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1/06(第二零九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5.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梦遇                   § 张炎:梦遇             §      ·张炎·                   § 【网讯】              § 她与我                   § 在梦境邂逅 【牛肆】              § 端坐水中 一如佛陀                   § 离家民:野猪和家猪的故事      § 我试图涉水而过 肖舜旦:好官“新”论        § 她,无语                   § 一指山峦 【丝露集】             § 有月光从指尖滴落                   § 訾 非:官井巷           § 流水清鸣,往事寂寞 李有旺:健步如飞的乡村       § 山风吹响山笛 黄 凌:京都鬼魅疑情        § 青草饱含了热泪                   § 我的语言开始荒芜 【网里乾坤】            §                    § 隔世传来的绝唱 王万然:曾国藩是如何从“狗”    § 回转故乡 变成“猫”的 § 树 玄:书法就是音乐        §                   § 【网萃】              §                   § 醉里笑秋:我的江湖         §                   § 【网讯】∽∽∽∽∽∽∽∽∽∽∽∽∽∽∽∽∽∽∽∽∽∽∽∽∽∽∽∽∽∽∽ ◆ 5月29日方舟子在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中关村校区做《脑中有科学,心中有 道义》的报告。6月2日方舟子在中国科学院广州分院做《揭露学术腐败,建设学 术规范》的报告。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11年6月16日报道《得管管微博造谣这档子事》, 记者陶涛。 “出血性大肠杆菌已入侵北京”,在一家网络游戏公司工作的王斌从微博上 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他马上拿起电话推掉了晚上的同事聚会,并赶紧通知自己 的好朋友,“别吃烤串、麻辣烫、小龙虾等食物了,出血性大肠杆菌已入侵北京, 西红柿、黄瓜等蔬菜也不要生吃了”。 晚上回到家中,王斌想确认一下出血性大肠杆菌的传播情况,可在互联网上 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该消息的出处,返回微博查找,王斌才发现这则用“出血性大 肠杆菌已入侵北京”做导语的微博,其依据的仅仅是北京市卫生局提醒市民“一 旦出现出血性腹泻症状,应尽快就医,不要擅用止泻药或抗生素”的通知。 “真是虚惊一场,发布这条假消息的人太可恶了。假消息利用微博这个平台 传播的速度非常快,得造成多大恐慌,相关部门真应该管一管了。”王斌气愤地 表示。 都是谣言惹的祸 随着微博的流行,“微博控”越来越多,为了应对日益增多的造谣微博,新 浪网专门设立了微博辟谣小组这样一个部门,还在微博中专门设立了账号“微博 辟谣”。微博辟谣小组组长谭超向本报记者表示,由于微博用户数量激增,微博 上的消息来源也呈现多种多样的形态,甚至出现了许多属于造谣的虚假消息, “微博信息传播速度快,通过不断地被转发,覆盖面极广,虚假信息会影响用户 的判断,甚至会对他人造成伤害。” “微博上的虚假消息确实非常多,我平时转发别人的微博时,都要考虑一下 是不是假消息,如果拿不准的,我宁愿不转发。”厦门大学学生卢军认为,一些 涉及社会问题的微博往往容易引起人们的关注,但其中很多事情都是谣传。 6月8日,有新浪微博用户发微博称,湖南隆回县第二中学考生因语文考试迟 到15分钟,被拒入场后跳楼自杀。这样一则微博立即引起了网民的关注和转发, 而据媒体报道,坠楼事件实际发生在隆回县第一中学,当地警方上午8点57分就 已接到报警,此时语文考试尚未开始。 近日,有网友发微博称,有人吃烧烤使隐形眼镜熔化导致失明。据多家媒体 报道,权威眼科专家称从未接收过类似的病例,此事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低,且隐 形眼镜熔点均在100℃以上,实验表明,隐形眼镜受烘烤后未熔化。 还有用户发微博称,“沈阳技师学院女生遭轮奸坠亡,幕后主使是本校教 师”。根据微博辟谣小组的调查,微博所提供的链接、行文与《广西女子裸体坠 楼身亡》高度相似,微博配图则来自另一则新闻《江西一酒店旁发现裸尸》,同 时,该校学生和警方均未听说有此事。 谭超表示,这些谣言很容易吸引网民的眼球,如果不澄清事实,就可能会造 成重大的社会影响,比如日本大地震后,由于核泄漏所引起的我国国内“抢盐事 件”。 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主持人马洪涛也在微博中感叹,“最近批评微博的言论 很多,无外乎说微博成了传播谣言的温床。珍惜微博,远离谣言吧,否则在微博 上传播的真相、真话、真理、真爱也会跟着遭殃”。 微博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网民往往缺乏辨别事件真假的意识和能力,因此很容易被造谣者利用。” 华东理工大学学生封志鹏认为,相关部门应该加大对谣言散布者的惩戒措施。 今年5月,一群厌恶谣言的互联网用户聚集在一起,成立了利用新浪微博辟 谣的民间组织,并建立了新浪微博账号“辟谣联盟”。联盟秘书长窦含章告诉记 者,我们的执法部门往往是在谣言产生了重大危害之后才去处理,这是亡羊补牢 的做法,谣言如果不及时澄清,就有可能产生重大影响。 辟谣联盟在“出血性大肠杆菌已入侵北京”这些微博出现的当天就进行了核 实,并通过其账号发布辟谣消息,“有谣言称,在德国造成大量死亡病例的出血 性大肠杆菌已入侵北京。该谣言偷换概念,将北京市卫生局的预防性措施说成 ‘已入侵北京’。为避免该谣言流传引发公众恐慌,我们建议网友尽力转发。” 窦含章表示,本来只是北京市卫生局未雨绸缪的举措,造谣者却把标题做了 手脚,性质就完全变了,“这条谣言转发量超过两万条,给造谣者带来很大的转 发率和关注度,但却可能制造市民的恐慌情绪,并给相关产业带来沉重打击”。 作为一个民间组织,辟谣联盟很难利用技术手段对造谣者进行追踪,“我们 会积累相关的案例,研究他们的活动规律,在适当的时候予以公开”。窦含章告 诉记者,很多造谣者会将真实的事件和图片进行加工和改编,有些甚至是几年前 的事件。造谣者将图片加上一段伪造的说明,随后进行传播,就会引起极大的关 注。 窦含章通过观察发现,最近,微博上造谣者利用网络水军攻击个人或企业、 败坏个人或企业名誉的事情越来越多。因为微博是一个开放式的平台,很容易被 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就更需要相关个人、企业或组织及时公布事实以澄清事情 真相。 微博辟谣需要多方联手 作为主动监测微博信息的部门负责人,谭超介绍说,自从去年10月微博辟谣 小组成立,部门的工作人员24个小时值班,工作量是饱和的,但面对微博上的海 量信息,发现、核实与澄清都需要时间,“我们有系统的监控,人工监控也会借 助一定的技术手段,比如筛选出转发量比较高的微博进行重点监控。另外,我们 还设置了用户举报按钮,网友发现可能不实的信息时,只要点击后面的举报按钮 即可告知我们”。 对于发布谣言的微博账号,微博辟谣小组会发去“私信”,要求用户删除微 博,并禁止被关注和发布功能,直至最严厉的处罚,删除该账户。新浪微博也认 识到了民间辟谣的重要性,谭超表示,希望有更多的民间人士也能够加入到微博 辟谣的行列。 在民间的辟谣活动中,除了辟谣联盟外,果壳网的“谣言粉碎机”和方舟子 等组织或个人也很活跃。窦含章认为,微博辟谣需要多方的共同努力。政府相关 部门需要加强超前意识,在谣言发布之初能够第一时间澄清,避免社会矛盾的扩 大;作为微博平台的提供商和管理层,相关企业应该负起社会责任,对那些经常 发布谣言的账号进行监控;而对于民间辟谣组织和个人来说,需要平台企业加强 技术层面的扶持,建立畅通的举报渠道。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11年6月15日报道《手机上网盛行挑战大学课堂》, 记者慕宜君、李润文。 望着在讲台上念PPT的老师,南方一所普通本科院校会计系女生李莉感到昏 昏欲睡。她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从包里掏出手机转发了条微博,把人人网的 “新鲜事”刷了一遍,看看还没到下课时间,又点开腾讯网看起了新闻…… 李莉的行为并非个案。如今,大学生在课堂上用手机上网都已成为非常普遍 的现象。在通讯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中,大学的课堂纪律和教学质量正在受到考 验,什么样的学习方式,什么样的教学方式才能真正让学生回到课堂? 大学生课堂手机上网成普遍现象 就读于南京农业大学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的男生于伟告诉记者,在他们班的 课堂上,“职业上网”的超过1/3,其中就有他,一个月包70兆流量才勉强够用。 “主要是平时在炒股,不想听课就在课上看股票。”于伟直言不喜欢自己的 专业,炒股才是他的“主业”。 在南京大学金陵学院读会计的女生洪雪说,自己班上有一半的同学经常手机 上网,“上课无聊了就会上网,通常上人人、挂QQ。我办了包50兆的手机套餐, 基本上够用了。” 南京大学政治系的大四男生王斌认为,手机上网在男生中更为普遍。 “可能因为我们系女生多,她们都非常认真,所以经常上网的人不多,也就 两三个。但是也没谁从来不上网,特别无聊的课上网的就更多了。” 另一所重点大学的理科女生张静好证实了王斌的猜测。她说班上男生多,经 常上网的人将近一半。但是女生包括自己,也会偶尔上网。 王斌说,自己听课的主要动力是兴趣,再就是看老师讲课的水平。不感兴趣 或者老师的水平一般就不勉强自己了,宁肯上新浪网、凤凰网看新闻,有时候也 会追天涯上的帖。 肖明是南京一所重点大学电气专业的学生,说自己上课时“上网成瘾”。但 主要原因是听到某个地方听不懂,后面也听不下去,只好上网打发时间。 同样称自己有“手机病”的李莉说自己不喜欢玩手机,“手机上网感觉比电 脑差多了,真要上网会用电脑。用手机纯粹是因为上课无聊打发时间,我一个月 包30兆就够了,从来没超过。” 记者调查了江苏五所大学发现,不论是重点大学还是独立学院,不管是课业 轻松的文科生还是学习紧张的理科生,在课堂上用手机上网已经成为大学的一种 普遍现象,至少有1/3的学生经常在课堂上上网。 听老师上课念PPT,还不如上网打发时间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2009年中国青少年上网行为调查报告》 显示,截至2009年12月底,中国青少年手机网民达1.44亿,手机成为青少年第一 位的上网工具。 课堂手机上网成热潮,是因为它的娱乐功能让人难以自拔吗?记者调查发现, 事实并非如此。有一部分学生是为了更好地听课。 王斌就说自己经常用手机查老师提到的概念、人物、事件,因为解惑及时所 以听课质量比不用手机高。“所以上课上网是好是坏不能一概而论。” 然而更多学生则在课堂上用手机上网“开小差”。 应试教育让学生失去了对知识本身的渴求,经过三年高压下的“高考训练”, 学生在宽松的大学课堂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就学生而言,中小学是应试教育培养模式,是被动灌输性的学习,而大学是 素质教育模式,是主动性研究型的学习。因为习惯于被动接受,某些老师和学生 “互动”的教学尝试,反而引起了学生的抵触,觉得上课“像玩儿一样,学到的 东西太少”。 李莉说自己很迷茫,高中拼命听课是为了高考,现在听课也不知道是为了什 么。再加上很多课实在太无聊了,有些老师根本就是在念PPT,还不如上网打发 时间,下课再自己看书。 “60分万岁,考试只要能通过就行了,成绩好对找工作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李莉说,这种想法在大学生中很普遍,除非是那些想保研的同学。 王斌认为,想保研的人也不一定是对学习有兴趣,多数还是为了“缓刑三 年”,然后起点高一些,能找个好工作。 近年来,大学生专业方向和工作不对口已经成为普遍现象,因此,不少学生 开始质疑听课的意义。 于伟说,自己读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是当初无奈的选择,毕业后不打算从事 本专业。他唯一认真听的一门课是复合肥制造,但不是因为老师讲课专业,恰恰 相反,是因为老师几乎从来不讲课程内容。 “虽然不讲课程内容,但讲的都是一些实用的东西。大到修身治国,小到如 何考研找工作,通过真人真事讲人生。以后不干这行,老师讲的再专业,考完试 就没用了,反而是这些与课无关的道理,能让人记住并且受用终生。” 决定老师命运的是科研而非教学 肖明曾去德国的大学交流学习半年。他坦言,出国半年对他影响很大,在学 习上明显比国内用功很多。去了德国之后他再没有在课堂上玩过手机。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语言障碍,需要很认真听才能勉强跟得上。另一方面是 因为这边老师讲课都很细也很清楚,看得出是花过大力气准备的。既然来上课了, 当然是奔着听课来的。课上的好还玩什么?” 肖明对国外老师的教学风格感触颇深:“师生总体来说互动很多,不让你有 做其他事情的机会。有一个老师很绝,无课件无教材全口述加手绘投影教学,考 试无笔试全口试,就是要让你专心听讲,于是连走神的人都没有了。” 为什么国内高校老师就很难控制课堂呢?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对于上网的学 生,多数老师表现得很“宽容”。很少有老师当场制止学生做与课堂无关的事, 更少有人明令禁止使用手机。 一位老师说:“大学不同于高中,老师不可能强迫你学习。如果不影响其他 同学,我是不会管的。我也不觉得上课做其他事是不尊重我,学生有选择的自 由。” 这位老师的“豁达”态度代表了很多大学教师。传道授业的老师不重视教学 质量和工作成绩,这种现象的背后是高校对老师教学质量的普遍不重视。 另一位老师坦言:“说实话,讲课在整个大学教育里是最被忽视的一块。老 师的职称只和论文课题挂钩,教学方面只要上够课时就可以。老师的精力必须花 在研究上,教学质量当然难免缩水。 这位老师还提到,有些老师几乎从不备课,只讲一些经历感悟之类比较有趣 的东西,反而比认真备课的老师受欢迎,这让认真备课的老师很无奈。其实学习 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很难又轻松又能学到东西。可惜很多学生不懂这一点,只挑 有意思的听。所以也不能单凭学生对一门课的认可程度评定授课老师的水平。 该老师认为,大学的功能在于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理想状态下是三者的 平衡。在外部竞争的压力下,科研和社会服务明显能更快地给大学带来实际利益, 教学被大大压榨甚至挤占。可以说,是科研而非教学决定了老师的命运。 “教学是个良心活,对学生负责不负责就看个人了。”该大学教师感叹说。 (以上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牛肆】∽∽∽∽∽∽∽∽∽∽∽∽∽∽∽∽∽∽∽∽∽∽∽∽∽∽∽∽∽∽∽ ◆         野猪和家猪的故事             ·离家民·   从前是没有家猪的,家猪是野猪驯化来的。很长时间它们生活在不同的环境 中,互无往来,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有一天,野猪觅食闯入了家猪的地方,爆 发了冲突。也相互知道了还有一群群和自己有不同生活方式的猪。   随着接触的增加,冲突也增加。野猪凭借锋利的獠牙和强壮的体格攻击家猪, 抢夺食物,并嘲笑说家猪没有自由,智力低下,每天只能生活在猪圈里,随时有 被主人杀戮的可能,没有猪权。家猪的主人和家猪们则指质说野猪野蛮、侵略、 不开化、不讲仁义道德、弱者没有生活保障,还无理干涉家猪的内政。   冲突经常导致大量猪的死亡,这使有责任感的猪哲学家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一、野猪的进化   野猪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有一头强壮的野猪带领它们,用自己的尿液划定领 地。野猪们每天各自自由地去觅食、消遣和思考。体弱多病的野猪,由于竞争力 差,往往被抛弃而饿死。但这反而使野猪群整体更加健壮发达。野猪首领年老体 衰之后,另一头强壮的野猪会赶走它,继续带领野猪群自由地生活。   由于可以自由地活动和思考,野猪的天性得到了充分发挥。有的野猪在跑到 很远的地方觅食时,发现了新的领地得到了更多的野菜,命名为“新大陆”。有 的野猪研究如何寻找萝卜、土豆,积累了经验,获得了更多的食物。有一头野猪 居然发现了一条物质运动定律,还命名为“相对论”。并据此制造了一种超级武 器。   随着野猪知识和能力的提高,不同野猪群之间的冲突更加激烈,几个野猪群 终于爆发大战,经过两次大的战斗,双方死伤惨重。为了野猪种群的健康繁衍, 终于野猪哲学家们思考避免冲突的方法。它们制定了规则并签署了条约,统一了 价值理念。为了避免由于食物分配不均引起内部冲突,制定了帮助年老体衰野猪 的福利制度。为了避免野猪首领滥用权力欺负其他野猪,野猪们讨论建立了选举 和罢免首领的制度。野猪们从此过上了相对富足、自由和安定的生活。它们常说 “不自由,毋宁死”。   二、家猪的驯化   家猪曾经也是一群野猪。生活在相对贫瘠的一座山上。由于贫瘠,经常饱一 顿,饥一顿。一天,两只野猪被人捕获。聪明的人为了长期有肉吃,没有杀它们, 而把它们关起来,给它们喂食。一年以后,野猪产下了10只猪崽。10只猪崽野性 十足,人为了驯服它们,就给温顺听话的猪崽多吃,不听话的挨饿,最不听话的 就杀死吃掉。这样经过很长时间,只剩下温顺听话的猪了,数量也增加到几万万 头。这些猪们由于长期圈养,失去了野外生存能力,放开也不再跑了。就成了现 在的家猪。它们想反正不用劳动和思考,也有食吃,虽然吃得不好,也算满足。 它们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随着家猪数量增多,为了管理方便,主人本着以猪治猪的理念,设置了一套 等级猪制度。根据猪的温顺程度和能力,将猪分为若干等级贵族猪和普通肉猪。 贵族猪享有对肉猪的管理权,并且优先获得比肉猪更多的食物。贵族猪还可以世 袭。因此很高兴。肉猪也落得不用四处奔波和动脑,就可以得到食物,也感到满 意。   时间一久,有几个聪明一点的肉猪就闹情绪,去抢贵族猪的食物。猪群因此 大乱。主人又打又杀也不能制止。这时一头贵族猪的老二崽子,为了永远享用贵 族猪的待遇,就到处去做肉猪的思想工作,曰:“肉猪就是长肉的,贵猪就是享 受的,这是天命,不可违”。又去给主人和贵族猪出主意,曰:“肉猪可以吃饱, 但不可以思考”。主人觉得对自己有利,就从小猪仔抓起,让猪仔们天天学习猪 老二理论,个个做到倒背如流。不久果然见效,贵猪、肉猪各就其位,安分守己, 和谐如初。猪史家们谓之“大治”,谓猪老二“圣猪”。   经过若干代的驯化,家猪们彻底失去了野性。个个肥头大耳、哼哼呀呀。见 到主人胆小如鼠,见到弱者胆大如虎。追求吃饱睡好多生仔,信仰好死不如赖活 着。过着自认为最幸福的生活。   三、冲突   因为野猪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家猪们的平静生活。野猪经常出没于家猪舍周 围,抢走猪食,拱坏围墙。这时家猪们因为体弱打不过野猪,只好躲在猪舍里不 出来。但家猪们打心眼里看不起野猪,认为它们野蛮、不开化、未受到猪老二理 论的启蒙,贬义地称它们为“夷猪”。一次,家猪们商量想戏耍一下野猪,就说: 如果野猪肯跪下给家猪磕头,才和它们交朋友。谁知这彻底惹怒了野猪。野猪们 疯狂进攻,毁坏猪舍,杀死家猪。家猪由于温顺不善战斗,十不敌一。贵猪纷纷 逃命,肉猪死伤惨重。从此家猪不再看不起野猪了。转而畏之如虎,敬之若神。   家猪的主人和各级家猪们受此惊吓,绞尽脑汁,苦思对策。终于想出了“师 野之长以制野”和“牺牲肉猪保猪舍”的策略。利用肉猪数量上的优势与野猪展 开了长久的、鱼死网破的战斗。最终阻止了野猪们的武力进攻。   四、和平竞争   野猪由于有野性,还是不断来挑衅和骚扰。它们依仗体格强壮、獠牙锋利、 野食丰富的优势,对家猪展开了和平攻势。抛出了“放养优越论”和“自由”、 “猪权”、“幸福”等普世价值。妄图使家猪们野化,成为它们的同类。一度许 多家猪受到影响,家猪界猪心惶惶。   家猪主人和各级家猪们针对攻势,采取了相应对策:一、加强对肉猪的教育。 让它们从小学习猪老二理论,确认自己肉猪的身份和长肉的职责。二、培养肉猪 树立“牺牲个体保集体”、“牺牲自己保主人”、“牺牲肉体保家舍”的忠诚品 质。三、大力揭露野猪的狼子野心和以前攻击家猪的恶劣行径。让肉猪知道,野 化的目的就是要抢夺它们的猪食。四、大力宣传“自由”、“猪权”不适应家猪 界的道理。自由容易使家猪走失。猪权会使意见不一,引起打架现象。最终影响 长肉目的。不如听主人和各级猪首领的安排好。五、适当提高肉猪的食宿水平, 增加它们的“幸福感”。对于少数体弱多病的家猪,免费提供保障性食宿。六、 大力宣传“为肉猪服务”的宗旨,让肉猪有“尊严感”。七、对于顽固不化,一 心想野化的家猪,直接送到屠宰场。   通过一系列举措,家猪们统一了认识。特别是肉猪们群心激扬,决心团结一 致,同仇敌忾共同对付野猪。它们安分守己,任劳任怨,为家猪事业努力长肉。 虽然不时发生因瘦肉精误食过多,导致身体不适,但仍然能以大局为重不闹情绪。 虽然不时发生有肉猪因“喝开水”、“躲猫猫”莫名致死,但各级猪首领都能及 时给出满意的应答。为保证长治久安,最新又采取了两项举措:一是把猪老二的 圣像立于猪舍前,让家猪们时刻不忘本分。二是对有“偏激”思想的猪仔及时进 行“会商”,保证不逾矩。   五、思考   家猪和野猪经过几十年的争斗,有了初步结论:家猪的产肉率远远高于野猪, 家猪事业更加兴旺发达。最新专业调查显示,家猪们的幸福感是野猪们的五倍。   这些现象引起了家猪哲学家们的思考:到底是圈养优越,还是放养优越?到 底是家猪幸福,还是野猪幸福?家猪哲学家们仍在苦心研究,还没有定论。 ◆            好官“新”论              ·肖舜旦·   最近在元末明初人士刘伯温的《郁离子》中读到一篇妙文,读后,大脑中有 如“灵光”一现,对于当今“好官”难寻的难题似乎有了突破口,于是便有了这 番好官“新”论,公之于众,以求同道。   《郁离子》中这篇名为《蜀贾》的文章是这样说的:   “昔楚鄙三县之尹三,其一廉而不获于上官,其去也,无以僦舟,人皆笑以 为痴。其一则可而取之,人不尤其取而称其能贤。其一无所不取,以交于上官, 子吏卒而宾富民,则不待三年,举而任诸纲纪之司,虽百姓亦称其善,不亦怪 哉?”   仔细思量,其中情事颇耐人寻味。三位官员,一位廉洁执政却得不到上司的 赏识,最后丢官了,“两袖清风”到连回家的船票都买不起的地步,反落得人们 的嘲笑;另一位,则能贪的时候就绝不放过,人们不但不指责他的贪污受贿,反 称赞他的贤能;第三位更绝了,“无所不取”,也即只要有油水可捞便来者不拒, 然后把贪污来的钱财巴结讨好上司(当然自己的一份也绝不会少的),最后还升 任为纪检委的主任专管反腐倡廉的事儿,老百姓也都称赞他好。   读完第一遍的时候,不禁有些纳闷?我想,作者刘伯温在这里究竟想告诉我 们什么呢?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才是老百姓心目中真正的好官,还是在讽刺老百 姓的不明是非或不知好歹呢?反复品味了好几遍后,觉得讽刺老百姓的可能性不 大,作者在这里应该是提出了一种特定条件下的好官“新”论,为我们展现了官 场是非的极其微妙的一面。虽然叙述过于简单,但其中道理稍加体味,还是不难 明白的。   第一位官员的故事告诉我们,“廉洁”并非好官的唯一标准,你还必须有能 力,能干事。当然其中的关键是真正能为百姓着想,爱护百姓,方能得到百姓的 拥戴。那位所谓“廉洁”的官员,之所以最后离职时没得到百姓的同情尊重还反 受到百姓的嘲笑,主要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他在位时虽能廉洁执政,但却是死守 法律教条,一味以苛政限制百姓,毫不懂得体恤百姓爱护百姓,并且肯定没有留 下多少利民的政绩。所以,这类官员,虽有“廉洁”之名,却无“廉政”之实。 他执政的目的并不是真正为百姓着想(因为他骨子里并不爱百姓),而只是想为 自己换得一个“清官”好名声。对于上面摊派下来的种种苛捐杂税,以及五花八 门、朝令夕改的方针政策,他必定是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执行,他其实是真 心的只想唯上司马首是瞻、只想讨好上司的;所以,他虽不贪婪,但老百姓依然 不喜欢他,因为他在执政期间,并没有为百姓做什么实事、好事,或许还给百姓 造成了不少痛苦和怨恨。但他之所以最终在上司那里也受到冷遇,很可能是因为 他在以“清官”自诩的时候,忽略了官场中的一条极其重要的潜规则——官员的 升迁,除政绩外,还需以金钱贿赂上司。所以,他的两头不落好,实在是咎由自 取。   第二和第三位官员的故事则明显告诉我们,官员的贪婪在百姓看来,也许并 不是什么最可怕的事情,关键在于能否为百姓做事。这两位官员虽贪,但百姓却 “不尤其取而称其能贤” “称其善”,那他们在执政期间一定确实都为百姓做 了不少好事,才会有如此口碑。尤其是第三位官员,虽说贪起来是“无所不取”, 而且讨好上司贿赂领导从不敢怠慢;但他还有另外与众不同的一面,他还能做到 “子吏卒而宾富民”,也就是说他对待下级官吏和普通士兵们如对自己的儿子一 般,关怀备至;而对待那些富豪老板们又总是彬彬有礼,如宾客一般。所以他能 升官发财又惠民,名利双收,实现“三赢”(自己、上司、百姓皆满意),简直 是完美得不可思议。为此,刘伯温也感到难以理解,“不亦怪哉”应该说是表现 了他心中的极大的困惑。   然而,以笔者的观点看来,不管这三位官员的故事是否可信,但其中第三位 官员的故事,也许可以被视为现代商品经济条件下优秀政府官员的理想典范,也 即可以成为一个“好官”的样板。为什么这样说呢?其理由如下:   其一、在目前官员腐败已成潮流的大背景下,你想要求官员都像当年的包龙 图那般两袖清风、公正执法似乎不太现实,毕竟现在已进入了充满物质诱惑的讲 究高科技、高消费、高品位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一位政府官 员如果不贪污腐败,生活必然要处于相对寒酸羞涩的状况,自己心内也难免底气 不足,廉洁执政也就难免缺乏一些物质动力;而与此同时,你不贪污腐败,也就 没有资本向上司行贿,讨好不了上司,工作再好也属白搭,上司对你的好“政绩” 会假装不知道,视若无睹,甚至还会找碴让你难堪,结果你的“廉政为民”反倒 使你官位难保。故事中的第一位官员应该就遭遇了这般命运。他想做一位“清 官”、好官,必定会千方百计地实现上司所要求的“政绩”,所以在“政绩”方 面,他至少也应该是“称职”的;但他又因为是“廉洁”执政,不受贿贪污,也 就没银子向上司行贿,所以,上司对他的“政绩”也就视若无睹,最后,甚至让 他“下课”。所以“行贿受贿”,这本就是官场的潜规则,必须遵守的。故事中 的第三位官员就深谙其中玄妙,所以,他敢贪能贪,而且知道怎样尽量讨好贿赂 上司,他知道这是做好官的第一要著,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其二、在贪饱捞足之后,这位官员毕竟还是能够良心发现的,他最终还是为 百姓做了许多实事的,这应该就是百姓“称其善”的根本原因。中国的百姓是最 善良的,最能忍屈受辱的,而且是恩怨分明,颇识“大体”的。老百姓能够理解 你的“贪”并原谅你的“贪”,只要你“贪”了之后,还能凭良心做些实事,老 百姓就知足了,就满意了,就真心实意地称赞你“善”了。这位官员对此应该是 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所以,能达到这既利己又利人的“高”境界。   其三、这位官员确确实实是“有才”的,你瞧,他在实现前两项大目标的情 况下,还能具体做到“子吏卒而宾富民”,实属不易。他懂得如何处理好上下级 之间的关系,以发扬“团队精神”的高效益;懂得关心“弱势群体”,照顾当时 地位低贱的普通士兵以获取民心;更难得的是,他懂得招商引资的重要性,所以, 他对那些富豪老板彬彬有礼,尊重有加,视为上宾,自然可以使他们放心大胆地 投资,大力发展当地的龙头产业,有力地促进了地方经济事业的全面发展。   综上所述,这位官员作为“好官”的样板,应该是毫无疑义的了。   这就是我从刘伯温的故事中悟出的的好官“新”论了,然而,写到这里,心 里却还是有些怪怪的感觉,如同刘伯温一样,也不禁想发出一句“不亦怪哉”的 感叹或责问。因为,虽然自己顺着刘先生的意思,给这位“好官”想出了这么多 名正言顺的理由,可说得再天花乱坠,我的这位所谓“好官”本质上不明明白白 是一位贪官吗?我这不是公然在为贪官辩护,在鼓吹“贪污”无罪、赞赏“贪污” 有理的吗?不是公然在鼓吹“贪官有利于促进经济的发展”的论调吗?   那么,刘伯温在这三位官员的故事中究竟想告诉我们些什么呢?思来想去, 还有另一种解读的可能,关键也许正在那句“不亦怪哉”的困惑中所流露出来的 一种极其复杂微妙的心理。封建时代,“贪官”多多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作者对 此肯定是忧心忡忡,却又思无良法,于是不得已而求其次,便想象出了这么一个 “理想”的升官发财又惠民的名利双收又“三赢”的“好官”形象,寄希望这些 贪官们在贪污腐败、喝饱捞足之余能真心实意、或多多或少地为老百姓着想,为 老百姓干些实事。于是,一位“理想”的“三赢”的“好官”形象就这样产生了。 虽然,这“三赢”官员几乎可以说是大家都满意了;然而,细细思之,还是觉得 过于理想化了,试问,难道现实生活中真可能有这样的官员吗?一个热衷于贪污 受贿、中饱私囊,利欲熏心,热衷于巴结讨好上司以求升官发财的官员,他的心 中还会有百姓的地位吗?还可能“良心”犹存吗?一个贪心十足,“无所不取” 的官员,百姓还会“称其能贤”,还会“称其善”吗?这就是这故事中无法自圆 其说的一点,所以,连刘伯温自己最后也不相信了,只好发出“不亦怪哉”的感 叹,看来,好官还是难寻。   说了这么半天,又几乎绕回来了,简直毫无收获;但是,结论毕竟还是要的。 那么,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贪官诚然可恶,但如果在贪婪之余尚 能良心未泯、多多少少为百姓做些实事好事的话,则实属不易,难能可贵,老百 姓就会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并心甘情愿地把他树为“好官”的典型。这应该就 是最具有中国特色的“好官”理论了。   明朝灭亡至今,已逾四百多年,而中国当今的官场现状,与四百年前的刘伯 温时代的官场状况相比,似乎仅仅只是“弹指一挥间”的时光流转而异,居然看 不出多少时代演进的轨迹,令人不禁感叹历史不可承受之轻!四百年过去了,两 个不同时代的官场类型相较,居然何其相似乃尔?当今的官场上,我们依然能处 处听闻到刘伯温“不亦怪哉!”的沉重而莫名的叹息声。三类官员的阴魂依然在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官场上招摇,所不同的是,今天的百姓似乎还更缺少当年百姓 的轻松、悠闲、宽容心态,而明朝尚存的那种尽管“无所不取”却能“子吏卒而 宾富民”的有良心的有能力的贪官现今却难觅踪影。今天我们看到的大多数大小 官员大都属于那种厚颜无耻、贪得无厌却又冠冕堂皇、满口仁义道德的类型,他 们在百姓的面前一个个脑满肠肥、颐指气使,张牙舞爪,何曾把百姓放在眼里, 更别说把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了?!   四百年的历史进步的结果,居然只是延续发明了如此陈腐怪异的“好官‘新’ 论”,这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 【丝露集】∽∽∽∽∽∽∽∽∽∽∽∽∽∽∽∽∽∽∽∽∽∽∽∽∽∽∽∽∽∽ ◆                官井巷                   ·訾非·     小时候     她们在井台边槌衣裳     湿漉漉的井台上     到处是肥皂的白沫     她们槌啊     槌     我上学去的时候她们在槌     我回家的时候她们     还在那里槌     我从不跟她们说话     只是默默地     穿过那个巷子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然后我端起杯子     喝隔夜的凉茶     听到槌声     从井台那边穿过巷子又穿过窗子传进来     只有一次她们没有在槌     是那个巨大的语录碑     被炸药摧毁的那个傍晚     我听到轰然巨响     窗玻璃应声破碎     我还记得     那语录的最后一个字     跟着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在更小的时候     我和伙伴们     朝它撒过尿     我收拾玻璃时     放心的捣衣声重又响起来了     然后我的弟弟放学回来     然后是父亲、母亲     一间又一间屋子的灯     都被点亮了。 ◆             健步如飞的乡村                ·李有旺·   对于生养我的故土,如同诗人雷平阳在他那首著名的诗歌《亲人》中写到的 一样:“我的爱狭隘、偏执”。歌唱家彭丽媛有一首歌曲叫《父老乡亲》,当中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的歌词,常常让我感同身受。养育 我的小山村叫苏家寨,是一个以最初住户的姓氏命名的一个极其普通的乡村。直 到今天,我的父老乡亲依然像生根树般坚守在那里。我属兔,于1975年古历4月 29日的午后,在苏家寨一间如今已消失在记忆中的极其简陋的土墙瓦房中呱呱坠 地。呼吸着故乡熟悉的空气,喝着故乡甘甜的井水,在父母的哺育下,我一天天 长大。在如今已不复存在的苏家寨老学校读完小学后,我开始走出故乡,进入更 高一级的学校就读。结束在校读书的日子后,我曾经在故乡的田地里亲身体会过 一段时间务农的劳苦。经历过短暂的打工苦旅后,参加了工作,走出了故乡,最 终在距离故土百里之外的地方安家立业。从在故乡看见阳光的那天算起,直到今 天,时光匆匆,白驹过隙,我已迎来了人生的三次本命年。三十六年来,我的心 里始终没有远离过故乡,始终怀揣着故乡上路。参加工作后,为了抚平对故土和 亲人的牵挂,我常常利用双休、节假日的机会,携妻带子回去亲近故土亲近亲人。 从出生到现在,故乡镌刻在我的心里,故乡的发展变化印在我的脑海里。   老井水·自来水   苏家寨是一个相对较大的自然村,共有十个村民小组。整个寨子的轮廓就像 一只张开的口袋,密密麻麻的房屋建筑尽收于口袋中。记忆中,几乎每个村民小 组的低凹处都有一至二口老井。这些老井深约三米,宽米余,井口方圆不一。老 井四周,都用方形的青石板围垒起来。   据寨中耄耋老者讲,这些老井建成时间保守估计都逾一百五十年,可谓是百 年老井了;建这些老井的先人多为回民,清咸丰前,小勐统集镇附近的村寨多为 回民所居,距离集镇不远的苏家寨亦如此。而今的小勐统镇,已无一个回民聚居 的村寨,原因是这些回民们揭杆响应咸丰十一年反对清朝统治者民族压迫、反对 外国列强侵略的回民起义领袖杜文秀领导的回民起义。响应的义军攻破土署,生 擒时任土司刀闷晟图,并在小勐统的河尾建立过将军府,控制县境达十四年之久。 不幸的是,同治十三年,县境的义军被清军剿灭,很多回民或被杀戮,或逃奔异 乡隐姓埋名以自保。这在地方史籍志书中均有记载。挖井人早已不在,老井却完 好无损地存留了下来,真是应了“前人载树,后人乘凉”的古训。   跨入新世纪之前,这些老井都是苏家寨所有村民的“母井”。村民们饮用、 洗衣、煮饭做菜所用之水,莫不出自老井。老家所在的第四村民小组东、西向各 有一口老井,两口井水一年四季都盈于井口,不溢不漫。井水显得有些碧绿,盛 在桶中或缸里,却很清澈,喝起来很是清凉和甘甜。由于与西向的老井距离相对 较近,我家因此就去这口老井里担水。老家与老井的距离少说也有三百米远,而 老家在村头,老井在村脚,去担水时要走一段下坡路,担水回途中却得走上坡路。 村民们为了不耽误做农活,通常在天亮起床后及劳作归来的傍晚到井水里担水。 儿时,家里担水的任务多为母亲承担了,父亲只有在母亲外出或者生病的时候, 才偶尔到老井里担水。从十来岁起,我就懂得为父母分担些劳作了,开始经常到 井水里担水。最初的时候每次担两个半桶,随着年龄的增长力气的增大,才开始 担满起来。每个家庭每天的用水量都很大,洗衣、做饭、洗菜、人畜饮用,算将 起来,每天都得担五、六担水才够用。而担五、六担水,就要花去个把小时的时 间。费力费时不说,遇到下雨天就很是折腾人了。当时家至老井的路段都是土路, 下起雨来泥泞不堪,担水回家的时候一步三滑地走在路上,稍不注意就会跌跤, 不仅会弄得满身脏泥,而且也会弄泼了桶里的水。记得就有好几回,我在雨中担 水的时候,就跌过跤,浑身被弄得脏兮兮湿漉漉的。   老井源源不断地把生命之水奉献给村民,村民们虽然有时候也感觉到担水费 时费力也不方便,但是这种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乡亲们心里自然怀有用上自来 水的憧憬,自然怀有幸福美好的生活向往,却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到老井里担水的 状况。   直到跨入新世纪以来,经济条件及生活水平日益改善的乡亲们,终于底气十 足地表达了架设自来水的愿望。在乡亲们的大力争取下,在上级部门的扶持帮助 下,自来水管把村外的清泉引进了各家各户。水龙头一拧,清澈的泉水就哗哗地 流了出来。想什么时候用水,要用多少水,尽在水龙头的开关间满足。用上自来 水的乡亲们,改变了每天都得到老井里担水的历史,日子就平添了很多可供个人 支配的幸福休闲时光。   用上了自来水,就很少到老井里担水了。知恩图报的乡亲们,心里却忘不了 老井的情。傍晚散步休闲的时候,会抽出时间去看望看望老井。松闲的日子里, 一些人会自发地清理老井周围的杂草,打捞老井里漂浮的草叶。每年大年初一的 后半夜,乡亲们还保留着去老井里“抢新水”的传统,会虔诚地给老井下跪磕头, 在井边焚香祈祷后,才担上一担水回家,用老井里的水滋润新年第一天的生活, 以此记取老井的恩情。   煤油灯·电灯泡   农村山乡,未通电前,都曾有过使用煤油灯照明的历史,苏家寨也不例外。   一盏美观适用的煤油灯,用如豆的灯光驱逐着黑夜,让农村艰涩的生活多了 些盼头,让乡亲们饱受生活压力的心头亮堂开来。   但凡有怀旧情结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怀念煤油灯陪伴的日子,会油然生出对 煤油灯难以言明的情感来。   记得小时候,每当夜幕降临,家里简陋的堂屋里,陈旧漆黑的木桌上,往往 会点燃着一盏煤油灯。有时候遇到家里来串门的男人,父亲就会在煤油灯下,为 客人冲“百抖茶”,和客人品包谷酒,和客人共话桑麻。煤油灯发出的灯光柔和 地照着,父亲他们的脸色神采奕奕,非常动人。遇到女人到家里来的时候,出面 招呼的多是母亲。女人唠叨的话题很广泛,母亲应和着她们,或接着她们的话题 延伸谈论开去,煤油灯的火焰常常被母亲她们的谈话和笑声感染得微微摇摆。   更多的时候,在煤油灯下,父亲常常麻利地忙着篾活,母亲则就着灯光缝缝 补补。白天的时间,父亲母亲得照顾田地里的庄稼,两个人为盘田种地的事忙得 不亦乐乎。父亲精通篾活的手艺,竹片被他破成粗细适中的长条后,纤细的竹篾 被他调教得服服帖帖,在父亲一双灵巧的大手的编制中,一个个精致美观的簸箕、 筛子、筲箕、撮箕、竹篮、竹帽,像变戏法一样呈现出来。父亲利用晚上的时间, 创作出这些生活必须的艺术品,拿到街上卖,补贴家用,煤油灯才能每晚如约地 被点燃。勤俭持家的母亲不仅得和父亲一起,操弄永远忙不完的农活,还得主管 好一家人身上穿的衣装足上穿的鞋子。在煤油灯光下,慈母手中线,连起家人穿 着事。   上小学了,晚上我开始加入了父母亲在煤油灯下忙活的行列。在煤油灯下, 我背课文,背乘法口诀,默写生字,做家庭作业。在煤油灯下,我看到了父母的 辛劳,逐渐领会到父母支撑家庭的艰难,不断丰满了自身知识的羽翼,自己也在 一天天长大和懂事。   煤油灯陪伴我读完小学,升入了初中。这个时候,我学会制作煤油灯了。制 作煤油灯很简单,材料就是一个空墨水瓶、一个牙膏嘴、一片废旧的手电筒电池 的铝皮、一束棉线。把墨水瓶盖正中钻孔,把废旧的手电筒电池的铝皮擀卷成管 状,把棉线放入铝皮管中,通过牙膏嘴的隔热,穿进墨水瓶里,倒上煤油,一个 小巧精致的煤油灯就做成了。进入初中后,我制作了好多个煤油灯,家里几乎都 用我制作的煤油灯。   点煤油灯少不了煤油。因为这样,家里通常放有煤油。当时装煤油的容器多 是玻璃瓶,装酒的容器也是玻璃瓶。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好酒的外公来我家小 住几天。有一个晚上外公喝高了,喝高了的外公还想喝酒,却错拿了装煤油的玻 璃瓶,咕噜噜地喝下了不少煤油,让他呕吐得淌鼻涕流眼泪。   我开始读高中了,家乡依然未通电。高中设在县城,入学的时候父亲送我到 学校。父亲和我,第一次在县城里见到电灯泡,终于知道了传说中的灯泡长什么 样子。父亲和我刚到县城的那个晚上,我们看到了亮堂堂的电灯泡,都很兴奋。 电灯泡亮起来的时候,我看见父亲目不转睛地盯着电灯泡左看右看,甚至还够起 手来触摸了电灯泡好大一会儿。我理解父亲的神情和举动,那不仅仅是羡慕,也 包含着强烈的渴望。   我读高二的上学期,父亲在来信中告诉我,家乡正架电杆、拉电线,马上就 要通电了,家里晚上可以用电灯泡照明了。从父亲的来信中,我读出了父亲那种 莫名的兴奋。一个月后,父亲又给我来了封信,信中一如既往地告诉我要好好学 习天天向上外,还告诉我说家乡终于圆了通电梦,家里三个房间、走廊及楼上共 拉了六个电灯泡。父亲说,每到晚上,一拉开关,电灯泡就把家里照得和白天一 样,再也不用点烟熏火燎的煤油灯了。   泥土路·水泥路   在我记忆的荧屏里,保留着苏家寨进村入户道路变迁的剪辑画面。这些画面 以时间先后为序,大致分为三个部分。画面有些简单,以推、拉、摇、移的运动 镜头相表现。   最先呈现的画面,是苏家寨连通集镇的主干道。道路时宽时窄,曲折蜿蜒。 路面是灰黄的坎坷不平的泥土路,特写镜头是路中央不时有一个个凹下去的土坑, 一个个凸起来的土丘。路两边长满杂草、藤蔓,有些路段甚至长有刺蓬,很多草 茎、刺枝已经掩盖了路面。接下来的画面开始生动起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在路面 上颠簸着缓缓驶过,司机的双手紧紧握住扶手,右脚警惕地轻轻踩在制动上,司 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面,表情显得有些紧张惶恐。一群背着书包的学生放 学归来,有男有女,有说有笑,行走在路上。两个男同学忽然开始你追我赶地跑 将起来,很快就把同伴们抛在身后。奔跑的男同学中,身材稍高的跑过了身材稍 小的,身材稍小的显出奋力奔跑的样子,却一不小心摔倒在凸凹不平的道路上, 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说明摔得不轻。前面的男同学急忙回转身搀扶他,后面的男 女同学看到了这出戏,都哄笑起来。镜头推向连接主干道的入户路,路面依然是 泥土路,细窄如缝,有平坦的,有陡直的。镜头摇着、移着一条条大同小异的入 户路,有时也把路边的一间间土墙瓦顶的房屋拉近。所有画面底部,标注时间为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从画面看,会让人联想到贫穷、落后、闭塞甚至愚昧等等词 汇。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画面与八十年代相比,可以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了。一个画面弹跳出来:一条入户路上,忙碌不停的是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 他们像事前分过工一样,各司其职,各忙各的。妇女们用双手使劲地拔除路边的 杂草,孩子们弯着腰用撮箕把沙砾倒在路中,老人们用锄头把沙砾捞平。路下面, 一群男人正用石头支砌挡墙,石锤敲击錾子的声音,錾子雕琢石头的声音,正好 为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配乐。另一个画面显示的是,一条条已经铺好沙砾、砌好 石墙的入户路,从农户的院门口流出来,与主干道路相汇合。两个白发苍苍的老 妇女,喜笑颜开地看着门前的沙石路面(其中一个是我慈祥的奶奶),无限感慨 地说:“雨水天脚上再也粘不上烂巴(泥泞)了。” 画面开始推向那一条连通 集镇的唯一的主干道,开始的镜头是近景:路面铺上了褐色的河沙,显得比原来 平坦多了。路两边的杂草荆棘被割除了,显得比原来宽阔多了。风轻轻地摇晃着 路边的树苗,见不到飞扬的灰尘。接着是一个远距离拍摄的镜头:路上不时有一 些匆匆赶路的行人,一辆手扶拖拉机从行人身边奔驰而过,行人和拖拉机都没有 显出刻意相互避让的样子。   最后一个部分的画面,落款时间是新世纪两千年以来。画面很单调,主体都 是路。苏家寨连通集镇的主干道路,由主干道路分流出去的每一条或长或短或宽 或窄的入户路。都是水泥路。路面很平整很洁净。单调的画面,硬铮铮的水泥路 面,静默地叙说着村庄的发展变化。此时无声胜有声。从泥土路到水泥路,时间 的跨度虽然有些漫长,但仅从路的发展路的变化足可想象得到,一个普通的乡村, 已经开始贴近时代的脉搏,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和煦春风吹拂下,正以日新 月异的发展速度奔驰在康庄大道上。   泥土路的消失,水泥路的新生,让脚下的路生发了质的变化,让一个村庄日 益欣欣向荣。   看电影·看电视   说到看电影,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出生于苏家寨的乡亲们,都会不约而同 地想到观看露天电影的历史岁月,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观看露天电影的尘封往事。   七十年代以来直到九十年代初,在这段将近二十年的悠悠岁月里,几乎每个 天气晴朗的傍晚,苏家寨的很多乡亲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看露天电影的事情。特 别是那些未婚的青年男女,吃过晚饭,收拾打扮一番后,就会相互邀约着往电影 场赶。雨季天,道路泥泞,电影场停影,平时以看电影打发青春时光的青年人, 就会搓脚抹掌的,显出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有的甚至会粗话连天地咒骂起不合 适宜的鬼天气,坏了他们去看露天电影的美事。白天出工的路上,在劳作的田间 地头聚拢休息的时候,一起去放牧和担柴的场合,农闲时节串门款白的时候,某 某电影的情节或片段,某某演员的容貌气质,往往是他们谈兴很浓的话题。谈兴 所至,模仿演员的对白,模仿演员的动作,也是常有的事。   露天电影场设在集镇,寨里的乡亲到电影场观看电影要走两公里左右的路, 来回就得走不下四公里的路程。乡亲们却不嫌路远,不管农活多么辛劳,只要天 晴,就好象不去看露天电影就会睡不着觉一样,照去不误,照看不误。集镇唯一 的露天电影场占地两亩左右,周围是高高的围墙,鸟飞不进去,人不借助梯子也 爬不进去。要看电影就得买票,开始是一角两角,后来是三角五角。进电影场的 门狭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进入,门口有收票员,收票员检验过票,才将看电影的人 放行进入电影场。大人买了票,可以带一个小孩免费观看电影。而那个小孩能否 免费观看电影,都得收票员说了算。常常去看电影的大人,或者说不得不带一个 小孩去看电影的大人,还得向收票员好言好语和笑脸示好。电影放映结束,集镇 通往苏家寨的路上,人头攒动,比赶集天都热闹,手电筒的光就像萤火虫一样上 下左右地飞舞照耀。   寨里偶尔也会有几户经济条件相对较好且场地宽阔的人家,遇到家里嫁姑娘 娶媳妇招姑爷的大喜日子,为图热闹和喜庆,为讲排场及人气,会不惜麻烦和不 怕破费地,提前和放映电影的人商量好价格商量好播映片数及片名,在家里的场 院里连夜播放电影。这种时候,寨中人家家户户、老老小小,几乎都倾巢出动, 聚集到办喜事的人家来,大人扛着小孩,男人挤着女人,把主人家场院围得水泄 不通。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的幕布上的电影画面,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休息, 甚至蚊子叮在眼皮上,都无暇顾及。直到天光放晓,电影停放,大家才揉揉干涩、 赤红、惺忪的双眼,才长长地重重地打了一声呵欠,陆陆续续地各自散去。   露天电影,一度成为乡亲们精神生活的主旋律。   有过相同经历的人们,不免会惊叹露天电影当时具有的巨大魅力。   露天电影的终结,源于家乡九十年代初期圆了通电梦之后。通电了,一切都 改变了。集镇的露天电影场关闭了,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晚上集镇通往寨中的 道路变冷清了,人山人海的场面消失了,手电筒作为主要照明工具的地位一落千 丈。随着电视机日益走进千家万户,很多曾经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看露天电影的 乡亲们,逐渐淡漠了露天电影的记忆。   开始的时候,电视机的价格不菲,买得起电视机的人家不多。为数不多的电 视机用户,每到晚上,家里就像聚会般,会有很多人围着看电视,直到深夜才被 主人家的呵欠驱散。谁家娶媳妇招姑爷,结婚家具中提前置备了电视机,婚礼就 多了些风光。谁家嫁姑娘,把电视机作为嫁妆,肯定会引来羡慕的目光。   后来,电视机的价格越来越趋向合理,几乎家家户户都普及了电视机。随着 电视机的种类越来越多功能越来越齐全设备越来越先进,村里人的电视机屏幕一 家更比一家大,品牌也一家更比一家好。家里有了电视机,乡亲们就变得越来越 “宅”了。想看电视剧看电视剧,想看电影看电影,想看娱乐节目看娱乐节目, 想看谈话节目看谈话节目,想看新闻看新闻,想看动物世界就看动物世界,想看 动画片就看动画片。通过看电视,丰富了农经知识,提高了法制意识,开阔了眼 界,增强了素养,提高了水平。足不出户,就可以遍览天下。看电影过渡到看电 视,所有的一切,凸显出质的飞跃。   老学校·新学校   因为是一个自然村的原因,人多学龄儿童也多,苏家寨学校的办学规模曾经 是完小级的。我小学阶段的学业,就是在苏家寨完小完成的。而我曾就读的苏家 寨完小,已在一场震灾中毁于一旦。尽管如此,曾经在消失于地震中的苏家寨完 小上过学的乡亲,都不会忘记她的模样,都不会忘记在她怀里成长的美好时光。 念起她,都会亲切地呼她为“老学校”。   老学校,确实有些老了。老到让我无法知道它究竟建于何时,究竟存在了多 少年。我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进入老学校就读的,当时的老学校是五年制完 小,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二、三十名学生,教师总共不会超过十名的样子。 校舍是砖墙瓦顶,仅一层高,以砖为柱,以木为梁。砖柱托梁,梁上搭椽,椽上 盖瓦。长方形的校舍,五个教室一字排开。瓦顶斑驳陈旧,青苔甚至不知名的杂 草不知何时早在瓦缝间安家落户。梁和椽也有了些岁月的烙印,虫蛀的洞眼依稀 可辨。门和窗开在校舍的正面,门窗上的红漆都几乎掉光了。每个教室里摆有十 来张桌子,很多破旧的不知使用了多少年的木桌凳经常断脚掉腿的。教室里的地 面经常坑坑洼洼,打扫教室的时候非常简单,根本不需要扫帚和撮箕,只须用手 拣去显眼的纸屑、粉笔头即可。黑板是木头做的,久未染墨的原因,很多黑板都 快变成白板了。操场在校舍前面,有点像梯形,很不规则,做早操、课间操、上 体育课,都在操场上进行。操场的左右两边,各竖着一个歪斜的篮球架,投球的 铁圈就像一颗耷拉的脑袋。放学之后,上课之前,很多同学常常乐此不疲地在操 场上打篮球。篮球场的下面,是教师宿舍和厨房,横横竖竖地摆放着,都是土墙 瓦顶的房子。房间狭小,几乎每幢房屋的墙跟部都有很多明显的老鼠洞。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老学校,我曾经就读了五年的老学校。   谁也料想不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会彻底结束了老学校的历史使命。确 切时间为1988年11月6日二十一点零三分、二十一点十五分,原思茅地区澜沧县、 临沧地区耿马县发生了震级为七点六、七点二级的大地震,我所在的永德县受到 地震波及。当时我已经进入初中就读,因为是走读生,刚好走在回家的路途中。 毫无防备的我,突然之间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感,听到了房屋建筑拉裂倒塌的声音, 听到了人们惊恐万状的喊叫。苏家寨所在地为严重的受灾区,很多民房不同程度 均受损坏。尤其是苏家寨完小,所有校舍夷为平地,有一个女教师还被短暂地埋 在废墟中,所幸只是受了轻伤,未危及生命。   为了不耽误教育教学,苏家寨人民群众主动出资出力,在短时间内搭建了供 师生临时教学所用的油毛毡房,学校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   在震后重建中,苏家寨完小被重新选定了建筑地址。原先的学校成为了名副 其实的“老学校”,在地震中老去不回了。老学校所在地,后来已变成私人宅基 地,直到今天,仍被人们亲切地称呼为“老学校地基”。   九十年代初建成的崭新的苏家寨学校,由于精简学校、撤并校点的原因,不 再称为“完小”,而以“小学”称之。如今的苏家寨小学就在我所在的苏家寨四 组所在地,与我的老家距离比较近。整所学校占地面积不低于五亩,教学楼是一 幢三层的平顶房,窗明桌亮,美观大方。教师宿舍、厨房,都是钢混结构的平房, 外墙还布满了靓丽夺目的瓷砖。教学楼前面有一个按照标准规格建设的篮球场, 篮球场前面有一块宽阔平整的操场。学校四周,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与老学校 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出外读书,在外工作,我从没有去参观过如今的苏家寨小学。但每次回老家 看望父母,踏进故乡的土地,呼吸着故乡的清新空气,我常常会在路边深情地将 美丽的苏家寨小学凝望。听着朗朗的读书声,看着操场上一个个戴着红领巾的活 泼可爱的孩子,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记忆中的“老学校”来,就会觉得那些在新 学校里就读的孩子们应该好好珍惜今天这来之不易的生活,因为他们如今生活、 学习的环境太舒适太美好了,感觉他们真的是幸福的一代。   老瓦房·平顶房   在我孩提时代,苏家寨这个有十个社近四百户在永德县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寨 子,根本没有一间平顶房。所有的房屋建筑,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一样, 户与户之间就像是互相约定好必须一碗水端平一样。眼前的,远处的,一律一样 颜色。家里的,邻居的,一律一个样式。土坯墙,乌瓦顶,房中烧一个火塘,点 一个煤油灯,就算建筑时间有先后,一阵烟熏火燎之后,就都分不出彼此来,就 都看不出新旧了。如果光从房屋建筑上看,真的无法看出哪一家富裕哪一家贫穷。 所有的乡亲们,你好我好大家好,房屋建筑都不相上下。大家对于建设崭新民居 的事宜,都显出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不缓不急的态度来。   最初的时候,我们居住在爷爷奶奶分给父亲母亲的一幢三室的老瓦房里。这 是一幢老得掉牙齿的瓦房,是爷爷成为了奶奶家的上门姑爷后,从奶奶娘家分家 出来自立门户首建的房屋。我们一家住进去后,这间老瓦房至少已经历了半个世 纪的风风雨雨。房子低矮,尤其是楼上,就好象专门为小孩子建一样,大人立起 身子头部就会撞上椽瓦。底楼也不高,我记得读初中的时候,我一米三、四的个 子,在堂屋里举起双手,就能够到楼梁。三个房间都很狭窄,中间是堂屋,两边 是卧室,卧室里摆一张木床,放几个箱柜,就连打转身的空间都没有;堂屋也宽 不到哪里去,一张供桌一个老火塘外,就只有够三、五个人围坐的空间。没有专 门的厨房,煮饭做菜烧水就在堂屋里。屋里经常生火冒烟,整幢房屋都黑不溜秋 的。做饭炒菜烧水的时候,眼睛常常被烟熏得淌眼泪,人常常被弄得咳嗽不止。 四周的土墙,经风雨剥蚀被老鼠打洞造窝而显得摇摇欲坠。   在这样的老瓦房里,我们一家居住了十多年时间。   时间进入八十年代,不知是腰里的钱袋子开始鼓了起来,还是确实感觉到现 有的房屋建筑已经不能满足家庭生活所需而必须更新换代的缘故,不少乡亲们开 始张罗新建和修缮房屋的事。结合自己的经济承受能力,有的请来邻居亲友帮忙, 拆除旧房,平整地基,置备木料,搬运土坯,购置新瓦,在老瓦房旧址上建盖起 了空间更大、高度更高的新瓦房。为了防止老鼠在土墙里打洞造窝生儿育女,就 买来水泥石灰,运来河沙,搅拌成水泥沙灰,请能工巧匠让土墙穿上坚实美观的 外衣或内衣。一些经济条件稍好的人家,到砖窑里买来青砖,建起了砖墙瓦顶的 砖瓦房。砖瓦房的造价相对较高,却无须担心老鼠的侵扰。   看到很多乡亲们都开始建房造屋,靠勤俭节约靠出卖猪鸡靠帮工挣钱积攒了 一点钱的父亲母亲,也觉得老瓦房该淘汰出局了,决定新建一间宽敞的大瓦房。 为了节省经济,他们早出晚归,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脱够了一间房屋所需的土 坯;他们到路途比较遥远价格相对便宜的地方买够了木料,又靠人担牛驮车运把 所有的木料搬运回家。最终,在亲友的帮忙下,于八十年代末建起了两间大瓦房, 一间为人居房,另一间为厨房。住进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建起的新瓦房,父亲母亲 的心头舒坦多了,皱纹和白发却增加了不少。   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进入九十年代尤其是新世纪两千年以来,很多乡亲已 经住上了平顶房。青砖及钢筋混泥土围垒而成的平顶房,住着舒适,看着美观。 而且瓦房由于风吹雨淋日晒鼠爬,覆盖房顶的瓦片会破裂会位移,会让房屋漏雨, 主人不得不定期爬上高高的房顶“拣漏”。“拣漏”的活计很危险,恐高的人只 能望而兴叹,平顶房就无须和瓦房一样定期“拣漏”。父亲母亲和弟弟一家,如 今依然住在父亲和母亲原先建盖的瓦房里。父亲母亲已经苍老了,养家糊口的重 任就顺乎情理地传递到弟弟手上。弟弟有恐高症,不敢上瓦顶“拣漏”,“拣漏” 时只能请人代劳。弟弟很巴望早日能住上平顶房,为此他也充分发扬勤俭节约和 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种经济作物、学习经商做生意,一门心思苦苦挣钱。有一 次在全家团聚的时候,弟弟当着全家人的面对我和妹妹说:“你们两个都在单位 工作,等我攒够了钱也要盖平顶房了,你们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看着弟弟坚定的样子,我和妹妹都许诺到时一定会给予他力所能及的帮助。 但愿不久的将来,弟弟会圆这个住平顶房的美梦。   包谷饭·白米饭   我是吃包谷饭长大的。与我同龄以及年长于我的,生于苏家寨长于苏家寨的 乡亲们都大抵如此。   我的童年处于文革刚刚结束,国家正是百废待兴、国民经济正在渐次复苏的 特殊时期。当时苏家寨的乡亲们思想很保守,经济意识淡薄,没有人去发动自己 也不知道去种植经济作物,没有人会产生外出打工挣钱的念头,没有人去做生意 赚零花补贴家用。彼此都显得有些麻木不仁,彼此都安于贫困。当时大家的经济 条件以及生活水平,基本上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缺钱,有的人家甚至买一包盐 巴的钱都得借。缺粮,这一方面是因为苏家寨是一个人口密集的自然村,两千左 右的人口每户分到的田地有限。我家有五口人,就只分到两亩山地,半亩左右的 水田。田地所出,维持半年的口粮都不够。另一方面是农业基础投入缺乏,遇到 暴雨引发山洪,有限的田地东冲毁一片西拉损一块,也只能望天兴叹,无可奈何 地干瞪眼。没有钱买肥料,庄稼缺少养分的补给,走不出靠天吃饭的落后的传统 农业种植模式,“种得一山坡、收得一土锅”的收成,让乡亲们心寒得掉眼泪。   一年到头含辛茹苦,换来的是有限的可怜的为数不多的粮食。民以食为天, 如何让这些救命粮维持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让一家人都能够苟延残喘地度过一年 三百六十五天的漫长日子,乡亲们可谓是绞尽脑汁。尤其是一些上有老下有小的 家庭的顶梁柱们,过早白去的头发常常紧皱的眉头,多是粮食的事情惹的祸。缺 衣少食的关键时期,不得不惊叹于人的生命力之强大,不得不惊叹于人的保命自 救的办法之多。母亲把收回家的玉米剥粒晒干,在夜晚煤油灯的陪伴中,用当家 女人的勤俭、操劳、细心、贤淑以及聪慧,让石磨发出轰隆轰隆的呐喊,把一颗 颗金黄的玉米粒研磨成砂粒和粉面。玉米研磨成的粉面,做面糊。在锅里烧半锅 水,水沸腾起来的时候,左手盛半碗玉米面,右手握一双筷子,左手把玉米面抖 落进锅里,右手快速地在锅里将玉米面搅拌均匀,等面糊再次沸腾了,把锅提离 火塘,待面糊入口而不觉得烫的时候,就可以盛进碗里进餐了。一家人吸食面糊 的声音,往往会传出很远。面糊吃腻了,就吃面裹饭。在簸箕里,把玉米面弄潮 湿,在手的搅拌和抖动下,等玉米面像变戏法一样变成了像豌豆一样大小的颗粒 后,就放到蒸笼里蒸熟。逢年过节的时候,同蒸的还会有少量的白米。连续吃了 几天面糊和面裹饭,母亲又会为家人煮玉米砂饭吃,把玉米研磨成的砂粒,淘洗 过后,加少量水煮食。能在玉米砂粒里放入小半碗白米同煮,那肯定也是为数不 多的非常奢侈的过节或者过年的日子。   面糊、面裹饭、玉米砂饭,是我记忆极其深刻的养育我的包谷饭。我吃着包 谷饭走过了童年的时光,走进了背着书包上学堂的日子。 尽管已经包产到户了, 尽管国家已经大力倡导改革开放了,我的家里由于田地少,父母亲也因为孩子很 小的原因,一时半会还想不出发展经济增加收入改善生活的有效途径来,家里依 然还很穷,还得继续吃包谷饭,白米饭在我看来依然还很神圣,想吃白米饭还是 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直到上初中之前,我仍然盼望天天过节或者天天过年,我甚 至非常可笑地希望自己天天生病,因为只有这样的日子里,我才能吃到香喷喷白 生生的白米饭。   我进入初中,已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事情了。乡亲们的生活已经一 天更比一天好了,农业科技含量提高了,粮食产量增加了,很多人家开始搞起了 种养业,钱袋子逐渐鼓起来了,很多人家已经吃上了白米饭,部分人家虽然还吃 包谷饭,但吃白米饭也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了。我家的生活情况也发生了较大改 变,这得益于我家所在镇的热区地带搞开发,那里建起了白糖厂,广泛宣传发动 种植甘蔗。幸好我家在热区也分到了一定的土地,父亲看到三个孩子一个已经进 初中,两个已经上小学,就嘱咐母亲在家带好孩子,决定到热区的土地里种植甘 蔗,决心放手一搏了。过惯了苦日子的父亲吃得苦,过怕了苦日子的父亲头脑里 开始诱发出浓厚的经济意识了。短短两三年时间,就发展了三十多亩的甘蔗,每 年还种不少包谷和其它农作物。热区的甘蔗收入和粮食作物的收成,支撑起了家 庭的生活开支,也让家庭的生活水平生发了巨大的变化。桌子上有白米饭吃了, 有肉吃了。包谷饭已经远离了餐桌远离了家庭的生活,包谷已经专门成为了猪鸡 牛的食物的组成部分。   如今,苏家寨的乡亲们几乎没有一户人家以包谷饭为主食了。很多山地已经 种植了泡核桃等经济作物,包谷的产量越来越少了,用包谷饭打牙祭都成难事了。 水田里种植的都是优质稻,到街上买米都会选择买又香又软的米。有一次回老家, 吃饭的时候,吃着喷香糯软的白米饭,我触景生情地想起了包谷饭。就对已经上 小学的儿子和侄子讲到我小时候吃过的包谷饭,儿子和侄子迷惑不解地问我,包 谷饭是什么样的?包谷饭是什么味道?还没有等我回答,他们就一个劲儿地央求 母亲做给他们包谷饭吃。母亲为难地对他们说,石磨都弄丢了,包谷都没有了, 要怎样做包谷饭吃?   盘田地·闯四方   从我对故乡存有记忆开始直到今天,故乡在生发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乡亲们 的精神面貌、生活条件和水平,都在悄然变化中。倘若有人问,我那些勤劳朴实 可亲可敬的乡亲们,最大的变化是什么?我会第一时间想到“盘田地”和“闯四 方”这两个关键词。在我看来,这两个关键词尽管彼此没有什么关联,却折射出 乡亲们前后之间的巨大变化。   国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七八年来的那一段时间,正是我读小学、初 中的时候,也是我记忆力最强的时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国家对国有土地 制度的重大改革,是中国农村依然现行的一项基本经济制度。家乡人由此家家户 户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尽可耕其田食其劳,他们深知土地是自家人生命的给 养,就像再生父母般无私慷慨。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乡亲们就好象吃了定心丸 一样,心里更塌实了,劳动更带劲了。大家都把心思放在田地上,对田地精耕细 作,早出晚归、风里雨里侍弄田地伺候庄稼,强化投入和管理,力求田地有更多 更大的产出,以滋润自家的生活。那个时候,乡亲们欣欣向荣的憧憬里,尽是丰 厚殷实的内容。   盘田种地,天经地义。与土地打交道的乡亲们,都认准了这个理。在他们的 潜意识里,他们是属于田地依赖于田地的,因此就得全心全意地想着田地耕作田 地。几分耕耘,几分回报,只有对田地真心实意,田地才会以诚相待才不会令人 失望。田地就好象绳索,乡亲们心甘情愿成为栓在田地上的蚂蚱。那个时候,田 地以及田地里的庄稼,是乡亲们谈论最多的话题,也是乡亲们思考最多的问题。 白天,照顾属于自己的田地,照顾田地里的庄稼,成为了乡亲们八匹骏马也拉不 回来的生活主张;夜晚,就算竹笆或者木板垫底的床再硬再难睡,就算栖身的房 屋再矮小再破烂,劳累一天的乡亲们都会睡得很塌实很安心。毕竟,金屋银屋比 不上自家的土屋草屋;毕竟,距离老家并不遥远的田地,以及乡亲们睡梦中都会 梦到的庄稼,在乡亲们的心头里都具有和老屋一样厚重的情感分量。老屋是为了 盘田种地而建,盘田地种庄稼是为了支撑老屋。因为恋着老屋,因为恋着田地和 庄稼,乡亲们都走不出老屋,走不出田地以及庄稼的视野。   那个时候,有女儿的人家不想让女儿嫁得太远,问媳妇的人家只求在近处找。 毕竟,开亲就得常来往。而亲戚住得太远,一去一来得好几天时间,离开了老屋 离开田地及庄稼三、两天时间,乡亲们就会牵肠挂肚,心里就会像无底洞般空空 如也。老屋、田地、庄稼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味道,把乡亲们紧紧包裹,让乡亲们 作茧自缚于其中。因此,没有人会想到出外打工赚钱的事情。即便有人想到了, 也会被讥讽为“神经有问题”;因此,不误节令的盘田种地,就成为了乡亲们的 主要营生。谁家让田地荒芜对庄稼不闻不问,就会被视为“大脑短路”、“脑子 进水”。遇到不得不外出办事或走亲几天的村民,事情办完不管时间是早是晚, 都会归心似箭地往家赶,在亲戚的家里屁股还坐不热乎,就会和亲戚匆匆告辞返 回家里。因为“想家想坏了”,“地里的包谷田里的水稻需要施肥需要管理”等 等,成为了他们名副其实的理由和顺理合情的借口。   这种情形,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才逐渐开始有了很大的改观和变化。 使之改观和变化的,是时代发展的步伐,是人们思想观念开始与时俱进,是乡亲 们经济意识与日俱增,是乡亲们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愿望滋长并日趋强烈的表现。   当时光之钟走到九十年代的时候,天天守着老屋,守着田地和庄稼的乡亲们, 醍醐灌顶般如梦方醒:守着的老屋越守越老,守着的田地没有增减,守着的庄稼 依旧只能满足温饱!钱窟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钱袋子却丝毫不见鼓起来。到这 个时候,乡亲们终于明白“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 蕴涵的简单浅显的道理。守了多年的老屋、田地和庄稼,守不出多少钱来,要挣 钱还得走出去!认识提高了,思想进步了,很多人开始把眼光望向外面,闯四方 以挣钱养家的想法开始蠢蠢欲动。   一些未婚青年,开始显得有些不安分,劳作之余或者茶余饭后,经常聚在一 起窃窃私语,讨论着如何走出乡村出外闯荡的相关话题。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或 者交流的时候,青年们会用走出乡村出外闯荡的想法去试探家人。也有部分中老 年人,开始和家里的青年人交换意见和想法,提出了由老人照顾家庭照看庄稼、 年青人去外面帮工挣钱的建议。一些年轻人在父母同意的前提下,勇敢地迈出了 出外打工挣钱的第一步;也有一些年轻人隐瞒着父母,尾随着外出打工挣钱的队 伍走进异乡,用体力或者智慧去圆自己的求财梦。时光在不紧不慢地流逝,转眼 间故乡里就有很多未婚青年身处异地,或在工厂,或在工地,或在公司,用自己 的青春和汗水去打拼去奋斗。   这些在外打拼挣钱的青年人,很多都经历过生活的艰辛,都懂得如何勤俭节 约。自然,在外打工赚钱的时间逾一年半载,手头上就有了一定的积蓄,老家的 父母亲人就定期不定期的收到了一笔笔来自外地的汇款,家里的生活就开始滋润 起来。当然,也有个别青年人,禁不住大城市的繁华和诱惑,挣一分吃一分,一 年到头身上无几,更不用说接济家人了。农村人比、学、赶、超的意识不可谓不 强,很多人瞅见大把大把寄钱回家的人家,开始把家里的青年人往外赶,动员青 年人出外见世面开眼界,不希望青年人成为没有跨出过村的“楞头青”。于是乎, 寨子里的很多青年人都开始流向外地,去做城市里的农民工。当然,也有部分年 轻人把持不住自己,进歌厅舞厅宾馆酒店等娱乐场所,暗地里从事卖淫嫖娼等色 情活动;也有部分年轻人,禁不住鼓动和诱惑,搞起了传销和诈骗。尽管有这些 不协之音,但主流是好的。很多人一年奔波下来,年关回家探亲,除了大包小包 的礼物带回家,还使自家的存款额不断攀升。   农村人有做不完的活,但按春种夏管秋收这样的农活顺序看,还是有很大一 部分农闲时节。由于一些青年人在外的时间久了,认识的人多了,也知道一些就 业打工的地方,一些中年人就想利用农闲时节也出外长些见识挣些钱花,就义无 返顾地奔着熟悉的青年们而去。很多时候,尤其是农闲时节,老屋里住的多是老 人和孩子。孩子们走四方出外打工挣钱去了,老人们就照顾比自己还老的老屋, 照看淌着鼻涕的孩子,却也自得其乐。毕竟,生病了有钱看病,想吃东西有钱买 吃。实在太想在外的孩子了,就可以通通电话。需要孩子火速回家的时候,那些 闯荡四方的孩子们,就会搭车甚至乘机遵命赶回。   柴薪·沼气   和许多山里娃一样,从小我就开始学习农活这门功课,从小我就开始胜任起 父母的小帮手的责任。我的父母亲以及和我父母亲一样以务农为生的乡亲们,就 是教授我农活及农事知识的老师。自打扛得动锄头,我就开始学挖地学锄禾;自 打开始会跑步,我就开始跟着父母去田地里观摩他们的劳作,就开始跟在牛屁股 后面到山上放牧;自打舞得动砍刀,我就开始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山上、到森林里 砍柴薪。   宋代吴自牧《梦粱录·鲞铺》云:“盖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 茶。”开门七件事,柴薪就位居首位,足见其之重要。我的儿时,家乡还不通电, 家乡周边也没有出产煤矿之地,家家户户都以柴薪为燃料,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 堆码着柴垛。煮饭炒菜、烧水烤酒、熬麦芽糖、煮猪食水,甚至驱寒烤火,都少 不了要以柴薪生火。家乡人常常会在农闲时节,到山上砍柴挑柴驮柴,再把柴薪 堆码在屋檐下让其自行晾干,备足一年之用。家中有柴心不慌。需要生火的时候, 抱进门几块,用砍刀截段剖片,放进火塘或者灶口,燃上松明引火,火焰就开始 在柴薪上舞蹈,屋檐上就开始炊烟袅袅。家里堆有柴薪,即便遇到风雨雷电的恶 劣天气,都不会出现“巧妇难为无柴之炊”的尴尬。   我进小学后,每到假期或周末,只要天气晴朗,早上的活计通常都是到山上 或者森林里担柴。下午放牧,也得边放牧边砍柴,晚归的时候再吆着牲畜担着两 捆柴薪回家。童年的小伙伴大多有和我一样的经历,因此我童年的小伙伴们,相 互间是玩伴是砍柴伴是放牧伴。上学及上学之余,做力所能及的农活,放放牧, 担担柴,我和小伙伴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不断成长的。   森林或者山岩,常常是我们砍柴担柴的地方。几乎每家每户都分到一点森林, 我们砍自家松树的枝杈,有时候乘人家不注意看守的时候,也偷砍人家森林里松 树的枝杈。在偷砍人家松树枝杈的时候,不免有被主人家拿个正着抓个现行的时 候,自己砍下来的松树枝杈物归原主不说,遇到脾气不好的主人还会挨其骂。有 时候我们会像猴子一样,敏捷地攀上陡峭高悬的山岩,砍那些长在岩缝间的树木。 到山岩里砍柴,不必担心会受到责骂,但攀在岩上很危险,父母很不赞成我们到 山岩上砍柴担柴。实在拗不过我们,就会千叮万嘱要我们注意安全问题。   家乡寨子大、户数多,一年下来,每家每户都要烧完好几排柴。久而久之, 森林里的松树几乎都被修光了枝杈,只留下树梢上少部分的枝杈。远远望去,森 林里的松树都成了戴着帽子,不着衣裤的“光棍”。山岩里的树木几乎都被砍光 了,失去树木遮蔽的山岩变“秃顶”了。加之后来林业部门对森林资源也管护得 紧,柴源日益成为了大问题。乡亲们就不得不向外购买,就不得不把玉米杆、豆 杆等当柴薪作燃料。好在后来家乡终于通了电,很多乡亲们为了解决缺柴少薪的 困难问题,买了电饭锅、电炒锅、电热壶,用电煮饭炒菜烧水。   用电解决做饭菜烧开水的大问题,既免受烟熏之苦,又节力省时,方便是方 便了,但电费开支就增大了,这很另乡亲们犯难和心疼。如果不烧柴不用电,也 可以做饭菜烧开水那多好啊,乡亲们尽管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但我估计有这 种想法的绝对不在少数。乡亲们可能料想不到,他们这种几乎像《天方夜谭》一 样飘渺的想法,竟在新世纪两千年之后变成了现实。让乡亲们如愿以偿的,是沼 气池项目建设在家乡的推广。   建一个池子,填装些发酵原料,经沼气发酵,产生沼气。无须用电,不用烧 柴薪,点燃气体,就可以做饭菜烧开水,还可以照明。听到有这样的玩意,乡亲 们都感到很新鲜很惊奇。科技的力量是无穷的,越来越看重科技的乡亲们,自然 是很相信宣传推广人员的介绍。有上级部门的扶持,既节能又环保,还可以享受 到低碳生活带来的实惠,何乐而不为呢?!乡亲们的热情很高,积极性很高,几 乎是一呼全应,家家户户很快都建起了沼气池,使用上了沼气。   如今,回到故乡,无论早晚,很少能见到房顶的袅袅升腾的炊烟了。乡亲们 对沼气的使用已经习以为常、不离不弃了。故乡的森林更茂密了,山更青了,水 更秀了,鸟更欢了,乡亲们的生活环境和条件越来越好了。自然,乡亲们的心情 越来越舒畅了。   家书·电话   在通讯设备极其落后的时期,家书就成了首当其冲的通讯工具。   自打读小学三、四年级开始,课余饭后或者周末有空的时候,写家书是我常 做的事情。确切地说,是代写家书。尽管识字不多,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写家 书和代写家书的。通常情况下,总是奶奶唠叨一句,我就写一句,遇到不知道的 字,就用汉语拼音代替。小学的时候,我的汉语拼音还算学得不错,在代写家书 的时候,汉语拼音就被派上了用场。往往家书写完了,听从奶奶的吩咐,就得把 奶奶口述由我执笔的作品,像老师安排学生朗读课文一样,从头至尾地给奶奶念 一遍。奶奶在我念家书的时候,甚至会把耳朵凑近我,听得很仔细很认真。直到 奶奶认可了,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总算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这样的家书内容,不免重复罗嗦,甚至有些不忍卒读。我真不知道我的姑妈、 我的姑姑和老叔,收到家书以后,究竟有何感想。   当时姑妈在距离老家数百公里之遥的异乡邮电所工作,初中毕业的姑姑在姑 妈的介绍下,到姑妈工作之地就近的某个饭店当小工,老叔则刚刚进距离老家苏 家寨五十多公里的县城一中读高中。交通不方便,且很难搭到车,姑妈、姑姑、 老叔他们都一样,回一趟老家都很不容易。奶奶当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很长时间见不到奶奶面,姑妈她们对奶奶很是牵挂。奶奶也很想念他们,尤其是 对未婚的姑姑和读书的老叔更是放心不下。于是,彼此间常常家书往来,互通讯 息,互致问候。奶奶就靠家书传话,把想对姑妈、姑姑、老叔说的话,寄予家书。 而我就用错别字连天的语句和拗口的汉语拼音,把奶奶的声音传递到姑妈她们的 耳朵里。   没有握过笔没有识过字的奶奶,自然无法写家书。刚开始学写作文且能耐得 住奶奶口授家书时的絮叨的我,自然就成了奶奶写家书的主要依靠。在给姑妈、 姑姑、老叔写家书的时候,除了开头、结尾保留家书的固有格式外,家书的正文 里,我常常不厌其烦地提到“奶奶说”。比如给姑妈写的家书的正文里,就会对 姑妈写道:“奶奶说,她的身体健康,叫你无须牵挂,自可安心工作”。奶奶最 关心姑姑的婚姻大事,就记得有一次给姑姑写信,在奶奶的口授下,我对姑姑写 道:“奶奶说,你的婚姻大事不能当儿戏,要充分了解对方的脾气、性格和家庭 情况之后,才能作出最终决定”。给老叔写的信中,写得最多的是要老叔认真珍 惜上学读书的大好时光,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全家人的期望等等。我代奶奶写 家书,姑妈、姑姑、老叔都心知肚明,因此就算家书里有些过头话,她们心里也 不会与我计较,毕竟有“奶奶说”撑腰。   当时故乡里的人在外工作和读书的比较少,在外打工谋生的也不多。经常收 到家书和写家书的人家也就比较少了。我家里有些例外,毕竟姑妈、姑姑、老叔 三人都长期在外。   后来,我也进县城一中读高中了。尽管县城里有记时收费的电话,但我的家 乡还没有人家装有电话。和家人的联系,还是靠家书。我每个学期都会给家里写 几次家书,问候家里的生产生活情况,问候家人的身体情况,也会把自己在学校 学习的相关情况告诉家人。每个学期都会收到由父亲执笔母亲邮寄的家书,读着 家书,读到了亲情,读懂了父母对我的关爱和希望。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我的家乡已经发生了巨大 变化,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在外工作或在外读书或在外打工的人。为了方便和出 家在外的亲人的联系,很多人家都装上了程控电话。不管远在天涯还是近在咫尺, 按下电话号码,就能马上听到家人的声音,就能很快互通讯息。我的家里也第一 时间装上了电话,有事无事,我常常和家人通过电话保持联系。   如今,电话已成了寻常之物。故乡的乡亲们,几乎每家都有程控电话,几乎 每家都有一至二部移动电话。有了电话,家书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有了电话, 家书就更加显得弥足珍贵。而电话取代家书,足见乡村已日益迈上了现代化发展 步伐。   故乡苏家寨,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时间的那头到这头,我们都在发生着变化。 我从牙牙学语变化到已近不惑,故乡也健步如飞地行走在繁荣发展的道路上,变 得更加美丽和富裕。我由衷地祝愿,也坚定地相信,我那美丽可爱的故乡,她的 明天会更加美好! ◆              京都鬼魅疑情                 ·黄凌·   2011年2月,任职于北京西城区某幼教中心的何苑星,春节刚过完就被派往 日本东京,参加泛东亚区“幼儿园区域游戏情境化研究”学习。抵日后的第二天 恰逢日本建国纪念日,何苑星趁放假,专程去京都找一个人——吴晓崇,他是何 苑星在大学认识的男友。   下午,在日本最古老的寺院清水寺前一下车,冷风就在何苑星身边吹开,石 路上“虫笼造”前的纸灯笼被吹的“呼呼”作响,著名的二年阪上行人很少,一 路萧索孤寂,何苑星也没心思观光,一心寻找着吴晓崇。   去年9月他们刚从外语系毕业时,吴晓崇突然什么话都没留下就神秘消失了。 何苑星只知道吴晓崇父母离婚后,他和父亲吴连天一起住,她从吴连天那得知吴 晓崇是去日本为他母亲江云美奔丧,还未回国。何苑星不明白,既然是奔丧,为 何要不辞而别?她决心利用这次机会找吴晓崇问个究竟。   按照吴连天给的地址和电话,终于在一家糖果店寻到了吴晓崇,他正在盘点 京果子。这家店面有两层,一楼卖糖果,二楼住人,店内虽干净整洁,却四处散 发着怪味,仔细一闻,香烛的气味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吴晓崇看到了何苑星, 向一个男店员打个招呼,走了出来。店员内村应声转过头,青色的脸毫无表情, 竟然冲何苑星缓缓的诡异一笑,这让何苑星心里发紧。   吴晓崇带着何苑星沿着阶梯来到清水寺,何苑星望着吴晓崇高大健硕的背影, 停了脚步,质问一切。   吴晓崇未料何苑星竟到日本找到了他,思量早晚要给她一个交代,只得道出 他神秘消失的原因:2009年江云美与吴连天离婚后她只身赴日,当时他很不理解 母亲的离去,一度消沉。他在2010年8月接到一个电话,得知江美云在日本生子 难产致死,要他速去奔丧。电话还告诉吴晓崇,他并不是吴连天亲生,他的生父 吴四海1986年偷渡到香港,后辗转到日本做小生意,偷渡前吴四海就与江云美珠 胎暗结。在当时女人未婚先孕是羞于见人的,而吴四海无暇带江云美出国,江云 美在无奈中嫁给了一直都暗恋她的人——吴四海的弟弟吴连天,吴晓崇这个名义 上的父亲其实是他亲叔叔。吴连天在吴晓崇的再三追问下,也承认了一切。   何苑星震惊吴晓崇家事这样复杂,也许正因是家丑,走时才没有告诉她。再 想多问,吴晓崇却不愿多说,两人径直回了糖果店。吴晓崇忙着算帐,何苑星准 备告别时,进来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个婴儿,吴晓崇亲昵的唤作爱子,一改先前 与她在一起的淡漠。   何苑星闪出门外,她觉得自己已是多余……   京都的建筑,从平安王朝就有了,现代人们说的怨灵和阴阳师也从那时开始 盛行。平安王朝时的京都天灾人祸不断涌现,人心惶惶,鬼神之说甚嚣尘上,一 有疾病灾祸就托言鬼物生灵作祟或碰上百鬼夜行等不洁之物。   何苑星本对这些传言不屑一顾,但二月天气寒凉,行人寥若晨星,加上京都 老屋甚多,道路狭窄,四处点亮的白灯笼在寒风里左摇右晃。如此陌生的环境她 感到害怕,后背冷嗖嗖的,她裹紧了大衣,想抵挡心中的不安,猜测吴晓崇在日 本已另有所爱,眼泪不禁流下来。   小巷夜空中突然传来女人的喊声和木屐“卡卡”声,格外渗人。何苑星想到 日本有种食风鬼,专门在风夜里出来吸风害人,不由猛的加快了脚步,直到被一 支手拉住了衣服,才哆哆嗦嗦回了头,原来是刚才店里那位抱婴儿的年轻女子。   “对不起,我叫蕙子,您能和我谈谈吗?”她向何苑星鞠了一躬。   她们在茶室坐下,何苑星看到女子苍白的皮肤没有血色,像极了艺伎画的惨 白妆,好似大病初愈。她触到女子给她端茶的手,一股阴冷顺指尖传遍全身,让 她不寒而栗。   惠子自称从小被吴四海收养,何苑星问及吴晓崇的家事,惠子支支吾吾地透 露:吴四海在江云美来日后找朋友借钱想扩大糖果店,不料朋友竟以吴四海的名 义,找日本最大的地下钱庄五菱会借高利贷,从中谋取中介费。结果钱到期还不 了,吴四海被五菱会杀害了。高龄产子的江云美因极度悲痛,在生产中死去,女 婴幸存下来,取名爱子。爱子出生50天时,吴晓崇才到日本。   “我曾经在吴晓崇钱包里看到过你的照片,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般。”惠子 定神看着她,很想了解吴晓崇对何苑星的感情,何苑星也对她说起了与吴晓崇的 过去。   (二)   何苑星东京学习之余,时常赴京都找他。可吴晓崇变了,对她不冷不热。这 也难怪,何苑星有几次看到五菱会的人来追债,吴晓崇每次都低三下四的求他们 高抬贵手,再容几天,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店里气氛很阴沉,到处燃着香火,空气里依然夹着那怪味。二楼的神龛供奉 着日本阴阳道土御门家的始祖安倍晴明,惠子解释说安倍晴明是位高僧的转世, 能操控鬼神和精灵,供奉他是因为家里不太干净。何苑星问为何不干净,惠子却 目光闪烁岔开话题,何苑星思量难道清水寺周围还会有鬼吗?有次何苑星看到唯 一的店员内村靠在神龛旁,用手抚摸着墙壁对她笑,发青的脸像是说:你终于来 了,我等你很久了。吓得她脸色惨白,且东京的学习也开始紧张,她连续两周都 没有再来。   3月何苑星的学习即将结束,她去京都告别准备回北京。惠子不在,吴晓崇 说店务被惠子掌管每隔几天她都要去进货,收入都由她拿去还债。晚饭前惠子才 回来,何苑星却不见新进的货,惠子说有人会送来。何苑星纳闷,糖果店生意一 般怎么每隔几天都要去进货?   饭后何苑星主动提出给有订单的旅店送糖果。回来已很晚,储藏间的门半掩 着,从里传来吴晓崇的声音:“你明知我对她已没有感觉,我对她一直很冷淡, 她要回国了,我不会与她再联系,我只需要有你和爱子在身边!”   “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只是不放心,你们毕竟以前是……”蕙子的声音 淹没在男人粗重的呼吸里。   何苑星心头一闷,失重地倒向门,门“哐”的一响,里面的人出来了。何苑 星转身要回东京,但惠子说晚上回去不安全,让何苑星住下,执拗不过,何苑星 跟她上了二楼。   店里的人都住在二楼,窄窄的木梯踩上去“吱吱”作响,供奉安倍晴明的香 火日夜燃着,满室烟熏缭绕让人发闷。惠子催她早点休息,何苑星看惠子脸色比 先前愈发惨白,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困扰她,却也不好多问。   何苑星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跪在靠垫上,探出半个身子看夜景。面对京都 街巷,灵魂会飞回千年之前。夜里,各家门口挂着通亮的白灯笼,沿着逼仄的青 石路,每隔几米挑着个地灯,幽幽地一直照到小巷尽头,仿佛告诉人们恩怨情仇 太多,欲语还休,风中飘荡的星点光亮像是穿着白裳、点着黑唇的魂魄飘过时留 下的痕迹。何苑星正看得入神,想着往事觉得心寒,直想快点离开,突然听到外 面有动静。   门外只见惠子对着安倍晴明的牌位喃喃私语,话语虽很轻,但夜深人静还是 能听出一二,大概是求安倍晴明收走什么灵魂,让亡灵安魂别再回来。   突然,何苑星发现惠子左手的窗边,月光照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头发乱蓬蓬 的披在脸上直垂到膝盖,像是白衣贞子,手指着惠子就要扑向她,惠子摊在地上 求“贞子”放过她。何苑星惊恐地屏住呼吸,轻声爬回房间躲进被子,生怕“贞 子”追来。何苑星想这房子真是不干净,这鬼的胆子可真大,这附近就是清水寺 啊!   次晨何苑星离开糖果店不久,就被一个男人撞倒,情急下她用中文叫道: “哎呀”,男人听她说了国语后,竟一直跟着她到东京酒店总算离开,把何苑星 吓得半死。何苑星此时发现DV落在了糖果店,原来昨晚她拿着DV在二楼到处拍, 吴晓崇叫她去帮忙,她随手放在内村房门外的柜子上。   (三)   她给吴晓崇打电话,麻烦他将DV快递到酒店。   何苑星通知酒店前台帮她把当晚回京的机票改签,前台告知刚好有她的信。 拆开一看,竟写着中文,署名吴四海,这不会是吴晓崇的父亲吧,难道是撞鬼了? 吴四海不是早就被五菱会杀害了吗?他约何苑星二小时后在附近小丁目的一个茶 室见面。   何苑星赶紧又给吴晓崇打电话,让他速到东京与她一起去赴约。两人来到茶 室,等了很久却不见人影,服务生告诉两人确实有个男人来过,刚在茶室留言簿 上写了个地址,就被冲进来的几个流氓拽走。留言簿上用中文写着:奈良生驹郡 二町立野南5-12-15,立柜木板下。   吴晓崇感觉留言的人很可能是他父亲,何苑星这才明白,今天早上跟着她到 酒店的人是吴四海。两人赶赴奈良的途中,吴晓崇说去年他到日本后,惠子一见 面就收走了他的护照,说是要替他保管,当时他并没有怀疑。但爱子上户籍需要 出生证,蕙子却拿不出来,一会说丢了,一会说江云美是非法生子,无法办理。 最重要的是吴四海尸体一直都未找到,从此吴晓崇觉得惠子并不简单,就佯装着 和她暧暧昧昧,想从她那里查出究竟。   他们找到奈良一所老旧的日式房子,周围没有别的人家,孤零零地立在城市 一角。木制走廊里积满灰尘,胡乱堆放着杂物,很久没有人打扫。门没有关,房 里散发刺鼻的臭味,到处是发霉食物和排泄物,一条粗铁链触目惊心地躺在地板 上,旁边的锁裂开扔在一边。他们在立柜木地板下找到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里用中文写着鲜为人知的事情:原来吴四海把江云美接到日本准备结 婚时,他想扩大糖果店,惠子主动帮忙联系借款人,吴四海不知是五菱会,糊涂 地借了高利贷,他在这躲避五菱会追杀已有半年。每隔几天惠子就来给他送水和 食物,开始时他不敢出去,可时间一久,吴四海呆不住就要回家,惠子坚持让他 继续躲藏,不知给他吃了什么药后用铁链将他栓着,因为他还没有把房契转归惠 子名下,所以惠子一直维持着他不人不鬼的生活。吴四海的神智一时清醒,一时 糊涂,清醒时就把这些都记下来。   原来吴四海并不知江云美已死和吴晓崇就在日本。   吴晓崇把笔记本交给了警察,惠子被带上了警车。几天后从东京传来消息说 发现了男尸,经证实是吴四海。   警方根据惠子交代,在糖果店二楼搜出了江云美高度腐烂的尸体。原来吴四 海到奈良小屋避难后,惠子就开始胁迫江云美,想要把吴晓崇骗来赚钱还债。江 云美死也不答应,一天夜里惠子准备偷走吴四海糖果店的房契,被江云美发现, 两人在争执中蕙子失手把江云美推下楼梯,江云美当场气绝身亡,惠子连夜将尸 体封在神龛旁的隔墙里,糖果店里那股怪味其实就是尸体腐烂后发出的。惠子担 心被人察觉,就在糖果店点上许多被精油浸泡过的香烛,想借此来除味。最后蕙 子还是把吴晓崇诓来了,还编造了一套谎言来欺骗他,没料想吴晓崇有所警觉, 技高一筹,反让年轻的惠子爱上了他。   可是惠子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养父一家呢?正当所有的人都在指责惠子蛇蝎 心肠,以怨报德时,惠子在警局又报出了个惊天秘密。   蕙子说她没有错,真正的罪人是吴四海。蕙子自小被吴四海收养,十几岁时 却被他强奸,表面上她是养女,实际是他的情妇,但她不愿与五十多岁的吴四海 结婚。她知道吴四海在日本没有亲人,就想逼迫吴四海把糖果店房契转给她,吴 四海为摆脱纠缠,才把江云美接到日本结婚。就在此时蕙子意外怀上了吴四海的 孩子,就是爱子,而江云美来日后根本就没有怀过孕。   生下爱子后,吴四海仍没有改变态度,蕙子这才决定报复他一家。她每次去 进货,其实是到奈良给吴四海放食物和水,惠子害怕她的谎言被戳穿,就在给他 的食物和水里放了大量的甲氧氯普胺,这种药物大剂量长期服食可阻断多巴胺受 体,使胆碱能受体相对亢进而导致锥体外系反应,可出现发音困难、深昏睡状态、 神智不清,最后吴四海有所查觉,就不肯再吃东西,3月30日惠子去小屋时,发 现他已撬锁跑了。只是这一切已死无对证,她将独自面对法律的制裁。   惠子最后说,自从江云美死后,她就一直失眠,每晚都会看到江云美的鬼魂, 她知道江云美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但她却否认杀了吴四海,吴四海的死一时成 了悬案,警方据现场目击证人提供的线索,推断是被五菱会所害。   在机场何苑星向吴晓崇说起了30日晚看到的“贞子”,吴晓崇安慰她是不是 眼花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呢?也许吧,终于离开了这个鬼魅一样的城市,京 都的禅机重重让何苑星不敢过多的停留。   (四)   回北京后何苑星在家翻看DV,日本的一幕幕又回到了眼前,叹息与吴晓崇的 感情终究无言的结束,内心无法平静。突然,DV出现了内村在房里换衣服、披长 发后变成“贞子”的画面!难道他是个鬼?何苑星赶紧给吴晓崇打了电话告诉他 DV里看到的事,要他注意内村的一举一动,不要再让内村害人。   紧接着何苑星在北京接到了吴晓崇的电话。他告诉她,医生查出内村患有轻 微精神障碍,在看了《午夜凶铃》系列后就一直幻想自己是贞子,那天他亲眼看 到江云美之死和惠子藏尸,才引发了病情。惠子每晚看到江云美的魂魄其实都是 内村,一个内心有鬼的人被一个扮鬼的人吓得睡不着,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想 着自己也曾被内村的举动吓到,不禁莞尔。   吴晓崇还告诉她,最近五菱会放话说杀了一个欠高利贷逃跑的人,以此警告 所有借债人,吴四海果然是被五菱会所杀。事情终于有了结局,这起在清水寺附 近发生的惨案,确实是对佛祖的讽刺。千年来的香火驱赶不走人们心灵深处的恶 灵,它无时无刻不在教唆人们为邪念而犯罪,只是罪恶到头,都将受到良心的惩 罚! 【网里乾坤】∽∽∽∽∽∽∽∽∽∽∽∽∽∽∽∽∽∽∽∽∽∽∽∽∽∽∽∽∽ ◆        曾国藩是如何从“狗”变成“猫”的              ·王万然·   微群“我为猫狂”公告曰:“喜欢猫的人会喜欢天下的猫,喜欢狗的人只会 喜欢自家的狗。”咋看很有道理,细想觉得不够全面。   喜欢猫的人会喜欢天下的猫和喜欢狗的人只会喜欢自家的狗,其原因并不在 人,而在于猫和狗。猫弱小,其职责只负责捕捉老鼠,除此之外就得博主人包括 陌生人的宠爱了。因而自家的猫一旦走失,被他人关起来饲养,就理所当然成了 别人家的猫了。而狗不同,它勇猛刚强,其职责是为主人看家护院,保护主人及 其家属和亲友,对主人不喜欢的人或陌生人,就张牙咧嘴,不仅狂吠,而且冲上 去乱咬,惟看主人眼色行事,因而获得“狗腿子”的“荣誉”称号,当然是博主 人喜欢、令外人讨厌了。所以,爱狗的人只爱自家的狗,讨厌别人的狗了。之所 以猫能得到天下人爱而狗只能得到一家人爱,是猫弱小能寻求爱护而狗强大容易 得罪人。   正像曾国藩一样,能从一个处处被人唾弃的礼部侍郎成长为一个受人尊重和 爱戴的军事家、理学家、政治家、文学家,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 学士,封一等毅勇侯,谥文正,是他经过大悟大彻后大耍权术,从“狗性”变成 “猫性”来的。   用狗和猫来形容一代圣贤大有不敬之嫌,但这种比喻用在曾国藩身上是再恰 当不过。同治五年,55岁的曾国藩在家书中对弟弟曾国荃回顾了他一生三次“为 众人所唾骂”及三次军事大失败。第二年,他又回顾了平生“四大堑”。正是这 些耻辱,最终让他在性格方面“脱胎换骨”。其性格的“狗性”变成“猫性”, 是他在为父亲守孝期间“大悔大悟”出来的。   梁启超说:“曾文正者……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其所遭值事会,亦终 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所成就震古铄今,而莫与京者, 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历百千艰阻而不挫屈, 不求近效,铢积寸累,受之以虚,将之以勤,植之以刚,贞之以恒,帅之以诚, 勇猛精进,坚苦卓绝。如斯而已,如斯而已!”后人只知道曾国藩消灭太平天国 后“立德、立功、立言”,殊不知他之前是很讨人厌的。曾国藩晚年的秘书赵烈 文说过一句话:“(曾国藩)历年辛苦,与贼战者不过十之三四,与世俗文法战者 不啻十之五六。”   早年的曾国藩是一个典型的“愤青”,是一只只对皇上这家主子忠心耿耿的 “狗”,单线思维、愤世嫉俗、傲岸不群;做起事手段单一、风格强硬、一往无 前。因此处处碰壁,动辄得咎。曾国藩的京官生涯,十年七迁,傲视群曹,很快 从一个普通进士迅速成长为“副部长”,这在道光年间是极为罕见的。1850年, 年方二十的咸丰登基,罢黜穆彰阿,下诏“求言”,一时“天下称快”。曾国藩 心情激奋,上了一道《应诏陈言疏》,痛斥当时的“以畏葸为惧,以柔靡为恭” 的官场作风,抨击官场的丑恶形状,并建议皇帝举行“日讲”,即讲学习。皇帝 大加赞赏,对“日讲”建议最感兴趣,令他详细解释。于是曾国藩精心准备讲稿, 并且画了一张解释讲堂布局的图表。不过他本不擅画,这张图画得相当难看。讲 稿在九卿中传阅之后,曾国藩成了北京官场议论的中心。大家议论的不是他的赤 心血诚,而是讥笑他“画图太陋”:就这个水平,还充什么圣人门徒!因此,曾 国藩的这个“笑话”很快风传全城,人们见了他都“目笑存之”,令他无地自容, 寒了一辈子。   后来,他上了《敬陈圣德预防流弊疏》,锋芒直指皇帝,“帝览奏大怒,摔 诸地,立召军机大臣,欲罪之”。幸亏祁隽藻、季昌芝等大学士苦苦求情,才使 他免于获罪。本来,曾国藩在京官中人缘颇好,然而接连两次挑战“大名大位” 者(得罪琦善、弹劾赛尚阿),捅了“官官相护”关系网的漏子,成为官场上的异 类。“诸公贵人见之或引避,至不与同席”,背后当然更有无数诋毁。曾国藩此 时成了京师人人唾骂的“疯狗”了。   曾国藩想不到一腔热血换来满城冷讽,不免萌生退意。咸丰二年六月,终于 得到了江西乡试正考官的外差,曾国藩兴冲冲逃离这个让他失望而厌恶的京城, 准备从此引退归山。不料刚走到安徽太和县,接到了母亲去世的讣闻,当即换装 回乡奔丧,至此正式结束了14年的京宦生涯。   不久太平军挥师北上,湖南各地纷纷糜烂,盗抢成风。咸丰情急之下,诏命 在乡下丁忧的曾国藩帮助地方兴办“团练”,以保卫乡里。曾国藩一到长沙,就 展现出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采用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的“维稳”恐怖政策,不经 审判就把盗窃疑犯处死,获得了“曾剃头”的著名外号。虽然此举使各地土匪不 再敢轻举妄动,社会秩序迅速安定下来,但并没有赢得湖南政界的感激,相反却 招致重重怨怼。出山几个月后,谤名满城。   皇帝任命的“帮办团练大臣”并非曾国藩一人。但只有曾一人一不要钱,二 不要利,只想为国分忧解难。想不到又触犯了潜规则,不但得不到同僚、老乡的 支持,还差点被兵痞打死,却没有人为他说句公道话。幸得他后来打了清政府自 太平天国起义以来第一个胜仗。江山易改“狗”性难移,到了皇上命令支援江西 打战,他老毛病又犯了,不但和江西的官员闹不团结,连皇帝都不信任他。这就 是曾国藩所说的“为江西所唾骂”,以及“又参抚臬,丙辰被困南昌,官绅人人 目笑存之”的难堪经历。   正当痛苦万分之时,父亲逝世,未等批准,他便把军队丢在江西径直回湖南 老家。在家中接到皇帝催他立刻回到军中的回复后,他给皇帝上折,一股脑儿地 倾诉自己压抑已久的愁苦愤懑,期望皇上体谅他的苦衷,伸手向皇帝要官。这时 太平天国内讧,势力大衰,咸丰皇帝觉得多一个曾国藩少一个曾国藩也不打紧了, 于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恩准他在家守制三年,实际上是借机解除了曾的兵权。 这当头一棒差点把曾国藩打昏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本自以为是的曾国藩这回挺不住了,他的部下接连高升 甚至超过了他,而自己却依然是一个不在其位的侍郎,整日生闷气,举动异常, 动不动就骂人,理学家的风度荡然无存。在极端痛苦中,他拿起朋友向他推荐的 老庄著作阅读。两千年前的圣人之言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启示,眼界豁然开朗。张 宏杰在《从“笨拙愚钝”到“老奸巨猾”——曾国藩的脱胎换骨》(《同舟共进》 2011年第四期)中是这样分析其心理变化的:“曾国藩终于认识到,行事过于方 刚者,表面上似乎是强者,实际上却是弱者。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强者,是表面上 看起来柔弱退让之人。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中国社会的潜规 则是不可能一下子被扫荡的,那些他以前所看不起的虚伪、麻木、圆滑、机诈, 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必需手段。只有必要时合光同尘,圆滑柔软,才能顺利通 过一个个困难的隘口。只有海纳百川,藏污纳垢,才能调动各方面的力量,到达 胜利的彼岸。”   曾国藩把家居的两年称为“大悔大悟”之年,他的思维方式在这里发生了重 大转变,正是他人生哲学从“狗”向“猫”转变的分水岭。   皇天不负苦心人,曾国藩终于捡到一个机会,内讧后的太平天国重振雄风, 攻破了清军江南江北大营,咸丰八年皇帝不得不重新起用曾国藩。大喜过望的曾 国藩再不提任何条件,立刻出山。他的故友宿敌都惊讶地发现,曾国藩变了,变 得他们几乎不认识了:对人和气、谦虚、周到;对皇帝不再直言不讳,而是学会 了耍太极;不再痛恨“滥举”(邀功时拼命保举下属),而是“同流合污”;治军 不再一味从严,而是宽严相济……曾国藩已经不是一条刚直不阿的“狗”,而是 一只“老奸巨猾”的“猫”了。   虽然中年后像猫一样圆融,但其骨子里头还是保留了狗的忠诚和刚正,他忠 于朝廷,坚守道德立场。虽然掌握了官场生存的秘密,有时也使用权诈手段,但 内心操守却依然分明,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从不含糊。其初衷并无任何改变,仍然 坚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他不再认为通过雷霆手段能迅速达到 目的,然而他还是相信通过浸润之功,日将月就,终会实现这个理想。他的计划 是从自己做起,浸润周围,培养出一批正人君子,通过这些人逐渐影响整个社会 风气,实现社会的良性发展。因此曾国藩在做官的同时,还花了大量精力育人, 对自己的属下亲信进行道德学问方面的培养,用心之深,用力之勤,几为中国历 史上无人可比。   从曾国藩的人生转折看出来,人的性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的性格也是多样 复杂的,随着环境的变化和学识的丰富和涵养的提升,处事应变能力会越来越强, 越能得到人们的尊重,反之就会被唾弃。只有坚持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的人生 哲学,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          书法就是音乐              ·树玄·     一位外国留学生热爱中国艺术,特别喜爱中国书法。一张宣纸,笔墨飞扬, 随着笔锋的腾挪闪转,须臾间满纸云烟,神奇之至。于是拜师学艺,刻苦钻研, 读帖临碑,勤习不辍。学习一段时间以后,似有所悟,说:“啊!原来书法就是 音乐。”   “书法就是音乐”?   这话简直不合逻辑!它把两个不同的艺术形式硬是扯在一起,并且划上了等 号。但是,如果透过字面,究其内涵,这句话却道出了书法创作与书法欣赏的某 些本质方面,说明这位外国留学生对于书法美学有了较深的理解。   书法与音乐之异,显且易见。书法是视觉艺术,音乐是听觉艺术;书法是空 间艺术,音乐是时间艺术。视觉艺术,比如绘画、雕塑、建筑艺术等,是造型艺 术,它仿佛在某一瞬间将审美客体凝固,创造可视的静态空间形象,以静止的形 式表现动态过程,是看得见,摸得到的艺术。听觉艺术则要在时间的一维性中展 现自己全部艺术魅力,是听得到,而看不见的艺术。   书法与音乐之同却隐而不彰,而那位留学生所“悟”的恰就是书法与音乐之 同:   第一,书法同音乐一样,都是抽象艺术。   书法和音乐都没有作为具体物象的形象,如果说,音乐有形象,那形象只能 听,不能看。如果要看,则只能在欣赏者的想象中“看”。而中国书法的“字” 早已脱离了具体的、象形的阶段,离具体的物象已经颇为遥远。因此,书法与音 乐之美都是不依附、不需要外来内容的美,它们都摆脱了外来具体物象的束缚, 让美的心灵在精神层面上翱翔。音乐的美存在于乐音的高低、长短、音色以及旋 律、和声、配器等等之中,书法的美则只存在于线条的曲折变化中;音乐在时间 的一维性中展现情感,书法在空间的一条线中展现情感。其情感的展现都摆脱了 具体物象。在这一点上,书法与音乐是相同的。   第二,书法美的本质是抒情,音乐美的本质也是抒情,特别是书法同音乐都 是艺术家人格的表现。在这一点上,“书法就是音乐”。   我们在音乐作品中能见出音乐家的个性、情趣、学识、人品。莫扎特是制作 不出贝多芬式的交响曲的,同样,贝多芬也不能制出莫扎特的音乐作品。因为两 者的个性与时代不同。同样,我们在书法家的作品中也能见到书法家的个性、情 趣、学识、人品。哲人杨雄早在汉代就曾于《法言》中说:“书,心画也。”见 其书如观其人。我们品读颜真卿的楷书《东方朔画赞》,其坚定、沉着如大将军 坐镇中军帐,猥琐奸猾之徒是写不出这等字的。   音乐被称为“抒情艺术的代表”,其抒情性自不待说。书法的本质也是抒情。 点画之间皆有意,笔墨线条就是心灵的轨迹,文字的书写就是书法家情感的抒发, 线条的律动实际上是心灵律动的外化,一张宣纸就是书法家抒发情感的天地。韩 愈有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 必于草书焉发之。”(韩愈《送高闲上人序》)   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是书法家饱含充沛浓烈的情感之作,一种凛然磅礴之 气喷薄欲出,我们仿佛看到书法家悲愤的情感在流动,在燃烧。唐代安史之乱中, 颜真卿与其兄颜杲卿及后辈儿孙义无返顾,同举义旗,为免生灵涂炭,为国家统 一,并肩战斗。颜杲卿父子不幸城破被执,英勇就义。失侄之痛与忧国之情激起 了颜真卿无比的愤怒,在这种悲愤、悲痛、悲哀、悲伤、悲壮的心情支配下,思 潮起伏,不可遏止,反映到书法上则如江河奔泻,“乱石崩云,惊涛拍岸”,痛 彻心肺之情跃然纸上。王澍在《虚舟题跋》中说:“《祭侄文稿》心肝抽裂,不 自堪忍,故其书顿挫郁屈,不可控勒。”   王羲之的《兰亭序》则是另一面貌,另一风格。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 年)三月初三,王羲之与当时的文人雅士41人集于会稽之兰亭,饮酒赋诗,集为 《兰亭诗集》。王羲之为《兰亭诗集》作序,其书法作品即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 的《兰亭序》。《兰亭序》自然天成,有超凡绝俗之态,如王羲之本人之“飘如 游云,矫若惊龙”(《世说新语》)。“随意落笔,皆得自然。”(米芾语) 《兰亭序》是逍遥自在的理想人生的向往,也是王羲之潇洒超然个性的自然流露。   “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与“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迥然不同, 乃书法家的时代与个性使然。   书法作品与音乐作品在抒情这一点上可谓殊途同归;在表现艺术家的人格、 人品、学识、情趣这一点上,可谓殊途同归。   第三,欣赏书法美与欣赏音乐美是相似的甚或相同的。   固然,音乐是时间艺术,书法是空间艺术。但是,书法是线条的空间艺术, 是无声的旋律。欣赏书法的特有的方式是“读帖”。“读帖”的过程则是“心摹 手追”(唐太宗语)的过程。因为书法家将笔墨挥运的时间进程凝结于宣纸的空 间造型之上,欣赏者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将空间造型还原为时间进程,即把 书法作品的空间造型还原为书法家创作作品时的时间进程。因此,表面看来,书 法同绘画一样,是空间艺术,但是,如果深入探讨,却又不然。欣赏书法作品若 像读书那样“阅读”书法,书法家书写的每一个字,其读音,其含义,一望便知。 这不是书法欣赏,而只是读其文字,与读书无异。作为书法艺术的欣赏,不可能 一望便知,必须随着书法线条的笔墨飞舞,心摹手追,才能感受书法家运笔时的 “喜怒窘穷,忧悲愉佚”之情。这与欣赏音乐颇为相似,在时间的进程中,展现 其艺术的内涵。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作为艺术,而不是文字,与其说书法是空 间艺术,毋宁说书法是时间艺术。在这一点上,“书法就是音乐”。   书法家沈尹默曾这样说:“不论石刻或是墨迹,表现于外的,总是静的形势; 而其所以能成就这样的形势,却是动的成果、动的势,今则静静地留在静的形中。 要使静者复动,就得通过耽玩者想象体会的活动,方能期望它再现在眼前。于是 在既定的形中,就会看到活泼地往来不定的势。在这一瞬间,不但可以接触到五 光十色的神彩,而且还会感觉到音乐般轻重疾徐的节奏。凡是有生命力的字,都 有这种魔力……”由“静”化“动”,就是将表现于外的“静”的空间造型还原 为书法家创作作品时“动”的时间进程。   徐悲鸿在《积玉桥字题跋》中说,优秀的书法作品“有如音乐之美。点画使 转,几同金石铿锵”。当我们跟随着书法家的笔锋游走在纸上时,空间艺术仿佛 变成了时间艺术。线条的绵延,仿佛是时间的流转。这时候,书法的点画使转, 墨色的浓淡荣枯,笔迹的提按顿挫,线条的龙蛇飞舞,连绵激越,与之乐音的长 短高低,轻重疾徐,节拍强弱,婉转曲折有异曲同工之妙。欣赏者随着线条的流 转不仅“想见其挥运之时”(姜夔语),而且与书法家进行心灵的交流,“不减 晤谈”(徐悲鸿语)。在欣赏者的意识中,书法线条“流动”起来,其与乐音的 流动性颇为相似,可说是“形象的音乐”。在这一点上,“书法就是音乐”。   “书法就是音乐”,这句话就其语言逻辑说,也许不够科学,但是就其内容 实质说,这位外国留学生悟到了书法美的某些本质,悟到了欣赏书法的方法,可 谓“悟道之言”。 【网萃】∽∽∽∽∽∽∽∽∽∽∽∽∽∽∽∽∽∽∽∽∽∽∽∽∽∽∽∽∽∽∽ ◆              我的江湖               ·醉里笑秋·      1、村里的路因为“城乡一体化”铺上了混泥土结构,如今通往县城的路如 倒在大地上的电线杆一样笔直,涌向外面的人们如爬在电线杆上的蚂蚁,其实, 在没有铺水泥路的时候,外出的人们也像蚂蚁,不同的是她们蜗行于蜿蜒如带子 般的马路上。我观察了很多次,远远望去,绕村子而过的马路形状如对面漂亮媳 妇的红裙带,这个比喻缘于偶然,对面漂亮媳妇在晒裙带,裙带的红在阳光下显 得妖艳,漂亮媳妇的双手因为上举露出白皙的肚皮。从此,看漂亮媳妇晒衣服成 为了我生活的内容之一。因为我的专注,最终遭到了他家公的耳光,那日,正当 入神之际,后脑勺遭到的突然击打让我在大白天看到了“星星”闪烁。尽管如此, 对面漂亮媳妇依旧在我梦里出现,并且在春梦中,完成了各种“地图”的描绘, 对此,我心安理得:娘的,梦里强奸人总不犯法吧。   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父亲的模样是什么样子的,但我根本不需要揣测他的 样子,“杂交水稻”就是我的称呼,自懂事以来我是以偷番薯摸地瓜渡日的,并 不知道杂交水稻是什么东西,很多男人在半夜敲响母亲的房门,其中就有漂亮媳 妇的家公,如果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堂爷爷。以后我才知道,杂交水稻就是伟大 的科学家袁隆平的伟大发明,赋予我的身上就是因为母亲来者不拒的水性扬花。   我恨村里的每一个人,包含我的母亲,我经常梦想,我就是“古龙”或者 “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来去无踪,取人头如探囊取物,因此,我的生活除 偷鸡摸狗之外,填饱肚子之后就在野草丛里看金庸或者古龙的小说。我甚至觉得, 将来自己一定会闯荡江湖,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   一次为了模仿书里描绘的动作,我在后山上练将起来,结果被地上的茅草划 得伤痕累累,砍柴归来的小豹子看了诡谲一笑,说,杂交水稻,把你娘床上的花 格子被子抱来铺在地上就划不到手脚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结果练了几趟下来,被子破得可以钻进一头大母猪。 母亲知道了只能干嚎,她弱不经风的身躯被我一推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挣扎的双 脚如在风中摆动的芦苇,我一个呼哨,以胜利者地欢呼逍遥而去。   修公路的消息在村子里引起不小的轰动,我也莫名地跟着高兴。村长说,狗 崽子,你瞎乐个啥劲。我说,路修好了我要出去做江湖大侠的。我的想法引来一 阵哄笑。牛二说,别出去了,你家就是一江湖客栈,住着一代荡侠和一代淫侠。 牛二就是漂亮媳妇的小叔子,我发誓,迟早我一定要看到你嫂嫂脱光了衣服的样 子,想到这里我嘿嘿地笑起来。   规划好的路终于动工了,我出现在工地上让工地上的人莫名其妙,工头大声 地训斥起来,你他娘的杂交水稻没事守你老娘的裤腰带去,来这瞎搀什么热闹。   是村长叫我来的。我挑起水泥浆往模子里倒,结果脚步踉跄如喝高了酒的醉 汉,没挪几步,就气喘吁吁起来。   工头说,想必是你娘在村长耳朵边吹了什么风吧。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加班加点看完金庸的《倚天屠龙记》已经是半夜,小 豹子对于书的吝啬让我常常熬夜阅读,我突然想去屙泡屎,母亲的屋子里突然亮 起了灯,接着传来小声的交谈声。   母亲说,孩子野,让他锻炼下也好,省得无所事事,不务正业。   男人的声音是村长的,好吧。接着是喘气的声音,如风刮过玻璃窗时从一条 缝隙里急促而去。   笔直的道路不断向远方延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笔直的马路,它让我兴 奋异常,经过近一个月的揣摩,我终于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首诗歌,尽管工头 们戏称这是尿裤子的“湿人”才能写出的作品,他们的嘲笑并没有影响自己的大 好心情,我还是通过蚯蚓般的字体完成了对它的记录:   啊――   马路 笔直的马路   激发我无限写诗歌的欲望   我想写山   我想写树   最后我决定写马路   这条笔直的马路   我终将抓住它带子般的一头   顺着梦的入口远行   远行是我一直的梦想,至于小工的活,我做了半天就辜负了母亲一夜的付出, 我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对于未来的大侠而言就是耻辱行径。竣工后我无数次徜徉 在马路的中央,笔直的马路不知道向何处延伸,但自己将迈开闯荡江湖的第一步。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只不过也是向外爬行的蚂蚁之一。   出去之前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并且非做不可。   天高夜黑的阒静让我显得从容了很多,风尽管带着一丝寒意,甚至刮在脸上 刺刺的痛,但我喜欢夜黑无人的世界,我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是只夜鼠,黑夜才是 自己生活的开始。自计划构思以来的忐忑心情此刻反而镇定了许多,这得益于自 己多年偷鸡摸狗的历练,我扛着杉木条爬上了后山的老枫树,这里可以俯视村里 的一切,随着夜的深入,村子如瞎了眼睛的怪兽一样朦胧而狰狞。   不知道是谁家的男人轻轻敲响了母亲的房门,那声音如风不断摇晃没有关好 的门窗的声音。母亲随即按亮了灯,尽管隔着生满蜘蛛网的玻璃窗子,但母亲脱 衣服的轮廓如在灯光下摇晃的鬼魅,紧接着一个影子将母亲按倒在床上。   我觉得时机成熟了,眼睛不由瞥了瞥漂亮媳妇的住所,漂亮媳妇住在二楼厢 房里,和外界相通的只有侧墙的那扇窗子。她睡着了吗?我想到这里无比亢奋, 顺着杉木条一梭溜就来到地上,并向漂亮媳妇居住的那扇墙摸去。这一切的动作 经过经年的锻炼已经轻车熟路。我把杉木条靠在那扇墙的窗子下,我仿佛听到了 漂亮媳妇呼吸的声音,还有那让人窒息的莫名的香味,我曾经不断求证过,并翻 遍了母亲所有的劣质化妆品,但没有找到相应味道的那种,因为这个,我感到无 比沮丧,并偷偷摸摸将母亲的化妆品扔进了臭水沟,为此,我遭到母亲近一个月 的漫骂。   我顺着杉木条一梭溜向上爬去,我发现我的脚竟然在颤抖。尽管我窥视过母 亲洗澡的全部过程,但下垂的乳房和松垮的肚皮让人恶心,漂亮媳妇晒衣服的时 候我看过她的肚皮,白皙光滑,激发我想触摸的欲望。或许今天晚上我将看到漂 亮媳妇脱光衣服的全部过程。窗子近了,我仰头已经触及窗子的下沿,窗子里并 没有泛出什么光亮,我突然觉得窗子口像个黑洞,自己将会被吞噬。   里面一片漆黑,依稀可见的是对面床的轮廓和被子隆起的模样。漂亮媳妇睡 了,我屏住呼吸倾听,那微风吹拂般的声音是不是漂亮媳妇的呼吸声,我无法判 断,但我已经激动得浑身颤抖。看来,漂亮媳妇真的睡着了,我失落的感受如心 脏被人无故地掏走,整个胸腔空荡荡的。   当我回到地上再次仰望那扇窗子,我发现漂亮媳妇的红裙带的一头露在外面, 我懊恼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刚才没有发现,我决定再次爬上去取那条红裙 带,或许闯荡江湖的时候可以做个纪念,我的设想是出去了就不再回来,而漂亮 媳妇是自己唯一值得留恋的人,他的丈夫也如同一只蚂蚁涌向了沿海开发区,我 经常看到她以遥望的姿势望这马路的尽头,眼神如充满了晨雾发出朦胧忧伤的光 芒。   我再次爬上去拉动红裙带的时候,全身颤抖的程度如晃动的筛子,裙带好像 被什么压住了,我不得不加大拉扯的力度,却把什么皿器带到在地上,发出清脆 的声响。我赶紧屏住呼吸,对面传来转身的声响,我发出“吱吱”老鼠的鸣叫声, 对面再次传来轻风吹拂的呼吸声,我松了一口气,这次发现自己心脏好像跑出了 躯体,在后山林子向自己走来,而发出的声响如枝桠拍打被子的声音。汗水正顺 着额头涔涔地下滴,我嘘了一口气,重新拉动了那条红色裙带,这回一切都很顺 利,我抓住红色裙带,轻轻闻了起来,是自己熟悉的那种味道,我觉得心旷神怡。 却发现杉木条被什么力量拉动,接着自己飞翔起来,飞翔的目的地当然是地上, 当时给我的感觉是屁股就是这样被摔成两半的。   好你个狗崽子,竟敢偷东西!漂亮媳妇的家公的手电让我睁不开眼睛,我被 小鸡一样拎起来。   我急中生智地抓住漂亮媳妇的家公的手咬了一口,漂亮媳妇的家公呀了一声, 不由松开了手,我拔脚狂奔,顺着电线杆一样的马路,从事了我江湖闯荡的开始。 而现在我回想起来,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江湖是什么,就像《白发魔女》里面的一 句台词:师傅,你给我一个江湖,可我不知道江湖在哪里?   2、那你现在知道江湖是什么了吗?对面女记者的目光温顺的像缕春风,笑 容春花般灿烂,窗外的天空比较阴霾,朦胧的细雨如风织的丝网,我感觉自己就 在丝网的中央,让我感觉喘不过气来。   我重新将目光回到女记者面前,她对于我的木讷走神显示出足够的耐心,并 调皮地努努嘴巴,让满脸春花般的笑容顺着若隐若现的酒窝好像流进一个什么地 方,我感到莫名的温馨,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   半晌,我才想起对方提及的问题,江湖好像变成一个幼稚可耻的笑料,但对 于江湖是什么,我至今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去阐释它。我喃喃地说,江湖,我也 不知道江湖是什么?   女记者对于我的开口说话点头嘉许,说,以前你要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江湖 生活吗?   我又沉吟了,过往,过往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江湖,如果此刻非得给它 一个定义,过往所谓的江湖只能代表一个梦,而让我迷惑的是我现在是醒着的还 是还在梦里……   3、我带着漂亮媳妇的红裙带仓惶而去,我扒上了远去的货车,我不知道我 将去哪里,我望着逐渐远去的村子,依稀还听到母亲地呼喊,我竟然莫名地掉下 几滴眼泪,路边熟悉的一切以飞翔的速度后移,扬起的灰尘让视觉朦胧,跟在后 面的车辆如蜗行的蚂蚁,有的超过自己扒上的货车,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坐的 这辆货车也如蜗行的蚂蚁,甚至更渺小的东西。车速越来越快,我的心突然飞翔 起来,尽管我认为,未来的一代大侠用如此方式进行江湖闯荡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城市里忙碌的人们如飞来飞去的蜜蜂,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采撷到甜美的生 活,此刻,我还恐惧在刚才货车司机的怒骂当中,我的出现让他吓了一跳,然后 他泄愤般拎起我扔下车厢,这回摔痛的是那边的屁股,我走路时张牙裂齿的表情 和猴子般地跳跃引来好奇的目光,但最终他们扔下白眼匆匆而过。   茫茫人潮,我不知道江湖在哪里,肚子已经泛着酸水,我此刻发现一个严重 的问题,城市不比乡下,是没有农田的,也就没有什么偷以填饱饥饿的肚子,我 试图闻闻漂亮媳妇的红裙带上面的香闻,但结果让我失望,捂在口袋里的红裙带 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冒着汗酸味。饥饿让我对对面包子铺的幽默名称失去讥笑的兴 趣,按照平时,我会念着“狗不理包子”哈哈大笑——娘的,狗都不理的包子人 还吃吗?   我耷拉着脑袋,靠近包子铺,包子铺散发的香味让我想起家乡的烤红薯。沿 海的秋天太阳还酷热如家乡的六月,而我脑门涔涔而下的汗水不是因为酷热,而 是因为饥饿,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我努力抬起手来想说,老板,能不能给我一 个包子。   走开,走开!包子铺一个窄额头尖下巴的女人,她是不是老板我没有了神气 去揣测,但这个女人用叉子叉了个包子放在手上,并顺势打在我的手腕上。   这个女人厌恶的神情让我想起村子里妇女们对待母亲的眼神,等我发现手腕 被烫红了一块并发出火烧一样的疼痛的时候,那个包子已经下肚。我只记得女人 给了我一包子,滚烫的包子在手心烫得我差点把包子掉到地上,但我终归没有让 包子掉在地上,因为此刻,我发现手心上放的不是包子,是一颗救命的仙丹。   我不知道一个包子给予我胃肠的安慰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是,包子散发的 热气让我有精神发现自己的猥琐,我企图纠正屁股疼痛带来的走路姿势,但最终 还是屈服于疼痛带给我的改变,我在有限的温饱里开始打量这座城市,发现城市 里的人不光忙碌的如飞舞的蜜蜂,而楼房都是天上掉下的一样,我不禁感叹,我 的天,这么高的楼爬上去住那得走多少天呀。蘑菇型的风景树让我有了一个心愿, 就是如果我要回家乡,我一定带这样一棵奇特的树让村里的古董们开开眼界。   马路上传来姑娘地尖叫引来围观的人们,原来是发生了抢劫事故,匪徒已经 钻进一辆小四轮逃之夭夭,而被抢的姑娘正在哭诉,我的钱,我的钱,几万块呀, 是公司的货款,我怎么赔呀。显然财物的丢失带来的悲痛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的 手指正流着血。   人们无奈地摇头离去,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做江湖大侠的愿望,不就是路见不 平,拔刀相助么,我此刻热血沸腾起来,截住一个老者问,诶,你知道江湖在哪 里吗?   老者愕然之余马上走开,然后扔下一句话,神经病!   我感到失望,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发生抢劫没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茫 然让我无聊和枯寂,刚才的江湖豪气此刻如泄气的气球,我靠在一家商场门口看 起了电视,电视里放的是古装连续剧:一个年轻女侠提着包袱饥肠辘辘走进一家 客栈,然后说,掌柜的,有吃的吗?越便宜的越好。   同样年轻的掌柜显得木讷,说,隔夜的棒子面要吗?   女侠问,多少钱一碗?   掌柜的说,不要钱。   女侠说,来一桶。   ……   后来,我知道这部古装连续剧叫《武林外传》,那个饥肠辘辘的落魄女侠就 是初闯江湖的侠女郭芙蓉。而那个木讷的掌柜就是秀才吕轻侯,后来变卖了祖先 遗留的那间客栈并给新掌柜佟湘玉做了帐房先生。   4、你后来经常看这部电视连续剧?女记者打断我的讲述,嘴角又荡漾起微 微的笑容,显然她也看过《武林外传》,并为里面某个幽默的场面不自觉露出会 心的微笑。   提起这段往事让我有了讲述的欲望,因为牵涉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又爱又 敬仰的小欢,尽管这段时光是何其短暂,但却让我难忘。   她是你女朋友?女记者已经从我脸上不言自喜的表情做了揣测,并很乐意分 享我快乐的样子,点头示意让我接着话题开始讲述。   5、我一直认为,认识小欢我是重生的开始,但也经历了近乎死亡的过程。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和二狗又准备出去“活动”了,我们有些日子没有得手了, 老大脸上有点挂不住,特别对于我的变化让他对我的期望变成一脸的阴霾,眼神 里不时发出粼粼的凶光。   “华润”购物商场门口的人流如将归巢的蜜蜂,一个挨着一个,我们在外围 观察“敌情”,寻找下手的机会,对于这样的江湖模式,我逐渐厌倦,我发现自 己越来越无法面对那些绝望痛苦甚至杀人一样憎恨的目光。   上个月我得过一次手,拉着一个挎包然后跨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摩托车长扬而 去,身后留下撕心地哀号:我的钱,那是我刚借来给娘治病的钱呐!老大收到我 的“战利品”心花怒放,这是今年为止最大的收获,他破例抽出几张拍在我的脑 门上,然后对着下面的小弟说,学着点,瞧你们那点出息!   而那晚,我失眠了,我脑海里充斥着被抢女人撕心地尖叫和绝望的眼神。我 再一次在反思自己所谓的江湖生活,和书本上的是那样格格不入。我拿出漂亮媳 妇的红裙带,曾经无数个晚上,它陪着我安然入梦,今夜我却无法入睡,我甚至 仿佛看到了漂亮媳妇向我露出轻蔑的微笑。   第二天,老大延续了他的好心情,说,走,哥哥带你去休闲休闲,就在进按 摩院大门的时候,我发现对面小区门口围着一群人,好像议论什么。   老大带着女人进包厢“肉搏”去了,我也来到一个包厢,女人在脱衣服,动 作娴熟专业。我突然问,对面小区门口发生什么事情了?女人伸起的手因为我的 发问停止了卸下乳罩的动作,嘴角露出事不关己的不屑表情,说,有人跳楼自杀 了。   为什么?   女人干脆坐了下来,冷漠的表情始终如一滩死水,说,好像昨天被人抢了钱 吧,借的十万块给娘治病用的,一下就想不开了。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锥心地痛,呜――,呜――!我突然哽咽起来。   女人被我突如其来地哭泣吓了一大跳,匆忙穿起衣服说,见鬼,碰上一神经 病,是你不搞的哦,结帐时别赖帐哦!   我突然对这个江湖厌倦到了极点。   老大对于我的变化得出的结论是,贱人贱命,享不了福。并对我的迟迟不得 手脸上蒙上骇人的阴霾。   二狗碰了碰我的衣袖,我顺着他努嘴的方向望去,一个年轻的女孩挽着一个 大娘正朝商场门口走来,女孩的神态让我感觉熟悉。   二狗悄声说,你掩护,我下手。   女孩缓缓而来,我有点迟钝地迎上前,我终于找到了让我熟悉那种感觉,是 这个女孩的眼神,让我想起漂亮媳妇那充满了晨雾并发出朦胧忧伤的光芒,二狗 已经跟在后面,手正伸向挂在女孩肩头上的包。   小心小偷!   女孩一声尖叫,场面一片混乱,人们如池塘安逸游弋的鱼儿因为突如其来的 石子惊慌逃窜。二狗仓惶而逃,我读到他眼神里发出的惊恐和对我感到不可思议 的表情。   我怔立当场,我不知道我竟然会吆喝起来,至今我无法对那刻的表现作出极 为准切的解释。但我得到了老大近乎不可饶恕的报复。   惊魂未定的女孩感谢了我的提醒,并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消失在商场的门 口。名片上有三个字,但我只认识后面“小欢”两个字。我发现,这个女孩身上 的香味居然和漂亮媳妇身上的香味是吻合的。我捏着名片,不知道该怎么办。老 大那里我已经不能回去了,他的厉害和残忍我和小弟们早有了领教。   但我终归没有逃出老大的报复,夜幕降临的时刻,就在一条岔路口,巷子里 跑出一伙手持棍棒的人,对着我就是一顿暴打,我下意识抱住头倒在地上,剧痛 随之而来,我逐渐意识模糊,最终身上传来报应的快感,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没 有别的牵挂,我只是想,漂亮媳妇在家乡好吗……   对于自己的活着我不知道是喜还忧,我闻到熟悉的香味,小欢的面孔随着我 的彻底清醒呈现出来,她正在为我擦红药水,专注的眼神弥漫着忧伤的光芒,这 个自己准备下手却又提醒人家的女孩,我突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恩惠,我发现自己 的手心还揣着她的名片。   小欢的眼泪打在我眉心上,我突然感到一阵瘙痒,接着我打了个喷嚏,然后 是全身锥心的痛带来的大汗淋漓。   小欢说,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居然这样报复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见义勇为”四个字让我无限羞赧,小欢给我擦拭脸膛的手显得有点笨拙, 她说,好在医生说,只是软组织受伤,静养几天就没事情了。   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小欢说,昨天夜里我经过,看到你倒在地上感觉眼熟,直到看到你手上抓着 我的名片我才确认是你,当时你昏迷不醒很吓人,我就叫了救护车,医生给你做 了包扎,看你过了危险期就叫车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了。   我开始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这里是间出租屋,一室一厅,虽然窄却干净舒 适,此刻我正躺在并拢的沙发上。   我问,老人家呢?   小欢一怔,随即笑起来,她的笑容如盛开的向日葵,说,她是楼下房东的母 亲,昨天我邀她去商场买东西的,你呢,你住哪里?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冗长的沉默让气氛显得尴尬,整个房间只 剩下轻风吹拂般的呼吸声,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感到熟悉,半晌,我说,我没有家。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恨不得把头埋在裆下羞于见人,但我是躺着的,我 突然感觉自己像只无助的羔羊。   小欢轻轻给我盖上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别想那么多了,暂时就住在 客厅里,反正最近没人来,等你好了给你找个事做,我去给你做饭吃。   尽管咀嚼时牵拉到某些肌肉还感到疼痛,但我敢断定,这是我闯荡以来吃到 的最好吃的饭菜。   小欢看到我痛苦的表情关切地问,怎么,饭菜不合口味吗?   我摇摇头,说,这是什么米,怎么这么好吃。   杂交水稻呀。小欢看到我的努力吃饭的样子感到高兴,脸上始终荡漾着向日 葵一样的微笑。   杂交水稻?!这个家乡人赋予我的绰号,因为逼真让我抬不起头来,我的记 忆好像回到某个时段,故乡的一些人和事情一下清晰起来,我发现鼻子酸酸的。   小欢发现了我的异常,急忙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松了口气说,怎么 了,不舒服么?   没,没有。我发现自己的失态,随口问,杂交水稻是什么?   小欢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杂交水稻好像是用母本和副本杂交而成的稻谷, 这可是科学家袁隆平的伟大发明,让稻谷不但高产,而且好吃。   6、我的讲述到这里显得沉闷,我失落的表情如一阵阴霾的风漫上脸膛,我 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变得朦胧,以至于无法阅读到女记者面部的表情。   她起身给我到了杯水,顺手拍了拍我尖瘦的肩膀,说,我知道,她并不喜欢 你是吗?甚至你并不了解她是吗?   眼睛经过擦拭我重新读到女记者眼神里投递来的理解的光芒,但我还是被女 记者窥视到自己的内心感到仓促不安,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厢 情愿……   7、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感觉,但我无法穿透小欢向日葵般的笑容,甚至去揣 测她的年龄,她一切都显得随和但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这个 味道叫气质。   那天她带我去应聘保安,其实她已经联系好了,物业经理根本没有正眼看我, 看到自称是我姐姐的小欢,眼睛闪着暧昧的目光,这个目光我无限熟悉,因为在 故乡的时候,很多男人看母亲的时候就是这种目光。我当即想摔门而去,但小欢 总是巧妙从容地应付过去,小欢走之后,物业经理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姐真有股 子不可侵犯的气质。   在繁华的城市,保安并不是一个好的职业,我已经搬到物业管理小区居住, 工作的清闲让我感到寂寞,我没有了正当的理由去小欢居住的地方闲聊,或许她 读到我眼睛里的某些信息,此刻,她在我心里除了爱慕就是敬仰,这种敬仰容不 得半点外来的亵渎或者侵犯。   枯寂的生活让我有很多时间去思考江湖的话题,但一直没有答案,加上那种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我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只旋转的陀螺,但我自己却找不到自 己旋转的轨迹。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懂了古装电视剧《武林外传》,我喜欢 里面的侠女郭芙蓉,其中一个镜头让我印象深刻:郭芙蓉提着包裹饥肠辘辘地走 进客栈说,掌柜的,有吃的吗,越便宜的越好。   秀才说,隔夜的棒子面要吗?   郭芙蓉问,多少钱一碗?   秀才说,不要钱。   郭芙蓉说,来一桶。   ……   我看了多少次《武林外传》,我就多少次觉得,这个镜头就是为我真实写照 准备的。   这个六扇门老大的千金,和小欢一起这部电视剧的时候,小欢说,那个时候 的六扇门老大就相当于现在的公安部长。这个装着江湖,想成为大侠的女孩,最 终被生活招安成“生活中”的人,江湖是什么?尽管《武林外传》里没有给我答 案,或许它本身就没有答案,但生活是什么,尽管没有答案,但我看到了生活的 端倪。   生活是什么,就是小人物揣着大理想,但终归过着小人物的生活,当然,她 们也做着各色多彩的梦,她们给自己设置了无数个“早知道”,就像佟湘玉说: “早知道就不嫁过来了,要是嫁了别人,说不定孩子都有了。”白展堂说:“早 知道就不闯荡江湖,说不定现在是一代名医了。”吕秀才说:“早知道就发奋读 书,说不定早中了状元,就不会沦落到变卖祖产给人当帐房先生。”   ……   我给我自己设置的台词是:早知道,我就不出来闯荡江湖了,说不定在家媳 妇都找到了,就不会受这个相思之苦了。   但生活能有多少个“早知道”,在生活的时空里,谁能把握谁的命运,或许 我们一出生,我们都无形中和生活签订了合同,但拥有解释权往往不是我们自己, 而是生活。所有在《武林外传》里面的盗圣也好,秀才也好,掌柜也好,大嘴也 好,燕小六也好,黑白双煞也好,姬无命也好……他们谁也不属于谁,她们只是 生活中的一枚棋子,或许生活早一安排好她们运动的轨迹。包含我,也生活中微 不足道的棋子,还有小欢,我娘,漂亮媳妇,老大。   因而,谁都想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但又有谁知道,随心所欲根本不是生活。   在小欢家住的那些短暂的日子,我和她一起看《武林外传》一边吃着西瓜的 时候,我问,这个既然是《无林外传》,为什么没有天高夜黑,飞檐走壁的打斗 场面?   小欢的眼神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表情因为专著显得严肃,或许她没有发现, 我此刻专注的不是电视,而是她,偶尔发问只为了引起她的关注。   小欢说,这部电视剧阐述的不是江湖,世界上或许根本就没有江湖,这部电 视剧是以幽默讽刺的手法在诠释生活,如果非得要给它按上什么剧种,我情愿它 就是爱情片。小欢说,里面吕秀才、郭芙蓉和祝无双的三角爱情就是真实生活的 展现,尽管朴质,但我还是为秀才对无双的表白感动。   这是我才看《武林外传》不久,老实说我并没有看懂,后来我把闲暇的时间 花在无数次对《武林外传》观看上,我一次次搜寻小欢说过的“秀才对无双感人 的表白”: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语,不为参悟,只为寻找你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经桶,不为超度,不为来生,只为在中途遇见你。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   我没文化,听不懂梵语,我没到过西藏,更不知道所谓的经筒,但我已经做 了无数次的祈祷,但小欢和我显然不在一个轨道上,我亦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但 我永远无法感受她的温暖。或许我应该知道,商场门口我不由自主的提醒和小欢 给予我回报式邂逅,都是生活安排的宿命。   曾经,我想和江湖斗,但没有找到江湖,我找到了生活,我发现我又怎么斗 得过生活。   8、女记者为我对《武林外传》的领悟感到赞许,并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并 接过我的话茬说,你刚到这座城市不久的时候,你加入的组织难道不就是江湖吗?   9、女记者的问话让我回想起初到这座城市以来最晦暗的生活,如果没有看 《武林外传》,如果没有让我悔恨的偷盗,或许我加入的这个所谓组织就是我以 为的江湖生活,但这个江湖在我离开不久之后被“严打”了,那次在电视新闻里, 我看到老大在警察的押送下低下了硕大的头颅。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饥饿,天津狗不理包子铺不再施舍给我哪怕是一个包子。 正当我感到绝望的时候,不远传来动人的歌唱,我听不清他们唱的是什么歌词, 但他们行走的姿势比较怪异:把大腿挂在肩膀上,一只手支撑着屁股艰难地挪动 着,一只手举着缺了口的碗在乞讨,已经有人怜悯的向破碗里投钢蹦儿(一元的 硬币)。   我受到无限地启发,尽管此刻,我还依稀感到大侠用这种方式生存多么不齿, 屁股疼痛带来的走路怪模怪样却是真实,几天的饥饿让我彻底放下了大侠的矜持, 我给自己的理由是自己还没有成为侠客,尽管佯装的痛苦和奇怪的走路姿势让我 觉得别扭,但我还是坚持着向前跳跃,终于,一个卖菜的老大娘给我扔了一个钢 蹦,钢蹦儿落地的声音显得悦耳。   终于,我攒积到三个钢蹦的时候,我终于忍耐不住讥饿,也忘记了自己是个 残疾人,竟然快步向包子铺走去。   我揣着包子的时候,发现手竟然在颤抖,这是自己挣到的第一份晚餐。   尽管包子的香味已经让唾液加快了分泌的速度,但手上的包子还是没有品尝 到哪怕一口,因为我准备将包子送进嘴巴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活活地拎起,然后 被拖进一辆小四轮,我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伤心地喊,包子,包子,我 的包子。   我不知道自己将被载往何处,当我被小鸡一样拎下来的时候,被强烈的灯光 照得让我感到头晕。当我的眼睛适应了这个灯光,才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神秘而威 严的场所,之所以形容为威严是上首坐着一个头颅硕大,脑门光轩的人,眼神透 着粼粼的凶光。而两边站着各色身材和表情各异男女,让我奇怪的是,刚才卖唱 的畸形人也在场,竟然来去自如。   那个卖唱的一脸幸灾乐祸,好像已经等不急有好戏就要上演了,然后指着我 一脸讨好地对上首的人说,老大,就是他,抢我的生意。   我当时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感到窃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吗。   老大漫不经心地吃起了苹果,然后狠狠呸掉果皮,说,那混的?   我突然跪下,不是因为饥饿让膝盖酸软无力,而是因为激动,为找到传说中 的江湖激动不已,我的声调尽管卑微但没有掩饰我发自内心的激动,我说,我是 来闯荡江湖的,求老大收下我,我愿意为老大效犬马之劳。   直到今天,我还为我流畅的表达感到不解,唯一的解释或许是武侠小说看多 了的缘故吧,记得当时旁边就有人想哈哈大笑,但因为老大严肃的表情只能让笑 声强憋在喉咙里而发出咕咕的声音。   但还是有人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音,然后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自始自终,老大没有任何表情,他闲庭信步般来到两边,最后来到哈哈大笑 的那个胖子面前,突然笑容可掬地问,很好笑吗。   哈哈大笑的胖子因为老大荡漾的笑容松了口气,说,是好笑,老大不觉得吗?   老大点点头说,是很好笑。却突然闪电般一个耳光掴在胖子的脸上,本来红 脸膛的胖子因为突然地击打脸上一块暗紫。老大大声地问,很好笑,就笑呀,怎 么不笑了!   胖子如被霜打的茄子,表情变得哭笑不得,最终捂着脸哭丧着说,老大,我 不敢了。   老大抬脚揣了胖子一脚,发狠似地说,笑,看你笑,几天了,你们的成绩呢, 德性,滚!   胖子好像得到什么特赦令,蜷曲着身躯像一只臃肿变形的皮球,向门口滚去。   老大亲自扶我起身让我热泪盈眶,老大此刻的声音像兄长般关爱,说,没吃 饭吧,狗儿,带这个小弟去吃饭,吃好点,他以后就是你“妙手组”的人了,好 好带。   那个叫狗儿的喏喏有声,拉着我的手就向外面走去,此时此刻的一切,我感 觉都是在梦中。就在离开大厅的时候,我还清晰地听到老大地训导声,你们都给 我记住,但凡有着江湖热爱的小弟,我们都应该敞开胸怀欢迎知道吗。接着旁边 响热烈的呼应声,不觉让我热血沸腾。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我梦中的江湖,一直苦苦追寻的江湖。   开始几桩“生意”确实是从几家有钱人家里窃取的,这让我有大侠的感觉, 但渐渐连普通人也抢劫的时候我感到迷惑。老大说,明白吗,我们只是劫富济贫, 有时候的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对于老大的解释我开始深信不疑,那次在富民大道,我拉着一个挎包然后跨 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摩托车长扬而去,身后留下撕心地哀号:我的钱,那是我刚借 来给娘治病的钱呐!   我不由自主的回头憋了一眼,我看到的是那个女子绝望的表情和如刀一样的 眼神,我突然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老大收到我的“战利品”心花怒放,这是今年为止最大的收获,他破例抽出 几张拍在我的脑门上,然后对着下面的小弟说,学着点,瞧你们那点出息!   而那晚,我失眠了,我脑海里充斥着被抢女人撕心地尖叫和绝望的眼神。我 再一次在反思自己所谓的江湖生活,和书本上的是那样格格不入。我拿出漂亮媳 妇的红裙带,曾经无数个晚上,它陪着我安然入梦,今夜我却无法入睡,我甚至 仿佛看到了漂亮媳妇向我露出轻蔑地微笑。   第二天,老大延续了他的好心情,说,走,哥哥带你去休闲休闲,就在进按 摩院大门的时候,我发现对面小区门口围着一群人,好像议论什么。   老大带着女人进包厢“肉搏”去了,我也来到一个包厢,女人在脱衣服,动 作娴熟专业。我突然问,对面小区门口发生什么事情了?女人伸起的手因为我的 发问停止了卸下乳罩的动作,嘴角露出事不关己的不屑表情,说,有人跳楼自杀 了。   为什么?   女人干脆坐了下来,冷漠的表情始终如一滩死水,说,好像昨天被人抢了钱 吧,借的十万块给娘治病用的,一下就想不开了。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锥心地痛,呜――,呜――!我突然哽咽起 来……原来我的江湖只不过是黑社会团伙。   我有近一个月没有得手了,老大拍着我的脑门发狠地说,你这个人贱人贱命, 享不了福。   那天我和二狗在“华润商场”门口游弋,我们在寻找下手的机会,一会,狗 儿轻轻碰了我一下,我顺着他努嘴巴的地方望去,一个年轻的女孩挽着一个大娘 正朝商场门口走来,女孩的神态让我感觉熟悉。   二狗悄声说,你掩护,我下手。   女孩缓缓而来,我有点迟钝地迎上前,我终于找到了让我熟悉那种感觉,是 这个女孩的眼神,让我想起漂亮媳妇那有如充满了晨雾并发出朦胧忧伤的光芒, 二狗已经跟在后面,手正伸向挂在女孩肩头上的包。   小心小偷!   女孩一声尖叫,场面一片混乱,人们如池塘安逸游弋的鱼儿因为突如其来的 石子惊慌逃窜。二狗仓惶而逃,我读到他眼神里发出的惊恐和对我感到不可思议 的表情。   10、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吗?女记者终于对我现在的处境发出了提问。   当我被警察告知有记者来采访,需要好好配合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将会被电 视里镜头一样,一问一答,想到这里我感到莫名的压抑和紧张。没有想到进来采 访的记者是个女的,而且很漂亮,特别是那眼神像春风般的温顺,笑容想春花般 的灿烂。她随和的口气让我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戒备的心,女记者并没有直入主题, 而是给我东拉西扯的感觉,我甚至错觉这是特意来我和谈心的江湖红颜。   女记者用眼睛盯着我说,我们拉拉家常,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开始我比较拘谨,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女记者笑咪咪地说,说说你美丽的家乡好吗。   我照着她的提示,在记忆的过昔里艰难地攀爬。如今女记者终于问起了当前 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的我并没有感到放不开。我说,我只想教训一下他,没想 到会把他打昏迷。   女记者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又为一个对法制无知的人感到叹息,她说,故意 伤害罪是犯法的知道吗,你打他是因为爱?   11、是的,我爱小欢,尽管我读懂了《武林外传》,但我没有读懂里面的爱 情,尽管我知道小欢并不喜欢我,但对于我又爱又崇敬的女孩,我容不得她伤心, 更容不得人家伤害她。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买了很多的荔枝去看小欢,但里面响起了大声的吵闹 声。   我清楚地听到小欢地哭喊,我想把小孩生下来,我要结婚,我不想在流掉孩 子了。   男人的语气里显得不可思议,我都是有家的人了,结婚是不可能的事,去, 把小孩拿了,我给你一大笔钱,我们从此分道扬镳。   小欢的声音显得凄凉,知道吗,我最想嫁的不是别人,是你知道吗,而我不 想再做小三了,你知道房东他们都用什么目光看着我吗?   男人的声音显得气急败坏,说,结婚是不可能的。   此刻我终于知道了小欢为什么郁郁寡欢,总是叹息说,爱一个人真的好辛苦。   曾经我多少次想对小欢表白,小欢总是抢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真 的不可能,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终于忍不住踹门而入,抡起厨房的菜刀发疯一样向一个30多岁的文静男人 砍去,猝不及防的男人很快倒在血泊之中。   小欢当时就惊呆了,然后看到倒在血泊当中的男子发出骇人地尖叫。   当时我脑海中一片茫然,直到响起刺耳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尖叫声。   当我知道是小欢报的110的时候,我感到愕然,但并没有感到后悔。   12、这就是事故发生的全部过程,尽管那个男人抢救过来,但我只能等待法 院的判决了,让我感到一丝颓废的是,小欢在此事发生后就没有了她的音讯,我 很想她,此刻我突然哽咽起来。   女记者点点头,轻轻地说,哭吧,哭完就好了。   我终于如决口的堤坝嚎啕起来,过往如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现,直到我渐渐 拭干滂沱的泪水,发现墙上的时钟发出沉重的滴答声。   想对未来说点什么吗?女记者轻轻说,过往只能是过往,明天才是新的开始。   未来,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我无限伤感地说,更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未来, 我知道过往所有的一切,就是我所谓的江湖,所谓的梦…… ※※※※※※※※※※※※※※※※※※※※※※※※※※※※※※※※※※※ 本期编辑:笨狸 本期校对:方舟子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 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inyusi.info     http://xys5.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信到xys_friend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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