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07/11(第一六六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                   § 【卷首诗】             §    来自灵魂的声音                   § 常建世:来自灵魂的声音       §     ·常建世·                   § 【网讯】              § 蜡烛                   § 你见我泪流满面时 【牛肆】              § 我看到了黑暗无边                   § 西 凉:Wanhoo升天与烤猪的发现 § 爆竹 董智勇:契约精神          § 我们只管争先恐后发言 郭勇健:金庸为何吸引我们?     § 哪管你是贺喜还是吊丧                   § 【丝露集】             § 火柴                   § 点燃另一种渴望 吴振宇:那年烟花别样红       § 是我顷刻献身的唯一凭证 未 原:但是之后          § 孙志鸣:鬼打墙           § 螃蟹                   § 只要准时到达目的地 【网里乾坤】            § 你管我直走还是横走                   § 肖 毛:以道世情为亮点的“小金瓶梅”§ 蚯蚓       ——《禅真逸史》杂谈  § 只要地球上还有一块硬土 陆丙甫:曹冲称象为什么发展不到   § 我的再生功能就不会退化       浮力定律?       §                   § 蜗牛 【网萃】              § 实在是因为家是我的全部                   § 所以我背着家上路 解 滨:断网            §                   § 【网讯】∽∽∽∽∽∽∽∽∽∽∽∽∽∽∽∽∽∽∽∽∽∽∽∽∽∽∽∽∽∽∽ ◆ 方舟子著《方舟子带你走近科学》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本书是方舟 子的科普精品文集,都是兼具知识性、趣味性和思想性的科学美文,介绍奇妙的 自然现象、有趣的科学发现和鲜为人知的科学史趣闻轶事,展现科学的美丽和魅 力。定价:28元。 ◆ 10月18日晚上,方舟子在湖南大学生命科学技术研究院做题为《对进化论的 一些错误观念》的报告。 ◆ 以下摘自《第一财经日报》2007年11月6日报道《网游十年井喷逻辑:因产 品之名》,记者春熙。   从 1997年的“网游元年”发展至今,十年时间里,从无到有,网游行业造 就了十家境外上市企业,整体大格局已基本成型。   不同的观察者对这个产业的发展有若干种不同的角度,但在过去的十年里, “产品”串起了所有时间、事件、人物、企业等各种因素。作为推动整个行业前 十年发展的最关键力量,在行业发展的最开始(1997~1999),网游的产品教育 并培养了最初的一批用户;初期(2000~2002),以具体产品为主导的推广力量 拓展了整个网游市场;在中期(2002~2004),网游产品同质化严重,推动了网 游行业运营的变革和企业的成熟;在后期(2005~2007),自主研发产品在舶来 品压力下得以发展和壮大,在奥运年到来之前完成与资本市场的对接,网络游戏 成为互联网体验经济的代表。   以MMORPG产品为线索,我们串起了这十年的网络游戏行业史。   《网络创世纪》   就如同它的名字,《网络创世纪》(UO)开创了网络游戏如此兴盛的“新世 纪”。这个在 1997年由EA旗下Origin公司开发的网络游戏,以其图形化的界面、 丰富的角色扮演体验、优秀的用户交互,在1999年来到中国之后即掀起了网游界 的极大反响。在此之前,国内的网游玩家更多接触到的产品是操作繁复的文字 MUD,UO为网游迷们带来的冲击是“划时代的”。现任职于完美国际战略发展部、 当年在UO世界中最著名的玩家之一,在为第一财经日报“网游十年”大会撰写的 《网络游戏十年收费史考》中称:“我最爱谈论《Ultima Online》的原因,并 非它是我接触的第一款网络游戏,而是不光收费模式,几乎任何今天网络游戏的 问题,在当年的UO中都能找到原型。注意,是‘几乎任何’”。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该产品并非真正由发行方引进中国市场,而是UO 的第 三方反编译模拟程序,也因此有不少人认为这就是网游“私服”最初的由来。   《侠客行》   第一款以中文简体编写的 MUD游戏,1996年1月由方舟子等人基于MUD游戏 “新东方故事2”(ES2)的基础上进行改写、加工和再创作,历经两个月时间开 发完成,推出后很快成为中文网络中最受欢迎的网络游戏。   中文MUD造就了UO进入中国之前的第一批网游玩家,PK、MM等许多如今大众 已经耳熟能详的网络口语,正是从《侠客行》这样的MUD世界中产生,并迅速被 当时的整个中文互联网接受和再传播。   《侠客行》产品最初的MUD开发者和管理员也遭遇到了网游行业后来屡屡发 生的“源代码失窃”事件,在发现源代码失窃、且有人试图以此进行商业运作的 时候,1997年10月,方舟子宣布,有条件地让《侠客行》进入公共领域:在非商 业的前提下,任何人都可以任意使用、改写《侠客行》;任何人都无权垄断《侠 客行》的使用、开发,或把《侠客行》商业化。这是关于网游行业版权纠纷的 “第一案”。   《联众游戏世界》   1998年6月,由鲍岳桥、简晶、王建华始创的《联众游戏世界》上线,这个 棋牌类的在线游戏平台在不到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里就占据了国内网游市场85% 以上的份额。时至如今,腾讯已取代联众成为棋牌类平台游戏的第一,关于网络 游戏的产品定义更主要指的是MMORPG和休闲游戏,联众已经不是中国最夺人眼球 的网络游戏公司。但在中国的网游发展史上,他们至少创造了两个第一:第一个 提出网游概念的中国公司,第一个受到资本关注并被收购的网游公司。因为联众, 更广泛的网民群体开始知道并接受了“网络游戏”这个陌生的概念。   当时联众的控股母公司海虹,在收购联众以后又同时运作了《亚联游戏》、 《笑傲江湖》共三个网游项目。尽管从企业的角度这些项目并不算成功,但让资 本第一次看到了中国网络游戏题材的所蕴含的巨大潜力。   《万王之王》   1999 年初,《万王之王》作为第一款中文图形网络游戏正式推出,开发者 是台湾地区“清华大学”的一对博士生夫妻。同年4月,雷爵资讯股份有限公司 正式成立,成为中国第一家应用图形化MUD技术于商业消费市场的网络游戏研发 公司。2000年7月,华彩软件正式在中国大陆推出雷爵的《万王之王》。   《万王之王》对整个网络游戏的商业模式的成型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它 明确提出了后来网游企业普遍采用的“客户端免费、通过服务收费”的网游商业 模式——在盗版已将正版游戏的软件利润压缩至微利的大环境下,这一模式避开 了“销售软件赚钱”的死胡同,而选择出售差异化服务完成收费。在当时,专业 媒体普遍认为这样的崭新运营模式将一举肃清长期笼罩在游戏产业上空的盗版阴 云,为游戏产业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黑暗之光》   2000年底,宇智科技代理的韩国网游《黑暗之光》进入中国。该产品虽然在 市场上并没有取得成功,却成为了韩国网游进军中国的第一款作品。至2001年上 半年,韩国已有超过60款的网络游戏产品推出,在中国,经过前几轮产品的试水, 网游市场已经被打开,网游的商业模式越发清晰,“韩流来袭”在2001年的到来 几乎成为一种必然。   《石器时代》   2001年的市场上,韩国的《千年》和《红月》占据了东三省的大部分市场份 额,而真正引发全国范围内关注的产品,却是由台湾公司华义国际推出的日本Q 版回合制网游《石器时代》。《石器时代》延续了中国玩家在家用游戏主机时代 的画面风格,在短短的11个月时间里积累了100万用户,让许多游戏玩家因此接 触并认识了网络游戏,台湾游戏企业也因此全面进入大陆市场。   与大陆不同的是,在台湾率先打开市场的是游戏橘子的《天堂》,也是同样 在短短的八个月内拥有了60万会员。但因为台湾的网民绝对数量远远小于大陆, 因此在之后的若干年里,当《石器时代》已经不再风光的时候,游戏橘子依然依 靠《天堂》以及后续的《天堂2》产品成为台湾网游的霸主。   《大话西游》   在韩国网游和台湾地区游戏公司骄横夺市的时候,网易在2001年11月推出了 自主研发的《大话西游》,请来了周星驰作为代言,在业界的一片哗然下,丁磊 相当坚定地将已经上市的网易转向网络游戏,并宣称这是一个“躺着睡觉也能赚 大钱”的行业。   对于网易的转型,相当多人认为这只是丁磊当时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然而在 三年之后,网易将丁磊推至《福布斯》国内富豪榜的首位,“躺着睡觉也能赚大 钱”成为无数网游掘金者纷至沓来的信条;但在六年之后,史玉柱的再度崛起, 让无数掘金者们意识到,要成为这个行业的执牛耳者,不能光是“躺着睡觉”, 而是需要加班、努力、再努力、再加班,乃至通宵玩游戏。   《传奇》   围绕这部作品本身发生的一切,本身就是网游行业发展中的传奇。2001年7 月,盛大签约Actoz引进《传奇》,9月《传奇》开始运营。这并不是一部为业界 所看好的产品,而陈天桥和他的团队在运营之初的年轻和窘迫,几乎“每一天都 会死”。但正是这个产品造就了中国网络游戏行业第一个上市公司,直到目前也 依然保持着位居全行业前三的领先地位。   《传奇》用一年的时间达到了同时在线60万,按照网游同时在线和有效用户 1:8或1:10的比例,《传奇》在2002年时的有效用户已经达到了500万。2003年, 盛大接受软银4000万美元融资,2004年,盛大在纳斯达克上市。用三年时间完成 三级跳,并且始终保持领先,盛大为整个中国网络游戏行业打开了第一扇通向全 球市场的门。   在整个行业内,盛大一直是以陈天桥的魄力,以及其执行团队的高效而著称。 在2005年之前,“二流的产品一流的运营”一直是业内给盛大的评语,这样的情 况直到2005年《魔兽世界》和《征途》的横空出世、以极精良的产品设计改变了 整个网游市场格局,才令盛大身上的“运营第一”光环有所消散。2007年的 Chinajoy上,陈天桥启动多项项目、团队的收购和扶持计划,业内普遍认为这是 陈天桥对过去盛大整体战略过于关注运营的一次修正。   盛大人的高效执行力所造就的运营传奇,不仅体现了他们在短时间内取得的 市场份额,还体现在盛大公司对整个产业发展所作出的突破性贡献:网吧的销售 渠道和虚拟点卡的出现,不仅让盛大解决了最大的发行问题,更让网吧、虚拟点 卡销售行业得以拓展,渠道的作用由此凸显,并开始被网游运营商们普遍关注。   《魔兽世界》   2004年2月27日,时任Chinabyte网游记者的王乐发布了第一条关于上海第九 城市取得《魔兽世界》独家运营权的消息。威望迪代表 Micheal A. Fong于2002 年底开始遍访中国,先后有数十厂家参与了《魔兽世界》中国运营权的争夺,威 望迪的多位高层期间也频繁来华。据称自2003年10月后九城逐渐脱颖而出,并有 消息显示九城在诸多合作伙伴的帮助下取得了先机,并最终夺得了独家代理权。 2004年12月15日,第九城市赴纳斯达克上市成功。   1999年,陈天桥和朱骏分别创立了“网络归谷”和GAMENOW(第九城市社区 的前身),2002-2003年,2D的《传奇》和3D角色建模的《奇迹》在市场上是厮 杀最前的产品双子星;2004 年,两个公司先后赴美上市。时至如今,在张江高 科两个企业比邻而立,“盛大向左”,“九城往右”。这两个企业,有着相仿的 历程,但创始人的气质和企业文化却截然不同,在上市成功之后,两个企业的做 法更是大相径庭。   《魔兽世界》为第九城市带来的是全球游戏界的关注,这个由顶级金牌制作 公司制作的极其精良的作品,从产品的角度来看堪称游戏艺术的大成,一举颠覆 了市面上韩式主流游戏的用户体验模式,在世界范围内的高端网游用户群体里都 得到了极高的口碑。同时,因为该产品延续了其同系列单机游戏的世界观,用户 的年龄层向上延伸至 25岁以上的非青少年群体,因此《魔兽世界》游戏内的事 件足以影响到更大的互联网范围,甚至更广泛的社会范围之内。   《魔兽世界》运营的成功成就了第九城市的上市,相比起盛大更强调运营的 作用而言,九城的整体战略更重视产品的作用。利用股市筹措的资金,九城在上 市后的两年时间里,一举签下《激战》、《黑暗之门》、《仙境传说2》、《卓 越之剑》等多款MMORPG 大作,并对国内多家知名网游研发企业进行投资。   《征途》   仅仅将史玉柱的《征途》看作是“不按牌理出牌”、“颠覆行业规范”便获 得成功的产品,这是业界外的主流观点,但业内对这款产品却并非如此认识。   《征途》的原开发团队是盛大当年未能达到及格线的“弃军”,在史玉柱的 捏造之下,这款游戏在用户体验、功能拓展、呈现方式等各种方面都有突破性的 创意表现,甚至不亚于《魔兽世界》带给整个行业的冲击。史玉柱以老板的身份、 玩家的热情参与到了整个产品的策划工作中,改变了旧有网游产品中许多被模式 化的元素,这款产品拥有的许多创新设计确保了它的用户体验和用户黏性,因此 也影响到了其他许多网游产品。   除了对产品的精细琢磨之外,史玉柱将其十数年来对运营的把握也倾注于产 品的推广中,他的那句“试销市场快不得,全国市场慢不得”,并不仅仅指的是 脑白金,也包括了《征途》从测试到运营推广的全过程。   《魔域》   2003年网龙卖掉当时也是现在最大的网游资讯门户网站17173获得2500万美 元之时,搜狐正专注于Web上的矩阵建设,而网龙公司的创始人刘德建和刘路远 两兄弟正打算着让公司更专注于网络游戏本身。   之前他们自行开发的网游《幻灵游侠》和《征服》都取得了不同程度上的成 功,但是资金不足让他们难以展开更大的动作,当他们获得卖掉网站这笔钱之后, 网龙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招兵买马,偏安于福州的他们提出了“我们做不了一个十 万人的游戏,但我们可以做十个一万人的游戏”。其时正是国内单机游戏研发企 业难以为继,而网游风光初露的时候,一时之间全国各地许多有志于游戏行业的 年轻人奔赴福州。   11月3日,网龙在香港创业板挂牌上市后一天,公司CEO刘路远与刘德华、徐 静蕾出现在《投名状》电影同名网游发布会现场,与过去网游上市公司在上市后 的谨言慎行相比,低调的网龙在上市后反而显得更加放松。《魔域》是网龙的主 要盈利产品,而直到他们上市之后,整个媒体整个业界都依然对这款产品了解无 多。在谈及当初“十个一万人游戏”策略的时候,刘路远认为,网龙的这个战略 放到如今看来也没有错——正是因为对研发的注重,以及企业的容错度高,偏安 福州、低调做事的网龙才能获得类似《魔域》这样产品的成功。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07年10月31日报道《“恶俗”风波》,记者周欣 宇。 一个由中国音乐家协会举办的座谈研讨会,事前不为人知,事后成为新闻焦 点。据报道,10月19日的会上,徐沛东、阎肃、谷建芬、李海鹰等40余名“主流 音乐家”“痛陈”网络歌曲的低俗化现象,并联名签署“抵制网络歌曲恶俗之风, 倡导网络音乐健康发展”倡议书。 为此,一周多来,歌手杨臣刚始终情绪低落。他的代表作《老鼠爱大米》在 被点名批评的名单之中。他是在次日手机短信新闻中看到这条消息的,“一下子 有点懵”。 “这首歌在春节晚会上演唱过呢!”他委屈地说,“不久前我还去谷老师家 里拜访过,她可没说不好啊!” 徐沛东、阎肃、谷建芬都是杨臣刚崇拜的音乐家,谷老师在他眼中更是一位 “慈爱、耐心的老奶奶”。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想不明白,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 怎么会在自己背后“打上一闷棍”呢? 一场座谈会引起的是是非非 据媒体报道,在这次会上,恶俗网络歌曲被归纳了6条“罪状”:淫言秽语、 宣传色情,辱骂攻击、歪唱恶搞,矫情做作、无病呻吟,东拼西凑、废话连篇, 佶屈聱牙、语无伦次,哗众取宠、庸俗无聊。《大连站》、《武汉粗口》、《冲 动的惩罚》、《我爱人民币》、《你妈是我的丈母娘》、《我是你老公》、《坐 在马桶上抽烟喝茶》等众多歌曲则被一一点名。歌手杨坤早前发表的“网络歌曲 的泛滥成灾让内地流行音乐倒退15年”的言论被徐沛东特别提出,表示赞同。 一位在现场采访的记者回忆,会场里不断播放着网络歌曲的“恶俗”代表, 包括花儿乐队的《口喜唰唰》、郭美美的《不怕不怕》等,专家们颇有些“群情 激愤”之感。其中,尤以77岁的阎肃态度最为激烈。 “上世纪40年代末,国民党政府统治纸醉金迷、摇摇欲坠时,白光、周璇的 歌也没有这么低俗,电视上看到的西方夜总会的歌、港台的一些歌也没有没文化 到如此地步,这对音乐、对人的心灵是一种亵渎。”阎肃发言称。他很为孙子孙 女的成长环境担心,“他们面对的诱惑太多,很容易接受这些,我们这一代唱的 很多歌曲他们都觉得太硬,对这些网络歌曲却很容易接受,就是觉得好玩……” 关于这次研讨会的报道及评论,第二天便刊登在众多报纸上,网络媒体更是 使出报道、图片、评论、视频等十八般武艺,展开各种大讨论。多年来围绕网络 歌曲的争论被集中放大。 然而,出乎权威、专家们意料的是,与他们期待的反响不同,这些来自民间 的评论中,“唱反调”的占了大半。 有人批评:“一群音乐大佬,在诸多网络歌手缺席的情形下,完成了一次深 恶痛绝的批判。” 有人调侃:“我也奇怪,有些年头不见像阎肃、徐沛东、李海鹰这些享受正 局副处待遇的老艺术家的作品了,忽然明白原来老艺术家们都跑去当警察。” 有人叫板:“音乐家,你拿什么抵制恶俗网络音乐?” 有人质疑:“奇怪了,徐老师当年的《篱笆女人和狗》,名字恶俗不?‘碾 子是碾子缸是缸,爹是爹来娘是娘’,空洞不?无病呻吟不?不是也流行于大江 南北吗?20年后,徐老师也开始正襟危坐,坐而论道了。” 有人建议:“简单抵制不如良性竞争”,用好的、不低俗的取代低俗的,好 让孩子们有个学习的榜样,而不是靠贴标签来击败对方,“实际上,这种傲慢与 偏见,不仅会贻人笑柄,也是对音乐的伤害、对广大受众智商的轻视”。 被批评者也迅速做出回应。据报道,针对这次座谈会,众网络歌手齐聚北京, 对他们认为的“老教条”音乐人进行“声讨和批判”。包括以《香水有毒》走红 的歌手胡杨林、《月亮之上》的演唱者凤凰传奇,还有谢华、刘嘉亮、刀郎、汤 潮、王强、誓言等人。在会上,众网络歌手除了进行猛烈回击,还声讨这些老音 乐人践踏音乐,嘲讽他们“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饶有意味的是,10月20日晚,在主题为“重视未成年人教育”的记者招待会 上,来自美国的一名记者向文化部党组书记、副部长于幼军提出了一个问题: “最近,有知名人士和权威人士对于流行在网络上的歌曲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并 认为对青少年成长没有好处,比如《老鼠爱大米》等。请问于幼军副部长,您个 人对这个问题怎样看?” 于幼军当即回应:“这些年来,网上的音乐创作发展得很快……我们文化部 门从中得到一个启发,就是要主动适应互联网迅猛发展、广泛渗透的趋势和要求, 关注网上的音乐、艺术、文化方面的建设和管理。要鼓励网上的音乐文化活动, 这也是文化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 纷争背后的隐情 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批评,“主流音乐家”们终于坐不住了。 自称“对网络不是很熟悉”的徐沛东,这次“感受了网络的力量”。他不厌 其烦地向记者解释,大多数网络歌曲是好的,起到了积极向上的社会效果。“是 座谈会而不是批判会,是抵制恶俗而不是抵制网络歌曲。不是拿着棒子到处打, 不是压制草根文化……” 他辩解说,自己就是草根出身,“当年我写很多作品时,也是带有反叛精神 的,受到一些老专家的非议,打击可多了,那时很觉得委屈。” 他还多次公开借媒体解释:“我从来没说过《香水有毒》恶俗”,“《两只 蝴蝶》音乐性还是很强的,而且并不属于恶搞”,“《老鼠爱大米》算不上恶俗, 只是对它的艺术水准看法不一”…… 著名乐评人金兆钧告诉记者,座谈会上本有另一种更为理性的声音,却被人 为地忽视和屏蔽了。他曾在会上强调,要区分“俗”、“低俗” 和“恶俗”。 “网络歌曲有相当部分是俗的,对俗的歌曲应该是宽容的态度。我们是抵制网络 歌曲中某一类恶俗的作品。”他还强调有些措施不可取,比如“禁止、堵住”等, “良性的是东风西风自由竞争,不是谁压倒谁”。 而上世纪80年代因创作《小螺号》受过批判的著名词曲作家付林的态度则更 加谨慎:“网络歌曲属于通俗音乐,但在歌词上又有特征,它必须有网络化的、 娱乐化的语言……我们作曲家也要放下架子,靠近通俗音乐,不要离得太远。” 中国音乐家协会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谷建芬在座谈会前就表示,自己 不上网,也不了解网络音乐,因此没有在会上发言。 不只一位与会者透露,在这些纷纷扰扰、欲说还休的背后,是一份以“网络 歌曲恶俗之风”为主题的内参。此次座谈会和倡仪书的出台,便是中国音乐家协 会为“抵制恶俗”而拿出的第一个举措。 恶俗不恶俗,谁能说了算 一次座谈会、一份并不具有强制性的倡议书,却在社会上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有人评论说,人们真正担心的是其背后的逻辑,即,“恶”的标签的滥用可能会 破坏一个社会创造与审美的多样性,进而沦为一种暴力审美或者强制审美。用一 句俗话来解释,就是“看不惯你,所以消灭你”。 然而“包办审美”的年代已经过去。“艺术这东西,是经典还是垃圾,是高 雅还是低俗,‘专业人士’说了也不算,要大众说了算,时间说了算。这么多人 喜欢我的歌,足以说明问题。”尽管饱受批评,杨臣刚却仍然底气十足。 胡杨林则更为简单明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 从道德的角度去批判它。” 不少中年人还记得,1982年,一些音乐家曾出版过一本叫做《怎样鉴别黄色 歌曲》的书,将近五万字,定价两毛二。编书的是具有权威性的《人民音乐》编 辑部,33030册的印量证明该书代表了那个年代的主流思想。 在二十余年后的今天,一本扫描自“中央音乐学院图书馆藏书”的《怎样鉴 别黄色歌曲》网络版作为“黑色幽默”在人气很旺的豆瓣网上流传,两个星期时 间就爬到该网站读书榜第六名的位置,而同在榜单的全是新书。 人们惊奇地发现,书中批评的“黄色歌曲”,有些已经成为现在被认定的 “经典”。比如《蔷薇处处开》、《何日君再来》。 一位网友难以忘记,2006年12月16日,人民大会堂内,一个年近五十的优雅 女人(蔡琴),没有伴舞,没有太多的和声,没有花哨的噱头,更没有表演嘉宾, 她就站在那里,用低沉的声音唱着,台下,陶醉一片。“她唱的,就是这些‘黄 色歌曲’。不知道当年写书的几个,有没有去听?” 时评者“五岳散人”对此评论,如果此次这份倡议书的文本能够流传开去的 话,不用20年这么长的时间,只需5分钟之后就已经是笑料了,“原因很简单, 成为幽默感的来源之一就是跟不上时代但又想指导时代的大无畏精神,这种精神 一旦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出来,态度越真诚,获得的笑声就越多。” 作为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徐沛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再叮嘱:你一定要 写上,我们不是开个会、发个倡议书就完了,明年我们就要举办网络歌曲大赛。 不知道,协会拿出的这第二个举措,到时候是怎样一番光景? 【牛肆】∽∽∽∽∽∽∽∽∽∽∽∽∽∽∽∽∽∽∽∽∽∽∽∽∽∽∽∽∽∽∽ ◆ Wanhoo升天与烤猪的发现 ·西 凉·   紧跟时事,那个据称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航天事业实践者Wanhoo,和他坐着 绑了47只火箭的椅子要上天的“壮举”,又一再被提起。至于这个从外国人那里 听来的英文词究竟是人名,还是官名,以及究竟是万户、万虎,或王虎等等,津 津乐道的专家们也没有一个敢确定的。我是更不明白的,所以只敢照搬原文 Wanhoo。   关于Wanhoo,我们知道的大约是这些:   **1970年,国际天文联合会用Wanhoo的名字命名了月球背面发现的一座环形 山,据说是苏联人的众多命名提议之一。   **关于WanHoo的已知最早记载是1945年美国人赫伯特·S·基姆(H.S.Zim) 的《火箭与喷气发动机》(《Rockets and Jets》)一书。而此后各国有关著作 中提到Wanhoo故事的,除转引此书外,没有提出其他第一手来源。   **在此书传到中国前,中国的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中没有与Wanhoo故事相关 的任何记录。而在此书经翻译传到中国后,中国各种报刊书籍中提到Wanhoo的故 事,包括关于Wanhoo其人其事的各种“现代民间传说”,都没有提出任何新的来 源证据。   **据基姆说,Wanhoo的故事是来自于传教士带回西方的一本中国古老的手抄 本。但至今,该手抄本杳无踪迹,没人能查证出其名称和年代,也没人能查证出 基姆提到的传教士的身份和著作。   **有人认为基姆所说的书叫做《平龙认》。据说十九世纪初期德国东方学家 朱利斯·克拉普罗特在一八○二年看见了一本六十四页的汉文抄本,书名是《平 龙认》,作者的德文拼音是马和,或者译为毛华,著作的年代是至德元年。据说 这是一本堪舆书。但是,没有人见过这本书的原物。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朝代用过 至德的年号:一个是南北朝时代的陈后主,另一个是唐肃宗。无论其中哪一个年 代,都远早于据称Wanhoo故事发生的明代。   关于Wanhoo的故事,本门外汉一向有个疑问:Wanhoo在进行传说中他的伟大 冒险尝试之前,为什么不用其他动物,或者,呃,奴仆,先做一下实验?   除了疑问外,其实,Wanhoo的故事最容易让我想到的,是英国散文家查尔斯 ·兰姆的名篇《论烤猪》。   兰姆在其中一本正经地写道,他朋友M.讲给他听一本中国古代抄本里的故事, 说烤猪是这样被发现的:那是中国古代的一个人类黄金年代,孔夫子在他写的 《Mundane Mutations》(姑且假定为《春秋》)第二章里称这个年代为 “Cho-fang”,意思是“厨子的节日”,那时人们还茹毛饮血,一天清早,养猪 人Ho-Ti照例到林子里采橡果喂猪,临走前让儿子Bo-bo照看房子。不料这傻小子 玩火时不小心把房子给烧了,家里一窝9只刚下的猪崽统统烧死在灰烬里。吓坏 了的Bo-bo去摸那被火烧得皮酥肉透的猪崽,烫了手指头后下意识地放到嘴里吮 吸,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发现了烤猪的美味。   接下来的故事愈出愈奇,不去细说了,反正最后大家都知道了烤猪有多诱人, 而为了让人们不用为了吃烤猪而烧房子,有贤人发明了烤肉架等等。   仔细想一想,明朝人Wanhoo乘坐火箭上天的冒险,和上古傻小子Bo-bo偶然 发现烤猪美味的事迹,从证据的可靠度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差别——都是外 国作者口中一本谁也没见过的中国古代抄本。只不过兰姆摆明了是文人的游戏笔 墨,研究者也探出了故事可能的源流。   这两个故事,若用那个叫常识的稀罕物儿来判断一下可能性,恐怕也是心诚 则灵,信则有之吧。说实话,也不妨相信基姆真的看到过那么一个传教士写的书, 说自己看到过那么一本古抄本里讲过那么一段故事。反正西方几百年间关于中国 的种种海客谈瀛式的神奇描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话说回来,我倒没企图去驳斥Wanhoo故事的真实性,因为也确实找不出能叫 人信服的证据。就好比无神论者找不出神不存在的确凿证据。   我只不过觉得,相信真的有Wanhoo其人其事的人,不妨也相信烤猪真的是一 个叫Bo-bo的中国古代傻小子发现的。 ◆ 契约精神    ·董智勇·   这几天契约精神这个名词在脑海里闪动频繁,是因为参加了一次海归经济学 者的授课,我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您在国外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他只说出 四个字“契约精神”。现在回想起来可能这就是他在国外生活留下来的真正的东 西。   儒家文化也强调守信,“信”甚至被作为“五常”中重要内容确定下来,但 儒家的“信”更多是在“诚信”意义上提出的,并不相似于西方的“契约”。契 约的存在必须是两方以上主体的共在,否则达不成共同的约定,而诚信则完全可 以是对每个单一主体提出。诚信作为个体的一种道德品质,诉诸的完全是自律的 良知,而契约则更多诉诸于外在制裁力量。   过去我们往往崇尚仁义和情感,而这两样却是多变的,多面的,感性的,是 可以随意按心情而变化,变化出不同的理解,随即产生的更多是猜忌和幽怨。诚 然契约也可以撕毁,契约也有着结束,但要各自承担结束的后果,而没有那种欲 去还留的幽怨。   当然,即使是厚得可以当枕头的契约也无法涵括一切。比如,按契约,设计 师必须在10月1日之前出图,如果不能完成,就是设计师违约。但如果造成不按 时的原因是我们不断更改设计思路呢?我们会拿契约期限去压合作伙伴,要求他 们高密度加班,因为契约规定了时限,却并没有规定不可以变更思路、不可以加 班。这样来理解契约关系最终会给双方带来伤害,情况持续下去,大家就不得不 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不得不通过追加新条款堵塞漏洞,最后每一份契约都厚达 几千页纸。厚厚的契约符合市场要求,但这不是企业追求的境界。不管是对客户 还是员工,能够以一纸协议达成合作才最符合大家的利益。但这一纸协议可不简 单,它的背后是大家都已经默认的、浩如烟海的文件。这才是我们现在最缺乏的 东西——契约精神:信用和互利。   曾经看过一个故事:有位富翁,是富甲一方的农场主。有一天,他的儿子在 庄内溺水身亡,他十分伤心,便在庄内垒了一个小坟冢。几年后,他家道中落, 不得不转卖庄园,但他提出了唯一的要求,他儿子的墓作为土地的一部分,永远 不要毁掉。买主答应了,并填入了契约。一百年过去了,墓地上野草青了又黄, 黄了又青,土地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孩子的名字已无从查考,但是,孩子的 墓依然完好无损。1885年,这块风水宝地被政府圈定为美国第18届总统格兰特将 军的陵园。纽约市政府遵守墓地的契约,依旧保留了孩子的坟墓,格兰特将军就 安置在他的身边,在这张契约的保护下,孩子的墓到现在依然完好无缺。   一份普通的契约能够维持两百多年,不能不让人感叹。其实道理很简单:承 诺了,我们就一定要做到。 ◆ 金庸为何吸引我们?    ·郭勇健·   中学就开始读金庸,三四年前才中断,我的“金庸阅读史”已有将近20年。 在这期间,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反复阅读金庸,金庸的十四部武侠小说——“飞 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每一部都被我读了十遍以上。   第一次读金庸小说是在初中二年级。那是暑假,大哥从上海某大学回家,带 回一套上下册的金庸《倚天屠龙记》。我随便拿起来看看,却是香港的出版物, 版式是繁体字竖排。出于一位初中生对一位大学生的仰慕,我便很想瞧瞧大哥读 的这部小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那时根本没认识几个繁体字,只有用现在读外语 文章的方法,连蒙带猜,看竖排的文字尤其不习惯,很伤眼力,自然读得很累, 不料一旦看进去了,就再也放不下了。仿佛着了魔一般,只顾昼夜不分地捧着 《倚天屠龙记》不放,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肯松手,真正食不知味,失魂落魄。正 是由于读过这部小说,我识别繁体字的能力稍有长进,后来还逐渐对繁体字产生 了兴趣,觉得繁体字比简化字要好看。   记得当时读到书中的一个人名,下面一个字是“绝”,上面的繁体字不认识。 我猜测那应当是“灭绝”二字,可是,一名本该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怎么会起这 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名字?我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直读到在蝴蝶谷,灭绝师 太一掌击毙亲传弟子纪晓芙,才不由得感叹这位“灭绝师太”的确人如其名,疾 恶如仇,心狠手辣。   在我读高中和大学的那个年代,校内或学校附近还有那种出租小说的小营生, 现在这种营生几乎已经被因特网给消灭了。我生性内向,不喜交际,缺少消遣方 式,每逢孤独的时候,无聊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失意的时候,一般都会去租武 侠小说来看,借以化解情绪,逃避自我。阅读武侠小说,让自己沉迷其中,达到 忘我之境,一切日常生活的不快或不顺都付诸脑后了。渐渐发现这个方法很有效, 于是就像抽烟一般上了瘾。常常是一次租了一套武侠小说回来,一个通宵便读完 了,再去换书,直到自己觉得该务务“正业”了才罢手。在考研那段极为紧张的 时期,不免压力沉重,心情抑郁,武侠小说便成了调节情绪的工具。如此一路读 过来,前后读过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萧逸、柳残阳等人的全部小说, 结果发现总的来说,还是金庸的小说对我最有吸引力。   成了一名大学教师之后,我偶尔客串“大学语文”的课程,由于对金庸小说 相当熟悉,上课时常借金庸说事,用金庸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或细节描写举例子, 打比方。有一次我在授课中一时兴起,一阵冲动,脱口而出:“如果你连金庸小 说这么好看的书都不想看,那你还会对什么书感兴趣?所以,没有读过金庸小说 的人,就没有资格上大学。”这是一句在讲课中临时发挥的言论,未经深思,可 能被人误解,比如被理解为我要求将金庸武侠小说编入中学语文教材——据说现 在已经编入了。我从来没有这种意思。我只是认为金庸武侠小说可以激发和培养 阅读兴趣。我猜想,《福尔摩斯探案集》未必会被编入英国的中学课本。   其实,阅读纯粹是个人之事,阅读的兴趣,也未必需要通过金庸或柯南·道 尔的小说来培养。我的话无非是夸张了金庸小说的可读性和趣味性罢了。不过, 我的话固然说得夸张,却也有一定的事实根据。毫无疑问,金庸是在当今世界华 人中拥有最多读者的一位作家。一叶知秋,我的阅读经历或许就是大多数人的经 历。   金庸为什么风靡全球,颠倒众生?   金庸武侠小说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我们?   这个东西,必定不是“文学价值”,因为比金庸小说的文学价值高得多的公 认的世界名著,并没有拥有那么多的读者。在中国,阅读金庸小说的中学生和大 学生,数十倍于阅读《呼啸山庄》和《白鲸》的学生。金庸在文学上并没有多么 了不起的成就。据说金庸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让武侠小说这一濒临灭绝的 体裁起死回生。但这并不是金庸的专长,上面提到的那些武侠小说家也都在做这 个工作,而且要说“武侠小说的现代化”,古龙的尝试显然要比金庸做得更深入, 也走得更远。   前几年,一些好事的批评家曾对20世纪中国作家进行“价值重估”,重排座 次,金庸榜上有名且名次相当靠前。据说有一种排名,鲁迅第一,金庸第二。我 对此不以为然。据说还有一种论调,认为鲁迅笔下的阿Q和金庸笔下的韦小宝是 20世纪中国文学史最杰出的两个人物造型。我也觉得难以接受。鲁迅之类的作家 和金庸之类的作家,工作于不同的文学领域,满足我们不同的心理需求。前者属 于纯文学,后者属于通俗文学。不同类的事物是无法比较的,将他们相提并论已 是不伦不类,还硬要分个高低,排出座次,这就好比我们说一朵玫瑰花比悉尼歌 剧院来得漂亮,草莓冰淇淋比鱼香肉丝还要美味。   小说是语言艺术,金庸的小说语言确实具有一种美感。其特点是平易近人: 叙事生动活泼,细致入微,有时谈佛论道,发表议论,也能抽丝剥茧,娓娓道来。 只要一个人具有初中文化水平,阅读金庸小说即无障碍,正如被苏东坡称为“白 俗”的白居易诗歌,通俗易懂,老妪能解。通俗才可能流行,所以唐宣宗李忱悼 念白居易时说:“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金庸的读者群如此广大, 也与他的语言特点有关。不过,假如模仿苏东坡“白俗”的说法,金庸武侠小说 应当就是“金俗”了。“金庸”这个笔名看来不太美妙,让人往往不由自主地便 要朝“庸俗”方面想。通俗当然不等于“庸俗”,否则,从初中生到大学教授都 喜欢读金庸小说,包括我也喜欢,岂非说明我们都有“庸俗”的需要?   其实,金庸武侠小说成功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试图超越“庸俗”,好似一 个明知自己姿色比较平庸的女子,先天不足,靠着后天的梳妆打扮,也能悦人眼 目。譬如金庸对武功的命名。段誉的“凌波微步”,虚竹的“天山折梅手”,慕 容复的“斗转星移”,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裘千仞的“铁掌水上飘”,杨 过的“黯然销魂掌”,令狐冲的“独孤九剑”……还有少林寺诸多神奇功法的名 称,一派诗情画意,读来心旷神怡,哪有半点暴力色彩和血腥气味?而且奇妙的 是,金庸的这些名称并不给人“美化暴力”的感觉。事实上,金庸小说中的武功 展示和打斗场面,基本上都不是对赤裸裸的肉搏的描写,而是对高超技艺的描写, 人都或多或少有欣赏技艺的需求,这便是杂技存在的理由了。金庸甚至把那些武 功写得“技进乎道”,以至于成为可供观赏的“艺术作品”。能够把技艺、武功 写到这种状态,不能不说金庸语言的“白描”功夫也差不多已经“技进乎道”了。   对于那些文化程度略高的读者,金庸还有其他招数,如见缝插针地加入一些 中国传统文化知识如诗词、佛学、禅道、易经、琴棋书画等,意在提高通俗文学 的“文化品位”,使通俗变高雅。或者反过来说,金庸试图让比较高深的文化通 俗化,融入武侠小说。《笑傲江湖》本是一段武林故事,却在其中大肆谈论音乐、 美酒、医药等;写令狐冲随向问天前去救出任我行,却非要在这个过程中讲了那 么多琴棋书画。《天龙八部》有意以佛教为背景,并使用许多佛教的术语与典故。 《射雕英雄传》写黄蓉误中了裘千仞的铁掌,郭靖送她前去找一灯大师治病救命, 金庸还专门让黄蓉在路上狠狠地卖弄了一回才学,比如诗词、对联、算学,一点 也不关心黄蓉病势垂危,一点也不担心黄蓉贻误病情。在《射雕英雄传》和《侠 客行》中,金庸竟然玩了一回深沉,让郭靖、欧阳锋和石破天抛出“我是谁?” 的问题,以至于有些学者惊叹金庸武侠小说具有哲学意味,可以解读为一种“通 俗哲学”!当时一看到这种论调,我便在心里嘀咕,假如金庸也算是一位哲学家, 那么毕加索恐怕可以看作一位数学家了。但不管怎样,金庸仿佛一个高明的厨师, 炮制出一道道菜肴,每一道菜肴都有特殊的调料,让各种口味各种层次的人都能 够大快朵颐。   武侠小说中的文化含量,好似科幻小说中的科学知识,侦探小说中的思维圈 套,都是吸引读者的方便法门,有如在儿童食品中添加的糖分。前两年在中国热 卖的世界性畅销书《达芬奇密码》,也是一本趣味盎然的小说。不过我想,假如 我是第一次读金庸小说,那么与《达芬奇密码》相比,我作为一名中国读者,还 是宁可选择读金庸的武侠小说,原因无他,只是由于金庸借武侠小说展示了中国 文化的入门知识,使中国读者有宾至如归之感。   小说是叙事艺术,不可否认,金庸确实也有相当高明的叙事技巧。   亨利·詹姆斯强调小说家要有演戏的才能。金庸显然富有戏剧的才能。他的 叙事,往往巧妙借鉴戏剧手法,用文字制造戏剧效果。《射雕英雄传》写郭靖与 黄蓉在牛家庄密室疗伤,金庸摇身一变,化身为导演。他先在密室中设计了一个 可以向外张看的孔洞,然后展开种种舞台调度的手段,在短短数天之中,让小说 中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都如走马灯般轮番上场,集中在一个小小房间之内,吵吵 闹闹,打打杀杀,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戏剧,而我们这些读者,也便以黄蓉的 眼睛为眼睛,借了那个小小孔洞成了戏剧的观众,阅读变成了观看。《倚天屠龙 记》写张无忌在光明顶与六大门派的高手、在武当山与赵敏手下的三名绝顶高手 比武,《天龙八部》写萧峰、虚竹、段誉在少林寺与各路武林高手对决,也都写 得如同戏剧场面一般,波澜起伏,精彩叠出,激动人心,煞是好看。金庸导演往 往精心设计主要人物的出场,如《倚天屠龙记》中写金毛狮王、紫杉龙王、青翼 蝠王三人前后的出场,其时机可谓恰到好处,其方式可谓妙到毫巅,其魅力可谓 深入人心,其效果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些风云人物一出场就紧紧地抓住 了我们的眼球,让我们翘首企盼他们下面的表现。   金庸还擅长利用人物对话来叙事。《雪山飞狐》写胡一刀和苗人凤的那场比 武,《神雕侠侣》写断臂并与小龙女分别多年之后的杨过,金庸聚集起各路人马, 让他们分别从自己的角度,各自的所见所闻所知叙述同一事件,颇有几分芥川龙 之介《莽丛中》的味道。   写作能力是一种技巧或技艺。技艺是艺术的必要前提和有机因素,但技艺本 身并不等于艺术。那些石雕厂的老工匠们也拥有不下于米开朗基罗的石刻工夫, 可是他们的产品却没有多少雕塑艺术价值。金庸的语言能力甚强,叙事能力甚高, 但写作技艺高于金庸的作家如果不是多如牛毛,至少也为数不少,何以他们的作 品竟不如金庸小说受欢迎?何以他们的作品竟没有金庸小说的吸引力?   可见,关键在于写作技艺到底服务于什么。   依我看,金庸的写作技艺主要服务于编造故事。   写小说不等于讲故事,但故事是小说的不可或缺、至关重要的元素。小说无 非是一种散文文学,而散文是一种普遍性文体,历史、哲学、甚至包括科学在内 的书籍都是以散文为表达手段的,假如不是靠了故事,小说便没有独立存在的必 要了。爱听故事是人的天性,每一个人都曾在童年听过母亲讲述的许多故事,并 且伴随着这些妙不可言的故事而成长。小说艺术就是建立在这一人性需要之上。 史铁生的两部长篇小说老是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小说”,就是由于其中的故事 性微乎其微。故事是小说存在的主要根据,也是小说独特魅力的源泉。小说一旦 让人读不下去,那就岌岌可危了。毛姆说得好,故事是“小说家为拉住读者而扔 出的一根性命攸关的救生绳索”。   金庸可不是史铁生。他始终把这根救命绳索抓得牢牢的,施展起来,得心应 手,若有神助。恍惚之间,这根救命绳索竟然被金庸幻化为一根钓鱼丝线,自愿 上钩者不计其数。这便使他的读者非常之多,腰包非常之鼓。   毋庸置疑,金庸具有极为突出的编故事才能,其想象之天马行空,曲折离奇, 让人叹为观止。稍举几个例子吧。一个目不识丁的市井小人韦小宝,竟然在官场 上和江湖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串连起清初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历史事件,他走 到哪里,哪里便有重大变故发生,如同一粒惹是生非的酵母,到处传播基因,催 动发酵——如此故事,可谓胆大包天,异想天开;《天龙八部》描写了发生在好 几个国家和民族之间的争斗,好几个武林门派之间的事情,好几代人之间的恩怨, 并将它们一一通过萧峰、虚竹、段誉等人的传奇经历逐渐展示出来,居然还显得 脉络清晰,层次分明——如此故事,可谓高屋建瓴,举重若轻;《飞狐外传》不 过是用了短短篇幅,寥寥数人,小小斗室,居然凝聚了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江 湖恩怨情仇——如此故事,可谓管中窥豹,以小见大。   莫言曾经在《会唱歌的墙》中表示过,为了唤起读者“读下去”的欲求,有 必要借鉴武侠小说的故事情节。我猜想,当莫言写下这句话时,心里想到的可能 正是金庸。金庸在叙事时有如一位戏剧导演,在编故事时相当于一位建筑师。他 可以把故事的线索延伸得极长,并制造无数的分支,形成无数的悬念,步入金庸 的长篇小说,仿佛希腊神话中的忒修斯进入牛头怪的迷宫,那线团曲里拐弯,似 乎总是走不到头。一旦阅读小说成为一种探索迷宫的方式,读者还能不被吊足了 胃口?   不过,金庸武侠小说还有一个特点,使我们不能简单地视之为《爱丽思漫游 仙境》般的纯粹幻想故事,如人们曾经不无调侃地赋予的“成人童话”之名。   金庸的叙事方式,常常借鉴戏剧手法;金庸的故事,则比较倾向于虚构历史 叙事。金庸的许多武侠小说的故事情节,都是紧密结合着历史,有时以历史事件 为小说故事展开的背景,有时干脆直接把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拉扯进来。如《射 雕英雄传》中的铁木真,《书剑恩仇录》的乾隆,《碧血剑》中的袁崇焕,《鹿 鼎记》中的康熙、鳌拜、李自成、吴三桂、陈圆圆等人,《倚天屠龙记》中的朱 元璋、张士诚等人。有时在小说中巧妙地融进了专门史的因素。如《倚天屠龙记》 简直编写了一部“明教”在中国的发展史——“明教”像中国历史上的袄教,这 是一种源于波斯的古老拜火教,“明教”之名大约由“火”而来。《神雕侠侣》 使用了道教全真教简史。有时小说的故事本身就以虚构历史的形式,如《神雕侠 侣》写的是杨过的成长史,《飞狐外传》写的是胡斐的成长史。   历史是充满魅力的。每个人都想对本民族的历史有所了解,每个人都想知道 英雄或“大侠”的成长史。当初余秋雨散文之所以一举成名,红得发紫,并且现 在仍然人气极旺,无非是使用了“历史”这一题材,让成千上万的读者随着他 “发思古之幽情”,随着他“千年一叹”。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节目这两年 迅速崛起,名声大振,包装了一批学者明星,也就是由于洞悉电视观众的心理, 坚持用“历史”这一屡试不爽的招数。那些对历史一知半解的读者,金庸武侠小 说中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历史对他们实有无穷的吸引力。   金庸小说的故事情节满足我们的想象,正如余秋雨散文煽动我们的情感。当 然金庸大侠自己也是一位煽情的绝顶高手。他深知爱情是人类远无餍足的巨大渴 望,想象中的伟大爱情更是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欧洲最早的小说定义就是 爱情故事。这个幼稚的小说定义是如此的影响深远,深入人心,让武侠小说家金 庸牢记在心,无时或忘。在金庸看来,没有爱情故事的小说根本不是小说。所以 他的每一部小说都叙说了一个或多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如《书剑恩仇录》中 霍青桐姊妹的爱情,《连城诀》中丁典的爱情,《飞狐外传》中程灵素的爱情, 《神雕侠侣》中杨过的爱情,《笑傲江湖》中岳灵珊的爱情。在某种意义上,金 庸的武侠小说简直完全可以看作言情小说。   我敢肯定,许多中国大学生知道元朝词人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 教人生死相许”这句话,都是源于读了金庸的《神雕侠侣》。金庸并没有在小说 中提到这一句“千古绝唱”的作者,所以我估计不少读者根本不知这话从何而来。 我甚至听说,许多学生都曾以为它就是出自金庸之手。这恰好误打误撞地说明了, 金庸武侠小说写爱情,是何等的“天经地义”,何等的广受欢迎,何等的深入人 心。如果说,金庸武侠小说的故事是一朵好看的花,那么,爱情便是金庸为这花 朵所赋予的芬芳。   已经搜罗得差不多了,现在可以得出我的结论了。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相 当高明的叙事技巧,一些波澜起伏曲折离奇的故事,大量出生入死可歌可泣的爱 情,间或点缀些许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的知识,加上武侠小说阅读经验中所固有 的“英雄崇拜的情绪”,这些便是金庸吸引我们的主要理由。   然而以上所列的那些东西,仅仅是小说艺术的写作材料或构成元素,并不就 是所谓的“文学性”,也与所谓“文学价值”尚未发生关系,好比我们把氢气和 氧气混在一起,在没有化学变化之前,它们并不等于水。这个貌似简单实则重大 的区别,将直接导致我们到底是把金庸视为“文学大师”还是视为一般的“畅销 书作者”。   当然,金庸的武侠小说作为“畅销书”,作为“通俗文学”,毕竟也是“文 学”。只是由于金庸将以上的元素融入了对人性的表现,这才使得煤炭变成了钻 石,使他的武侠小说进入了文学领域。按照我的个人阅读趣味,《笑傲江湖》应 当是金庸最为优秀的一部作品。   金庸最拿手的是将江湖人物政治化,展开对政治人物的心理刻划,如对伪君 子岳不群和野心家慕容复的心理描写,前者可谓入木三分,后者相当精彩;对爱 情心理的传达也比较到位,还算细腻。但也仅此而已。总的来说,金庸小说对人 性的刻划并不深入,有时浅薄,有时单调。金庸的叙事方式和故事编造明显地借 鉴了西方小说传统,但金庸的思想境界和审美趣味,始终没有突破中国传统文化 的樊篱,非但没有任何突破,甚至还陶醉其中,不可自拔。正是由于思想境界的 根本局限,金庸对人性的认识,远未达到一般人性的超越层次,故而他笔下的人 物大都没有超出“忠义”之类世俗道德的精神需求,缺乏灵魂深度,有些甚至毫 无灵魂。许多主要人物具有明显的“类型化”倾向,乃至成为抽象概念的传声筒, 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天龙八部》中的萧峰,《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 最后一部长篇小说《鹿鼎记》还陷入不可救药的油滑——这或许正是金庸封笔的 原因所在。   冰淇淋固然好吃,却没有多少营养。最吸引我们的东西,未必就是最好的东 西。金庸的武侠小说只不过是文学的初级读物罢了。由于金庸的小说实在好看得 很,所以我建议那些不爱读书的学生不妨通过金庸小说来培养阅读兴趣,有了兴 趣,以后或许还能有望在文学方面登堂入室。但这可能只是我的个人方式,不具 有普遍性,不能推广。然而,即便我们不能够将金庸小说作为跳板,不能够在阅 读金庸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我们也尽可以从金庸武侠小说中获得消遣和娱乐。 毛姆认为小说艺术的目的就是娱乐,就是使人愉悦,这一论断特别适合金庸的武 侠小说。一种可以提供消遣和娱乐的读物,难道不是对我们很有吸引力吗?   喜欢金庸、阅读金庸小说,这件事本身并不庸俗,然而把金庸当作文学大师, 把金庸小说当作了不起的文学作品,满口高唱颂歌,那才是庸俗,才是俗不可耐。 【丝露集】∽∽∽∽∽∽∽∽∽∽∽∽∽∽∽∽∽∽∽∽∽∽∽∽∽∽∽∽∽∽ ◆ 那年烟花别样红 ·吴振宇·   我第一次接触烟花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一年,远在武汉工作的伯伯带 着他的女儿——读初中一年级的群子姐回乡省亲。消息很快传遍了山村的角角落 落。远乡近邻,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都往我家赶,家里呆不下去了,就都挤在门口 的大操场上。到了晚上,群子姐就在我家的操场上燃放烟花。那时的烟花品种不 多,然而足可以让我们这群乡下人大开眼界了。明明灭灭的焰火,开放时烂若繁 花,结束时又迅如流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对于伯伯的所有印象,就是 从群子姐燃放烟花、村民们万众景仰的那一天开始的,以至于后来的很长时间, 我都是以武汉伯侄子的身份出现在伙伴们面前,第一次感觉到了伙伴们投过来的 羡慕的眼光,心里对伯伯佩服得不行。   然而武汉伯和群子姐终究是要走的。临走前的几天,伯伯带着群子姐挨家挨 户走访,每家送上一斤猪肉,那年月,猪肉十分珍贵,一年到头就过年的时候能 够吃上一点,乡亲们就像过节日一样开心。到了临走前一天,伯伯把群子姐、我 和另外一个堂姐芳芳喊在一起,要给我们照张合影,群子姐嫌我们脏,有点不太 愿意,我听见伯伯训她,说是兄弟姐妹们原本就是一个根上的,彼此要相亲相爱, 互相帮助,永不嫌弃。群子姐后来就站到我们中间,黑白照相机按动快门的那一 刻,我紧张得不行,闭上了眼睛,这张闭着眼睛的合影,就成了我童年时代照过 的唯一一张相片。   伯伯留给我们那个山村的印记,从此以后就像门前的那座大山一样,厚实而 又挺拨,再也无人能够超越了。伯伯走后的第八年,我们村上终于诞生了第一位 大学生,那就是我。我记得填志愿前,伯伯打电话过来让我填报武汉的大学,我 自己其实也一直是想报考武汉大学的,可是轮到填志愿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 说是城里的婶婶很责怪伯伯多管闲事,两人为了我填报志愿的事还吵了架,年轻 气盛的我忽然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临时改变了主意,填报了南京的某所高校。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没有听从伯伯的安排。从此以后,伯伯所在的那个城市武 汉,离我越来越远了。大学四年中,有一次我途经武汉上学,专程去看望伯伯, 那时伯伯身体不好,已经退休在家了。与十年前相比,伯伯身体瘦削得厉害,咳 嗽,头发也掉光了,看见我却很开心。许是我穿着球衣球裤一幅寒碜的样子吧, 婶婶认为我是来跟伯伯借钱上学的,对我的态度十分冷淡,我的自尊心再次受到 伤害,执意要走。伯伯送我到街上,请我吃了一顿小笼包,临分手的时候,他抖 抖索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要送给我,我不肯收,推了几个来回,我的倔 脾气上来了,说了一句很不应该说的话,我说,我确实很需要钱,但是如果我收 了钱,我在婶婶面前那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轮船离开武汉的那一刻,我回头朝这座笼在烟雨苍茫的城市看去,依稀觉得 伯伯仍然站在街心上,手里拿着没有送出去的500元钱,很苍老的样子,远没有 当年回乡探亲时候的模样。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 么——其实婶婶猜想的没错,那一次,我上学的1500元学费只凑齐了1300,我确 实是来借钱上学的,可是我一分钱也没肯收。   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过得都不是很好,也没有跟伯伯联系。后来听父亲 说伯伯去了美国,住到了群子姐安在美国的家。临走的时候,伯伯还托父亲转给 了我一封信,信中谈到的是关于我的堂姐芳芳的问题。芳芳初中毕业后,嫁给了 我们当地一个杀猪的,因为连生了三个女孩,很受婆家欺负,精神上出了些问题, 后来失踪了,据说是被人卖到了六安地区,伯伯信中的意思是让我管一管这件事。 我北上六安,终于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找到了芳芳姐后来的丈夫,但是芳芳姐在 那儿生了一个孩子后再次走失,不知去向了。   我一直等着伯伯回来后把这件事跟他说一声,可是等来的却是他的骨灰。去 年的腊月二十八,我走在老家城镇的水泥甬路上的时候,父亲很平静地跟我说伯 伯去世了,骨灰正在往老家运送的过程中。   过年了,万千的烟花升腾了起来,红的、黄的、紫的,碎花的、银花的、大 碗花的,绚烂了小城镇沉沉的夜空。我独自走在街上,想起了那年群子姐燃放的 烟花,想起了那张我闭着眼睛的合影——群子姐站在中间,我和芳芳姐一边一个, 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我还想起了伯伯说过的那段话:“兄弟姐妹们原本就是一个 根上的,彼此要相亲相爱,互相帮助,永不嫌弃。”伯伯用自己的一生践行着自 己对父老乡亲、兄弟姐妹的承诺,树立起了一座血浓于水的情感丰碑,这座丰碑, 在这个日益功利和浮躁的年代,今生今世只怕是永远也无人逾越了。 ◆ 但是之后     ·未原·      (一)   “老舅啊,我咋整呢?” 小蕙眉头紧锁,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回事啊?”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她问道。   “他,他……” 小蕙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你说啊,他怎么了?他欺负你?”   小蕙摇摇头,抬起脸来,愁眉苦脸地看着我,不说话。既然她不说,我也不 说话,就那样跟她对视着。她避开我瞪着她的眼光,低下头去,剥指甲。   我继续看着她,等她开口。小家伙以为我也会象她父母那样,只要她稍不如 意,就围着她团团转,问长问短地关心她,甜言蜜语地哄着她。我没有那么好脾 气费那个劲,也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转。既然要问我怎么办,我就要等她自己先开 口,乖乖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我讲出来。   我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沙发上,眼睛继续瞪着她。   她抬眼偷偷地看我一下,发现我还在瞪着她,只好把头抬起来,但是眼睛却 不看我,撅着嘴,还是不说话。她的双手垂放在膝盖上,头不移,身不动,只有 眼珠子漫无边际地转动着,眼光先停留在茶几的水果上,再移动到屋角的电视机 上,又落到水杯上。她的眼光最后转过来,对上了我的眼光。这次她没有把眼光 移开,就那样在紧锁的眉头下面斜眼看着我,嘴唇却撅得更深了。   我把头偏一偏,也斜着眼睛看着她。   “啊,老舅啊……”她好像很委屈,一副被我欺负了要哭出来的样子。   “嗯?”   “他,他好像看不上我。” 她边说边把身体扭动着。   (二)   小蕙是我那远嫁东北的大表姐的女儿。表姐跟表姐夫在东北做中俄边境的生 意,听说挺发达的。女儿高中毕业了,父母看不上国内的大学,一定要把女儿送 国外来读书。因为我在这个城市,就联系了到本城的卡顿大学来读经济学,让我 也好代为照顾照顾。都说现在的小留们娇生惯养,吃不起苦,不好照顾。我真担 心弄得不好自己还落个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但是大表姐的小孩要来,我是 一定要帮忙的,再说这小孩我以前也见过,还算听话,跟妻子一商量,就答应让 她来了。   小蕙过来之后先在我家住了几个月,给我感觉挺安静挺乖巧的。平时除了写 作业,就是听音乐看小说上网,有时候居然也能帮助洗洗碗吸吸地毯之类的。几 个月下来,她把环境也熟悉了,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就想搬出去跟同学一起住在 学校附近。我看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好让我不放心的,跟她父母商量以后,也就同 意了。搬走之后,每到周末她也回我家来吃饭过夜,平时也通电话,因此我基本 还能掌握她的生活学习情况。   一两年就这样过去了。小蕙在卡大的学习进展顺利,生活上并没有弄出什么 让我头痛的事件来。但是我也渐渐发现,这小丫头表面挺乖顺,什么都说好的好 的,好像什么都听你安排,其实要是她打定了主意的事情,我根本不能改变她的 想法。用我们家乡的话说,叫做脑袋一根筋搭牢,弯也弯不过来的。   首先一件可做证明的,是给她买车这事。她父母有钱,同意给她买部车子, 出门旅行办事什么的方便点。我想也好,这样也省了我每次要开车陪她的麻烦。 花了好多时间替她寻找,最后我看中一部二手的丰田车。我说这车质量好,寿命 长,这价格也经济实惠,因为是朋友认识的修车房才肯出这个价,机会难得。电 话里她连声说,嗯哪老舅,谢谢老舅。可带去一看,她就抿着嘴使劲摇头。我说, 这车不好吗?不就是款式稍微老点,铁锈可能多点,两个车门的颜色一个红一个 蓝有点不一样嘛。车子的内部机件状况很好的啊。她却看着我只是摇头,眉头皱 着,嘴唇撅着,做出一副苦脸。我告诉她,这车是修车房师傅用别人报废的车整 出来的,虽然部件是东拼西凑,外观不好看,但选用的都是好质量的部件。本来 师傅他想留着自己用的,我朋友跟他是好朋友,才卖给我们。我还告诉她,你老 舅刚来的时候,花了四百个加元买的车,虽然外观不好看,后门总要用绳子扎一 扎,但是也用了好几年哪。这部车八百个加元,内部机件质量一流,外面虽然颜 色差点,但是门窗啊车轱辘什么的都很完整,保证你用到毕业没问题。她听我说 着,也不搭话,就是皱着眉头摇着脑袋。结果我由着她自己去找,花了一万多加 元,买来一部二手宝马车。一个小留学生就是这样化钱。想起这事,只有轮到我 不断皱眉摇头了。   再一件深刻体现出她脑子一根筋的事情,就要说到他了。   他是一位二十七岁的小伙子。是个傻小子,要我说的话。我有资格说他是傻 小子,是因为在国内我曾经是他的中学班主任,我知道他,了解他。读中学的时 候,他就出了名的傻。初中考高中的时候,他的成绩下来了,门门都在九十五分 以上,只有英语是九十三分。他愣是不接受英语课的考试成绩,要到教育局去查 试卷。要查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想想看,不说手续上的麻烦,光说如果你 把老师批阅过的卷子查出问题来了,相关老师的面子怎么过得去,会不会影响到 他或者她的前途?再说了,你如果查出卷子的批阅质量有问题,这消息一传十, 十传百的传出去,别的成绩不理想的考生还不都要去查卷子,教育局怎么应付得 了?这小子的分数已经够上市里最好的第二中学了。别人都劝他算了,既然已经 被最热门的中学录取,何必化那个精力去查卷。可是他就是不依,一定缠着他妈 为他申请查阅考卷。   在教育局查卷的那天,负责批卷的女老师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好气呼呼 硬着头皮去了。她的英语教学水平是全市公认的难搏万,这要是真查出她阅卷出 了问题,她一辈子的光辉形像和名誉不就沾上了不可抹去的污点了嘛。还好,查 卷的结果说明这老师没有出错,错是出在统计考分的工作人员身上。具体怎么查 的我也不清楚,听别人传说,卷子一打开,那老师正要一题一题地跟这小子当面 对证,却听他说,“老师老师,我估计的没有错,我不应该有九十三分。我把美 国表示年月日的习惯放到加拿大的习惯上去了,这题我错的,要扣三分。老师你 扣了我分,但是总分加错了。我应该是九十分,不是九十三分。”当场没把他老 妈气昏过去。总分少了三分,全市那就有多少考生要排到他前面去,结果他就从 第二中学刷下来了,进了我任教的第三中学。你看,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傻 名不远扬也难啊。   后来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怕进不了二中也要把分数弄清楚。他说,分数差 几分他不在乎,他觉得在哪个中学读书都差不多,他是想把不清楚的问题弄弄清 楚。嗨,你别说,他小小年龄倒还有点主见。我说要弄清楚问题也容易啊,你直 接找那阅卷老师私下问问不就得了。他搔搔头皮,笑着说没有想到,就怕妈妈知 道他要查卷子是因为不相信分数有那么高,就会不帮他去查。我看着他摇头,心 想,傻到底还是有点傻。   傻小子果然不管二中三中,高考硬是进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在航天部什么研 究所上班。那天我在本城的商场里偶然碰到他,才知道他已经辞职出国到加拿大 来读博士了。后来他就经常到我家里来吃点喝点,跟我聊聊天南海北。我问他现 在国内发展那么快,很多人都做海归了,他干嘛还要放弃那么好的职位出来拼搏。 他说,老师啊,我知道大家都叫我傻小子,我就是傻,在国内混不好啊。我说, 你小子也知道自己傻啦,不过我倒觉得你查考分的事情也不算傻,这可以说是你 有自信心的表现。只有像你这么有自信心的人才不管上什么二中三中啊。他笑着 说,谢谢老师啊,可是我傻就是傻啊,事实一再证明我傻啊。我说,怎么啦?还 有什么比这更傻的事情发生啊?他说,呶,我被航天部研究所录取了,第一天去 报到,领导办公室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所长,一个是党总支书记。所长是个男 的,姓陈,书记是个女的,姓林,大概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吧。我进去的时候, 那陈所长正在跟女书记讲话,我听他说,老林啊,我们的新招来的大学生到了。 我就对女书记报到,说,老林你好,我是小沙。我就看到女书记脸色立刻沉了下 来,后来就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我好尴尬啊。他自嘲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那老林的称呼是你叫得的吗?你得叫人家林书记。他 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当时不就是一下子没有注意到嘛。我说,那后来怎么 啦,怎么就出国啦。他说,嗨,后来我们所这女总支书记就处处跟我过不去,提 职称啊,分房子啊,她总是在会议上提对我不利的意见,也不同意我进重要课题 组。这些都是后来陈所长告诉我的。反正我就是始终打杂,在那里没前途了。说 完,他抬起头来,对我苦笑。我说,那你出来感觉怎么样?他说,好,这里好, 没有人规定我一定叫他书记啊局长啊老总啊什么的,我去年实习的公司,老总曾 经是美国总统安全顾问,四星上将,我看公司里职员也都直接叫他欧文,不叫老 总,所以我不担心我会叫错了。我说,学校的教授应该叫道克特吧。他说,是, 一开始是,后来我的道克特也强调让我直接叫他的名,我现在叫他马克,他没有 意见,挺高兴。我提醒他说,那你也不能什么都直接了当啊,有时候说话得婉转 一点,特别是跟别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遣词用句要考虑场合斟酌斟酌,这里面 子问题虽然没有国内严重,但是人都有面子,也一样的。他说是是,以后一定注 意。   (三)   就这么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我那脑袋一根筋的侄女就是看上他了。那天她 扭扭捏捏地跟我说,老舅,我喜欢小沙。我就马上警告她不合适不行。我说, “你们俩个,一个更比一个……倔,凑在一起可好看了。”我本想说一个更比 一个傻的,可是考虑到也得照顾一下小姑娘的脸面啊。但是正如我所料的,她其 实早已经打定主意才跟我说的,根本不是来征求我意见问我行不行,而是要我帮 忙。我说我能帮你什么忙?你想让我去问问他,对你有没有意思?她连连摆手, 说不要不要。她说,“老舅,我,我觉得他还不了解我,我就是,我寻思要你帮 我整点机会多跟他在一起处处。我,我想找他,可是没有借口。”她躲躲闪闪地 说出了她的意思。我说,“噢,你想先给他建立一个好印象,然后才让老舅去问 他。是不是?”她扭扭捏捏地点点头。   那个周末我就给表姐打了电话,把这最新情况报告给她夫妻了。我本以为他 们会打电话给小蕙劝阻她的,没想到表姐夫只问我,小蕙看上的那小子是洋人还 是华人。我说,“华人,傻不拉几的,是我以前的学生。”然后我就把他的著名 的傻事跟他们叙述了一遍。表姐夫听了哈哈大笑,说,“没关系没关系,要处对 象就让他们处着吧。你多费心了啊。是华人咱就放心了。咱就怕她找个老外,到 时候来咱家里了,我跟他唠嗑他听不懂,咱到她那嘎瘩去,他们叽哩哇啦的用洋 话唠嗑,我也整不明白,那样我不就白白浪费半个儿子嘛。只要不是老外就好。 老舅你多费心。谢谢,谢谢。”我听了干瞪眼。   再一个周末,我把小蕙和那个小沙都叫来吃饭。饭间我对他说,“小沙啊, 我们家小蕙在你们学校读书,说是数学课挺难的。你能够定期给她辅导辅导吗?” 我得意地看到小蕙向我投过来感激的眼光。小沙正抓着烤的鸡翼放在口里咬着。 他头也不抬,说,“数学课还难?这里的数学课对我们中国学生来说太容易了。 中国过来的学生,笨蛋也能考个A啊。”我看小蕙的脸顿时泛起一阵红,眼眶里 有点水花在转着。我心里有点幸灾乐祸,差不多就要谢谢这愣小子了。但是我说, “哎,你小子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家小蕙可不笨,她只是还不适应这里的教学方 法罢了。请你辅导,你还跟我推三阻四的啊。”他从鸡翼堆里抬起脸来,看看我, 看看小蕙,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说,“不是不是,那个什么,我是说, 那些老外都很笨啦,我辅导他们数学啦。”他语无伦次地不知道究竟想说点什么。 我赶紧接上话,“那么,以后每周三的晚上,让小蕙来找你给她辅导一次,好 吗?”他赶紧对小蕙说,“好好,我去找你,我去找你。”小蕙点着头,连声说, “嗯哪。小沙哥,谢谢你。”脸上难掩兴奋之色。我心想,好你个鬼,好去吧, 到时候看你对着小傻哥哭才是。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居然一个教一个学,眼看一个学期下来了,不但相安无 事,而且有事没事也粘在一起,经常开了小蕙的宝马车到处跑。我问小蕙进展如 何,她不肯透露点具体信息,只是乐滋滋地点头,说挺好挺好。   (四)   我几乎就要承认自己当初的预见是错误的了。终于,问题来了。   问题虽然是来了,不过我倒是真没有想到结果是这样的问题。居然是那小子 看不上小蕙。小蕙不光是身材长相在渥村的小女孩里面绝对是一流的,就算走在 北京城的街上,也能赚个百分之八九十的回头率吧。性格脾气也算不错了,虽然 有时候有点固执,但是平常表现还是挺温顺的,尤其是对了那小子,更加是百依 百顺了。小沙不但是说话愣头愣脑,长得也就那个熊样。依我看,小蕙能看上他 算是他的运气了,居然还能让他看不上。这我真没有料想到。   “怎么,他居然还看不上你?”我笑着问她。   “就是。你还笑。”小蕙看着我,痛苦地摇摇头。   “他怎么说了?”我问。   小蕙垂头丧气地说,“他说,他说,我这人心眼挺好,但是……”她抿了嘴, 低头不说了。   我可以想象那小子完全会直接了当地说出让小姑娘挂不住面子的难听的话来。 “既然他说你人心眼挺好,为什么他还看不上你?”   “我不知道哇。”   我想了一下,“是不是你的数学课成绩真的很糟糕,让他辅导得很累啊?”   “不是啊。我都拿A扑拉司,他也说我的数学其实根本不用他辅导。”   “那么,是你们吵嘴了?”   “没有,”她不耐烦地看着我,“我嘎哈跟他吵嘴啊。”   我笑着说,“我哪里知道呢。你又不让我整天跟着你们。”我拍拍她肩膀说, “不行就算了吧,那小子我还看不上他呢。”   她扭着身体,撅着嘴说,“我就稀罕他,我不找别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看你看,倔脾气又来了。人家既然看不上你,你干嘛 还非要找他呢。”   “他平常对我挺好的。”她若有所思地说,“平常我们都谈得来,谈得挺好。 我寻思,他是喜欢我的。”   “既然你觉得他喜欢你,那你愁什么啊?”   “但是,他又看不上我。”她又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我,“老舅,我咋整哪?”   “唉,”我叹口气,“你啊,别想他了。他要喜欢你就会来找你,他要是真 的看不上你,你喜欢他也没有用。别想他了。”   (五)   自从得到这个打击以后,小蕙干什么事情都是无精打采的。这个暑假她哪里 也不去,就住在我家。整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吃 饭的时候才出来,扒拉两口,就把饭碗放下了,说是没有胃口。眼看着她日渐消 瘦的样子,她舅妈越来越担心,老是跟我嘀咕,这孩子这样不是个办法啊,必须 想想法子让她散散心高兴起来。我说我有什么法子呢?要陪她出去玩,她说她没 有兴趣不去;跟她说别想小沙了,她不理不睬。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说,那你就 找那小子问问清楚,到底为什么看不上我们小蕙。我说,他暑假回国了,难道我 为这个事情打电话到他家里去问?再说,人家既然说看不上你了,总有他的理由, 难道小蕙就能改变过来满足他的条件?她想想,说也是也是,看不上就算了呗, 干嘛非要找他。不过,这小姑娘眼看越来越消瘦,林妹妹一样了,挺可怜的,你 这个做舅舅的还是多花点心思开导开导她吧。   那天小蕙干脆中饭都不愿意出来吃了。叫她,她在房间里回答说是不饿。我 吃了饭之后,推开她房门,看她正斜靠在床头看书。   “哇,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床上坐着个蕙妹妹。你也要焚诗稿啦?”   “老舅,不许你取笑我。烦人巴啦。”她不满地瞪着我。   “那你怎么那么象林妹妹呢?为了一个傻哥哥不吃不睡。你要把看书当饭吃 啊?”   “我吃不下,没胃口。”   “还想着他?”   无语。   “小蕙啊,老舅要跟你说,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兴趣爱好性格特点,每个 人喜欢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也是不同的。他不愿意跟你交朋友,可能是因为他觉 得你们在某些方面不适合在一起,并不是他觉得你不好。既然他觉得你们呆在一 起并不好,那么你就不应该强求他接受你,否则他不开心,你也不会开心啊。” 我在她床边的椅子坐下,开始用长辈的口气,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的。”   “那是你觉得,不一定是他的感觉。”   “他是这样感觉的啊,”她肯定地说,“他告诉我的,他跟我在一起挺开心 的。”   “那可能只是客气,也可能是说你们在一起聊天挺开心的,但是要真正交朋 友,他就不一定很开心了。”我尽量排除她的幻想。   她低下头去拨弄指甲。   “告诉老舅,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我想,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得在这 小子身上开刀。   “我也说不上,反正就是稀罕他。”   “这小子做事情愣头愣脑,说话直来直去不近人情,也不知道拐个弯,总得 罪人。你要是跟了他,将来有你苦头吃的。”   “我不觉得他愣头愣脑,他贼聪明,那些实验室里的难题,他经常一出手就 解决了,贼快。” 她一脸崇拜的样子。   “是他跟你吹的?”   “他说的,我信。” 她不容置疑地说。   “他要是将来总得罪人,到处找不到工作,你养活他?”   “他不会的。他说了,这里只要有真本事,一定能有机会整出成绩来的。他 还说了,要是他的实验设计成功了,说不定将来自己开公司整产品呢。”   我看她是越说越入神了,干脆就打断她。“那我就弄不明白了,既然你们谈 得那么好那么投机,为什么他说看不上你呢?”   她立刻又恢复垂头丧气的样子。   “告诉我,他到底跟你怎么说的?怎么说他看不上你?”   “那天我送他去机场,我们要分手的时候,我就忍不住问他,我问他,”她 犹豫着抬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问他,你觉得我这个人咋样?他说, 我觉得你这个人心眼是挺好的,但是……”她又停在这里不说下去了。   “但是什么?”我催问,“别不好意思,那小子的话你就当他放屁。勇敢点, 告诉老舅,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就说看不上你了?”   “他没说啥。他就说,你这个人心眼挺好的,但是,但是,他说了两个但是, 然后他就说,唉,以后再说吧。他就不愿意跟我说了。”她委屈得几乎眼泪也要 下来了。   我叹口气,说,“既然他没有说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他要说看不上你呢?”   小蕙再忍不住了,眼泪就开始滚了出来,抽噎着说,“他说,我人好,又说 但是,但是,又不肯把但是后面的话直接说出来,就不理我。那,那还能有啥好 的话?但是啥?但是我不稀罕你,但是我看不上你,但是你很傻,但是你很丑, 但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但是我不想找女朋友,但是……”她大概想不出来更 多的但是了。   我笑着说,“但是你很可爱。”   她立刻把我顶了回来。“通不通不?哪有人这样说的,你人很好,但是你很 可爱?你会中文不?有人这样说中文不?”她擦了一下眼泪,继续说,“这几天 我总在寻思,在但是的后面可以接啥。寻思来寻思去,都是那些应该跟但是的前 面相反的意思嘛。如果他前面说,你人挺笨的,那么在但是后面还可能接上,但 是我稀罕你。你人挺笨的,但是我稀罕你。哪里有人说,你人挺好的,但是我稀 罕你?他就是想说,但是我看不上你,但是我不稀罕你嘛。”说完,她撅着嘴, 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虽然觉得好笑,却一时也反驳不了她。跟妻子讨论很久,共同研究了很多 可以和“你人挺好,但是”组合的可能语句,就是找不到既能接在这个但是后面 又能表示赞美的词语。眼看着小蕙越来越消沉,我们又劝说不了她,就只有希望 那小子赶快回来,把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小蕙。不行也就快刀斩乱麻,让小蕙死 了心。   (六)   小蕙犹豫很久,决定不去机场接小沙。小姑娘有点怕进一步的打击了。   我把小沙接到他宿舍里,东西都放好了,让他坐下,才说有话要问他。   “小蕙人挺好,是吧?” 我问。   他说:“挺好。”   我说:“然后呢?”   他不解地问:“然后什么?”   “人挺好,但是呢?”   他脸上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态:“但是什么?”   我说:“我问你啊,但是什么?”   他一脸茫然。   我说:“你小子说过的话就忘了啊。你回国之前在机场,小蕙问你对她的感 觉怎么样,你说她人挺好,但是。你说什么但是,你想说但是什么啊?”   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笑呵呵地说:“噢,那个啊。那天她送我去机场, 看到一个小年轻问人家要钱,说是刚下飞机没有零钱坐车回家了。我一看就是骗 子,因为我在加油站见过他问别人要钱。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呢,小蕙从钱包里 捞出一张五十刀勒的钞票就递给了他。我本来想阻拦她的,结果她的动作来得快, 我话还没有出来,那小子已经把钱抓过去就跑开了。我当时就想说,你这个人心 是挺好的,但是你也太笨太傻了,这样明显的骗子也能相信他。这时候我就想起 老师你一再教导我的,讲话要转转弯啊,不要直接了当,要照顾对方的心情。所 以这话我就没有说啊。后来我就在想着,怎么把后面的意思转个弯表示出来。我 想啊想啊,我一直到要进检票口了,还一直在想啊,还没有想出来怎么能够转个 弯跟小蕙说这事情。嗨,没有想到啊,她可能看出来我在想刚才的事情,她就问 我,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就说,你这个人啊,心挺好,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这事情以后再说吧。就这样啊。”   我拿了本书狠狠地敲敲他脑袋,问他,“傻小子,你现在想出来了?”   他非常不安地看着我,“我回去就忘了。” ◆ 鬼 打 墙 ·孙志鸣·   五谷渠工地离我们村仅十几里,一伙人在那儿干了三十多天,竟然没人回过 家,——图个啥?其实,大家也没过高的奢望,就是想赶在年底前把活儿干完, 好回家团圆。在先,队长从县里开完三级干部会回来,把袖子一捋,学着军管主 任王副团长那副豪气冲天的架势,在社员会上说:“大干今冬明春,多挖渠、挖 好渠!有了这些渠,不光粮食产量能过黄河、跨长江,还可以起到反修备战的作 用!”大家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儿:既然王副团长视挖渠为备战备荒的关键,那 么渠要是挖不出来就别想安生了。王副团长是谁?全县说一不二的太上皇!只能 照他的指示做,顺毛毛扑拉还差不多,如果两句话戗着了,一绳子先把你捆起来 再说!道理想通了,谁也不敢找不顺遂,干脆放弃所有不切实的指望,咬咬牙, 埋下头干就是了。   挖渠这营生本来就寸土难移,又遇上滴水成冰的十冬腊月,其难度可想而知。 每天先用炸药将冻土炸开,把冻土块儿背出去,然后再挑起箩筐往出担土。背土 块儿可是个重活,有的一百大几十斤,须两个人先把它抬起来,一个人披上麻袋 钻到下面才能像驴似的把它驮走。一伙人里数根柱背土块儿最厉害,那原因不惟 他年纪轻、身体壮,有过背上二百斤麻包踩着跳板往火车里装粮食的经历,更主 要的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甚至可以说像鞭子一样鞭打着他,使他不但和驴一 样能干,而且简直就变成了一头任劳任怨的驴!他的信念就是抓紧把活儿干完, 除夕的那顿年夜饺子是一定要在家里吃的。“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是当地人 根深蒂固的观念,越到年底越显得坚定不可动摇,……每天,我们都是摸着黑儿 出工、收工,两头不见日头,而且三顿饭全在工地上吃。就这么干,根柱仍嫌进 度慢。有一次,刚歇下来卷了棒烟还没顾上抽,根柱就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 说:“球,干得浑身是汗,衣服也湿透了,歇下来冰得更难受,还不如接着背啦! 来,你俩给咱抬……”   我见他朝我努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又不是头儿,瞎指挥个啥?我假装没 看见,点燃卷烟抽将起来。   “想吃三十晚上的肉饺子就快点干吧!”根柱冲我摆着手打哈哈。   “再歇一会儿吧,也不能为了吃一顿饺子就把人累死;人累死了,饺子谁来 吃?”我没好气儿地顶了他一句,兀自坐着没动。   “不往死里累咋能吃上饺子哪?那可是年夜的饺子哟!”根柱说。   “我不管甚饺子,反正爷得歇缓歇缓,喘口气再干。实在不行,宁可不吃那 顿饺子,也不能把人……”我坚持自己的看法。   “只要能吃上那顿饺子,累死也值了!干——吧!”根柱显然不耐烦了,有 点和我较劲。   “如果非吃那顿饺子不可,三十晚上你就回去吃。吃饱了,再回来干嘛!” 我故意说了件不可能的事来气他。   “那敢情好!可是,就怕王副团长不答应!也许你们知识青年面子大,你去 给咱说说情吧。”根柱将了我一军。   一伙人听了哈哈大笑,把我笑得心里直发毛。   “我没那么大的面子,但我可以不吃那顿饺子,反正不能为了顿好吃的把人 累死,——瞧你那点出息!”我来火了,不屑一顾地说。   “就光是为了顿吃的?”根柱反问道。“嘘——的!你懂个甚?!”   “难道饺子不是吃的?难道你回家不是为了吃饺子?如果年夜饭是喝西北风, 在这里岂不更宽敞?”我钻着牛角尖和他顶牛儿,直把他气成眼睛瞪得像牛蛋大。   “我跟你讲不明白,我不讲了,行么?嘘——的!怕受苦,你就别来挖渠。 在城里住着不是更惬?可惜,……人都下水了,还怕湿脚!你今年是回不了家了, 可我们还想回哩。”根柱说完,没等别人来抬,管自抱起一大块儿冻土摇摇晃晃 地干了起来。   根柱的话像是点到了死穴上,心痛得我眼泪汪汪,几次张开口却无言以答; 众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头儿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掐灭了手里的烟, 站起来说:“瞎吵吵个甚?我看你们是饿吼了!再干上一阵子就喂脑袋。动弹 吧!”   我们终于在腊月二十九日夜里,在明亮的大熊星座横陈在头顶那浩茫而又寂 寥的星空时,干完了全部工程。翌日一早,头儿请来施工员,送了他两包“黄金 叶”牌香烟。结果,人家也没刁难,顺顺当当把工程验收了。可是,就在大家捆 好了铺盖,欢欢喜喜地准备打道回府的当口儿,公社武装部任部长跑来了。他不 让大家走,说是还有几个队的活儿没干完,要帮他们“修整修整”。接着,他又 宣布了王副团长的一道命令:所有民工都要在工地过一个革命化春节。未干完工 程的,坚守岗位继续干;干完了工程的,可以搞拉练等训练活动。任部长说,王 副团长不日要来视察,离此地七八里处有一段路还需要垫一垫,今儿个夜里就去, 既搞了军训又修了路,一举两得!末了,他还没忘了强调一句:王副团长说了, 不服从命令的,后果自负!   任部长刚走出屋子,一群人就骂开了:“日他娘的,任部长,不是人!” “日灰他祖宗的,爷们都快累死了,还搞球甚军训?修甚鸟路?”……大家都骂, 我也骂,只有根柱没骂。他仍保持着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姿势:猛然从炕上跳下 地,大张着嘴,浓眉网作一团,怒视着发布消息的人。这会儿,任部长已经走了, 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门框子。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眼含着泪水绝望地大喊一 声,像是叫驴吼:“我日死他血姥姥的!”   接下来,我们没有照任部长说的去帮别人搞甚鸟“修整”,可是也都没敢走, 就那么靠着铺盖卷半坐半躺,在诅咒和哀叹中,恭候着本来应该是欢快祥和而此 时却平添了几许神圣氛围的那一刻——除夕——的君临。   年夜饭吃的也是饺子,但谁也没吃出滋味来,都说这顿饭寡淡。饭后,抽了 根烟,我们便和公社的几十号民工一起担上箩筐、铁锹,由任部长带队开始过革 命化春节行动——夜间拉练。   也不知是为了抄近路抑或是想加大训练的力度,反正放着大道没走,任部长 带领大家踏上了田间阡陌。他和几个民兵骨干在队伍前面小跑着。他们弓身扬头, 四下张望,做出侦探敌情的模样来。跟在后面的人们,因为田埂或渠陂都很窄, 自然而然排成了单行,路坎坷不平,又是担着箩筐、穿着皮袄,走起来晃晃悠悠, 都没有心情做出那种好玩的样子。严冬里,地被冻得邦邦硬,人们走上去发出一 片踢里踏拉的碎响。随着队伍哩哩啦啦越走越散,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脚步声 也变得稀疏了。根柱走在我的前面,大概心里感到闷得慌,忽然亮开嗓子唱了起 来——   哥哥走西口,   小妹妹也难留,   止不住那伤心的泪蛋蛋,   一道道往下流。   虽说是俚歌野调,但他唱得蛮有感情,在阒寂的夜里听上去特别凄凉。果然 就引来了应和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此起彼伏;歌声和风声融合在一起,弥散 开来,远远听了像天籁,连星星也听得入了神,忽闪着直眨巴眼。很快,隐隐地 传来了任部长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不……许……唱!再唱……就是……反— —革——命!任部长那被风撕碎了的声嘶力竭的怒吼,令人不光感到凄凉更觉得 胆寒。根柱听了就不敢再唱,而且吓得心里一慌、脚下一乱,“扑通”一声,连 人带筐掉进了渠闸的豁口里!我赶紧走上去连拉带拽把他弄了出来。   “日他妈的,可把爷摔灰啦!我日……”根柱认出了拉他出来的人后,又说, “是你?多亏了有你……”   我没做声,继续前行,想追上队伍。根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后面也撵了 上来。   “早知有今天,当初真不该那么玩命干,……你咋就算见啦?还是有知识的 人行。”根柱来到我跟前用讨好的口气说。   “我不会算。我是干得累了,想偷懒。”我嘴上丢下一句,脚下加快了步伐。   “昨儿个……我不该……真不该说那话,让你……”根柱紧追不舍,用谦卑 的口气又说。   “没事儿。”我尽管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没有听见他完整的话,但我已经原 谅了他。“其实,我最能体会出门人想回家过年的心情,……”   “你两年没回家了,又是隔了几千里,啧啧,咋挺过来的哟!年夜这顿饺子, 在外面吃的再好也不如家里的好,是吧?”根柱问。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那不光是吃甚东西的问题,那是在感受一种亲情, 享受一份温暖,体验一种彻底的放松,……在那一刻,冻僵的蛇可以重新恢复它 的活力,受伤的狮子可以舔去伤口上的淤血,……”我一任自己的想象自由驰骋, 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   “说得好,就是这个意思!我思谋了多少日子,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有知 识的人就是不一样。”根柱激动得直跺脚,望瞭望天上的星宿,又说,“这会儿 饺子已经包好了,该下锅了吧?”   “该下锅了。”我说。“看来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理解了,我理解。你说我不是嘴馋,是为了亲情。”根柱非常自信地说。 “你再给咱说说,现在是咋日鬼的,为甚革命偏就容不得大年夜的这顿饺子?就 得在十冬腊月天到荒天野地来疯跑?难道革命就是个这?”   “这是理解问题,是他们对革命的理解问题。”我不想和他作深入探讨只好 应付了一句。   周遭黑黝黝一片,令人难辨方向,连时间的概念也模糊了。不知走了多长时 间,我越走越热,索性把皮袄脱下来放在箩筐里担着,轻装赶路,既不多想什么 也不多说什么。根柱还是放不下他那满腹心事,长叹一声,又说:“饺子这会儿 该端上桌了吧?烧酒也该……”   “别想那些美事儿了!现在只有一个目标——赶路,抓紧赶路!”我说。   “咦——不对呀!七八里路咋走了大半夜?有问题吧?”根柱说。   听了根柱的话,我也发觉不对劲儿,说是只有七八里,假如抄近路还不到七 八里,咋把人走得浑身流汗还没到?正在疑惑之际,忽然传来“汪汪”几声狗吠, 我想一准儿是进了村子。果然,又走了一会儿,我看见了很多房子的轮廓,黑压 压一群人围着房不走了。来到跟前,我听见大家在七嘴八舌发议论。根柱过去听 了听,然后对我说:“要去修路的地方在西面,可是照任部长领咱走的方向推断, 这个村里房子的门窗都是朝北面开的!可能么?”   “哎——哟!是不是走得转向啦?怪不得……”我不无惊愕地说。   “这还用说,遇上了‘鬼打墙’!日他妈,这个瞎货球也干不成!嘘—— 的。”根柱说。   “好哇,大年夜在荒滩野地里打转儿。真是球也干不成!”我也开始发牢骚。   走得确实累了,加之黑灯瞎火不辨方向,人们只好停下来坐等天明。根柱给 我递上一支纸烟,拽着我到墙根下拉呱:“寻不见个死处了,大年夜在这屹崂挨 冻!如果革命就是个这,我日了他革命的姥姥!”   “不要胡诌白咧!操心让任部长听见日了你的……”我劝阻道。   “不是我胡诌白咧。你还是没给我说明白,为甚革命就容不下大年夜的这顿 饺子?”   “因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暴烈的行动’, 懂嘛?”   “你别拿‘语录’来吓唬我。‘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不明白, 我就要较真。”根柱也背了句“语录”来为自己辩解。“再说了,光挖渠就能备 战备荒么?几道渠壕壕能把人家苏修的坦克防住了?自己嘴上说是乌龟壳,还真 把坦克当成了乌龟壳。依我看,这叫脚疼点眼药——去去心病。瞎日鬼!”   “能去了心病,我看这法子也不赖,你正应该好好学一学。他们把坦克当成 乌龟壳,就想出了挖条渠把它拦住。如果你能把这屹崂想象成自家的热炕头儿, 你的心情岂不……咳,咳!”我一笑,被烟呛着了。   根柱顺手拿起一块土坷拉送到我面前,说:“给你,这是黄米油糕,吃吧!”   “欸——,我说的是去心病,又不是来真格的。”   “可我的肚子还是饿,咋办?再使劲儿想?把土坷拉想成猪的骨头、羊的髓? 嘘——的!”   “是黑夜给你壮了胆儿,还是刚才那个跟头把你摔胡涂了,你咋非要钻这个 牛角尖不可?别瞎说了,操心殆害的。你忘了工作组的迟梅是咋说的?‘为了大 公就不能有小私,为了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我们 就……’”我真的不想谈下去了。   “我自己还没解放了,咋能去解放人家?起码思想上的疙瘩就解不开。比方 说,王副团长、任部长和迟梅为了改造我的思想,就让我过这种革命化的春节, 可是他们越想要我革命,我的思想反倒离革命越远。咋办?”根柱不依不饶地刨 根问底。   “那就越得加强改造的力度!”   “再加强力度?再加强力度,我……我真要日他革命的姥姥啦!”   根柱说完,自己先笑了。我也笑了,说:“你倒是个好日手!再胡诌就不是 加强改造而是强迫劳改啦!看你咋呀?”   “那样,我更要日他……唉,你倒说说这究竟是咋回事?”根柱敲着脑袋蛮 苦恼地说。   “其实,人随时都会遇上这种事儿,比如:你想回家过年,就拼命干;可是, 越拼命干越有干不完的活儿;越干不完,你就会越想家,……周而复始,直到累 死拉倒。你知道这叫甚?”   “这叫‘鬼打墙’!”根柱兴奋地站起来大声喊了一句。“那又该咋办?”   “就像现在这样,停止行动,冷静地想一想,辨一辨方向,然后再……”我 说。   可是任部长已经不再冷静了而是想行动,吆喝大家继续赶路。根柱一跺脚, 走过去问道:“我们遇上‘鬼打墙’,连北都没找着朝哪儿走?”   “你是谁?哪个队的?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北是认识问题,可走不走是态度问 题!你想破坏拉练?你竟敢反对备战备荒?甚叫‘鬼打墙’?我偏不信这个邪!” 任部长气愤地把根柱好一顿训斥,最后摆摆手,说,“先去拉练,回头我再找 你。”   我们继续赶路。根柱气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说:“我好言劝他,那货咋…… 他老子做他那会儿一准儿是多喝了二两猫尿,要不是咋能这驴乎乎的!你说是不 是?”   “哎哟,这个问题很复杂,”我想了想,又说,“他既有认识上的‘鬼打 墙’,又遇到了行动上‘鬼打墙’,还有认识和行动共同的……”   “听你说话,让我的脑筋转不过弯儿,也像是遇上了‘鬼打墙’!嘘——的。 反正是皮裤套棉裤,其中必定有缘故。”根柱说完,不做声了。   又走一会儿,再听见根柱的声音,已经不是话音而是抽泣之声了。我看见他 哭得非常伤心,浑身颤抖得厉害,像打摆子似的。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一想起这 件事心里还纳闷儿:多么苦的日子他都熬下了,多么重的营生他都受下下,大年 夜没吃上饺子在荒滩野地里跑他也忍下了,……为什么任部长的两句屁话就扛不 住了哪? 【网里乾坤】∽∽∽∽∽∽∽∽∽∽∽∽∽∽∽∽∽∽∽∽∽∽∽∽∽∽∽∽∽ ◆ 以道世情为亮点的“小金瓶梅”——《禅真逸史》杂谈 ·肖 毛· 1.黑人版《禅真逸史》 《禅真逸史》(明清小说研究丛书),[明]清水道人编次,黑龙江人民出版 社1986年初版,封面题字:周慧珺,封面设计:蒋明,定价3.55元 有网友以为我不读中国书,却不知我只是少买而已,因为中国书,尤其是古 籍,在旧书摊上的行情总是逐年看涨。半月前,在一个旧书摊上买到几本外国书, 价颇廉。次日又去,见此人推车中尚有大量古籍,挑出天津人民60年代版的《诗 经草木说》、人民卫生60年代版的古医书几种,再一问价,每册都在10~30元左 右,连那本又脏又破、仅百余页的《诗经草木说》亦然。既如此,白白了您哪, 这种游戏我不玩了。 6月7日傍晚,见书摊上有一套齐鲁书社1980年初版《醒世姻缘传》三册,想 起其中有个好玩的给猫咪染发的故事,连同黑人版《禅真逸史》一起买下,价仅 17元。 以前见过上古版的金性尧先生校点本《醒世姻缘传》,但前言中自称删节本, 买之无味。我倒不是只盯着淫词浪言,但我总觉得出版社无权做判官,胡乱增删 作者文字——你觉得人家的鼻子不好看,就把它揪下来不成?齐鲁书社版也是删 节本,但它只删去文字,同时用方框代替被删的字。这样,我可以根据电子版的 全文,把被删去的字填回去。当然,这也很麻烦,最好还是别出那些假正经式的 删节本。 我感觉,进入90年代后,各出版社对古文的钳制逐渐放宽,一般的古籍都可 以读到全文,比如“三言二拍”等,再不以假惺惺的道德相现世,这是大好事。 但我相信,黑人版《禅真逸史》也是全本,因为序言中没提删节之事,正文与网 络电子版又没甚分别。 《禅真逸史》还有其他版本。我曾见过华夏出版社的两册本,印得不怎样。 在网上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出版《禅真逸史》,1992年出版《禅真后史》, 大概是全本。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出版《禅真逸史》,“删节了个别不健康的 描写”及其评语。 回家后,陆续用几天时间读完《禅真逸史》,有话要说,那就把它全倒出来, 图个快活。 2.《禅真逸史》的作者、大致内容及版本 戴不凡《小说闻见录》P269(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2版2印)“禅真逸史” 条云: 《新镌出像批评通俗奇侠禅真逸史》,乾嘉坊间翻刻本。共40卷,以每5卷 为一集,而各冠以八卦之名。 内容以南北朝南梁与北魏对立为背景。前半部以魏将林澹然出家除恶为重心; 继则述林得《天枢秘箓》,能召神遣将,并得徒弟杜伏威、薛举、张善相等三人。 二十回以后,则以杜等三人为主角,在天下滔滔之际共兴大业,以迄于第四十回 之“禅师坐化证菩提,三主云游成大道。”在一般武侠小说中,此实为较富有 “人情”意味之一种。书中虽有说教,但亦有不令人生厌处,如“隔尘溪畔二仙 舟”,“遭屈陷叔侄下狱”,“段春香月下佳期”诸回。 此本扉页上题“清心道人编次”,第二十六回前则署“清溪道人编次”, “心”“溪”当即一人。《孙目》据序署谓作者为方汝浩。…… ……《禅真逸史》产生之时代为清初,当无大误。其作者或即系别号甚多之 履先。……孙楷第先生据原刊本序署“瀔水方汝浩清溪道人”谓作者为洛阳人。 我颇疑“瀔”系“氵縠”之误;[氵縠]水,衢江也。浙之衢州、兰溪一带古属吴 郡,故爽阁主人自署“古吴”。履先,或即方汝浩之字也。渠曾侨寓杭州,故号 “西湖渔叟”。 李思乐(时在东北师大古籍整理研究所)为黑人版《禅真逸史》所作序云: 全书共40回,所述故事,以南北朝南梁与北魏的对立为时代背景。前二十回 述北魏将军林澹然出家修炼、铲除邪恶的故事,为长篇情节的开端,进而述叙林 澹然得《天枢秘箓》,借“天书”的“神威”调神遣将,扩展势力,收得杜伏威、 薛举、张善相等三个徒弟的故事为主线。二十回以后,则以杜伏威、薛举、张善 相三人为主要人物,他们结成一体,在天下形式极其纷乱的情况下,企图力挽狂 澜,共兴大业。…… 比较几个关键句: 【戴不凡】:内容以南北朝南梁与北魏对立为背景。 【李思乐】:以南北朝南梁与北魏的对立为时代背景。 【戴不凡】:前半部以魏将林澹然出家除恶为重心;继则述林得《天枢秘 箓》,能召神遣将,并得徒弟杜伏威、薛举、张善相等三人。 【戴不凡】:二十回以后,则以杜等三人为主角,在天下滔滔之际共兴大业, 以迄于第四十回之“禅师坐化证菩提,三主云游成大道。” 【李思乐】:二十回以后,则以杜伏威、薛举、张善相三人为主要人物,他 们结成一体,在天下形式极其纷乱的情况下,企图力挽狂澜,共兴大业。 比较的结果很明显。我不懂做学问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人说话要诚实,虽不 能象《西游记》中的小妖那样“有来有去”,引用或者改写之先也要注明出处为 好。 尤其可乐的是,戴不凡的“魏将林澹然”,仅仅被李思乐深化为“北魏将军 林澹然”,而“魏将林澹然”的说法又大概是戴不凡先生的笔误,因为在北魏做 官时,林时茂还没出家,逃亡后才剃度为僧,法号澹然,人称林澹然。 不过,黑人版的序言中倒也有自称引用的段落。该序云,据孙楷第考证, 《禅真逸史》最早刊本系明刻,现存日本日光晃山慈眼堂,“插图精绝”。又有 光绪石印本,改题《妙相寺全传》。 那么,戴、孙二人对《禅真逸史》的看法至少有两点不同:孙认为此书为洛 阳人方汝浩所撰,戴认为此书作者为浙人方汝浩,字履先,号“西湖渔叟”;戴 认为此书产生于清初,孙则把这个时间上溯到明朝。 据我想来,关于作者的猜测,戴的说法甚有道理。从网上查,还有一种“和 稀泥派”,称方汝浩为洛阳人,曾寓居杭州。 至于此书的年代,孙的说法比较合理,因为他有过硬的外国证据。郑振铎也 曾将此书称为“明刊”,鲁迅1927年撰《关于小说目录两件》(收于《集外集拾 遗补编》),其中有这样一条目录:“《禅真逸史》(四十回。明清心道人编。 清版。一二本。)《禅真逸史》(同上。清版。四本。)”据该文交待,此书目 得自日本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子第十类,由一位日本学者提供,鲁迅又 加以转录。上古版《禅真逸史》序言也将其看作明人创作: “《禅真逸史》存世版本不少。现知主要有日本日光山慈眼堂所藏古杭爽阁 主人刻本,马廉旧藏白下翼圣斋本,二本各有插图20叶。还有无图而增唐太史令 傅奕序本。这三种大致为明刻本。清初和清代中叶,有爽阁藏版复刻本和翼圣斋 本复刻本,还有文新堂本、据本衙藏板梓行的中小型本、明新堂本。清末有改题 《妙相寺全传》和《大梁野史》的石印本,近世有张静庐点校本。”(电子版) 但是,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却将《禅真逸史》列为“国朝传奇”,大概 他记忆有误吧。 3.《禅真逸史》的插图  据黑人版《禅真逸史》序言,此书原有插图,尽管孙楷第认为“插图精绝”, 但该书序言作者认为“细看其图,大有自诩之嫌”。戴不凡在《小说闻见录》中 对《禅真逸史》的插图更是大为贬低,称其“令人哑然失笑”,“全部系自《无 双谱》中窃来”,且翻刻得“神态全失”,“第不知原刻是否窃自《无双谱》?”   原刊插图如何,因黑人版中未收,亦难猜测面貌。浙江古籍1987年版称该书 “原有插图20幅,此本只选4 幅。”黑人版《禅真逸史》序言称,此书“原有插 图九幅”(该书工作底本“与柳存仁《伦敦所见中国书目提要》七十六《禅真逸 史》所介绍的英国博物馆藏本相同。”)   由此,可知,此书及其翻刻本的插图在内容和数量方面恐怕不尽相同。那么, 戴不凡称《禅真逸史》插图恶劣且窃自《无双谱》,只说明他看到的那种清刻本 插图不佳。   郑振铎所见的《禅真逸史》插图恐怕最多,质量也比较高。可惜,西谛先生 被此书的高价吓倒,未曾收购,再不可得。此事见郑振铎1930年撰《< 中国版画 史图录> 自序》:“明刊《禅真逸史》,附图八十幅,尝一见于邃雅斋。以价昂 未及收,而转瞬踌躇间,已失去,不可复得。”(原刊《文学集林》1940年第3 辑,收于《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附录,P239,上海书店2006年出版)   在建国后完稿的《中国古代木刻史》中,郑振铎再次提到《禅真后史》插图: “插图甚多的……《禅真后史》(1629年刻)……等等,大都是苏杭二地所刻 的。”(《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明末的木刻画》P133)   怀着与《禅真逸史》失之交臂的怅怅,西谛先生在注释中又云:“《禅真后 史》,明方汝浩撰,洪国良镌,我有一部,插图甚为工致,而微伤纤弱,一望可 知其为杭郡版。《禅真逸史》,亦曾见过明刻初印本,其插图亦精。惜未及购, 今不知在何处。”   (顺便说一下,《禅真后史》我从没见过,手里只有电子版,懒得在电脑里 读,所以本文只谈与《禅真逸史》有关的事情。)   按照郑振铎的说法,《禅真逸史》的明刻初印本“附图八十幅”。《禅真后 史》的刻工是洪国良。   洪国良是徽派名工,曾与黄子立等合刻气象万千的《金瓶梅》插图,自不必 多言。《禅真后史》插图的刻工是谁呢?《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中没说,因为 郑振铎手中并无《禅真后史》。据电子版《中国古小说版画史略》(可惜不知撰 者姓名),《禅真逸史》的插图作者是万历名刻工刘素明:“……晚明版刻名工 刘素明(约1595-1655 年)……天启间金陵兼善堂刊《警世通言》、江苏吴县刊 《全像古今小说》,亦署‘素明刊’。在杭州则刊有《六合同春》、《唐诗画谱 》等戏曲、画谱插图。……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有图山海经》,日本慈眼堂藏《 禅真逸史》等戏曲、小说,亦称素明刊本。插图中常见署‘素明笔’,可见他不 仅善刻,亦且擅绘事,这样两者兼能的木刻家,在古版画史上并不多见。”   由此可见,被孙楷第称为“插图精绝”的日本慈眼堂藏本,大约是刘素明所 刻。他刻的《警世通言》插图,很多选本里都曾收入二三幅。他刻的《唐诗画谱 》,近年也出过几种选本(如山东画报版《唐诗画谱》等,但印刷颇劣,我数年 前见过宣纸印本,是沈阳人在哈尔滨电影院原址二楼所卖,印刷极佳,太贵,只 能略为摩娑几下。)由《警世通言》《唐诗画谱》插图可知,刘素明刻绘手段极 为不凡,如《禅真逸史》插图出于他手,必然可观。   4.《禅真逸史》中的虚假广告   《禅真逸史》中有一篇有趣的“凡例”,署名“古杭爽阁主人履先甫识”。 假如戴不凡推断不错,这位“爽阁主人”即方汝浩,这篇“凡例”则可以说是作 者的自吹自擂,有虚假广告之嫌。   “凡例”中说,“此书旧本出自内府,多方重购始得,今编订,当与《水浒 传》、《三国演义》并垂不朽,《西游》《金瓶梅》等仿之,劣矣。”   “出自内府”云云,恐系作者编造,因为《禅真逸史》怎么看都象“独立” 创作,作者显然曾为它煞费苦心。我之所以给“独立”加上引号,是因为该书的 格局和部分构思、描写显然是生吞活剥《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书而成,对 《水浒传》抄袭尤多,不胜枚举,索性不举。所以,此书与《水浒传》齐名的说 法,只是痴心妄想,但确有胜过《三国演义》的地方。此书大概还曾抄袭罗贯中 的《三遂平妖传》(林澹然得天书的经过与此书很象)。   “凡例”中还说,此书图像“传神必肖”,“取梨极精,染纸极洁,镌刻必 抡老手,雠勘必悉虎鱼。诚海内之奇观,国门之赤帜也。”   假如此书插图为刘素明所刻,“传神必肖”的广告还比较可信,“取梨极精” 等说法就不知是否准确了。   “凡例”中还有不少过火的广告词,如“首尾呼吸,联络尖巧,无丝毫遗漏, 洵为先朝名笔”等,不再一一抄录。   总之,从总体看,《禅真逸史》不过是食古不化的大杂烩。尽管如此,此书 仍有可取之处,因为它的语言有时生动犀利,继承了《金瓶梅》的优秀传统。我 不是说书中的那些性描写,与《金瓶梅》相比,它们不过是小儿科,而且基本没 什么价值。在我看来,《金瓶梅》最出色的地方是“道世情”,它对人情风俗和 世态炎凉都有极精妙的笔墨,超出《红楼梦》甚多。在这方面,《禅真逸史》显 然对《金瓶梅》有所继承,故可以称为“小金瓶梅”。   此外,书中的那些斗法情节,有时也写得颇为有趣,如林澹然与锡兰国僧斗 法的场面,就写得大有奇趣,令人喷饭。杜伏威魂入地府,被父亲等合力抢回的 那一段,也写得很有想象力。但戴不凡认为“段春香月下佳期”一回“不令人生 厌”,令我大感意外,因为这一回不过是模仿《西厢记》,但写得低级下流,不 看最好。   5.《禅真逸史》中的丑角画廊之一:满口“荷荷荷”的梁武帝   《禅真逸史》的说教味道极重,书中刻画出许多正面人物,但不管是忽而冒 充鲁智深、忽而假装武二郎的林澹然,还是他的那些高徒,基本写得味同嚼腊, 书中的诸多丑角倒是刻画得有声有色,各有奇趣(除了活剥西门庆、王婆和潘金 莲的钟守净、赵蜜嘴、黎赛玉等人之外,因他们都是别人面目),这正应了全书 第一回末尾的那两句诗:“有意种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里,挑几个最出色的丑角来谈。   先说说佛不离口的梁武帝。作者对他费了许多笔墨,但总觉得挖苦得还不够 辣,等到梁武帝死亡一节,才算讽刺得入木三分。在书中,梁武帝被候景囚禁, 连清水也没得喝,终于知悔:“庖人将半碗浊水递与武帝,武帝呷了一口。但觉 秽气触鼻。仔细看时,却是半碗浑泥浆,内有两头虫盘跳。一时怒气攻心,将碗 掷于地上,愤怒道:‘一代帝王,却被小人困辱!早知今日佛无灵,悔却当初皈 释道。’再欲说时,神气昏聩,口已含糊,舌头短缩,不能言语,但道:‘荷荷 荷!’,遂气绝而崩。”(第十九回司农忠愤大兴兵,梁武幽囚甘饿死)   这一段讽刺得极妙,“荷荷荷”三字尤绝,不可多得。   6.《禅真逸史》中的丑角画廊之二:窝囊到死的阿保   在《禅真逸史》中,李秀的酒店里有个可怜的“酒生”,叫做陈阿保。他因 揭发李秀藏匿林澹然得赏三百两,不但迟迟拿不到手,反因出头举报“费了些银 两,反致衣食不敷,换了一个店家做酒。”最后,这笔钱好容易发给他,却只有 一百两。然后,这个从没得过毛驴骑的可怜人,开始象《伊索寓意》中梦想蛋生 鸡、鸡生蛋的女人那样,辗转难安,乱做美梦:“夜深酒罢,阿保进卧房内,将 门儿拴了,台子上点着一盏灯,盘膝儿坐在床上,腰边裹肚里取出银子,对灯细 看,无限欢喜。心下算计,要娶浑家、买田产、讨奴仆、办家伙、做衣服。掐指 头儿左思右算,不能周备。猛然的恼将起来,骂道:‘这皇帝老儿恁地可恶,说 谎赚人!我若得了三百两,岂不一时发迹,件件完成?如今不三不四,难以摆布。 ’恨了一会,又将银子逐一称过,点头自解道:‘也罢!譬如不出首,要十两也 不能够的。今有了这一百两雪花银子,不是穷鬼了。且将这银子做起生理来,一 年两倍,两年四倍,四年八倍,数年之中,亦可做财主了。’又思忖把这银子暂 托与主人藏顿,犹恐他放心掯赖;欲待带在身畔,行动不便;要埋于土内,又怕 有人瞧见,暗中窃去。千思万想,无计可施,紧紧将银子搂在胸前,闭目静想… …”(第十二回都督巧计解僧头,守净狼心验枕骨)   这一段,无论构思、写法,都颇可喜,“掯赖”等几句尤其可圈可点。次日, 阿保不知这一百两银子如何花费是好,却在路上遇到表叔——玉华观的道士杜子 虚。阿保是个窝窝头,杜子虚也非好饼,当下撺掇阿保跟他嫖妓,又对同行的道 童阿巧说:“汝到彼处,不可露出道士脚色。称我为相公,陈大叔为大官儿,凡 事要帮衬。”   可惜,杜子虚和阿保都是习惯的好徒弟,三句话不离本行。在妓院里,妓女 媚春让他们每人在席间说“俗语一句,六个字,暗合席上三人之意”。阿保说 “一壶两卖”,这显然是某种卖酒的行话,被“罚两大杯”。杜子虚倒说了六个 字,可他说的是“一上香,二上香”。媚春毫不客气地说,“此是烧纸的祝文, 又非成语”,又罚他一碗酒。   接着,媚春提议大家说一句含“天”字的五言,杜子虚想说《雷经》上的 “太乙救苦天尊”,为要说五字,故云“太乙救苦天”,结果被罚。杜子虚讲了 一句“味淡须添曲”,还是跟酒有关。   至此,本以为对杜子虚和阿保的嘲弄已达极点,谁知作者不久便又出奇峰: “阿保把身一仰,望后便倒,豁刺地跌了一交,口里咕嘟嘟吐出酒来,吐了一地。 杜子虚埋怨道:‘少年人不老成,这等发颠,成何体统?’即起身作别下楼。不 期一脚跨个空,翻筋斗倒撞下来。媚春执灯,令鸨儿扶起,嘴唇都跌破了,血流 不止。鸨儿笑道:‘这正是老成有体统的相公。’”(第十三回桂姐遗腹诞佳儿, 长老借宿擒怪物)   最后,阿保银子被偷,自杀身亡,窝囊到死。   7.《禅真逸史》中的丑角画廊之三:“清官”杜成治   私放林澹然的杜成治是个“清官”,他是作者刻画的正面典型之一。可是, “清官”究竟清到什么程度呢?通过作者对他的赞许描写,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出 乎作者意料之外的讽刺成分。记得,有人评论托尔斯泰说,他虽在小说中进行无 聊的道德说教,主人公的行动却背叛了他的说教(大意如此)。《禅真逸史》对 杜成治的描写,也起到了作者始料不及的效果。   起先,拿住林澹然之后,杜成治毫不客气。当杜知道,林是父亲的救命恩人, 立刻开始动歪脑筋。在“心腹干办”戚锦的挑唆下,杜准备用一个死囚的人头冒 充林澹然,便把他从牢里提出来,让他剃头剃胡子,换上和尚衣服,假装放他逃 走,然后再抓回来,当场杀死。   这种“清官”,着实可怕。后来,杜成治暴亡,梁武帝派人来查公产,以为 府库中有“几百万堆积”,却只发现“止有五千三百余两钱粮”,可见他是“清 官”。对那时的普通百姓来说,五千两顶什么?陈阿保早已一语道破:假如有了 三百两,就可以“一时发迹”。“清官”尚如此,“不清”又如何?更有趣的是, 前来查抄杜成治府库的官员见那五千两太少,又把杜成治私人的家产抄没,结果 大获丰收。假如“清官”的家产尚且如此,“不清”者又该如何?   所以,每当在小说里看到对“清官”的歌颂,我就觉得反感。我怀疑包公, 我怀疑海瑞,我认为这类人都没什么好歌颂的。   8.《禅真逸史》中的丑角画廊之四:专管闲事的管贤士   《禅真逸史》中最可爱的丑角,当数管贤士,因为作者对他刻画得最妙。   在第二十四回“伏威计夺胜金姐,贤士教唆桑皮筋”中,作者先故意不让管 贤士出场,只揭出桑皮筋嘴脸,用这个“小巫”来跟后面的“大巫”对比。   在这一回中,杜伏威回到本乡,见到叔叔杜应元,知道他因与桑参将的公子 桑嘉(诨号皮筋)进行围棋赌博(围棋赌博始于何时?这段描写可作围棋赌博史 的一证),输掉小妾(因为桑皮筋请来一位棋术高强的道人),便决定替他出头, 因为杜伏威从神仙那里学到了高明棋术。结果,杜伏威连连得胜,把叔叔的小妾 又赢回去。桑皮筋大为恼火,在游方道人劝说下,悻悻作罢。既如此,此事又与 “管闲事”何干?读至此,读者的胃口顿时被吊起来。接下来,桑皮筋“闷闷不 悦”,去逛“留情巷”:“正走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桑相公好快活, 吃杯茶了去。’桑皮筋回头看时,是一个帮闲相识。怎生模样?   淡白眍兜脸,焦黄屈曲须。一钩鹰嘴鼻,两道杀人眉。赤眼睛如火,甜言口 似饴。笑谈藏剑戟,评论带黄雌。蜮伏妆人状,狐行假虎威。讦私夸嘴直,超势 过谦虚。遇富腰先折,逢贫面向西。挥毫多白字,嫁祸有玄机。屈膝求门皂,陪 钱结吏胥。见财浑负义,矫是每云非。性黠精词讼,臀坚耐杖笞。吮痈何足异, 尝粪不为奇。呵尽豪门卵,名呼开眼龟。”   经常有人对《红楼梦》中凤姐出场的“先声夺人”赞不绝口,不过,我倒想 赞一赞《禅真逸史》的管贤士出场。一句“吃杯茶了去”,已经暴露出其帮闲嘴 脸,下面的出场诗,更把这位帮闲的嘴脸刻画得活灵活现。此外,从“眍兜脸” 之类的面部描写,过渡到“评论带黄雌”,再由“遇富腰先折”转为“吮痈何足 异”,直至总评性的怒骂:“呵尽豪门卵,名呼开眼龟”,此诗写得甚为老辣, 非普通应景诗词可比。   然后,作者开始披露管贤士的身份。他的父亲“名唤管窥,自小嫖赌,丧了 家业,因而做些穿窃的勾当”,管贤士又是“奸生子,俗语称为杂种”,还有个 外号,叫“管呵脬”。另,“管窥”,“管中窥物”也,这个名字说明此人惯会 扒门撬锁,且目光短浅。“管贤士”显然是“管闲事”的谐音,却取了“贤士” 的谐音,更具讽刺意味。   接着,作者又说,这位管贤士“专一帮闲,教唆哄人,兴词告状,他却夹在 中间,指东说西,添言送语,假公营私,倚官托势,随风倒舵,赚骗钱财。”那 么,他将怎样从桑皮筋那里骗取钱财?再往下看。不久,管贤士把桑皮筋和道士 请到家里,听桑提起归还小妾的事:“桑皮筋道:‘敝邻有一个姓杜的老儿,… …赢得他一个美妾,且是有趣了。’管呵脬将扇子在桌上敲一下,插嘴道:‘妙 妙妙!后来却怎么?’桑皮筋道:‘……连银子与那娇滴滴美人儿,俱赢去了。 ’管呵脬跌脚道:‘呵呀!可惜可惜!银子倒是小事,这美妾把他复了转去,真 是气杀!相公摆布他才是。’桑皮筋道:‘……今早我定要摆布他,师父再三相 劝,我心下尚是忿他不过。’管贤士睁着两眼喊叫道:‘有这样异事?反了反 了!世间都没王法了!王孙公子被人殴辱,下一等的不要做人了。……’桑皮筋 被管呵脬数句言语耸动,大怒道:‘管兄说得最是!转思再思,越发可恼,还是 怎地断送他才好?’”   请看,从挑逗性的“妙妙妙”,到扇风性质的“可惜可惜”,再到“反了反 了”,管贤士已经点起大火,让桑皮筋这样的家伙无处可逃,不得不陷入打官司 的火圈。欲知后事如何,请读者自己去看《禅真逸史》,不然印象不深。这里只 抄一段第二十五回中提到的世情语:着青衣,进门来,大呼小叫。两小弟,奉公 差,那怕势豪?不通名,单单的,称个表号。有话凭分付,登门只这遭。明早里 拘齐也,便要去点卯。   吃罢茶,就开科,道其来意。有某人,为某事,单告着伊。莫轻看,他是个 有钱的豪贵。摸出官牌看,一字不曾虚。急急商量也,莫要耽误你。   吃酒饭,假做个,斯文模样。我在下,极愚直,无甚智獐。他告伊,没来由, 真真冤枉。说便这等说,还须靠白镪。不信我的良言也,请伊自去想。   酒饭毕,不起身,声声落地。这牌生,限得紧,岂容误期?有银钱,快拿出, 何须做势?若要周全你,包儿放厚些。天大的官司也,我也过得水。   接银包,才道声,适间多谢。忙扯封,估银水,如何这些?我两人,不比那 穷酸饿鬼。轻则轻了已,不送也由伊。明日里到公庭也,包你烂只腿!   9.《禅真逸史》中的丑角画廊之五:总有嗑唠的史氏   第十八回“梁武帝愎谏纳降,虞天敏感妻死节”中的虞天敏夫人史氏,也被 作者刻画为正面人物,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实在好笑,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能振 振有辞。   起初,侯景派兵攻打虞天敏守护的城池,史氏问丈夫该怎么办。丈夫老实回 答说:“拒敌不能,守城无力,不如弃城而走,再做区处。”史氏闻言,胸有成 竹地扮演诸葛亮:“城中粮食尚可支半月,朝廷若知侯贼作乱,早晚必发救兵, 君当尽力守城,激励军民,或者可以保全,未可知也!”   待到城看看将破,虞天敏问史氏“怎生是好”,她又有嗑唠:“相公差矣! 此时正是你我死节之秋。尽忠报国,成万代之美名,有何累哉?”说罢,两人 “双双悬梁”,做了一场同命鸳鸯。   在作者看来,史氏是烈女;在我看来,就算她是烈女,也是个脑筋不灵光的 烈女,光会唱高调。自己死了不算,还让丈夫和一城百姓陪她殉葬。唉,娶妻不 可不慎哪!   《禅真逸史》中还有好些有趣的丑角,最后再简单提几个。   第三十回提到梁武帝枢密院右仆射牛进(即撺掇皇帝去杜成治那里抄家的家 伙),因“极贪极酷”,人称“牛剜心”。牛进有个帮手,“因他残忍不仁”, 人称“周剥皮”(我本以为《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名字来得妙,现在却对其不 认为然)。   第二十一回提到一个号称“曾三绝”的无赖:“且说何老妪有一兄弟,姓曾 名仙,是本县罢吏,也是个[火鹿]不烂的闲汉。他有三件本事,人不能及。第一 件,一张好口,能言善辩;第二件,一副呆胆,不怕生死;第三件,两只铁腿, 不惧竹片、衙门。人取他一个浑名,叫做‘曾三绝’。当日见姐姐与羊家厮闹而 死,正是挠着痒处,写了一纸状子,往广宁县中告理。”   第三十一回还提到一个牛二式的泼皮,名叫孙鬼车,绰号九头鸟,“不吃酒 时,还有一分人气”——你说他吃了酒后会怎样吧?   10. 《禅真逸史》与金庸小说   金庸小说是否借鉴过《禅真逸史》?我没证据。但两者的确有相似之处。   《禅真逸史》中有围棋赌局,《天龙八部》中也有。   《禅真逸史》第十三回“桂姐遗腹诞佳儿,长老借宿擒怪物”提到,杜成治 死去十七个月后,他的小妾为他生下独子,取名“过儿”(即杜伏威),此儿年 幼时顽皮聪明,后来学得一身功夫,闯出事业,最后与师兄弟一同隐居。在《神 雕侠侣》中,也有个“过儿”不是?他生在杨康死后……   在《禅真逸史》第二十二回“张氏园中三义侠,隔尘溪畔二仙舟”,杜伏威 遇到两位志同道合的仙人,得传《广陵散》,但“后序八段”不得传授,后遇到 能弹这段《广陵散》的小姐,得配因缘。在《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笑傲江 湖》曲得自两位友情甚笃的朋友,但始终弹不成全曲;后来与任盈盈因琴相遇, 到两人成亲时,已能合奏《笑傲江湖》曲。   11. 《禅真逸史》与《水浒传》中的毛头星   《水浒传》中的孔明为何用毛头星为绰号?清人程穆衡在《水浒传注略》中 云:“《隋书·天文志》,司危星大,有毛,两角。又五残星,青气如晕,有 毛。”   这个解释倒是“经典”,但几乎等于没解释什么。《禅真逸史》第十九回中, 林澹然曾说:“毛头星其光烛地,大水为灾,夷狄侵中国。……毛头星有七八名, 一名搀枪,一名煞星,一名武联,一名扫帚,一名文班,一名招摇。此星总不宜 见,见必有灾。”   这段话,可以为毛头星的定义做补充解释。 12.《禅真逸史》中的顽童——“小不死”杜伏威   一向只听说“老不死”,却不知还有“小不死”的说法。   杜伏威小时候被人拐卖,不知身世,调皮之至,收养他的潘婆曾经这样骂他: “小不死,气杀我也!”(第十九回)   杜伏威被林澹然收养后,取名阿丑,经常和薛举四处生事,闹了不少笑话。 他是《禅真逸史》中唯一写得生动的正面人物,但仅限于童年时期。   在第二十回“都督冥府指翁孙,阿丑书堂弄师父”,阿丑与薛举两个小孩讨 扰四邻,人家向林澹然告状,林闻言大怒,他们却如此辩解:“薛举道:‘我一 向不曾玩,阿丑指引道:东园果子好吃,西池鱼儿好摸,打人骂人,都是他教我 的。冲激邻舍,也并不干我之事。’阿丑争道:‘大叔,你在城读书,不曾回庄 时,我也镇日里遍处玩耍,为何不曾有一个人来告诉?自你回来,日逐引我去打 搅东邻西合,就有许多唇舌,如何却都推在我身上?’”   这段对话,把两个顽童互相推诿的形象刻画得极妙。第二十一回,杜伏威偷 天书,呼换神将的事,更显小孩心性。杜趁林澹然不在,偷得天书,学习呼换神 将的咒语,立刻把神仙呼来,却什么要事都没有。神仙大怒,让杜再把他送回去, 杜却不会发送神仙的咒语,神仙乒乒乓乓一通乱打,把他吓得在厕所里躲藏一宿, 神仙嫌茅厕臭,不愿抓他,只好悻悻离去。   第二十回,因常受读书先生责骂,杜伏威与薛举用药草坑害先生,让他大小 便不通,准备三天后再给他解药。先生看看将死,躺在床上直哼哼:“若有疏虞, 望乞收殓,若得骸骨归乡,感恩于九泉之下。”杜与薛躲在房里偷笑,被丫环听 见,报与太公。太公立刻招来他们,试探口风:“太公笑道:‘先生这样病重, 你两个可也睡得安稳?怎地救得他,方是师生之情。’薛举道:‘好笑!我年幼 小,但晓得读书,那里会医病?’杜伏威笑道:‘太公真是年纪高大,有些颠倒。 昨晚那几个有名的医士,却也胡猜乱猜,医不好病,反来问我小厮们,怎生救得 他?这唤做活捣鬼!’太公心里暗想道:‘若说破了,这两个猢狲决然一口赖住, 不如且哄他一哄。’当下笑道:‘既是你们不能救先生,只索罢了,为何反冲撞 我老人家?快进里面吃早膳!’两个板着脸走入去了。”(第二十一回)   这段话,写的恰是顽童耍赖模样。但姜还是老的辣。不久,太公把杜伏威支 走,只向薛举问话:“薛举睁眼道:‘太公好没来由!先生自染病,干我鸟事? ’太公道:‘这小厮还要嘴硬!适才问杜伏威,他说都是你弄那法儿去害先生, 又说还有甚法儿可解,他已一一招认,你还厮赖?’薛举大怒道:‘这小猢狲! 你自怪先生责打,去城外寻甚么鬼头塞肠草,做弄先生,反推在我身上!’”   后面的情节自不必说。先生拣回一条命,次日立刻辞行,说什么也不敢再调 教这两位高徒。 13.《禅真逸史》与中草药之一:“甚青翠可爱”的鬼头塞肠草 在《禅真逸史》中,两次提到中草药。 在第二十回,杜伏威曾打算用一种药草把老师害得水泄不通: “杜伏威道:‘有一妙法,弄这老杀材,管教他命在须臾间。’薛举道: ‘这老猾贼,焉能摆布得他死?’杜伏威道:‘要他死何难?但系师长,于心不 忍,止令他死去还魂,泄我二人之气。我识得一种草药,甚青翠可爱,是一牧童 教我的,生在城外一座土山上。他说这药名为鬼头塞肠草,第一厉害。譬如怪这 个人,将这草抹在他溺桶上,那人放溺时,这草的毒气即钻入肚里去,立刻肚腹 作肿,前后水火不通,不消二三日,断送一条性命,或擦在他裤子上也可。我问 他害人性命,也不是妙药。牧童说另有解药,如若受骗人胀了一二日,要解时, 用粪清汁吃下,登时可解。为此,我把这药草紧紧记在心里,如今老死囚苦苦与 我等作对,不如将此草奉敬他一奉敬,即报了此恨了。’” 后来,杜伏威去山上采得鬼头塞肠草,进入先生卧房,“掀开马桶盖,将袖 中药草捣烂,涂在马桶四周沿上,依旧盖了”。当晚,先生如厕,“不多时,阴 囊陡然肿大如斗,腰腹作痛”。几天后,杜伏威说出解药,太公“买了粪清,烫 热了,与先生吃下去,顷刻间腹内骨碌骨碌地响了几阵,要净手了,……一连解 了两次,疼止肿消,果然一时平复。” 【顺便说一句,明朝人(此书虽托名古代,细节描写恐怕都来自明朝)居然 将马桶放在自己卧房里。有志于考证马桶文化者,不可不注意这种现象。】 从这些细节看,“鬼头塞肠草”是一种野草,生于山上,只要沾染在皮肤上, 就可使人“肚腹作肿”,但用“粪清”喝下即可解毒。 鬼头塞肠草是什么草,我没查到。“粪清”,在《本草纲目》人部第五十二 卷(电子版)中可以查到: 粪清 【释名】黄龙汤(弘景)。还元水《菽园记》。人中黄〔弘景曰〕:近城市 人以空罂塞口,纳粪中,积年得汁,甚黑而苦,名为黄龙汤,疗温病垂死者皆瘥。 〔大明曰〕:腊月截淡竹去青皮,浸渗取汁,治天行热疾中毒,名粪清。浸皂 荚、甘蔗,治天行热疾,名人中黄。〔震亨曰〕:人中黄,以竹筒入甘草末于内, 竹木塞两头,冬月浸粪缸中,立春取出,悬风处阴干,破竹取草,晒干用。〔汪 机曰〕:用棕皮绵纸上铺黄土,浇粪汁淋土上,滤取清汁,入新瓮内,碗覆定, 埋土中一年取出,清若泉水,全无秽气,年久者弥佳,比竹筒渗法更妙。 【主治】天行热狂热疾,中毒,蕈毒,恶疮。大明。热毒湿毒,大解五脏实 热。饭和作丸,清痰,消食积,降阴火。震亨。 李时珍还列出不少药方,其中有这样两条,后者治“心腹急痛”,而“鬼头 塞肠草”也有这一类毒效: 野葛芋毒,山中毒菌欲死者,并饮粪汁一升,即活。《肘后方》。 心腹急痛欲死,用人屎同蜜擂匀,新汲水化下。《生生编》。   14.《禅真逸史》与中草药之二:“祖师应饥方”与“神仙充腹丹”   《禅真逸史》第二十三回“清虚境天主延宾,孟门山杜郎结义”提到,杜伏 威会见仙人,得传两种药方,配方记载得颇为详细: “天主笑道:‘……还有两个仙方,一名祖师应饥方,一名神仙充腹丹,合 炼成丸,出路者带数十丸,可以耐饥,可以避兵逃难,切宜珍藏,不可轻泄。’ 令童子写方与杜伏威。其方云: 祖师应饥方: 核桃仁(四两) 杏仁(一斤煮熟去皮尖) 甘草(一斤) 小茴香(四两炒熟) 管仲(四两) 白茯苓(四两) 薄荷(四两) 桔梗(二两) 各为细末和匀,每服一丸,噙在口内,遇诸般草木叶或松柏叶,细嚼化成汁 咽下,依旧气力不减。此方神效应验,不可胜言,切勿妄传。 神仙充腹丹: 芝麻(一升) 红枣(一升) 糯米(一升) 共为细末,蜜丸如弹子大,每服一丸,水下,可一日不饥。” 【释名】贯节《本经》。贯渠《本经》。百头《本经》。又名虎卷、扁府。 草鸱头《别录》。黑狗脊《纲目》。凤尾草《图经》。〔‘时珍’曰〕:此草叶 茎如凤尾,其根一本而众枝贯之。故草名凤尾,根名贯众、贯节、贯渠。渠者, 魁也。 《吴普本草》作贯中,俗作贯仲、管仲者,皆谬称也。《尔雅》云,泺音灼, 贯众,即此也。《别录》一名伯萍,一名药藻,皆字讹也。金星草一名凤尾草。 与此同名,宜互考之。   15.《禅真逸史》中的开明思想 《禅真逸史》中的迂腐思想虽多,却也有些开明思想。其中比较可贵的有两 点,一是没有无条件地维护师道尊严,杜伏威用“甚青翠可爱”的鬼头塞肠草坑 害先生事即其中一例;二是记录了宣传女子平等的开明思想,虽然作者对它做了 贬低。 在第二十一回“窃天书后园遣将,破妖术古刹诛邪”中,杜伏威兄弟看见一 个泼妇: “两个正饮酒间,只听得店后人声喧闹,侧耳再听,却像一个少妇声音,闻 得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猎狗,馕饭的歪货!阎罗天子偏没眼睛,不勾你这老怪 物去,我好恨也!’又听得一个老妇人呜呜咽咽的哭。那妇人恨恨地骂不绝口, 又一男子劝道:‘我的娘,不要恁地淘气了……’那妇人又发恨骂道:‘冷枪戳 心的忘八,长刀剁脑的乌龟,热油灌顶的杀才,要你劝我怎的?你的两只鸟眼又 不瞎,好端端的一个孩子睡在桌上,教那老猪狗看守着,为何不用心,任他跌下 地来,跌了一个青疙瘩。我的肉呀!好疼也!若平安无事,只索罢休,我这块肉 若有半点儿差池,剥你这老猪狗的皮!’” 从这段神采飞扬的叫骂来看,此人必是泼妇。作者为何要要把她写成泼妇呢? 理由恐怕是这个女子曾在村中召开“群阴会”,刊出一张“十禁私约”,令各 家遵守。它的前五条中,有些内容写得颇有见地,可以看作妇女解放的先声: 一、禁嫖赌。凡赌者必致盗妻之衣饰而反目,嫖者未免忘妻之恩爱而寡情。 …… 二、禁凌虐正室。世上女流最为烦苦,生育危险,井臼艰辛,如鸟锁樊龙, 鱼游鼎釜。尔等男子宜体恤深加爱护…… 三、禁擅娶妾媵。…… 四。禁狎昵婢仆。凡美婢俊仆,每能夺主之爱,侵嫡之权,殊当痛革。…… 五、禁丧妻再娶。古云:烈女不更二夫。妇人重醮者为失节,则男子失偶再 娶者,岂为义夫?…… 16. 《禅真逸史》与民间故事 《禅真逸史》中有两个故事,大约采自民间。 第十七回“古崤关啜守存孤,张老庄伏邪皈正”提到,林澹然令人在“门首 并转弯处”,用“石灰画成大白圈子”,结果可以避虎:“今有虎处都画白圈, 是这个传流故事。” 第三十八回“土地争位动阴兵,孽虎改邪皈释教”提到,林澹然隐居峨眉山 时,钟守净等化为虎犬猪,林澹然呼虎为“老钟”,白犬为“老蜜”,黑猪为“ 小赛”,“一呼其名,驰骤而至。山下居民互相传说,中峰有一长老,每日讲经, 一虎一猪一犬相随,并不侵犯。” 这个虎犬猪听讲的传说,恐怕亦有所本。 17.《禅真逸史》与民间小吃之一:圆子 《禅真逸史》于小吃的记述,虽然远远比不上《金瓶梅》丰富,却也记录了 两种有趣的东西。 一是“圆子”。钟守净就是靠它打动嘴馋的黎赛玉,最后把她据为己有。这 是一种什么小吃呢?书中这样记载: “钟守净……当晚分付厨下道人,磨起一斗糯米粉来,做成豆沙馅子,明早 候用。” “行童道:‘……钟住持想那夜搅扰,无可奉谢,特着小子送这几个圣上钦 赐的圆子来,与大娘子做点心,望乞笑留。’” “长儿用盘托出圆子来,赵婆接上手,吃了三两个,问道:‘这圆子是何处 买的?恁般细腻好吃。’黎赛玉笑道:‘是妙相寺钟住持送的。……’”(均见 第六回 说风情赵尼画策,赴佛会赛玉中机) 在《禅真后史》第十六回“叶炼师回神复旨,张氏女妒孕生情”中,也有一 段关于“圆子”的描写: “次日侵晨,阿媚才披衣起来,令丫鬟房外取火,忽见阿晓踅入门来,手内 捧着热腾腾十余枚果馅圆子道:‘这粉圆子是一新店家所制,极其精洁,我特意 买来奉敬。’” 按照《禅真逸史》中描写,这种“圆子”恰好做于元宵节的后几日。那么, 它大概就是汤圆的一种。 《清稗类钞》“汤圆”条云: “汤圆,一曰汤团。北人谓之曰元宵,以上元之夕必食之也。然实常年有之。 屑米为粉以制之。粉入水,沉淀之使滑而制成者,为挂粉汤圆,有甜咸各馅。亦 有无馅者,曰实心汤圆。” 《武林旧事》卷二“元夕”条云:“节食所尚,则乳糖圆子。”该书卷九“ 高宗幸张府节次略”还曾提到“朱砂圆子”,而钟守净命人做的圆子是“豆沙馅 子”,大约是这种汤圆吧。 《万历野获编》卷一“赐百官食”条云:“太祖时,百官朝退,必赐食于 廷。……其他如立春则吃春饼,正月元夕吃元宵圆子……。”可见,皇帝赐食汤 圆,在明朝时也曾流行。 不过,从《禅真逸史》中的描写来看,这种“圆子”是蒸熟后直接入口的, 这倒有些蹊跷。假如是汤圆,应该连汤煮或者油炸才对呀。难道它不是汤圆? 18.《禅真逸史》与民间小吃之二:夜糖 《禅真逸史》中的黎赛玉是个馋虫,除了“圆子”,还爱吃熏鸡: “一日天色将昏,钟和尚取数贯钱,着来真到街坊上买一对熏鸡,沽几壶豆 酒,原来赛玉专好熏鸡吃。”(第八回 信婆唆沈全逃难,全友谊澹然直言) 熏鸡并不稀奇,这里只说说“夜糖”: “行了数里,星月之下,……猛听得当当地几声锣响,张善相心中惊道:‘ 决撒了!深夜之间,为何有人敲锣,莫非是抄路来拿我的?’轻步近前张望,却 是一个老汉在那里卖夜糖,方才放心。立了一会,只见呀的一声,园门开处,墙 里走出两个丫鬟来,拿着一面镜子,两断铁剪,问老儿买糖。……二人携手同行 ,一边分吃着那糖。”(第三十二回 张善相梦中配偶,段春香月下佳期) 何为“夜糖”?《生绡剪》第二回“偶然遇鬼姑谭鬼,蓦地聆仙急觅仙”中 有这样的描写: “连忙起身往华严寺里,问个老道人,借了一副糖担、糖锣,挑将回来。将 船中年少所赠单裤一条、夹袄一件,去糖店里换了许多大麦黄糖。……出城四五 里之遥,老脱到他门首,将糖锣乱打一回……” 那么,《禅真逸史》中提到的敲锣“老汉”,大约就是这种卖糖人。也许, 因为他在晚上售卖,所以称为“卖夜糖”吧。卖糖的丫鬟在买糖时为何拿“一面 镜子,两断铁剪”呢?或许,这是一种长条形的粘糖,卖的时候,按照买主需要, 用剪刀来剪。至于为何用镜子,我实在猜不出来。 对于“糖担”,《扬州画舫录》卷十一“虹桥录下”有记载: “大观楼者,糖名也。以紫竹作担,列糖于上,糖修三寸,周亦三寸,中裹 盐脂豆馅之类,贵至十数钱一枚,其伪者则价廉不中食矣。又有提篮鸣锣唱卖糖 官人、糖宝塔、糖龟儿诸色者,味不甚佳,止供小儿之弄。或置竹钉数十于竹筒 中,其端一亦而余皆黑,以钱贯之。” 关于《禅真逸史》,就说这些。打住。 ◆ 曹冲称象为什么发展不到浮力定律? ·陆丙甫·     英国的李约瑟博士潜心研究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发展,编著了著名的《中国 科学技术史》。后有人根据该书的思想,提出了所谓的“李约瑟难题”:为什么 技术发达的古代中国没有产生近代科学理论?对这个难题的解答通常是从宏观的 文化、政治背景等等角度分析。我们这里尝试做一个比较微观的具体个案分析。   《三国志·魏书》记载:“邓哀王冲字仓舒,少聪察歧嶷,生五六岁,智意 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时孙权曾致巨象,太祖(曹操),欲知其斤重,访之群下, 咸莫能出其理。冲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置,称物以载之,则校可 知矣’。太祖大悦,即施行焉。”这就是千古传诵的曹冲称象的故事,它说明曹 冲已经对浮力原理有模糊的认识。   中国古代运用这个浮力原理的故事,更早还有。东晋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 县东南)人苻子(名郎,字元达)所著《苻子》一书上记载:战国时期,北方人 贡献给燕昭王一只野猪。燕昭王派人养了它15年。这只野猪长得象个大坟墓一样 大,四只脚简直无法支撑身体了。燕昭王命“衡官”用大秤称它有多重,秤杆断 了十次,还是称不出野猪的重量。于是,燕昭王命“水官浮舟而量之。”《苻子》 五卷早已失传,遗文散见于后人的著述中。上面引用的那个故事就保存在南宋人 吴曾写的《能改斋漫录》里。吴曾在援引《苻子》之后,指出:“以舟量物,自 燕昭时已有此法,不始于邓哀王。”清代学者邵晋涵也赞成吴曾的这种说法。   其实,中国古籍中更早提及浮力原理是《墨经》,其中有两段论述浮力原理 的文字:   第一段:“荆之大,其沉浅,说在具。”(《墨经·经下》)   其中“荆”,应作“刑”,刑与形通,意思是“形体”、“物体”、“说在 具”的“具”,通俱,意思是“相同”,可引申为“平衡”。所以这段文字的大 意是:“形体大,在水中沉下去的部分浅,道理在于平衡”。平衡可理解为物体 的重量与它所受到的浮力相等。   第二段:“沉,荆之贝也。则沉浅,非荆浅也,若易五之一。”(《墨经· 经说下》)。   其中“荆之贝也”的“贝”,疑为流传转抄中的“具”的笔误。如果这样, 这段话就是是:“物体沉到水中,得到平衡。即使它沉下去的部分很浅,并不是 它本身矮浅,(而是物体重量跟所受浮力相比较的结果),就如交易,根据比价, 一件商品可以换五件别的商品。”   《墨经》中两段文字比较模糊,上面所介绍的理解不一定准确,也许是最大 程度的诠释。即使这样解释,墨子对浮力的认识跟科学的理解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让我们看看,可以称为科学定律的“浮力定律”是如何发现的。   墨子大约生活在公元前480年至公元前397年。他死后100多年在希腊诞生的 阿基米德(Archimedes,约公元前287~212),才对浮力原理进行了明确的表述。   公元前3世纪,在现今意大利西西里岛上有个叙拉古王国。国王希罗一次请 工匠为他制作王冠。金王冠做得极其精致。国王十分高兴。可是有人告发工匠在 王冠内部用银子偷换了部分黄金。国王称了一下,王冠的重量跟原来给工匠的黄 金分毫不差,但这显然无法证明王冠是纯金的,可是又想不出不损坏王冠的检验 办法。希罗国王请教基米德帮助。阿基米德知道白银比黄金的比重轻,只要能算 出王冠的体积,就能断定它是否纯金的。可王冠形状极为复杂,雕满凹凸不平的 花纹,很难计算体积。他苦苦思索了许多天,一筹莫展。一次洗澡时,发现自己 身体越往下沉,盆里溢出的水就越多。而他则感到身体越轻。他突然悟到可以用 测定固体在水中排水量的办法,来确定金冠的比重。于是他兴奋地跳出澡盆,连 穿衣服都顾不得跑了出去,大声喊着“尤里卡!尤里卡!”(Eureka,意思是 “我找到了”)。阿基米德找到了什么?他不仅招到了解决王冠问题的办法,而 且发现了浮力定律!   阿基米德与王冠的故事或许只是一个传说,但是他对浮力现象进行了深入的 研究并发现了浮力定律却是千真万确的,他的研究过程和结果写了他的《论浮体》 一书中。阿基米德把一个小盆放到大盆里面,给小盆倒满水后放进一个木块,这 时一些水从小盆溢出流入大盆。他分别称出木块和溢出水的重量,惊奇地发现二 者的重量竟然完全相同。用蜡块等密度小于水的物体代替木块重复这个实验,每 次的实验结果是一致,这表明它们遵循着相同的规律。他想,木块浸入水中占据 了水的一定空间,所以溢出水的体积就等于木块浸入水的体积。木块为什么不下 沉呢?这是由于它受到水的浮力,这个力正好抵消了物体的重量。可见,密度比 液体小的物体浸在液体中时,它所受的浮力等于排开液体的重量。他又将一个石 块放入水中,石块沉入盆底。此时他想:沉入盆底的石块是否受到浮力呢?如果 石块受到浮力,怎样才能知道呢?阿基米德认真思索后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石 块受到浮力,它就会失去部分重量(就跟洗澡时人泡在水中感到身体轻了并感觉 到浮力一样)。当他把石块浸在水中称量时预想的事情发生了。他称溢出水的重 量时,它正好和石块失去的重量相等。他换用铁块、铜块、金块等反复进行实验 都得到这个结果。这样就证明了浸在液体中的物体都受到浮力的作用,浮力的大 小等于它所排开液体的重量。这就是阿基米德发现的浮力定律,现在人们把它也 叫阿基米德定律。   让我们看看,从“曹冲称象”的小聪明到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之间,关键 的差距是什么。   曹冲称象时,显然已经知道:如果称象和称石头时排出的水相等(反映在船 下沉的程度上),两次的船和所载之物的总重量也相等。这个结论是很自然的: 试想如果把同一头大象称两次,很容易观察到两次排出的水量相等。既然是同一 头象,重量是相等的。由此可见所称之物的重量跟水量有固定的比例。那么,称 不同的东西,只要排出水量相等,两个东西的重量也应该相等。我们古代的智者 所能走到的就是这一步。   古人所没有做到的一步是,所称之物的重量究竟跟排水量(排水重量)的关 系如何?更具体地说,是什么样的一个比例。也就是说,如果排水量跟所称之物 的重量有固定的关系,更精确地说,有固定的比例,假设是一个常量C,那么, 应该有这样的公式:“所称之物重”=C x “排水重量”。要求出这个C,就需要 做试验,称一下排出水的重量,然后跟所称之物的重量比较一下。古人没有(至 少是记载中没有)去做这个实验。阿基米德做了,而且实验的结果是C 为一,即 浮力(平衡物体下沉的力)正好等于排出水的重量。   中国古代智者比不上阿基米德的第二点是,根本没有想到沉下去的东西是否 也同样受到浮力的作用。而这一点阿基米德在洗澡时感悟到了,并且又进一步做 了实验去证实。在这里,阿基米德充分利用了类推思维,把浮在水面上的物体受 到的浮力作用,推广到了作用于沉下去的物体上。   这两个差别反映了什么问题呢?都反映了中国古代智者缺乏追求“普遍性”、 “普遍规律”的冲动,而停留在对个别现象的观察上。“常量”是个普遍性的数 量。把浮力推广到也能作用于沉到水下的东西,那也是一种对普遍性的追求。   此外,第一个差别也说明了古代智者缺乏对“精确性”的追求,停留在排水 量跟所称之物的重量具有某种相关性的水平上,而没有把这种相关性进一步量化。   普遍性和精确性,这都是科学的基本特点。缺乏追求普遍性和精确性的冲动, 自然产生不了科学了。   关于浮力定律的发现启示了我们,科学往往是对常识的追根寻底的思考和推 广。   看来,“曹冲称象”的故事,与其说是“千古美谈”,还不如说是“千古遗 憾”。曹冲具有的只是小聪明,而阿基米德这样的追根寻底的思考才是真正的大 智慧。   这个个案可以扩展到其他。我们的祖先对于育种和人工选择有丰富的经验, 却没有想到把人工选择扩展到“自然选择”,因而就无法建立达尔文那样的物种 演化理论。达尔文的进化论的主要内容:遗传变异和自然选择,其实也是日常生 活中非常平凡的例子。谁都知道上下代之间不能完全一样,总有差异,这就是变 异。至于自然选择,一般人只看到极端的明显例子,如残缺的后代不容易生存。 而达尔文看到了微小的变异差别,经过时间的长河的作用,结果也会很明显。或 者说明显的适应现象是通过微小的变化积累而成。例如1000个某个方面能力稍微 差一些的人,跟另外1000个某个能力稍微强些的人比较,其中可能只有1%的人 在总体上表现出不适合生存的结果。大部分人会看到99%而说这种差别对生存没 有影响,而达尔文就能看到这1%经过时间的放大,会产生巨大的后果。这就是 达尔文的伟大之处。 【网萃】∽∽∽∽∽∽∽∽∽∽∽∽∽∽∽∽∽∽∽∽∽∽∽∽∽∽∽∽∽∽∽ ◆ 断 网 ·解 滨·   中国的一些网民最近又给中国戴上了一顶桂冠——“网战大国”。据说这和 近来“中国黑客”频频攻击西方国家政府有关。由于这些故事越来越玄乎,以至 于笔者觉得有必要以业者的身份做一点更正了。姑且不论中国究竟有没有资格被 称作“网战大国”,首先我们必须搞清楚究竟什么是黑客。黑客是一群来无影去 无踪的网虫,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们是网害。我们知道,世界上迄今已经发现了几 万个计算机病毒,它们多半是黑客干的。但有几个病毒作者被指认出来?黑客就 是这样容易被发现的吗?出了这种事情,一口咬定就是中国的黑客干的,不大合 乎常理。   中国有一大批网警确实不假,安装了先进的“防火墙”系统也是真,但那些 个家伙只是用来过滤和堵截“反动”内容的,跟中国的计算机安全没有任何干系。 黑客们做的事情,并非网警管得着的。笔者还要告诉你:中国的计算机可能是世 界上最不安全的。正是这种状况导致国外的黑客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中国的计算 机作案并嫁祸于人。一个明显的证据是:世界各国的垃圾邮件有很多是来自中国, 而始作俑者却多在国外。假如笔者是一名中国黑客,首先就不会在这个最糟糕的 时候去作案,第二也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去作案。做这种事情都是神不知鬼不觉 的。一下子就叫人看出破绽了,那还能叫黑客吗?今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一个 国家的黑客就这烂手艺,也叫“网战大国”?   但是,退一万步说,万一这一次确实是中国的黑客惹的祸呢?那也要看他们 惹什么祸了。老是这么小打小闹的话,估计受害国今后都不会吱声了。因为出了 这种事情毕竟自己也难堪。谁要自己的信息安全做得太菜呢。不过信息安全这种 事情就和飞机安全一样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的,总有可能留下点漏洞。而且系统 越大漏洞就越多。美国在世界各地到处驻军,网络铺得很大。要在如此庞大的网 络上找个漏洞恐怕不会太困难的。这种攻击大概每天都有好几百次。一般鸡鸣狗 盗的事情,不会有人在意的。但如果进攻者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迫使美军的网 络大面积瘫痪,甚至无法有效地指挥和部署军事行动,那麻烦就大了。美国方面 不大可能坐以待毙。美国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可以使用一个别国政府都 没有的“杀手锏”, 这就是断网。   美国是不是一个“网战大国”笔者不知道。但美国确实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断网大国”——有能力切断任何一个国家的互联网。   我们别忘了互联网是从哪国发源的。美国至今在很大范围内仍然掌握着全世 界互联网的“领航权” 和“调度权”。今天互联网国际干线(international backbones)的大部分也仍然掌控在美国的运营商手中。几家大通讯公司 (Verizon, AT&T, Sprint,Quest,Level3等)垄断了60%以上的国际线路。以 中美之间的线路为例,表面上看,中国联通,中国教育网,中国网通,中国电信, 中国移动,中国科技网各有一定的线路容量直通美国。其中以中国电信(87952M) 和中国网通(65218M)的容量最大。但这些容量大多是租来的,且运营商大多在 美国。山姆大叔只要以国家安全的理由通知这些运营商暂时在美国一方切断来自 中国的线路,然后再在所有面向国外的路由器上加上一些拒绝来自中国的IP segments的ACL(就如目前中国政府在网络上阻挡美国的一些IP的做法一样), 中美之间的网络就基本上断开了。当然,中国的IP数据包还是可以使用IP SPOOFING冒充别国的IP进入美国的,这有点类似“持假护照闯关”。但现在流行 的防火墙大都可以轻易地把这些“偷渡客”揪出来。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使用第 三国的代理服务器进入。中国国内目前有很多人也是使用这个办法进入外国网站 的。问题在于这些PROXY也是可以被发现和堵截的。   那么,美国何以切断别的国家的互联网,也就是如何使别的国家的网络和互 联网脱钩呢?这里,美国掌握着互联网上最牛的机构——ICANN(互联网名称与 数字地址分配机构)。ICANN说起来也算个国际组织,但其实不过是美国商业部 下面的打工仔。美国商业部只要把同它的合同给撤了,它立马就得走人。 国际 上一直有人对此很不服气,要求ICANN与美国商业部脱钩,或者在联合国下成立 一个新的机构来取代ICANN。但美国商业部的口气很硬:没门!   ICANN的权限之一就是管理顶级域名。比如说,.com,.org,.edu,.cn(中 国),.jp(日本)都是顶级域名。这些顶级域名以及各自的域名服务器的IP地 址都存放在由ICANN管理的十三个顶级域名服务器(root name server)的一本 小小的“花名册”里。平日里,这十三个顶级域名服务器只是高高在上做老爷, 偶尔才会出来为人“指点迷津”。即便把它们全给砸了,在一两天内也不会有大 问题的。但是过不了多久,顶级域名消失,全世界互联网上所有的计算机都会瞎 掉聋掉。   我们知道,中国互联网上大部分计算机都属于.cn这个域名。比如说,《人 民日报》网站的地址是www.people.com.cn。这么看来,美国只要来个釜底抽薪, 在顶级域名服务器中把.cn给掐掉,中国互联网上多数计算机就会呆掉傻掉。有 人不服气,说管理.cn的6个域名服务器都在中国,他们掐不掉。这很正确。可是, 互联网却是仰仗着那十三位大老爷去寻找那六个.cn域名服务器的。在.cn从那本 “花名册”上一笔勾销后,互联网就不知道.cn为何物了。就连原来在.cn下的计 算机也“数典忘祖”,不认自己的远亲近邻了。封网就是这样做到的。还有人还 会说,这十三个顶级域名服务器之中的两个(F和I)在中国也设有类似镜像的服 务器(但不是镜像),中国可以不睬ICANN那一套,保持.cn。要知道,ICANN的 这两台服务器只是在中国运行而已,并非由中国管理。   就凭美国牢牢控制着ICANN这一点,中国要成为“网战大国”似乎还有一道 至少目前还无法逾越的障碍。因为“命根子”还在人家手里攥着。   美国政府通过ICANN删除.cn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没有人仔细研究过。迄 今为止没有任何国际公约严禁这种做法。国家之间连原子弹都可以互相扔,断网 封网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你说断网这一招太损,那你就太天真了。下面这一招可是损到了极点。 我们知道,即便中国的网络被“与世隔绝”,但至少还可以在局部运行。那么, 有没有一个办法可以彻底地关闭中国的内部网络,让中国的计算机都下网呢?这 个办法是有的。前面我说过,中国互联网上的计算机普遍很不安全。尤其是那些 安装盗版操作系统和盗版软件的计算机的状况更为恶劣。很多非法下载的盗版软 件本来就是个陷阱。如果谁要是在这些漏洞百出的计算机上安装一些特种“炸弹” 或“地雷”,这些炸弹一旦爆炸,威力巨大,可以彻底瘫痪互联网。   那么,如何去“引爆”这些炸弹呢?办法很多。比如说,有些炸弹既可以被 遥控引爆(遥控炸弹),有些炸弹可以根据某些特定条件“触发”爆炸(逻辑炸 弹,有点像地雷),还有的按照预订的日期定时爆炸(定时炸弹)。还有些精确 制导炸弹是通过远程遥控定期“升级”的。这和防毒软件的升级、安全补丁的自 动下载的程序完全一样,只是目的不同而已。这些炸弹采用多元引爆。比如说, 如果这些炸弹和大本营的计算机失去了定期联系,它们就会依照最后一次得到的 指令爆炸,使网络严重瘫痪,或者文件被大批删除,或者硬件被破坏。而排除这 些炸弹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临时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关机。当大 批计算机被关闭后,中国的互联网也就不切自断了。   断了网的中国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笔者在下面几章将以专业的眼光为你勾画出一幅实实在在的景象。   事出有因   话说光阴似箭,一转眼到了公元201X年。中美两国关系陷入某种危机。两国 民间黑客觉得一显身手的机会到来,开始大搅浑水,小试牛刀。一开始,他们只 是按照黑客经典教程上说的那样,抹黑对方的网页。但这样做收效甚微。外人甚 至没有机会瞻仰他们的大作。那个时候网站恢复技术日臻完善,黑掉的网页只消 半秒钟就可自动修复。费了半天的劲,黑客们只不过搞砸了对方的几个小学生网 站,让同僚们笑掉大牙。所以做这种臭事让黑客们自己也觉得太没面子,太伤自 尊心。于是他们卧薪尝胆、励精图治,高瞻远瞩,开始瞄准对方的交通枢纽、管 理中心、通讯系统和军事设施等,从重从快打击对方的要害部门。网战终于初见 成效。   最先引起人们普遍关注的是,北京王府井巨大的电子商业广告上的信息被篡 改成一些夹杂着中英文的下流话,画面在网络上被广泛传播。美国黑客们搞不清 日本汉字和中国汉字的区别,把一些日本黑道使用的术语也夹杂进去,所以有些 弄巧成拙。愤怒的中国的黑客立即加以报复:把纽约时报广场的大幅商业广告换 成了两个小流氓的屁股。这个画面在ABC早间新闻播出后,更多的美国黑客加入 了攻击行列。   很快,上海告急:由于黑客入侵,篡改了运行调度程序,悬浮铁路被迫停止 运行。中国黑客岂甘示弱,立即找到了报复的办法。那个时候美国许多设备是通 过宽带无线网络WiMAX遥控。DC交通部门的红绿灯管理系统被中国黑客攻陷。黑 客们可以坐在家里遥控这些红绿灯的开关,导致DC交通大堵塞,事故接连不断。 交通警不得不倾巢出动人工指挥车辆,历史一下子倒退了一百年。许多国会议员 在家里坐等空军的紧急直升飞机来接送。DC上空飞机声隆隆,地面汽车大混乱, 好一幅悲壮景象。   美国黑客以牙还牙,攻入广州机场的行李调度系统,使广州机场出现了空前 的大混乱。由于乘客行李无法准确无误地被送达目的地,机场突然宣布乘客只准 手提小件行李登机,大件行李概不受理。愤怒的乘客们砸毁了许多服务台,多半 班机无法起飞。中国黑客无意间发现了美国的若干电信公司的安全漏洞。这几家 电信公司使用的都是同一公司出售的同一个版本的帐目管理系统。于是他们蜂拥 而入,使那几家电信公司的帐目管理系统瘫痪。这几大公司虽然没有了帐目管理 系统,但是按照联邦政府的规定,他们的依然必须保障客户服务,可他们却无法 挣钱了。作为报复,美国黑客把中国海关的关税管理系统给重写了,对于所有出 口物品一概征收40%-200%的出口税,而进口税则为负30%。这导致大批进出口货 物堆积在口岸,进出口基本停顿了两天。中国黑客一怒之下盗窃了纳斯达克的股 票交易系统的许多帐户,导致股市怪事迭出,愤怒的股民们把纳斯达克告上了法 庭。   由于网络接连遭重创,美国奄奄一息的传统媒体突然间柳暗花明、洛阳纸贵。 街头巷尾的报亭一下子又火红起来。消失多年的“报童”突然又活跃在大街小巷, 让人感觉回到了八十年前。死灰复燃了的报纸不负众望,立即鼓足了马力,对这 场网络战大加渲染。   这一天早晨总统醒来秘书居然送上了一张当日的报纸。总统百感交集、饶有 趣味地把这久别多年的报纸翻开,映入眼帘的头条新闻居然是:“数码珍珠港 (Digital Pearl Harbor)惨剧终于爆发,美国面临瘫痪!”总统被这样的标题 震怒了。这两天国土安全部对这些事件已经做了全面汇报,局势还是在控制之中 的。经媒体这么一渲染麻烦可就大了,造成的恐慌会使事态进一步恶化。总统立 即召来安全顾问商量对策。安全顾问认为,没有中国的合作,这个问题很难解决。 建议使用热线立即和中国领导人沟通。   热线接通后总统连寒暄都顾不上了,开门见山。   美国总统:“主席先生,你们的黑客都快要打到我的白宫了,这可不太好。 我知道,贵国也有很严重的损失。这样打下去对双方都不利。我们可以开始商谈 解决的办法吗?”   中国国家主席:“这次是你们先开火的嘛。我们做为世界头号网民大国并没 有兴趣在网络上和贵国交火。既然你们打过来了,难道我们的网民就不可以还手 吗?”   美国总统:“我的国土安全部的说法正好和你相反。我也不觉得我们在这里 就可以把这些事情都说清楚。要不要双方立即开始就这件事情进行商谈?”   中国国家主席:“总统先生,我知道你们的处境,我们也在遭受同样的威胁。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件事的导火线是台湾事态的紧张。贵国在我国的投资早已超 过在台湾的投资的许多倍。而台湾商人早已包下了我们的许多省。所以和平解决 台湾问题是我们的共同愿望。但这也不是我可以一厢情愿的。希望贵国在台湾问 题上充分理解我们的做法。如果你们夏威夷有人开展一场独立公投,你这个总统 恐怕就当不成了。”   美国总统:“主席先生,我向你保证本国政府在台湾问题的立场没有改变。 不过,如果有人在夏威夷掀起一场独立运动的话,我将不会使用武力威胁来解决 问题的,而是组织我的人马去那里说服他们改变立场。我十分赞赏贵国和平解决 台湾问题的立场。但是最近贵国的某些军事姿态似乎不在展现一种和平的努力。   中国国家主席:“总统先生,我当然是很希望亲自去台湾劝说那些人改变他 们的立场的。但是他们手中持有你们卖给他们的先进武器,把我说成是外国人。 你认为他们会听我的吗?假如贵国终止对台销售武器,我想台湾问题今天就可以 和平解决。恐怕我们今天这场谈话也完全没有必要了。”   美国总统:“我们只想帮助台湾海峡维持一种最低限度的军事平衡,以保持 现状。所以我们只出售防御性的武器。台湾那边我会想些办法,把他们拉回你们 设定的红线里面。这个从上个世纪中叶遗留下来的问题很复杂,大概还要几年才 可以找到各方面都满意的答案。在找到这个答案之前,我们先要解决目前我们网 络上的这些麻烦。据我所知,贵国的一些黑客正在试图瘫痪美国的一些设施。当 然,贵国的一些设施也危在旦夕。我们最好把这些坏家伙都找出来,叫他们住手。 不然的话,我们可能都会毁于一旦的。”   中国国家主席:“我很高兴总统先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努力避免台湾问题的 恶化。我们并没有兴趣把自己的领土打烂。台湾独立其实对谁都不好。我们已经 努力了半个多世纪,不会半途而废的。关于网络上的麻烦,我同意总统先生对这 个问题的严重性的认识,也愿意和贵国合作把那些坏家伙绳之以法。我看是否双 方先各自成立一个工作小组,立即开始商谈一个解决办法。”   美国总统:“那就这样。我们的人明天就到北京。主席先生,很愉快和你通 话。再见!”   中国国家主席:“很高兴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看法一致。总统先生,也很愉快 和你通话。再见!”   双方的秘书在半小时内就整理好了谈话记录,并就中英文版本的一致性达成 共识,交换了版本。   两国的领导人终于能够放心地睡一夜了。但是第二天醒来都被当天的消息惊 呆了:谈话记录被黑客盗窃,一字不漏地登在两国的网络上。至于是在哪国被盗 的就说不清楚了。很有可能在两国同时被盗。更令人吃惊的是,双方工作组成员 名单也都被披露出来。连美国工作组前往中国的航班号都搞得一清二楚。由于担 心飞机也被黑客做了手脚,美国工作组宣布取消行程。   两国的一些黑客感觉被政府出卖,纷纷“杀回马枪”,开始攻击本国政府。 美国国防部的许多机密文件被黑客公布在网上。于是国防部下令网络部队投入反 击。中国政府由于没有足够的安全专家来调查这层出不穷的黑客活动,便决定抽 调一部分网警来调查搜捕那些“反水”的黑客,但是出师不利。这些网警哪是黑 客们的对手。第二天就开始有黑客把这二十万网警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分批 公布在网上,搞得这些网警人人自危。   中美两国政府突然间意识到一个共同的威胁:这场网络战已经彻底失控,黑 客们已经无孔不入,双方都不再有任何机密可言。再这样打下去两个国家都将面 临灭顶之灾。   这一次美国总统真是勃然大怒了。他召开内阁会议商讨了一夜,没有达成一 致看法。然后他下令国土安全部24小时内拿出解决方案。不到21个小时方案就送 到了椭圆形办公室。为了打印出这本密折,专家们没有使用一台计算机,而是由 联邦特情局(Secret Service)把国家博物馆(Smithsonian)里陈列的所有老 式打印机都给“借”走了。这个方案虽然有洋洋数千页,但是用两个字就可概括: 断网!   这个方案提出,无论如何要断网21天(三周)才可以大致拆除或清除网络上 的炸弹、地雷、木马、病毒、陷阱、垃圾和间谍工具,修复那些被严重破坏的系 统,把这场网络恶战停止,使美国度过这场危机。在这21天中要紧急施行各种措 施,清理所有的电子文件,撤换所有的关键性的网络设施,并且把罪大恶极的黑 客抓起来。这个方案对于总统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等于说在这三周内要把全国 的经济活动大部中断。但是又没更好的方案。如果任凭黑客们泛滥下去,整个国 家都面临瘫痪。长痛不如短痛。总统权衡再三,决定断网两周而不是三周,以避 免带来经济大萧条。有人提出:中国那边的黑客还在继续攻击我们,我们这边的 黑客也在扰乱他们,怎么办?NSA主任胸有成竹地回答:他们的事态可能不比我 们好到哪里。他们也应该明白断网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了。如果他们还不去断,我 们就替他们断。   这道断网令没有通过任何电子渠道发出去,而是使用了国家博物馆里陈列的 一套老式印刷机印制出来,然后由特情局人员乘坐陈旧的军用飞机发送到各州。 根据这道命令,除了一些Essential Services例如退休金的领取、医院处方的发 送仍然可以继续使用电子渠道,所有的政府网站一律关闭二周。所有政府机构工 作人员不得上互联网。对于私营企业,政府为了防止今后遭起诉索赔,这道总统 令只是“建议”他们在今后两周内关闭网络,并采纳一系列安全措施恢复正常运 作。但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后果自负。国土安全部和特情局人员把这道命令传达 到各大通讯公司、电信公司。这些公司早已被黑客们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一道断 网令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宝贵的时间和难得的机会来修复百孔千疮的各个系 统。   至于老百姓那边,总统在晚间八点发表了一个电视讲话。他并没有明说互联 网将被切断,而是说为了建立一个更安全、更可靠的网络,国家在今后两周内将 致力于对网络安全重大升级(“Major Security Upgrade”),并排除一些网络 故障,但人民将有可能经历严重的“Network Downtime”。   由于这一道总统命令在“爱国法”补充条例中已有授权,并不需要国会批准。   大断网开始了。   断网第一天   中国方面是在第一时间收到美国的正式通知的。五名美国国务院官员开着一 辆老旧的SUV(新的车辆都安装有网络通讯装置)把外交照会递交给中国大使馆 一秘。大使馆一秘一看知道事关重大,来不及请示大使,就双手颤抖地用卫星通 讯而不是网络通讯立即把这个照会发回中国国务院。中国国务院本来也在夜以继 日地紧急讨论切断网络的各种方案,并在评估可能造成的严重问题。美国这一纸 照会等于旱地里送来了及时雨,可以打消中国方面的许多顾虑了。   根据美国的通知,24小时后美国政府将切断美中之间的所有网络容量并阻拦 来自中国的IP,同时在顶级域名服务器中删除.mil和.cn这两个顶级域名。中断 将持续十四天。中国国务院立即给美国大使馆发出了一份象征性的“严重抗议”。 美国那边心领神会,马上由FBI驻北京办公室出面和中国公安部洽商交换黑客情 报事宜。由于各种联络都是通过卫星传输的,并不使用网络,总算比黑客先走了 一步。与此同时,北京方面派了一个九人工作组秘密飞往DC。为了防止行踪暴露, 这六个人是各自乘不同的班机,绕道第三国后再到达DC的。   很快,中国的互联网用户突然发现不能上任何美国本土的网站了。这倒也不 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本来就很难去。美国方面亦然。就连美国在华公司机构的网 络也无法和美国总部联网。唯一例外的是Google公司尚有一点“藕断丝连”, Gmail还是可以送过去的。但是那边没有回音。中国的互联网用户还蒙在鼓里, 并不知道美国那边已经断网了。   最大问题是,美中之间的长途电话突然严重堵塞,很难打通。这并非由于通 话量剧增,而是通讯线路被大大减少。原来两国的一些电信公司为了降低成本增 加容量,纷纷采用了VoIP技术。VoIP线路虽然使用IP通信,但并非连接互联网, 可是稍加改造也可以用于网络。于是根据美国国土安全部的命令这些VoIP线路也 给截断了。这就大大减少了电话通道。还有一部分线路,同时内含语音通道和数 据通道,两者大小比例可以根据各自负荷量随机调整。由于担心这部分线路可以 被用于数据通讯,所以把整个都给掐了。有许多家庭和小公司一直使用互联网的 VoIP电话。突然中美之间的这些IP电话也都无法使用了。中美两国之间唯一剩下 的电话线路就是那些老旧的,还没有来得及改造的,仍然在使用交换机技术的通 讯线路,还有使用卫星传输的一部分语音线路。这些古老的线路突然被挤爆。   由于两国网络的中断,两国的商贸也严重受阻。商人们早已习惯了使用电子 邮件交换商务信息,传送产品目录,讨价还价。现在不得不把陈旧发霉的传真机 又拿出来使用。可是由于电话线路的拥挤,要发送一个传真必须要固定专人反复 传送千百次,等电话忙音过去才行。要打一通电话那就要雇一个人连续三小时反 复拨号。   除了这些问题,中国的网民们依然逍遥自在。黑客们突然发现他们的攻击目 标销声匿迹了,怎么也找不到。就是绕道第三国也无法找到那些目标。   美国方面,由于和中国的网络中断,垃圾邮件一下子少了差不多40%。但是 由于断网令的开始执行,垃圾邮件已经不再是任何问题了,反正人们不上网了。 美国的黑客们还在想着法子攻击中国的目标,但是所有的路径都被堵死。他们便 转而攻击本国政府,但是发现那也此路不通了。几个小时后大多数黑客都被他们 的服务商警告他们的帐户已被终止,他们也必须停止使用其它方法上网,否则将 面临严重后果。有的黑客还不死心,使用社会工程强行攻入服务商的网络设备开 机上网。但是很快就有FBI探员在家门外恭候。   断网第二天   中国国家互联网信息中心正式发布公告:国家互联网将进行全面升级,以提 高安全性和可靠性。所有政府网站将关闭两周,政府工作人员将暂停上网,并建 议网民们在今后两周内暂不要上网,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各企业和事业单位务 必在今后两周内迅速修复被破坏的计算机和网络设备。各大网络服务商都接到了 政府的警告:建议他们暂停服务两周。   美国那边断网的消息已经传来。网民们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人们普 遍很震惊但也还尚可理解。   由于各大网络服务商担心断网期间竞争对手来挖走自己的客户,他们对于政 府的断网建议阳奉阴违。他们的线路并没有被电信公司完全切断。有很小一部分 通道还继续维持着,以便提供安全补丁。但是这些网络服务商却在这上面大做文 章,悄悄告诉客户他们还可以继续上网,只不过价格要比平常高出20倍。所以还 真有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大款用户可以继续上网。他们大言不惭地称自己为 “史上最牛网民”。只是这批最牛网民上了网却无所事事,因为所有的网站要不 已关闭要不没有人光顾,他们成了光杆司令。随便他们发什么贴子都没有人喝彩。 就连他们泼口大骂当地官员也没有人来删除他们的贴子了——连网管们也下了网。   这些最牛网民中不乏游戏玩家。当其他的游戏玩家都下网后,这帮家伙便成 了举世无双的英雄。由于突然没有了对手,他们个个都成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冠 军。只是好景不长,各大游戏网站很快就关闭。他们只有“仰天长叹”的份了。   由于中美之间的电话和传真继续堵塞,Email彻底中断,一些老商人突然想 起了多年以前的电传(Telex)和电报。这些老人跑到电信部门询问是否还有国 际电传和电报服务。电信局那帮丫头居然回答没有听说过什么是电传。至于电报 嘛,“在老电影中有看过,好像是特务用的,我们电信局是不可以使用特务工具 的。”老商人气得发抖,想揍那些丫头。还是几个尚未退休的老员工出来解了 围:“电传和电报业务多年前已经停止。美国那边也是一样。我们就是发过去那 边也无法接收。”   一个二奶超生团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海关被截住。海关人员注意到这一趟班 机上有许多持旅游签证的年轻孕妇,但又都没有家人陪同,便起了疑心。经仔细 盘问,原来她们是在同一个“旅游公司”安排下来美的,离产期还有一到三个月 不等。海关人员让她们各自提供详细的家庭信息。奇怪的是,不知是阴错阳差还 是某位大款包的二奶太多,这二十六位孕妇中居然有三个人填写的“丈夫”的姓 名是一模一样的。她们解释说,中国人同名同姓的太多,这只是凑巧而已,并且 赌咒发誓她们以前互不相识。海关人员对于这一中国“国情”并不了解,怀疑这 些孕妇有可能卷入某个国际犯罪活动,便把这些人送到移民局去调查。移民局查 不出有什么大问题,告诉她们把结婚证传真过来便可过关。这帮二奶哪里知道外 面出了大事,心想这不是小菜一碟吗。国内的办证、开发票公司早已赶超世界先 进水平。别说搞个假结婚证不在话下,就是做个部长省长的假身份证也是手到擒 来的。二奶们拿出手机便开始给国内的“老公”还有那家“旅游公司”打电话, 叫他们赶紧想办法。可随便她们怎么拨号,美中国际长途总是忙音。移民局警告 她们说,如果24小时内不把文件补齐她们就面临遣返。这帮二奶们急得团团转。 她们中有几个人还真懂英文,也来过美国,赶紧打电话找美国的熟人去请美国律 师帮忙。可这也太晚了。除一人外,这批二奶被原机送回。那个唯一没有被立即 遣返的二奶是因为她一急之下居然早产,羊水破裂,婴儿的头部已经落出来。移 民局马上叫救护车把她送进医院,生下了个胖儿子。至于那胖儿能否自动成为美 国公民还要一番官司才能定夺。国内接机的人群中多了几个热情洋溢的“计生办” 官员。“老公”们一个个铁青着脸,垂头丧气。这些二奶们知道这一回去定是凶 多吉少,在飞机落地时居然放声大哭起来,把空姐们吓了一跳。万幸的是,国内 互联网已经中断,这个本来可以轻易当选“本年度最大笑话”的事件被媒体忽略 了。一些网民用手机拍摄下了这些二奶们失声痛哭的场面,一回家就要上载到网 上,可却发现网络早就“死”了,白白浪费了这些珍贵的历史镜头。   断网第三天   大断网的第三天,国人最新的问候语是:你家断网了吗?   由于政府网站全部关闭,许多“便民措施”给耽搁了下来。在网上申请新车 牌照或者续旧牌照都不可能了。驾照更新也不可能了。购房登记也给耽误了下来。 愤怒的人群拥挤到政府办公室要求办理这些事情。他们被公务员们以“人手不足” 为理由挡驾。各地政府前面都围了这么一大堆人群。这些有车有房族可不是好惹 的。他们把守在政府的大门外,见到有关官员出门就一窝蜂堵住。政府大楼外另 一边是衣衫褴褛的上访族。这一穷一富两派人马交相辉映,在政府外面把门,场 面甚是壮观。   股票交易市场上,所有跟网络有关的股票一泻千里。跌得最惨的是“芝麻开 门”网站。不过这股票市场总的来说还没有惨到底。由于在家炒股的那部分股民 不能上网炒股了,他们想抛也抛不出。这反而在某种程度上稳定了股票。   中美两国的国际长途终于有所改善。卫星电讯公司把一些用于传播视频信号 的频段临时改作语音频段,大大扩展了通话的频段。做为代价,一些跨洋电视节 目暂时就被砍掉了。北美的华人观众看不到江苏卫视、湖南卫视等节目。尽管如 此,跨洋电话服务还是远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打一个越洋电话还是要不停地拨 30-60分钟。   网都快断完了,一些芝麻点大的网络服务公司居然还不死心,还想借机大捞 一笔。它们在电线杆上、墙壁上、商店橱窗上四处张贴小广告,宣称本公司“另 辟蹊径”,可以继续提供上网服务。还真有些网民甘愿受骗,花高价购买了这些 所谓的服务,却发现只能在那些网络公司的广告网站上打转转。于是便纷纷投诉。 网络公司要他们升级。傻瓜们发现越升级越糟糕,干脆找网络公司退钱。结果自 然是一个大子儿也要不回。   所有的电子邮箱按理说还可以收发邮件。但是上不了网,怎么去收发邮件呢? 不知哪个牢骚满腹的网民编了个顺口溜,   巨浪VIP,   汤木VIP,   廋猴VIP,   一夜变狗屁。   四个小时内这段顺口溜就以手机短信的方式流传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断网第四天   这一天是互联网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由于美中之间网络中断已超过了72小时,那些被美国黑客们布下的网络炸弹 失去了和大本营的联系,便按照设计者的要求,相继爆炸了。   中国的互联网虽然经过三天的断网,但也只是断了90%而已。由于各种原因 并没有全部断掉。很多企业和事业单位虽然切断了和互联网的通讯,但是局部网 络仍然在正常运行。这就是说中国的计算机大约有76%是处于关网不关机的状态。 很多计算机早已被黑客埋上炸弹。要排除这些炸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计算机的 BIOS给刷新,然后将硬盘换掉。但是这个成本是绝大多数单位都无法担当的。现 有的几个不同版本的杀毒软件一遇到这些特殊的病毒就立即“同流合污”。   由于这批炸弹是为中国“量体裁身”订做的,微软一下子也拿不出什么好办 法来。国务院信息化工作办公室网络与信息安全组紧急拨款,由国家信息安全重 点实验室、国家信息中心安全与研究中心和国家计算机病毒应急处理中心牵头, 联合研制出了一套新办法来排除这些炸弹。这套办法由于是临时设计出来的,程 序十分复杂,要开机关机好几次,但也还管用。本来政府是建立了一个独立于互 联网的内部网络,最先的打算是使用政府内部网络把这套排炸弹工具软件送到各 地,然后由各地烧烤到光盘上,再发送给所有的机构和私人。但万万没有想到的 是,传送了十几个地方,有三个地方的SHA512 Hash对不上,这说明政府内部网 络也给黑了。估计是个别为政府工作的信息安全专家身居黑白两道,白天做公务 晚上兼职黑客,结果叫美国的黑客给盯上了,一不留意就把炸弹带到政府内部网 络上了。网络里掺上了这些炸弹,就很难保障这套工具在传送的过程中不被污染。 于是只好临时改变主意,找到一个设备很落后的光盘烧烤工厂把这套工具复制几 千份,然后用飞机送到各大中城市。这一下就耽误了宝贵的17小时。等到各地收 到这些光盘开始紧急复制时,大批炸弹已经起爆了。   这些炸弹功能不同,但总的说来是要删除文件,挤爆网络,搜集并散发用户 口令,发送垃圾邮件,破坏关键的网络设备如域名服务器等等。其中以删除文件 一招最为狠毒。以往的病毒删除文件是使用传统的文件删除法,即使文件被删除 后还是可以使用一些软件工具恢复的。这些最新式炸弹删除文件后还要按照DoD 5220.22-M的标准用乱码加以覆盖,使数据恢复几乎不可能。   首先爆炸的是那些使用盗版软件的计算机。爆炸分五步走。第一步,摧毁防 毒软件,第二步,删除并覆盖文件,第三步,广播所有的口令(这是由一个key logger获得的),第四步,给硬盘加速,使其升温烧毁。这些计算机如果没有人 及时把电源切断,只消两个小时就基本上可以报废了。如果互联网还没有切断, 那么第四步就是自动寻找所有.cn的域名服务器进行攻击,目的是使这些服务器 瘫痪。再把炸弹四面八方地传染出去,最后再烧毁硬盘。由于美国已经于三天前 把.cn从顶级域名服务器删除,效力开始起作用,所以攻击服务器这一招基本使 不上了。也正是因为中国政府及时通知各方面关闭了许多域名服务器,切断了与 许多国家的网络开关,有效地阻止了这些炸弹在世界范围内传播。   第二批爆炸的是那些“最牛网民”的计算机。这些牛人由于坚持不下网,有 的本来没有被埋下炸弹的计算机也在第一次起爆后被污染了。这些被“原爆”污 染的计算机中的炸弹掐指一算爆炸的时机已到,就顾不上和大本营打招呼而立即 起爆了。这又造成一连串的大爆炸,把最后仅存的一批牛人机器送上了西天。人 们纷纷评论说,这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下一批就轮到那些仍然在使用过期作废了的操作系统的计算机。最典型的这 样一个操作系统就是Windows Vista。微软在几年前就不再支持它了。这些用户 不愿意花点小钱升级到新的操作系统,于是就造成了今天这么一场悲剧。使用 Linux操作系统的计算机似乎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等到政府的那批工具光盘发送到用户手中时,许多“重镇”已经是火光冲天, 甚至焦土一片了。但是重要的政府设施和商业设施还没有失守。那里的信息安全 人员在工具到达之前已经采取了一些补救性的措施把灾难降到了最低程度。   有一批炸弹是不折不扣的定时炸弹——只在固定的那两天爆炸。过了那个时 段就又安分守己了。等到明年同一时间再出来爆炸。要排除这个炸弹十分困难, 但却可以轻易地避开它,这就是在那两天到来时不要开机,或者干脆把计算机日 期重新设定,不要让那两天出现。这两个办法对于家庭计算机是毫无问题的。问 题是商务计算机不可以这样做。最不凑巧的是,那两天刚好是五一长假火车票预 售开始。铁路客运系统的一万二千台计算机被普遍安装上了这种定时炸弹。要全 部排除这些炸弹至少要四个月。要在长假售票开始的头两天就宣布暂停售票,那 将会引起大恐慌。所以专家们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在定时炸弹爆炸的 那两天里计算机售票系统调节时间回避那个炸弹,把日期向后挪两天,然后再用 汉字而不是数字在每一张票上印上真实的日期。这样一来,虽然票上的阿拉伯数 字日期是错的,但汉字日期却是正确的,既避免了定时炸弹,又保障了售票的正 确性。比如,某旅客要买一张3月27日的火车票,票面上用汉字打出参月贰拾柒 日,但由于计算机日期后推了两天来避炸弹,阿拉伯数字的日期却是3月29日了。 和乘客讲清楚以汉字日期为准。这个绝顶聪明的办法果真奏效。运输部门里那些 计算机的定时炸弹没有爆炸。本来,专家们还担心一张车票上的两个不同日期是 否会把大批旅客搞糊涂。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种车票一售出不但没有使 任何人糊涂,反而立即受到收藏家们的青睐,很快遭到了疯抢,出现了一票难求 的局面。很多人根本不是要乘火车,而是专门为了得到这样一张“史上最牛的车 票”而加入长长的购票行列。因为这种特殊的车票只出售两天,售票人员全部出 动、加班加点也满足不了“乘客”们的需求。问题在于,谁也搞不清楚这些购买 特殊票的“乘客”中究竟有多少人真正会去乘车。这让调度人员伤透了脑筋。   这一次遭到严重破坏的甚至还有很多信息安全十分“过硬”的企业。这些企 业曾经重金聘请专门的“信息安全服务公司”设计安装所谓的“安全方案”。这 些所谓的安全服务公司的MBA们把这些所谓的产品和方案吹得天花乱坠,什么 “整体方案”、“安全平台”、“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坚不可摧”、 “网络长城”、“铜墙铁壁”等等等等,把客户灌得晕头转向。其实那些不过是 一些花拳绣腿、豆腐渣工程,不堪一击。在美国黑客的第一波攻击下,这些绣花 枕头稻草包顷刻土崩瓦解。还没有等到黑客们埋下炸弹,这些受骗上当的企业的 网络已经找不着北了。而这些企业的“荣誉室”里却还挂着“ISO17799”的认证 合格证书,真是绝妙的讽刺。   更让信息安全人员伤脑筋的是,他们这边在奋不顾身地“救火”,那边却还 有不法商人在乘机放火。他们兜售一些“最新病毒克星”,扬言可以修复目前遭 到黑客们破坏的所有计算机。这样一张东拼西凑的光碟居然卖到8000元一张。最 令人气愤的是,这些光碟本身又含有新的病毒。安全专家们赶紧把那张官方软件 工具的MD7 Hash公布在各大报纸上,告诉人们如何鉴别假的工具,防止上当。   根据后来的统计,这一天中国大约有64%的在线计算机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爆 炸。大约3%的计算机彻底报废。   好在国家基础设施、民计民生必须的服务、金融、核武器、太空等领域的计 算机虽然遭到严重的破坏,但毕竟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这些部门本来就有独立 于互联网的专用网络,而且在断网的头60个小时就把最关键的计算机进行了更换。 有的机构本来就有备用装置,BCP和DRP都做得很好,这个时候全都派上用场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些核心部门的许多核心计算机使用了国人自己研制的 操作系统,那些炸弹就不是按照这种操作系统设计的,无法爆炸。所以,虽然计 算机世界仍然是浓烟滚滚,老百姓照样吃喝穿戴一样不少。天上的飞机仍然在 飞,地上的火车仍然在跑。这些都是这次防御战的亮点。当然也有意想不到的许 多漏洞。在大爆炸开始的第五个小时,许多手机突然不工作了。这些手机用户跑 到手机服务商那里要求修理。结果服务商发现这些手机是染上了一种病毒,只要 把软件升级就可以修好。不过被影响的手机并不多,并且多半是那些富人的手机, 穷人的手机基本上安然无恙。这是由于富人的手机普遍比较高档,有很多软件支 撑各项功能。如果软件中了毒,就会出问题。穷人的手机里没有那么多软件,风 险自然小些。手机没有普遍遭受攻击的另外一个原因是美国的黑客使用的手机和 中国的手机多少有些不同。中国手机很多软件使用中文,这也让那些黑客有点丈 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断网第五天   如果说断网的前三天还有些“藕断丝连”的话,经过了第四天的腥风血雨, 到了第五天基本上就是斩草除根了。全国大概还有一半计算机在无网运行,但互 联网确实断了。国外的不少计算机也被卷入这场战火。为了怕战火继续蔓延,许 多国家和地区中断了与中美两国的网络通讯。美国那边也经历了类似的腥风血雨, 日子也不是很好,但是也生存下来了。纳斯达克居然没有垮掉。但美中两国的这 场断网很快就如滚雪球一样造成了世界范围内的大断网。   广州、深圳那边有些网吧甚至在断网第四天时还继续开放。这要归功于那些 网吧老板在香港那边高价购买了无线上网帐户,驾起了高高的天线,搭上了香港 那边的4G无线网,但这些商人也把网吧收费提高了一倍。可是到了第五天香港那 边也把网络给堵了。这些幸存的网吧只好关门大吉。本来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哪个网吧老板不想赚钱?可是网络一断,这钱还怎么赚?但是那些离开网络就无 法过日子的GG和MM们却按捺不住了。他们在这无网的日子里郁闷烦躁,做什么事 都不顺心。这网瘾一上来就和毒瘾差不多。   本来公安部门对于断网还十分高兴,一则很多计算机病毒可以迅速清除了, 二则流氓在网上勾引MM然后进行强奸抢劫那类案件突然消失了。但是新的一波犯 罪却让警察们胆战心惊,这就是那些无网可上的流氓们开始起哄闹事。   深圳最先开始有大批流氓围聚在一些网吧外面强行要求上网。这些流氓大多 因为前几天在香港澳门的几个赌博网站下了赌注,网络一关闭他们就不知道是赌 赢还是赌输了,现在要迫不及待地去查看赌局。还有的是在网上的地下六合彩投 下了大本钱,网络一中断即使他们中了奖也无法领取了。这些流氓中又有一些人 毒瘾和网瘾都大得惊人,光靠吸毒已经打不起精神了。还有一些流氓完全靠网上 诈骗谋生。没有网络就等于没有了财源。另外一批网瘾很大的人实际上是网络游 戏迷。他们上网就是去打游戏。个别游戏高手甚至靠在网上挣游戏筹码为生。他 们挣来筹码后再由中间商“批发”给欧美各国的游戏迷。这帮家伙可管不上这网 络究竟是为什么断的。他们要上网是不惜代价的。倒霉的是那些网吧老板。这一 天在深圳共有41家网吧被砸,两个老板被打伤,还有一个网吧被人放了火。有好 几个网吧老板出来跪求流氓们手下留情,但网吧还是给砸了。   倒是有一个老板娘临危不惧,成了可歌可泣的女豪杰。当流氓们一拥而上时, 这位老板娘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站住!听着,今天老娘我是要网绝对没有, 要命倒是还剩一条。你们要砸就先砸了我吧。老娘我去阴曹地府后再开个网吧, 永不断网的网吧,也好让你们九泉之下的先祖们给你们送个Email什么的,教你 们如何做人,不要再干这种缺德事。你们有种就把尊姓大名都给我留下来,我在 下面要是看见你们的先祖来我那里上网我一定分文不收。你们都过来砸我呀,快 砸呀!”这帮小流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有几个胆小的被老板娘这么一说吓得魂 飞魄散,赶紧作鸟兽散。等到大批警察赶到时,那批流氓早已无影无踪了。这老 板娘几年后大发了。很多网吧老板都把自己的网吧交她托管,她也乘机收购了几 个网络运营商,把华南一带的网络都给包下了。   广州的流氓们一听说深圳那边已经起事了,也纷纷摩拳擦掌,要找几个网吧 出气。不过广州网吧的老板们听说深圳那边的惨案后先走了一步,立即行动起来, 雇佣了大批保安日夜巡防。所以广州各网吧的损失轻微,仅有两个网吧的门窗被 砸毁,但机器完好无损。可是北京的各大网吧就远没有这么运气了。   由于北京是最先断网的,网络瘾君子们早已忍无可忍了。朝阳区朝外大街那 一带的网吧最先受难。北京的混混们砸网吧的方法十分特殊——一律开摩托车。 每人手持石块,冲着门窗雨点似地猛丢一阵石头就立即开走,然后车队解散。大 约十几分钟后再到事先约定的地方重新集合,然后迅速冲向下一个目标。警察接 到报案后往往还来不及分析案情集结人马就又接到新的案情了,追捕了一整天还 没有抓到个人影。这个方法很快被其他流氓效仿。更多的飞车队如雨后春笋般成 立。结果这一天北京城里至少有269个网吧被捣毁。流氓们砸红了眼,居然有人 打起大学的主意,跑到北京理工大学计算机中心强行要求上网。碰巧那天那个大 楼附近有一场足球赛。观众们看到一队流氓飞奔过来就感到好奇。流氓们和计算 中心谈判的结果自然是不成。等他们开始下石头雨时,从赛场跑过来看稀奇的大 批观众已经把他们围了个铁死。自然,他们又被愤怒的大学生们揍了个半死,他 们的摩托车也都被这些未来的工程师们仔仔细细地“大修”了许多遍。   据不完全统计,在这三天内全国共有139个大中城市出现了和网吧有关的骚 乱和流氓闹事。最重的灾区要算是三亚了。那个城市的网吧经过这一次洗劫可以 说是所剩无几,以至于两个星期后当网络恢复时那里还是有大批网民无网可上 ——网吧都被砸光了。   由于担心流氓闹事会进一步升级,国务院紧急通知各地政府要做好“不能上 网的群众”的“思想工作”,组织其它方式的娱乐活动,疏导群众,度过困难时 期,对于打砸抢的罪犯要严加惩处。由于网络中断,这个通知是通过电视台发出 的。一直到网络恢复三天后各地官员才看到这份文件。   经过这次断网,公安人员对于网络的社会功能有了新的认识。原来这互联网 对于稳定社会秩序、降低社会犯罪率也有着妙不可言的作用,至少可以把那些能 量过剩的混混们稳在网吧里。警察们宁愿这些流氓在虚拟世界里作案而不希望他 们去现实世界中作案。所以,打那以后,各地警察明显减少了对网吧的骚扰。河 南省新乡市大街上当地公安局甚至打出了当年最牛的标语:“泡MM不如去泡网”。   断网第六天   中国的信息安全人员和网络技术人员已经有六个昼夜没有合眼了。加上他们 在这之前的紧张忙碌,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倒下,长眠不起了。要在这短短两个星 期内修复这张世界上最大、最复杂的网络,清除这堆积如山的垃圾,拆除数以亿 计的炸弹,排除这数不清的木马、间谍、陷阱,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奇迹毕竟 发生了。整个工作进度已经完成了大约30%。   由于网络还没有恢复,这项工程只能使用古老的电话会议的方式来协调进度。 这对于习惯于使用Email、IM、视频会议来高效率通讯的人们来说是一种折磨。 由于政府中的“黑道”人马还没有被彻底查处,这种电话会议也常常被骚扰,使 得工作进度大打折扣。那个时候语音仿真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任何人只要花上几 千元就可以买到一套语音仿真软件,然后模仿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发音,其效果 已经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有计算机可以辨别出真假。由于担心计算机已 经被黑客们做了手脚,这些电话会议就没有使用计算机来识别与会者的真实身份。 结果自然是一些黑客们冒充安全专家“列席”会议。在讨论一些关键问题时,黑 客们便开始夸夸其谈,使论题叉开。可笑的是,往往被他们冒充的安全专家也在 同时参加同一个电话会议,当场指责黑客冒充他们的声音。这个时候黑客们反而 理直气壮地指责那真人是假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演绎出一场“真假孙悟空”闹 剧。事后追查这些假冒的电话号码,却发现这些电话号码也是假的,居然分别来 自比利时、厄瓜多尔、几内亚、古巴等国家。这种雕虫小技在上个世纪的黑客教 程中就有详细介绍。这帮家伙不过是在温习一下功课罢了。没有这场断网,他们 的这个“基本技能”还真有可能被“荒废”。   说起断网,其实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断,为什么网就不可以断呢?人们总 是在准备着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的中断。老百姓们把大把大把的钱往银行里傻存, 那是为了怕断钱。各国政府仓库里囤积着数亿吨的粮食,那是怕断粮。各国政府 地窖里储藏着数亿桶的石油,那是为了应付断油。各国政府修了那么多的水库, 是为了防止断水。电力公司把电厂都用电网连接起来,那是怕断电。有的东西即 便断了,也有替代办法。飞机航班断了可以乘火车,火车班次断了可以改汽车, 汽车不通了可以骑自行车,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实行两条腿走路的方针。可是,这 网络一断,拿什么去替代呢?   没有。   我们既不可能事先“储藏”一个互联网“以备急用”,也不可能找一个替代 品临时凑合着用,因为这互联网本来就是为了“不断”而设计的。公元1964年, 互联网的“教父”开始做互联网的梦时,就是为了创造一个“连原子弹也炸不毁” 的通讯系统。这个系统是造出来了,也确实可以抵御原子弹的轰击。如果有人在 世界上任何地区扔上十来颗原子弹,恐怕这消息首先就会由互联网传出去。网络 本身是炸不断的。但是,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这个连原子弹都不怕的互联网确确 实实断了,而且断得那么干脆,那么广泛,那么悲惨。   由于断网,这一天有很多“考托”、“考G”的人无法按时参加考试,这也 就怪他们霉运了。谁叫他们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考呢。有一个叫做“新西方”的考 试辅导公司就因为这后来让考生给告了。   那些靠网络为生的公司遭受到严重打击自不必说。手机上广泛流传着这样一 首打油诗:   百读成百无   廋猴变野猴   籘训变死讯   亚虎成哑虎   巨浪不起浪   汤木全泡汤   芝麻没开门   职联不招聘   ……   由于网上购物的嘎然停止,邮递和快递部门突然发现没有生意了。本来,由 于Email的普及,老百姓已经不怎么寄信了。邮局每天送出的信件要么是垃圾广 告,要么是催账单,反正都是一堆废物。还是网上购物的热潮挽救了邮局,生意 从来就没有这样兴隆过。这网络突然这么一断,邮局真的没辙了。   就连那些传统的制造业、轻工业、服务业也深受其害。那个时候,中国所有 的企事业都和美国一样无一例外地加入了B2C、B2B、C2C、B2G 或G2C俱乐部。网 上服务成了必不可少的生意手段。当互联网中断的时候,这些企事业单位也就顿 时傻了眼。客户无法订货已经是一个普遍问题,这在国务院决定断网前就有所考 虑过。但是有很多的问题在断网前根本就没有预料到。   加羚摩托是个典型的wikinomics(维基经济)概念企业。该品牌的设计制造 环节中有千百个小型企业合作参与。为了优化这种大规模合作,充分发挥这种模 式的潜力,就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高效的通讯和协调工具。几年前,基于互联 网的这样一个维基平台应运而生,帮助了这些维基企业链实现了高度合作、紧密 衔接、零存货,把成本降到了最低限度,而效率则提高到最大限度。由于互联网 突然中断,这个维基平台轰然倒下。加羚摩托突然要回到几年前的操作模式,而 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忘记以前是怎么运作的了。企业链全方位脱钩,混乱到极点。   那个时候,像加羚摩托这样的大型维基企业已有好几百个。对于它们来说, 单单两个星期的损失看来并不算大,但是这两个星期造成的混乱大概要半年到一 年才可以彻底整顿清理,所以实际损失远不止两个星期。   奇异汽车是中国的一个新兴汽车企业,只有不到二十年的短短历史。但是在 这短短的历史中奇异却创造了真正的奇迹:跻身于中国第二大汽车企业。其成功 的秘密在于:从设计到生产,从材料到部件,从市场到营销全部采用了最新的概 念和方法。而这些最新概念和方法中不少都离不开互联网。比如说,网上汽车直 销和批发就是奇异汽车的一出拿手好戏。互联网的突然中断,使这个新兴企业叫 苦不迭。   国务院所有部门都在通宵达旦地工作,每两个小时在听取一次各地的“灾情 汇报”。各种坏消息不断传来,悲观情绪在蔓延。   断网第七天   中国的断网从“普遍惊愕”时期进入了“普遍艰难”时期。   但是人们听到的也不全是坏消息。有些行业是“风景这边独好”,还有些故 事也是出人意料的。   美国那边的传统媒体热突然象传染病似的传到了中国。中国的大街小巷也一 夜之间报亭林立。小贩子叫卖着最新版的“新京报”和“南方日报”走街串巷。 一夜之间中国突然涌现出一大批新的杂志。各大印刷厂纷纷卸下那些印制垃圾广 告的生产线,换上报纸杂志生产线,昼夜不停地吐出各种报章杂志,然后这些印 刷品又迅速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各中学的计算机室早已关闭。“在线阅读”、“在线模拟考试”等课程被迫 取消。但老师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个。他们上街买来最新的报章杂志。这些从来没 有读过报纸的中学生为这“新生事物”欢呼雀跃。这报章杂志上没有那些生拼硬 凑的网络语言,没有花里胡哨的广告,没有通篇的错别字,更没有间谍、病毒、 钓鱼软件。一切是那么清新自然,一切又是那么朴素淡雅。以往只有在电影里看 到的报纸,今天终于回到人间。一位中学生拿起笔来当场写下有生以来第一篇 “无电”文章——欢呼“人民网”创办《人民日报》!   这场断网也搅了许多人的“好戏”。那个时候Video on Demand 已经在中国 普及。视频服务公司随时可以根据客户需要把大部头的电影从网上送到客户家里。 断网使千家万户处于无戏可看的状态,这导致传统的电视节目收视率突然高涨, 电视广告费也节节高升。电视台乘网之危纷纷大做广告,主题是“还是电视好!”   计算机巨头LEVONO这一次不但丝毫未损,反而赚了个盆满钵满。由于大批计 算机遭到损坏,还有许多公司需要大量的备用设备,本来在激烈竞争中苟延残喘 的LEVONO突然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由于网络中断,大的客户往往是传真一发过 来就马上派一个采购员坐镇催货,搞得LEVONO措手不及。公司总裁连夜召开高管 会议商量对策,制定了共34条对策,目标是要把产量在两周内提高200%,在三个 月内提高600%,满足市场所需。由于网络中断,和美国、日本、韩国、台湾方面 的订货渠道严重受影响,很多部件无法及时到货。LEVONO只好派人乘坐飞机直接 飞往各地面对面洽谈采购部件事宜。由于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这突如其来的海量 订单,就连美国那边的几家分工厂开足马力也凑不足一个零头,LEVONO只好忍痛 决定立即把一部分产量外包。这让TLC等公司也跟着LEVONO大发了一笔。   除了日本、韩国、台湾直接受益外,这一次大断网也让东南亚一带的计算机 硬件厂商普遍发了财。这些国家的政府一再感谢中国送来如此巨大的订单,只差 没说“希望贵国多多断网”这样的话了。   由于网上C2C交易彻底中断,传统的旧货市场又“死灰复燃”。北京的潘家 园、报国寺、红桥市场、北方旧货市场、荷花市场冷清了许多年,突然又门庭若 市。来这里买卖的人群熙熙攘攘。上海的虬江路、东台路、四川北路、云台路也 重振雄风。人群中夹杂着各种送货、购货的机动车辆。城管们满头大汗地疏导着 人流。扒手们也回到了这生疏多年的老地方,两眼贼不溜秋地盯着路人的钱包, 伺机下手……   甚至在政治领域也有突如其来的斩获。华东有一个省的交通厅所有的计算机 都被严重感染。于是这些计算机都被运到公安厅下面新成立的一个应急小组去清 洗。这个小组里有几个成员是北京直接派来的,目的是监督技术步骤上的一致性。 为了防止重要的数据文件的丢失,在清洗病毒之前对于每一台计算机的硬盘都做 了镜像备份。然后这些备份中的一部分被抽样送到北京的一个全国应急中心去扫 描分析,以防止任何病毒漏网。对于新发现的病毒要立即记录入档并开发“抗毒 制剂”。北京方面在分析这个交通厅的镜像文件时意外地发现有几台计算机里藏 有大量的淫秽图像。从这些图像的内容来看,完全不像是美国黑客有意栽赃,因 为看上去应该是当地的“土产”。由于工作量巨大,北京应急中心也没有采取什 么行动,而是把这几个有问题的备份一股脑送给了中纪委。中纪委初看了这些触 目惊心的图像后立即通知应急中心妥善保管各省和各部委送来的所有计算机镜像 文件。好在这对于戒备森严的应急中心来说本来就不成问题。在网络恢复后,中 纪委专门选派了一些计算机取证专家来分析各地送来的所有计算机镜像,居然发 现了大量的罪证,挖掘和处理了一大批贪官污吏。那个交通厅的厅长也因为涉嫌 受贿、参与淫秽活动被“双规”。在他的计算机上不但查到几千张淫秽图像,还 找到了他的受贿证据。这个高官说起来也是南方交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年轻有 为。本来他是前程无量的,但他却为了床笫之欢竟收取巨额贿赂,拿这些钱和几 十个风尘女子鬼混,还把她们的“全息”照片分类存档。他满以为他办公桌上的 那台计算机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私有财产。没想到这场断网也彻底断送了他的远 大前程,他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   断网第十四天   两个星期的断网即将结束。中国似乎已经度过了了这场危机。虽然一路坎坷, 但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闯过来了。   当初在决定是否要断网时,中国政府内部并没有多少争议。有争议的是究竟 需要断网多少天。几乎没有人赞同仅仅断网两周。普遍的看法是,至少要断网一 个月才可以修复那堆积如山的问题。美国那边的通知一传过来,有些主张断网一 个月的专家十分愤怒。最后,这个决定权被上呈到最高决策当局。决策者权衡所 有利弊,最后居然做出了和美国一样的决定:国家最多只可以断网两周。这也就 是为什么总共有二百零六位技术人员累死在工作岗位上。这个数字几乎和2001年 美国911悲剧中殉职的消防队员和警察人数几乎相当。   现在网络要恢复了,那些当初主张断网一个月的专家们又出来反对按时恢复 网络。他们提出“缓步恢复”,也就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恢复,不要一下子全部恢 复。这样做可以避免那些没有来得及拆除的炸弹再次爆炸,造成大面积瘫痪。主 张立即全面恢复互联网的官员大多是主管经济和发展的政府官员。他们强调必须 立即恢复,不然的话将严重影响各地的经济。   但各地政府中反对恢复网络的呼声却十分高涨。许多官员力陈网络的种种 “积弊”,反对迅速恢复网络。有的县官甚至叫嚣:“这两个星期没有网络我们 也有吃有喝的,我们要网络干啥?”   还有的地方官员主张网络恢复前要进行全国范围内的网民身份登记和认证, 网民凭证上网,全面废除匿名上网。最荒谬的是,河南、安徽、山西等省的一些 县太爷们联名写信给中央政府,要求网民上网前必须持户口本到地方政府申请上 网许可,而且全国所有的计算机每周都要送到当地公安局检查一次。   甚至在网民之中也不乏主张继续断网的人士。有一些老网民在报纸上撰文述 说自己“戒网”的“心得体会”,对于这次大断网“充满感激之心”,对那些导 致大断网的黑客“深表理解”,并呼吁更多的人“返璞归真,加入戒网的行列”, “迎接一个没有网络的新时代的到来”。一时间,戒网又成了一种时髦。写着各 种跟戒网有关的字样的T恤衫在大小摊头热卖。“妈妈,我戒网啦!”成为最热 门的手机铃声。《戒网歌》也成了热门歌曲排行榜最热歌曲之一。   这些噪音虽然铺天盖地,但并没有阻碍网络的恢复。在断网第八天,中美之 间就恢复网络具体事宜开始了紧急磋商,并商定实际上在断网的第十二天就恢 复.cn顶级域名,以便世界各地的域名服务器开始CACHE有关的地址。但是.mil域 名仍然没有恢复的迹象。由于那个域名下的网站几乎都是美国军方的,中国方面 并不在意。实际上,中国军方的所有公开网站也不准备按时恢复。也许还要再等 个一年半载吧。   截止到这最后一天,中国大约89%的计算机已经被清洗过一遍。还剩下的那 些计算机多半在私人密室中,小偷家中,黄色影碟地下工厂或毒贩子手中。由于 各网络服务商和电信公司都已经准备好堵截和过滤任何可能“死灰复燃”的病毒, 再次出现大面积瘫痪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在此之前,中国信息安全认证中心已经 做过好几次中小规模的模拟实验,以求发现任何可能出现的问题。尽管如此,在 最后“开闸放水”的那一刻,所有的参加人员都万分紧张。   根据中美协议,两国网络的恢复是在北京时间午夜零时零分开始。同时中国 和其它国家和地区的网络开关也关闸通网。全国七十万网络工作人员、政府工作 人员、安全专家、服务商、电信商从一大早就开始按照事先拟定的程序进行最后 一次检查核实,确保万无一失。而最紧张的却是那些网吧老板们。他们前两天就 派人挨家挨户地把“折扣卷”发送给千家万户。每所大学中学门口都挤满了这些 派送折扣卷的伙计。要是网络不能按时开通,那他们的损失可就惨了。全国各地 大小网吧里灯火通明,高堂满座。上个星期被小流氓们砸坏的那些网吧经过紧急 装修焕然一新,全然看不出那里曾经被洗劫过。多数网吧今夜张灯结彩,人们焦 急地等待着那一刻到来。   零时零分,那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全国上亿台计算机同时打开,居然 突然出现一个用电高峰,把电力公司的值班人员紧张了一阵子。网民们赶紧寻找 他们最喜欢的网站去浏览,去自己的电子邮箱中看看有没有新的邮件。可是这互 联网似乎还没有恢复,一下子哪都不能去。人们又开始着急起来。网吧老板们头 上顿时冒起豆大的汗珠。过了大约17分钟,终于有人可以登上网站了。好消息接 二连三地传来。大约凌晨一点钟,除了个别网站还不能上去,大多数都可以了。 网吧老板们在大街上放起了鞭炮。一时间鞭炮声此起彼伏。许多老百姓半夜爬起 来看热闹,冷清的大街小巷又是人头攒动,这光景就像过年……   这,就是后来史书中记载的人类历史第一次大断网。为了纪念这次大断网中 牺牲的烈士,人们专门建立了一个网上纪念碑,缅怀这些不朽的英雄。 ※※※※※※※※※※※※※※※※※※※※※※※※※※※※※※※※※※※ 本期编辑:自如 本期校对:笨狸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虎子、简杨、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东风不败、时空、李晓峰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 联系地址:New Threads Chinese, 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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