一个人就想方设法去 把她(他)赢过来有什么错。另一个方面的功利心表现为虚荣心、要面子。比如 说,有些女性朋友,当然也有少数男性朋友,她们似乎把自己爱与不爱对方以及 对方是否喜欢自己看得不那么重要,似乎这不是作为谈朋友阶段所需要在逻辑上 回答的首要问题,而是十分在意于对方是否让自己觉得很有面子。如果对方让自 己感觉到很体面,很有尊严,这样就成了,其他的也不用了解了,她(他)想当 然地认为其它任何方面都不存在问题;反之,即使她(他)觉得对方这个人的确 不错,但并不太照顾她(他)虚无缥缈的面子,那么成也不成。非常典型的, 《围城》里面的苏文纨和方鸿渐就是这样。苏文纨不喜欢赵新梅,老大不小了, 周围也没有别人来“追”。想来想去,她觉得方鸿渐与她“差不多”是合适的。 然而她不是通过交往接触来认识和探讨她与方鸿渐之间是否真正合适,而老是在 意方鸿渐能不能给她纯粹虚荣心方面的满足。实际上,尽管他们都在法国留学— —说留学也好,说流浪也差不多,这个不去管它,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什么接触和 认识。不知你对《围城》是否还有印象。   陈笑铃插话,知道,不过——没——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   郝正川接着说,这不要紧,我一说你可能就会想起来。其实方鸿渐家道中落, 几乎对苏文纨想都不敢想,他本来也是十分愿意和她来谈朋友、来培养和发展感 情的。可是,我们看到实际情况是,苏文纨老是有这样那样的虚荣心得不到满足, 似乎核心就是关心方鸿渐“追”与“不追”她,舍不舍得狠命地“追”她。你说 她考虑过他们之间情趣性格是否相投吗?考虑过他们如果在一起生活是否会幸福 吗?书中没有交代,我想她压根就没有考虑这一个层次的问题。你说她是在意方 鸿渐不能满足她物质方面的需要吗?这个她是知道的,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面子。面子是什么,纯粹虚无飘渺的东西!《围城》故事你也许会认为有时代印 记,那是三四十年代的事情。其实现在仍然存在这样的现象。我可以再给你讲一 个我所观察到的当代的事例。   九五年我到广东那边去玩了几天,其实主要也是为了看看毕业之后能否在那 边找工作。我在一个同学那里住了几天,其实也就是和我同学以及他的那一圈子 朋友在一起玩了几天。我同学那一圈子朋友都是江西老乡,他们一下班基本上都 在一起。其中我观察到这样一个现象。其中一个女性朋友老是尖刻地挖苦一个男 孩,颐指气使,简直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那男孩脸上红一阵紫一阵,非常难受, 受不了但又强忍心头之火似的。他们既不是夫妻也不是什么男朋友女朋友,几乎 从未见他们单独在一起。我好生奇怪,就问我同学其中究竟。我同学反问,“这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还是不解。后来他说我大概是读研究生读得有点迂,大概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我自己和外界有了某种程 度的隔离。我并不觉得我是封闭的,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分析研究社会各个层面的 人情习俗。但是,当时我的确想象不到那两位朋友之间到底为什么会那样。我同 学告诉我,“那个男孩在‘追’那女孩”!他把“追”字咬得嘣想,生怕我不理 解其中含义。我当时就硬是找不到感觉,想象不到那就是生活中的自然和必然。 当然,并不是说对所有的人都会那样,但最少有那么一大类人会那样。我当时想, 他们那一圈子朋友,至少也都是中专毕业过去的,好歹也算一个知识分子,不是 纯粹的村妇野老,不是混沌无知的文盲,不是——非常非常低等的人。谈朋友嘛, 所谓的“追”,无非是一方向另一方表示更多的主动。同意的话,“被追”的一 方任性一点、使使性子,倒也可以理解和接受。怎么压根没有谈起来,压根没有 任何关系的建立就拿人家使气呢,并且那么歇斯底里,好象有几个孩子的村妇和 老公撒野似的。现在我能够理解,其实他们那些人也没有什么谈起来不谈起来, 那样任性撒野撒泼就是她谈的过程。如果她撒够了,他都能受得了,他们之间就 成了。他们很可能手就牵到一块去,身体抱到一块去。一切都水到渠成,登记、 结婚、生子。关键就在于那个歇斯底里地使气和忍辱负重地受气的过程。   我说的这些,都不是凭空臆测,杜撰出来的;也不是在哪里正好读到了一篇 什么相关的论文,照本宣科,现炒现卖。我这些认识都是来自于亲身的生活体验, 是从若干失意和挫折中总结出来的。请千万不要产生一个错觉,似乎我已经久经 沙场,周围也有许多可以随意挑选的女孩,现在是从容且游刃有余。实话告诉你, 我这人没有那么幸运。否则的话,我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我今年二十八 岁了,我是七零年出生的。恰恰相反,我这个人可以说,在感情方面很不幸运。 真的是,哪有少男不善钟情,哪有少女不善怀春。我差不多从二十岁开始,心里 不知不觉——是的,前期是不知不觉,后来当然是有意识的,可以说差不多十年 来一直在求索、在期待、在追慕我完整人生的另一半。但是,我几乎一直没有女 朋友。我所谓的男朋友女朋友是这样来界定的,在大约半年以上的时间中,彼此 都在理智上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婚恋对象,并且有实际的日常所看到的男朋友女朋 友之间的行为。不一定就掬之入口、拥之以怀,可以拉手拥抱接吻甚至在一起干 正常夫妻所干的一切都不要紧,也可以这些都没有。我的概念要强调的就是双方 理智的认可,而不是有没有什么行为。比如说,你可以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向别 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她认可不反对;她也可以同样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男 朋友”或“朋友”什么的,你也认可不反对。否则通俗地说,男朋友女朋友,没 有一个参考,什么样的交往算男朋友,什么样的交往算女朋友,依人依说话情景 的不同,差别太大。鉴于这种定义,我可以说,差不多就只有过一位女朋友。然 而,那种单方面的,自己喜欢别人,而别人并不认可和接受,不管你对她到了怎 么死去活来的地步,我想那算不上男朋友女朋友。另一种情况,别人介绍的,没 有谁追谁,也没有谁一下子就被对方迷住了,即使交往了八次十次,我想也算不 上什么男朋友女朋友。基于这种认识,我说我只有过一个女朋友这是比较准确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隐瞒,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做出什么交代。我丝毫 不觉得我应该向你坦白我谈过几个朋友,我也没有兴趣了解要和我谈朋友的人, 她曾经谈过几个男朋友。但是,我说到这里,我就顺便说出来,我这人不喜欢有 遮拦,很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摆出来谈。我觉得,心里无私天地宽是一种境界。我 喜欢冰晶玉洁,我喜欢胸怀如霁月风光、头脑似明霜皓雪的人。我不喜欢这也不 好意思那也不好意思的人。我觉得“不好意思”多了的人一定生活在非常低级的 精神境界之中。我要说的就是,实际上我有过接触和有比较深刻的认识的女孩很 多。象少年斯佳丽一样,有过朦胧恋的对象;也有过象田润叶一样,就是觉得某 人很好,从此对她怀有非常美好纯洁的感情,后来发现她其实并不是我想象中的 她;也有经人介绍,就是我前面说到的我在南京学习时人家给介绍的那个人那样 的情形。到青岛来之后,我还碰到几种新的类型。总之,我的经历的确不少,但 我的确很不幸,我并没有和谁谈过一段时间,谈得很好,然后因为什么原因而分 手了。我希望是那样,那样才和我这样一大类人差不多。我所谓的和我这样一大 类人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们在社会上并不算弱势群体,二十七八岁,一般情 况都可能已经和某个人谈过半年以上。我是说,我比通常象我这样的人都要略微 不幸。也没有什么,也就是略微不幸,并不是很不幸。 40 意犹未尽   任凭郝正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陈笑铃压根没有说话的欲望。她不知不觉就 适应了,就象回到了夜校的课堂,说吧,你说啥都不要紧。只要那个老师不是太 差,自己结结巴巴说不下去,陈笑铃通常都是比较守纪律的,首先不耐烦的绝对 不是她,只有当教室里已经半开锅了,她才可能和邻近坐位的人说话。又好象是 星期六的晚上,躺在沙发里前前后后一页一页地翻动电视频道。十点多后,基本 上都是说话的节目。陈笑铃看的频道比较多,哪一个频道也不是太有兴趣,哪一 个频道也不特别反感。什么都看,看完之后什么印象都没有。她绝对不会承认她 对自己看过的节目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有碰到郝正川这样的人,她才会承认她对 自己看过的东西印象都不是太深刻,原因是她的记性不是太好。   象郝正川这样的人,说实在的,说他是一个“人”就已经是很尊重他了。直 话直说,他只能算作一台机器。这是多年以后的话。多年以后,你若问陈笑铃当 时大概说了哪些话,这不是无端找茬嘛,谁有那么好的记性。这都是后话。反正 那天晚上,陈笑铃绝对是一如既往的从从容容、大大方方、安安静静,没什么可 说,也没什么不可说。   陈笑铃不大说话,单单是文文静静地听,但这并不妨碍郝正川沸腾的思绪, 自然流淌的意识流。不仅不妨碍,简直是恰倒好处,这样没人打断,他的思绪展 现了几近完美的逻辑棱廓。   他接着说,那么现在就是的第三个大问题了。鉴于传统习俗的不好的影响, 以及作为认识活动本身,它是一个独特的难题,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来做呢?你 觉得这件事从理性上来说它有多么难吗?我觉得从理性上来说一点都不难,它简 直就不是一个逻辑上的问题,如果人们讲理智的话!你来看,前面说到,习俗上 的影响,那么你不要讲习俗,就讲理智,就看有没有道理,有道理就做,没道理 就不做。这样看起来多简单!具体说来,比如前面说到的,有些男女初次见面仅 仅说些客套话,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她)的思维逻辑状态、性格气质特点。那样 对谁有什么好,有什么必要?!为什么大家不能谦恭、朴实、积极、主动作一些 自我介绍呢?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有什么必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值得 顾忌这顾忌那的呢?人家给我介绍朋友,我都是非常明确恳切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暂时意见不确定也可以说暂时不确定嘛,没必要这样那样打哑谜。这是一个方面。 关于第二个问题,就是说是认识论难题的问题。我想按照“谦恭、朴实、积极、 主动”这个原则,两个问题一块能够解决。你看,是不是。所谓功利心,我表示 可以理解,但我觉得从长远利益和短期利益的关系来看,我觉得那种急功近利的 利己主义的小聪明要不得。毕竟是小聪明,不是大聪明。大聪明就是大气喷薄、 金光万丈、乾坤朗朗、正气浩然。小聪明就是蝇营狗苟、雕虫小技、左右迎逢、 八面玲珑的样子。你看是不是,如果一方要耍小聪明,去“表现”自己,骗取人 家的好感或者说感情,你说,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如果今后看破,生米已做成 了熟饭,岂不是家破人亡的事情!你说,如果顾忌虚荣心,该认识的事情不去认 识,那不是十分愚蠢吗?   陈笑铃说,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我要不——怎么的话,我这人绝对就—— 有什么说什么。   郝正川意味深长地笑笑,是噢,作单纯理性讨论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有你这 样的态度。但是,实践过程中,谁都不可能做得和现在说的这么理智,包括我自 己。只是人有理智多一点和少一点的差别,任何人都同时有理智的一面和不理智 的一面。我前面说过的那些事例,有些就是我自己错误经验的总结。我并不是光 讽刺挖苦各种现象,而自己与这种现象也是沾边的。我是提出,谈朋友就是有这 些问题,我是提出这些问题来共勉。其实也是非常随意的兴感,而不是我今天预 备好了来做这番演讲。你想想,理智和非理智是人一生的主题,人一生都困扰在 这一对矛盾之中,不是吗?   陈笑铃欲语还休,有些支吾不知如何应答。   郝正川说,还是谈一点理性谈一点婚恋观和个人的人生哲学吧。虽然生活之 中我们都不可能很理性,但是心中有没有理性,有没有关于婚姻问题一整套的逻 辑思维,这是有本质差别的。逻辑体系对不对是一回事,有没有就是另一回事。 没有理性,光凭感性,就象生活中没有钟表没有尺子,交易中没有称枰没有货币 一样,那是不可想象的原始蒙昧状态。   我的婚恋观可以概括为“需要说”,而不是“感情说”。就说,爱情婚姻是 人这个高级智能生物的必然需要。你也许会诧异,我这个人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惭 堂而皇之大谈论婚姻就是赤裸裸的需要,而不是感情的必然升华。这不是伦理道 德的离经叛义吗?其实不然,我没有否定感情,我不否定感情是婚姻的基础。可 是,什么是感情,如何才能产生感情呢?这样众说不一,容易产生误解和矛盾。 有没有更本质一点、更全面准确地概括爱情婚姻产生的必然性呢?我觉得从人的 需要出发来分析探讨这个问题会更便捷一些。下面我会给出“需要说”的内涵, 但首先我要说服你、使你理解“需要说”也是一个逻辑体系,你不要不屑一听, 不要产生排斥心理。无论什么“说”,关键的是看它的内容,而不在于它的名字 和形式。就像中医和西医一样,都是治病救人的。中医学理就不能象西医学理一 样容易用现代科学的研究方法进行分析。比如说,经络穴位畅通、阴阳五行平衡 可以说是中医的生理卫生基础理论。可是,什么叫经络,什么叫穴位,还有阴阳 和五行,这些名词压根就不符合科学概念的定义规范,概念定义都不清楚,你还 怎么进行分析讨论?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中医不那么容易被推广和接受的道理。我 要申明的是,我并不否定中医的成就。我只是说中医就是有这方面的遗憾。如果 我们能够把中医的基础理论和基本概念建立在近代实验科学的精神和逻辑之上, 这难道不好吗?是的,目前还做不到。但是,如果有人试图做这样的尝试,难道 不值得理解和支持吗?至少我认为这样的人不是疯子。那么,我的爱情婚姻观的 所谓“需要说”就是这样一种稍稍有异于传统的尝试,本质是一样的,也讲究婚 恋对象之间的平等和互相尊重,讲究真诚、与人为善、热情和奉献。接下来我就 要说说它的具体内容。   首先广义地说人的需要可以分为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精神需要包罗万象, 安全感、真善美爱等等感情需要、宗教哲学等等信仰归宿需要,实际上都是需要。 怎么能说爱情不是需要呢?爱情不是一种感情吗?所以,不要一听到需要就吓得 一跳,以为专指物质财富的需要。那么,这么硬性地扩充概念是毫无意义的扯橡 皮筋吗?我这里显然不是。我的目的在于把象感情这样复杂抽象的东西的发生发 展过程中规律性的东西,通过象分析具体物质需要一样分析出来。比如说,“好 感”,抽象吧,什么叫“好感”是非常模糊的。“好感”就是一种美感,人有追 求美感的天性和本能,追求它就是谋取和获得一种“需要”的过程。好了,不扯 远去,扯远了我也说不清。我还是三言两语概括所谓的“需要说”吧。爱情婚姻 满足于人的是需要,这种需要包括性生理需要、感情情绪寄托的需要和有组织地 获取物质生活资料的需要。生理需要,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不是因此, 人类社会不会以一对男女为基本机构单元。不以一对男女为基本机构单元会是一 个什么样的情形呢,我觉得很可能就血缘关系结合为基本单元,或者以朋友关系 为基本单元,不是一对男女,可能就是男女数量不限。另一层意思就是,如果一 对男女在一起根本不能满足这样的需要,比如一方有生理疾病的情况,婚姻最少 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内涵。感情需要,这是最复杂的一块,也是最容易被迷信和夸 张的一块。我认为核心内容分担孤独感的需要以及情绪情调的寄托。什么理解尊 重信任呀,这些我认为不是本质,而是满足前述需要的过程。什么叫理解?怎么 才能理解?理解多少?说得清吗?你看,换到用需要的观点来看就简明多了。孤 独感每个人都有,消除孤独感就是满足“去孤独感需要”。可以通过朋友和社会 人际交往来实现和满足这种需要,但是起核心和基础作用的还是婚恋对象,恋人 和妻子丈夫。情绪情调,简单地说就是“好玩”或“有意思”,也同样可以从外 界来满足这种需要,但婚恋对象就是满足这种需要的基础途径,我所说的婚恋对 象就是婚前的恋人婚后的妻子和丈夫。我觉得双方都能从对方得到这种满足就是 有感情,感情就自然会产生,反之就自然不会产生,或者,存在,但不够好。当 然,也有例外情况。那就是男女相识之初,或者初次和异性接触,会产生前面说 到的好感膨胀的现象。但是,久而久之,还是要回到“去孤独感”和情绪情调等 基础需要上来。谋取物质财富合作的需要,这一点和做生意有些不太一样,做生 意的合作关系可以通过盈利来衡量,男女之间这种通过家庭形式或者说婚姻关系 来实现的物质需要的合作关系,不是金钱所能够衡量的,而是通过各自需要的满 足程度来衡量,或者没有差别的时间精力交换和节省多少来衡量。通俗地说就是 一个忙里一个忙外,就是说,从个人谋取物质需要的过程来看,里外都需要时间 和精力。这三个方面的需要也可以理解为三方面的合作关系,生理需要的合作关 系、情绪情感寄托的合作关系以及共同物质生活的合作关系。你看,我这个“需 要说”不仅与唯心主义的“缘分说”划清了界限,而且还于爱情神秘主义的“唯 感情说”划清了界限。你看,这是不是容易理解,便于操作?也就说,有没有爱 情,如何产生爱情,对方值不值得爱,值不值得嫁或娶,是不是简单明了?   陈笑铃很轻松惬意地点点头,优雅甜蜜地笑了笑。谁知道她是听懂了呢,还 是仅仅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也有可能,她觉得,大概郝正川这一大套也是她想说 而有找不到语言来表达的,郝正川说出了她想说而又说不出来的话,所以才会心 地笑了。   郝正川说,好,我今天所要说的主题基本上说清楚了。差不多他们快要关门 了吧,我们走吧,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聊。   出到麦当劳外面,他们都觉得比较痛快,好像做完了一场报告或者打了一场 乒乓球。郝正川谈兴减许多,但好像还有一些嘴边上的话。他说,你说很简单吧, 从道理上说的确很简单。但是现实生活中,很多事情都不是按道理发生的。我们 不再说谈朋友的事了,就说点日常生活中的事吧,我觉得日常生活中都是很没有 道理的。   陈笑铃有些不解,是吗,你指哪个方面?   郝正川说,哪个方面都有。就比如说我们同一个研究室的同事吧,我们偶尔 在一起聚餐,我觉得喝酒这件事就很没道理。   陈笑铃问,喝酒怎么没道理?喝的人就喝呗!   郝正川说,哦,我当然不是说喝酒这事本身很没道理。我是说这样一个社会 行为习惯很没道理。实际上也是习俗的问题。问题是这样的,我不理解,为什么 在一个研究室的同事之间,在没有其他生人在场时,喝酒不能象抽烟一样,想抽 的就抽。实际情况通常是,我想不光我们那个集体是这样,其他的团体我看也差 不多,喝酒要一轮一轮地来。也就是说,七八个人十来个人坐一桌,基本上是喝 的时候大家一起喝,单独某两个人喝是一定要有借口。然而,抽烟吃菜却没有这 个讲究。我是不喝酒的人,我非常烦,我不理解为什么整个饭桌的气氛总是被喝 酒控制了。我不理解,那些人,从整个社会的眼光来看,应该算都是高级知识分 子,因为基本上都是研究生以上嘛,为什么都那么俗气!我是专指餐桌的氛围噢。   陈笑铃说,噢,那都是那样,我也很烦。不过,好象我不会觉得太难受。   由麦当劳到二十五中,他们是走着过去的。 41 清纯笑铃   初秋的夜晚九、十点钟,喧嚣的人潮刚刚退却,南京路灯火依然通明。清丽 的海风,皎洁的明月,端庄大方的白领丽人,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意气风发、 浪漫无拘的学者,这是多么感天地泣鬼神的时代新宠呀!   这海风,这明月,这灯火,这青春丽人,都无法让郝正川忘怀他的理性,他 的逻辑,他林林总总的思辩。然而,他雄兵百万般的理性和逻辑并没有让他赢得 到春风得意、景醉人酥的爱情甜美;反而,现实屡屡给他的总是惆怅、伤怀、抑 闷和无奈。这不能不发人深省,人们啊,咱们到底该头脑简单一点跟着感觉走呢, 还是应该事事时时处处都探究一个为什么?是该真诚坦荡呢?还是该逢人只说三 份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对,什么东西都得有个度,可是最难把握的就是这个度!   陈笑铃和郝正川一路走一路聊,总之是,有来言就有去语,有问就有答。谈 得来谈不来,投机与否,实在难以评判。   临近分手时,郝正川说,我还要说一件事,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 下。   陈笑铃觉得有些突兀,她说,你说吧。   郝正川说,毕竟我们今天是谈朋友的见面,是谈男朋友女朋友的见面,不是 其他社会生活过程中两个陌生人碰到一块,一起吃了饭、聊了几个小时的天,自 然就成了熟人、朋友。我们今天这个见面是有特定的目的的。当然,从社会人际 交往来说,从此我们就是熟人和朋友。因此,我们就有这样一个现实的问题,我 们今天见面之后,我们之间作为探寻是否合适作男朋友女朋友这样的活动是否要 继续开展下去。   陈笑铃面有难色,不知如何作答。   郝正川说,这个我表示理解。一方面是问题本身难以判断,另一方面是,毕 竟,有些人有些事还是不好意思当面说。我先告诉你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这样, 我仅就今天这么有限的认识来说,我没有觉得你有哪个方面特别好——特别优秀、 特别积极的方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我想你对我也是这样。也许你觉得我 夸夸其谈。   陈笑铃说,不不,没有,也就是你说的——都差不多。   郝正川说,我想这样说应该是客观中肯的。那么,基于这样的认识,我觉得, 我愿意,可以安排一些时间继续聊聊。我觉得这样在一起聊聊的前提应该是很低 的。绝大多数人我都会同意这样。你觉得怎样?你要是觉得不是这样,你可以现 在就告诉我,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陈笑铃在认真考虑,恩,也就是——我要出去几天。   郝正川说,你要觉得稍微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完全可以,你可以考虑几天再 告诉我。我这人很直率很明快,我可以现在告诉你我的想法和决定;我并不要求 人家都和我完全一样,有些人需要考虑考虑,还是可以理解的。我是说,如果你 不想我们再有进一步的认识,你可以现在就告诉我。“你要出去几天”什么意思?   陈笑铃说,我国庆节要出去几天,不知你要什么时候——   郝正川说,哦,你说告诉我你的意见还是什么时候安排继续认识。这都不要 紧,随你。   陈笑铃说,那就等我从北京回来吧。   郝正川说,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如果你考虑好了,愿意我们再继续安 排一些面谈的机会,你就给我打电话。如果你几天不给我打电话的话,我也就知 道了。有一点要说明一下,你不要把什么意见通过李处长他们转达,我觉得那样 没有必要,我也不会去问他们。   陈笑铃说,那行,我如果那个的话,我就给你打电话。   陈笑铃是属于长得很好的那一类人。   陈笑铃的耐看在于肌肤的美白和眼、鼻、嘴、耳、脸庞的周正和匀称。明目 皓齿一词,只有用在陈笑铃这一类人身上才会恰如其分,因为她的眼睛大得恰到 好处、牙齿光亮整洁得很醒目。陈笑铃的漂亮在于端庄大方,而不是妩媚妖娆, 不会让人起邪念。仅管用现代的话来说并不性感,但比较适合古典的正人君子欣 赏。至于大李眼里所谓的脸庞、鼻翼、吻线棱廓分明、饱满鲜亮有牡丹一样富贵 大方的美,也许他的印象老是停留在十八九岁的陈笑铃身上,然而那时的陈笑铃 与现在二十四五岁的陈笑铃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差别的。   据说孩提时代的陈笑铃更是玲珑秀丽,惹人喜爱,前前后后宿舍楼的人都愿 意和她打招呼。在凭票供应的年代,购买粮油食品都得要排老长老长的队,一两 个小时是常有的。陈笑铃所在那一片区粮店的售货员王阿姨态度甚为恶劣,什么 人都不能与她通融半点。由于王阿姨脸上略为有些不太光洁,人们就用“王麻婆” 的诨号来恶心她,一则是为了讽刺她的脸长得难看,另一方面也是诅咒她麻木不 仁不会圆滑通融。然而,每次当王阿姨见到陈笑铃妈妈牵着小笑铃来买粮油时, 她远远的就会笑出来,主动朝小笑铃打招呼,“这小姑娘真好,真可爱!”王阿 姨一笑,脸上的雀斑正时不见了,光洁鲜艳得叫人一惊!排队的大伙都示意陈笑 铃妈妈上前去插个队,目的是要看看王阿姨的笑脸怎么刹时变麻。当陈笑铃的妈 妈被大伙推搡着怯生生地站到前面去时,王阿姨依然笑咪咪的,“哎呀,咱们住 得那么近,大姐您还跑什么跑呀,干嘛不把粮本扔给我就是,下班我就把东西给 您送过去了。”众人那个惊,一不留神捏在手的粮票都给风刮跑了。   陈笑铃是属于比较单纯、直来直去的那一类人。   陈笑铃喜欢说钉就是钉、说铆就是铆,不喜欢拐弯抹角,不喜欢闲言碎语。 自己觉得模模糊糊的问题,她绝对不会说;她要说出来的事,她一定认为是绝对 正确无误的。所以她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多,说话的时候比较少。一旦说话,她一 定声音爽朗、铿锵自信,急水下呛,极少带“也许”“大概”“可能吧”等女性 化语气。她不喜欢一个事情讨论来讨论去,默默唧唧地商量个没完。   陈笑铃的朋友圈子并不算小。同学之中现在有往来的两三个之中,都是好朋 友;现在上班的这家经营塑钢门窗销售和安装的港资公司总共八九个同事之中, 有两三可以称得上是很好的朋友;以往换过两三个地方上班,以往同事中现在仍 属于朋友圈子内的人并不多,但以往上班的地方的邻居公司里认识的两三个朋友 中至今仍有很好的往来。陈笑铃的朋友圈子说大也不大,基本上是女性朋友。支 支吾吾、婆婆妈妈、虚情假意、首鼠两端凡此种种的人,入不了她的法眼,不可 能成为她的朋友。这一点倒是和郝正川十分相似。陈笑铃非常珍惜她的朋友圈子, 那就是她心灵的园地,象农民珍爱他们的后园一样,绝对忘不了锄锄草、松松土。 陈笑铃和朋友之间的往来是有周期性的,隔那么一端时间总会见上一面,尽管她 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日常生活碰不着、挨不上的人。比如她有一个在装饰市场做 个体户卖涂料的女朋友,陈笑铃的日常生活和涂料接触不上,卖涂料的朋友也和 她以及她公司的塑料门窗瓜葛不到一块去。陈笑铃和朋友之间的友谊绝对不是 “经营”出来的,尽管时代进步到九十年代末,但她和朋友之间的友谊仍然是同 志加姐妹式的。“经营”二字只能玷污她友谊的纯洁。她绝对不“经营”友谊, 而是每隔两三个月就自自然然想见一面。想见的时候就提前打个电话,“啊,是 笑铃。最近怎么样?星期六有没有空?想去看看你!”星期六说去就去,到朋友 的店里去,或者相邀一起去买一个手包什么的,最后可能一起在外面吃个饭。总 而言之,陈笑铃的朋友是绝对的友谊,没有一丝一毫杂质。陈笑铃的朋友圈子是 线形的,好象一个铜钱周围缀着若干个铜钱,周围的铜钱彼此之间没有瓜葛。比 如说,皮革公司的陆惠是陈笑铃的朋友,肉联厂出纳黄炎娇也是陈笑铃的朋友。 但是,陆惠几乎肯定不认识黄炎娇,黄炎娇也不会认识陆惠。至多陆惠知道陈笑 铃还有一个朋友在肉联厂,黄炎娇充其量也就知道陈笑铃还有一个朋友在皮革公 司。为什么黄炎娇就不会认识陆惠或者更多地了解陆惠的情况呢?因为从来没有 说到过。为什么呢?没有为什么!实际上如果仔细研究,陈笑铃对她十个左右的 朋友还是有亲疏远近差别的。比如她和张曼芳之间,谁让谁一着急,张口就直喉 咙,“简直笨死了!”张曼芳是唯一的能够被欢迎进入她自己房间的人。然而, 她和尤敏敏的见面,几乎都是在商场或快餐厅。这和郝正川截然不一样。   郝正川的朋友圈子是网型的。他好象总是程控电话的交换机,顺手就把朋友 和朋友之间的线给搭上了。比如潘勇要南下广东找工作,郝正川说,“你觉得有 必要的话,可以去找我在顺德的一个同学,他叫徐泽山,我和他从初中到大学一 直是校友。”刘国华要报考研究生,单位不放人,不给盖章。他火急火燎地给郝 正川打电话,问问他去年是怎么解决的。郝正川说,都是偷偷找别的单位先盖一 个章再说。刘国华说,“兄弟你能不能帮帮忙,我他妈的谁也不认识。我认识的 人中哪有管大印的。”郝正川说,“你可以试试找我以前的同事衷老师,她妹夫 是一个工厂的厂长,回头我就给她挂个电话。”郝正川的朋友实在分不出一个亲 疏远近,说朋友不是朋友的有的是。比如他说他有一个朋友在江西省社科院,他 曾经给他儿子做过家庭教师,可是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他们是否真是朋友,还是 一般的熟人。他几乎从来没有哪几个朋友最好哪几个一般这样的说法,他只有和 某某在某方面有没有共同的思想。他几乎从来没有空特意去看看谁。倒未必真的 忙成那样绝对抽不出一点空来,而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陈笑铃是属于有些贵族血统的人。   说她有贵族血统是有些牵强和不准确,但这主要是看你如何对贵族血统下定 义。陈笑铃父亲这一边祖籍安徽凤阳,据说十几代前是明太宗朱元璋的皇亲国戚。 这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的讹传,还是纯粹的扯淡。不过即使是真的大概也和扯淡 差不多一样没有什么意思。总之她曾祖这一代很富有却不是假的,因为陈笑铃的 爷爷是燕京大学毕业的,这是铁的事实。陈笑铃母亲这一边祖上是正黄旗仅仅是 五六代以前的事。这也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唯一的遗产就是自陈笑铃姥姥的姥 姥一直以来都保留着长得漂亮的基因。陈笑铃的姥爷会说日本话,这是她妈妈所 知道的她们家族唯一比较特别的地方。事实上,陈笑铃的妈妈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姥爷就去世了。这些都是很不重要的琐事,但由于陈笑铃是本书十分重要的人 物,所以作者不敢懈怠。   陈笑铃家是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前的大学生。陈笑铃出生在东北某大学, 她出生时,父亲是发酵工程系助教,母亲是该系实验室辅导员。陈笑铃母亲生她 时出了一点妇产手术问题,不太方便要第二胎,所以陈笑铃是家中的独女。陈笑 铃八岁那年,父母所在的发酵工程系归并入某研究所去了,他们全家选择来青岛 了。说她具有贵族血统,这是难以考证的,但她的家庭有某种特殊的气质,这几 乎是闻得见摸得着的。她爷爷毕业于燕京大学,这是多么响当当的硬通货,可是 他却似乎甘于淡泊一生。解放后一直是中学教师,直到*前从特级教师的岗位上 退休。陈笑铃的父亲一直在高教和科研单位工作,临退休前才是一个副研究员。 母亲六年前退休,职称工程师。这种特殊的气质不知可否算作贵族气息:有洁癖, 见许多常闻常见的世事人情都咋舌;相信世道民风很坏,为自己是仅存的少数道 德良心尚好的人而感到惶恐不安;不屑于追逐什么,自我意识比较强,相信自己 的即使不是最好的也是相当好的;对他人对社会无大益无大助,也绝无害心。   陈笑铃原本也是聪明伶俐的,六岁那年独自琢磨透了个位数和十位数相加总 和超过一百怎么办的问题,初中英语课时几乎没怎么注意老师如何发音不知不觉 就成了班里发音最标准的学生之一。高中那时候,陈笑铃渐渐对坐在教室听课失 去了兴趣,而对作为第二课堂的艺术班里的活动更有热情。陈笑铃不仅对中学课 堂不感兴趣,而且对上大学也没有兴趣。高考前夕,干脆也不用复习,不如到广 州深圳的三姨和叔叔家玩玩。陈笑铃这么想的就这么做了。她妈妈只是以为她当 年可能没有把握参加高考,没把握不如提前放弃,省得受那个罪。可是陈笑铃一 个暑假把心散得轻轻松松,第二个学期也不打算复读。   妈妈劝道,“好孩子,你要不愿意考试的话,咱们就念一个自费大学吧。”   “拉倒吧,什么考试不考试,我说过一百次了,我不愿意上大学,大学还不 也是上学?”,陈笑铃十分烦躁地回答。   爸爸温和地说,“铃铃,你还是上一个大学吧,上个大学总归是没有坏处 的!”   “哎呀,我不要你们管!我说了我不上了!就这么定了!”陈笑铃跺着脚扯 着嗓子抗议。   陈笑铃高中毕业后上了一个四个月的服装设计班。她高中成绩不好主要是自 己不愿意学,这不,一开始学她喜欢的服装设计,她表现得非常出色。四个月过 后经营培训班的几个人一商量,主动提出请她留下来当老师。陈笑铃一连教了一 年半的服装设计培训班,很想换一换环境。正好一个小公司招收一名文秘,陈笑 铃一面试就中。再后来,陈笑铃一连挪了两三家公司,都是她自己主动挪的,都 是做文秘。直到现在这家香港老板出资委托青岛亲戚经营的公司,陈笑铃比较满 意,现在已经工作到第三个年头。这家公司应该算是一个有品味的公司,绝非三 流皮包公司可比。公司写字间在商贾云集的致远楼里,八九个同事基本上都有专 科以上或专科同等学历,因此说,陈笑铃是标准的白领丽人。目前陈笑铃的确想 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要跳槽,否则,如果她自己想再换地方,她几乎肯定自己还能 找到和现在差不多的工作。所以说,陈笑铃从未否定过她对自己愿意干的事情一 定能够干好的自信。母亲是最早发现她能够自己搞掂的人,因此她心安理得地做 一个开明的母亲,省得操那个闲心。   陈笑铃的感情空间纯洁得和白纸差不多。   二十一二岁前,陈笑铃根本没有关于男朋友的概念。就象股票和晚间新闻一 样,尽管差不多天天碰到见到,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直到陆惠有了男朋友之 后,常常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才意识到男朋友也的确是可以有了。是呀,她只 是觉得可以有一个了,她根本没有想过如何才能有一个以及为什么要有一个。她 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如何”和“为什么”呢?她没有觉得那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呀。她过得很好,什么也不缺。前两年人家老问“你有手机吗,告诉我手机号 吧”,所以她决定买个手机。用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处,最方便的就在于 告诉人家手机号。这一两年来,老是有人问“你有朋友了吧”,她才觉得确实该 有一个了。你也许会问,哪有漂亮的女孩没人追的道理?你肯定要错一回。陈笑 铃从十九岁上班到现在二十五岁,就是没有人追。要么追的人在后面太远了,她 没有注意到。这不是瞎侃,大概和陈笑铃上班的公司总是只有不足十个人有关。 实际上,公司同事加上约十个左右的朋友,就是她全部的人文社会和世界。当然, 她的公司和各种建筑方以及建筑施工承包方打交道,所以她的认知实际上可以触 及整个世界。谁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反正她就是没有被人追过。人家介绍见面的 也有过两三次,正如郝正川那晚描绘的那么,有些人一见就能感觉出来一点戏都 不会有。总之,陈笑铃几乎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42 大智若愚   那晚郝正川问她,“你觉得怎么样就直接告诉我”,陈笑铃虽说有点不好意 思,但也正要说“我看可以见见面吧”。郝正川的“你要觉得有必要考虑,过几 天告诉我也行”说得太快了,所以陈笑铃觉得能考虑就考虑几天何尝不好。其实 陈笑铃没有象郝正川那样有许多复杂的花花肠子,她的感觉很纯洁很简单。陈笑 铃从未想过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就象她觉得什么样颜色的衣服都可以穿一样, 关键在于搭配和感觉。陈笑铃这人心地十分实在,她没有觉得自己长得比较漂亮 就一定要找一个漂亮的男朋友。陈笑铃就是感觉她和郝正川可以谈谈,并没有琢 磨过哪点符合心中的标准哪点不符合。如果一定要研究陈笑铃对郝正川第一次见 面的印象,可以说最重要的印象有两点。第一就是,当陈笑铃与他争着付钱买麦 当劳时,陈笑铃正有些发急,因为她说了付钱就绝对不会不想付,郝正川一个大 方的“请吧”的姿势给陈笑铃的印象最深刻。绝大多数男女生一同下馆子都是男 生争着付钱,郝正川对女生付钱,不仅不好意思,还能遑然大方的样子。第二印 象就是,郝正川的确很能侃。能侃的人陈笑铃见得并不少,可以象他那样侃几个 小时一点都不重复的人几乎是没碰过。说实在的,陈笑铃并不是因为这两点才觉 得可以谈谈。可以谈谈并不是因为什么,而是感觉。那么陈笑铃一点都不在意郝 正川几乎还够不上她穿皮鞋的高度吗?哎呀,如果这个也要问,那么他的博士头 衔不正好抵得六公分身高的缺憾嘛。   郝正川见陈笑铃之后的心情也可以说得上是既兴奋又矛盾,但这断然不是那 种异性相吸的感觉。他的兴奋是对自我表现的沾沾自喜。他发觉原本自己只是随 口说说,没想到竟然说得那么有条理,如果记录下来,说不定还可以整理成一篇 文章呢。他好象发觉了自己的天才和特异功能,激动兴奋不已。他矛盾的是陈笑 铃到底属于哪一类人,值不值得继续交往下去。他之所以能够当面就直截了当地 问陈笑铃是否愿意继续交往,一方面是他毫无遮拦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是因 为对陈笑铃找不到感觉,谈与不谈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觉得陈笑铃最最与众不同 的是她有过人的自信和大方,但她却不太能说话。他十分困惑不解,一个自信且 质朴大方的人通常都是很有头脑和很有思想的人,语言是思维的外壳,几乎没有 有思想的人不会说话。单单这一点还不至于让郝正川觉得是一个非常大的遗憾, 但联系到她所谓白天上班晚上上学,他就觉得有些心寒和恐惧。其实那天他们刚 下由二十五中去麦当劳的公共汽车,郝正川就机灵地意识到陈笑铃所谓的白天上 班晚上上学,很可能上的就是什么夜大之类。说明陈笑铃根本不是大学生,连一 个大学文凭都没有。郝正川于此是刻骨铭心的。经验告诉他,与一个没有受过大 学教育的人是很难谈到一块去的。倒不是他爱慕虚荣,觉得女朋友不是大学生丢 面子。如果说他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发觉陈笑铃几乎不能连续说五句话,由此 他几乎可以下断言了。郝正川的心是凄楚和痛苦的,他意识到,李处长所谓的 “条件的确很好”原来不过如此。然而他内心深处是怯弱和寡断的,他没有勇气 决然地拉倒,他害怕漏掉任何一个机会。尽管他出发前有心理准备“如果感觉不 好决不谈谈看”,但一旦行动起来却远远没有空想时的果敢。他最终还是选择了 “何妨谈谈试试”,并且把谈与不谈的抉择完全授之与人。他所能自我安慰的是, 才见一面能够看出些什么呢,赵荻梅不也没有大学文凭,第一次见她时她不也说 话不多嘛。   第一次见面之后是国庆长假,陈笑铃去北京了。虽然郝正川理智分析的结论 是他与陈笑铃之间有戏没戏问题都不大,有戏也看不出来会很精彩,没戏也看不 出来会失去多少,但他心里还是悬念惦记着这事,希望陈笑铃打来电话。当然打 来电话就意味着她也愿意谈下去,否则大概不会特意打电话来告诉他她不想谈, 那是绝对没有必要的,大概也不可能。为什么希望她打来电话,除了是有一个可 以选择女朋友的机会之外,更多的是一个信念,他相信她会同意继续谈下去。十 月五日是长假的最后一天,从下午到晚上,郝正川心里一直在盘算陈笑铃大概从 北京回来了,也许马上就会给他打来电话。他对要不要呆在办公室等电话这件事 十分矛盾。呆下来,他想他干吗要如此傻傻地等这样一个电话,值得吗;出去吧, 现在放假办公室没有旁人,如果人家打来电话没人接对方肯定会急死了,而自己 有空故意避开,让人着急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拨打电话,这不是小人所为吗? 久久没有听到电话铃响,郝正川心里象被什么东西揉搓一样难受。难道她会觉得 不屑于和他谈吗?前两天郝正川心里矛盾的是要不要和她凑合着谈谈看,心里反 复论证的是这样谈谈看的态度有没有必要,而他相信陈笑铃大概一定会打来电话。 今天到现在这个时候都没有接到电话,郝正川开始怀疑他的信心。他觉得他在她 心中的印象不应该很坏,他相信自己本质就是一个不坏的人,他也意识不到自己 会给人家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况且他觉得陈笑铃对他谈话还是有兴致的。郝 正川十分心酸,她为什么不愿和自己谈,她有什么值得自信不屑于和自己谈的呢? 难道自己一个博士生,人品铿锵踏实,竟然连一个这样一般化的女孩都觉得不值 得一谈?难道世道已经浑浊到这样一个地步,这样地良莠不分?或者说一般的青 年女性就完全不看人品素质和积极向上的东西吗?郝正川眼鼻胸堂都有一种酸胀 的感觉,他感慨世道如此地不讲究正气。他也朝另一个方向想,人家不愿意谈可 能是觉得性格情趣不合而已,并不一定是屑于和不屑于的问题。他又怀疑对方能 够有这样的心胸和气度,他想她如果不想谈八成是在她看来不值得一谈。难道自 己就在别人眼里显现不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风度气质吗?郝正川一直怀着酸酸的心 情在等待,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他一直呆在办公室晚饭都没有吃。后来他吃过 晚饭,他赶忙又回到办公室,他不为一定要有与陈笑铃谈下去的机会,而是更在 乎他的信念是否会被击碎。直到晚上十点半,郝正川无限失落地离开了办公室。   接下来的一两天内,郝正川渐渐淡忘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十月八日早上,郝 正川突然有一个电话找。   郝正川以最习惯的语调,“你好。哪位?”   电话是陈笑铃打来的,“喂,是陈小姐。”   郝正川没怎么听过自称“某某小姐”的电话,他的第一反应是某个饭店某小 姐的意思,他吓了一跳,但他还是机敏地反应过来了,“是——小陈啊,你好。”   陈笑铃说,“我刚回来。这样,我的手机号是138-448-78-52。”陈笑铃 把三个“8”念得字正腔圆滚珠滑玉。   郝正川尽管听到一串手机号象唱出来的一样耳熟,但还是怕记不住,“等等, 我记一下。”   陈笑铃说,“我星期六要上班,星期天要上课,平常有三个晚上有课。星期 五吧,你看,我就星期五晚上有空。”   这他妈的什么意思,难道这是去朝见领导呀,说一个点怎么连商量都没有呢。 “就是说星期五我们如果那个的话可以在一起聊聊哦”,郝正川强调“如果那个… 聊聊”在于表明他不认为这是什么赏识和恩赐。   郝正川接完电话心里平静得和死水差不多。他的确需要这个电话,这在于人 家认可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价值。人家打来电话,他觉得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没有什么欣慰,谁也用不着感激谁。   陈笑铃与郝正川的第一次约会总算是成功的,因为两个人终于开始约会了。 郝正川就这样一周一次约见陈笑铃,心情平静得象在沙滩上散步,希望能捡到一 片好看的贝壳或者一颗别致的石子,捡不到也不太影响明天又抱着同样的希望来 散步。你说郝正川真的胸襟修炼到那个地步丝毫不会为希望的失落而淡然神伤, 其实也不是。你说周末有一个女孩子可以约见你不见你又能干嘛呢?环资所又不 是什么大单位,你总不能天天呆在计算机房吧?再说,如果有别人介绍其他的女 孩子,这也不妨碍什么呀?怪就怪在“他妈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下一个人来给 他介绍下一个女孩。还有,你想放弃和一个女孩谈下去的机会,你总应该搞清楚 她为什么不适合你吧?你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感情什么之类,你总得对得起自己的 机遇吧?郝正川有时候也烦躁,怎么“他妈的”这么没情绪,但他困惑的是这到 底是因为她有些“那个”呢还是自己“他妈的”淘空了激情。   半年之后,郝正川和当初决定要不要和她开始谈一样困惑要不要和她结婚, 但困惑终归于困惑,他终于还是决定和她结婚,原因就是找不到明确的强烈的原 因不和她结婚,也因为除此之外也看不出其他的机会。结就结吧,无论郝正川还 是陈笑铃都不是有阴谋的人。   结婚之后虽然那别扭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可是谁家过日子又没有磕磕绊绊呢。 这种“别扭”是不是特别特别大,大到了表明这庄婚姻就没有意义了呢?这种 “别扭”可能要经过多长时间的磨合期才能消除呢?这些问题是郝正川不得不研 究的问题。博士一毕业就被楚院士给他量裁的紧箍咒“科研骨干”罩住了,整天 “他妈的”忙里忙外。国也出了几趟,钱也赚了不少,法国香水、意大利真丝睡 裙、韩国镀金餐具也没少往家里买,除维持男人基本尊严的零花钱之外都交给了 她,老丈人也孝敬了,别扭还是“他妈的”的别扭。郝正川哪有“他妈的”那么 多时间来考虑那么多问题呢。讲道理,讲感动,讲横的,凶一凶,郝正川用尽一 个男人的本能和一个博士的智慧,都“他妈的”不凑效。一年半前,郝正川吉星 高照,被美国哈佛大学以年薪四万美元聘为博士后访问学者。这下原以为“他妈 的”万事大吉,她啥也不用干,光尽一点“陪”的义务总该OK?雄才大略壮气如 虹的郝博士夸下海口,“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我不相信我就不能提高提高 我老婆?!老婆水平提不高,只能证明我自己无能!”   错!“别扭”依旧。原来在一起的时间不那么多,现在时间多了,只是现在 “别扭”体验得更深刻而已。郝正川不能坐下来冷静地与她好好地谈谈?然而陈 笑铃反感说理,“整天说说说,感情都给说光了;说就不是过日子,就是演戏, 说就永远不会有感情。”到底有多别扭?他想和她干那事时,她不想干就坚决不 干,一个安慰和解释都没有。哪怕半年没干,一年半没干,关她屁事!你说这不 太“他妈的”吗?他不是说提不高老婆的水平就是自己无能吗?是!绝对是!他 现在不仅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是无能的,而且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人都是 无能的。他说“他妈的”就是他自己,他自己就是“他妈的”。   我的朋友郝正川,不管他头上顶几顶博士帽,我们永远叫他“小郝”。我不 好意思总往自己圈子内的人脸上贴金,说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多么有才气, 有多么讲原则、讲理性,如何有谦谦君子风度,但他绝对是我们这一圈人中永远 的“小郝”,毕竟是咱哥们几个中的“党”,咱们这一小撮人中的“领导”。平 日里凝近淡远的小郝,这些天一口一个“他妈的”。当他一口气一通宵给我讲完 他的故事之后,还是“他妈的”不完。说实在的,我能说什么呢?谁能知道那个 “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   从第31章到现在都是补叙郝正川和陈笑铃这对活宝是如何认识的,以下还要 讲他们是否真的平平静静“私了”关系。   (未完待续) ※※※※※※※※※※※※※※※※※※※※※※※※※※※※※※※※※※※ 本期编辑:自如 本期校对:笨狸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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