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十年之约 ◇                 ·逍 遥·   李若不是很相信命运的,几十年的人生历程使她明白要想得到什么必须有所 付出,没有什么是能不劳而获的。但李若又很相信缘份,因为有许多事情又不止 只劳与获这么简单,因因果果很难理清。可至于什么是缘份,她也说不清。有时 她想所谓缘份大概只是人们为了在没有答案中找到一个答案来使自己感到满意而 已。比如她和张健的故事,一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整个事情象是有一种不可知 的力量使她心底的一闪念变成了一段真实的故事,她也不知那算不算是缘分。   在北京时,因为她和张健在同一机关不同部门工作,从而常有碰面,打招呼 的机会。张健长得高大英俊,谈吐温文得体,在工作中是业务上的尖子,在篮球 场上是个不错的前锋,另外还拉得一手好提琴,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当同事们 在一起聊天,谈到上帝造人是否公平这一类话题时,常以张健为例,证明上帝的 偏心。李若也会有同感,纳闷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能干。有一次当李若在路上看 见张健一手领着女儿一手提着一大包他妻子的衣服送去干洗时,心里不禁叹到有 这么样一个人作丈夫真是不枉一生了,但旋即又诧异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真 是很不应该。   李若并不是对自己的丈夫很不满意。她的丈夫徐小刚和她是大学同学,各方 面也都不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对李若一心一意,这是他开始追求李若时她就感 觉得到的,也是李若最后决定嫁给他的主要原因。李若在婚前就意识到了她和徐 小刚有许多不同之处。而且还觉得他不够浪漫,小事情上不够体贴。但同时李若 很自信地认为只要他爱她,那李若就能使他为她改变。可是结了婚特别是有了儿 子之后,李若觉得徐小刚的好处没有变,对自己,对这个家仍是一心一意,但缺 点仍是缺点,尽管说过他无数次,有时说得自己都烦了,他还是没有改正的迹象。 日积月累,李若只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知难而退,在非常生气时甚至还有点后悔 婚前没有多交几个男朋友,以做比较。   就在李若与张健路上相遇后的第二天,领导找到李若说要由几个部门抽调几 个人组成一个临时小组去完成一项比较特殊的项目。由于李若的技术能力和外语 水平都不错,因此上边点了李若的名,而这个临时小组的组长则由张健担任。李 若清楚地记得当她听到这里时心跳突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好像自己的想法被别 人看破了,居然会有这样的巧合?   第二天去报到时李若觉得张健看到她也很高兴,但马上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莫名其妙地无中生有,张健作为组长当然应该热情地欢迎每一个组员了。临时小 组的临时办公室设在办公楼顶层的一个大房间里。这个项目过程复杂,牵扯的专 业范围很广,需要参与者的密切配合,默契协作。好在各成员都是本行的人才, 态度认真负责,再加上张健领导、调配得当,因而进展顺利。尽管这样,由于时 间紧迫,大家不得不加班加点,而且为了节省时间,午饭,晚饭都在一起吃。这 倒使得大家有更多机会互相了解,因而办公室的气氛也更亲密,活跃。虽然有时 会为一个问题争得不相上下,面红耳赤,但一旦统一了看法,又都齐心协力起来。 这在当时是很难得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都觉得心情舒畅,干劲十足。   晚上下班往往已过十点,男同事自然担负起护送女同事的任务。李若与另一 个男同事住得较近,所以当然是这个男同事来送李若,而张健则护送另一个女同 事。李若先是有点遗憾,后又有点高兴,至于为什么李若根本不愿多想。不知是 从第几天开始,李若注意到每晚下班大家在办公楼门口分手时张健都会特意地对 李若点头笑一笑,道声再见。而有时和他单独讨论工作时也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异 样,仿佛不是在听李若说话,而旨在看李若说话,看李若的表情,欣赏李若的样 子。当然,张健能很快地转回现实,在两个人都陷入尴尬之前接上话题。每当李 若觉察到这些,心里总是一阵慌乱。但当一个人独处时想想,又觉得有点甜丝丝 的。不过在家时李若从不想这些,李若觉得在丈夫儿子身边一是没有时间没有情 怀想这些事,二是在他们身旁想这种事是一种罪过。   一个半月后,这个特殊项目终于高质量地完成了。吃庆功饭的时候人人兴高 采烈,而李若却觉得若有所失。她拿着盛着半杯红葡萄酒的高脚酒杯走到落地大 玻璃窗前去观看落日和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这也是李若的一个习惯, 每觉得惆怅,烦闷,不如意时,李若都喜欢独自一个人去看看自然的景色,把自 己沉浸在大自然之中,这样待上一段时间之后,李若就觉得自己身心被调整过了, 又能应付新的变化了。在大都市里,有时很难去到一个真正的自然环境之中,于 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看看天上的云朵,风中的杨柳,西下的夕阳,以至在街上漫 无目的地走一走,看看形形色色的路人,也可达到同样的效果。   “当!”李若手中的酒杯被另一只酒杯撞了一下。是张健,端着一杯酒笑吟 吟地站在她的面前。“来,干杯!”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为你,为我。”张 健一扬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两眼凝视着李若。李若又感到一阵慌乱,“这, 一下喝完太多了。”“不多,我知道你的酒量,醉了我会送你回家的。来,为你, 为我。”张健又用张健的空杯撞了一下李若的酒杯。李若不由自主地也照张健的 样子把半杯酒一饮而尽。就在她咽下最后一滴酒的同时,李若觉得有一种无形的 东西在他俩之间形成了,心里不禁有些紧张。“我得去吃点儿菜。”李若看也不 敢看张健,逃也似地向大餐桌走去。   散会时,张健分配临时小组的成员们将文件,图纸等送至各相关的档案室, 而李若负责整理幻灯片,因为李若在整个项目中是最多使用幻灯片的人。很快,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李若一个人了。李若把散乱的幻灯片按次序放入盒中,再把 一个个小盒子放入一个大合子中,准备最后送到档案室,她的手一直没有闲着, 而眼前却象放幻灯似的不断重现刚才的一幕。正在这时,门开了,李若不用抬头 也知道是谁进来了。张健走到李若的身边,不说一句话,只是帮李若一起整理。 直到最后一个小盒子放入大盒子之后,张健才说:“送完这个咱们一起去喝一杯 咖啡吧。”   “不想去。”李若头也不抬地说。   “为什么?”张健一把抓住李若的胳膊。   李若没有料到张健会有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张健。张健看着李 若那受惊的面孔,不禁万分怜惜,一下子将李若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李若 先挣扎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只是嘴里不停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张健轻 轻地拍着李若的背,象拍打着受惊的孩子,嘴唇来回摩挲着李若的秀发,轻声地 说道:“我喜欢你,从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就想多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为什 么。我喜欢你的气质,喜欢你的样子,喜欢听你说话,反正就是喜欢你。”泪珠 滑落在李若的脸上,李若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靠在张健的胸膛上,听着张 健的心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健双手捧住李若的脸,弯下腰来吻她。   张健吃惊地看到李若脸上的泪痕:“我让你难过了?”李若摇摇头,“那你 为什么哭啊?”“我,我也不知道。”张健用手指轻轻拭着李若的眼泪,说道: “你知道吗,我还喜欢看你对我那样一笑,还爱看你脸红。每次你跟我说话时都 要脸红,为什么?”“什么?我每次跟你说话都脸红?!”“对,现在你就又脸 红了。”李若不禁害羞地把脸藏在张健的怀中,而张健的双手把李若抱得更紧。   从这以后他们经常找各种机会在一起。每次李若去“赴约”时,或者偶尔碰 上张健时,李若都会觉得心跳加速,紧张激动,心里一阵阵甜蜜的冲动。这是李 若以前和徐小钢谈恋爱时所没有的。“这是不是在恋爱?”每当这个问题一浮现 在脑海里,李若就立即将它驱除出去,她不愿意往深里想。   在一起时他们什么都聊,从童年到现在,从工作到孩子,从各自的爱好到国 内外的大小事件。每次在一起他们都觉得很开心,都感到有一种任何其它东西、 任何其它事情都带不来的欢愉和情趣。   有一次在一家冷饮店中,李若刚在张健对面坐下,他就神秘兮兮地伸出藏在 背后的手,满面笑容地说“给你的。”原来他手中拿着一朵花。碧绿挺拔的嫩梗 顶端绽放着一朵小小的白花,里面是细细的金黄色的花蕊。   “真好看,很淡雅。”   “这是兰花,我偷偷从我父母家摘下来的。”   李若把它靠近鼻端,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多可惜呀,就这么把它摘下来了。”   “我以前一直不知怎么形容你,刚才去我父母家一看见它开了就突然知道了。 你真的很像一朵兰花。”   李若心里一阵感动,但嘴上却说:“别那么肉麻好不好。”   张健轻抚着李若拿着兰花的手说道:   “你的手也很漂亮,你不象做家务事的。”   “怎么不做,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还有带儿子,一年工作365天, 没有报酬,没有假期。”   “你丈夫对你好不好?”张健看着李若的眼睛问到。这是张健第一次谈起李 若的丈夫。   “挺好的。”李若不假思索地答到。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   “那就好了。有时不知为什么我老怕他对你不好。”顿了一顿张健又说道: “我妻子对我也不错,她人也很能干。就是脾气躁一点。我也差不多。不过最近 她说我脾气好多了。我自己也觉得心情很愉快。我想是你的缘故。You'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张健满眼荡漾着笑意,竟哼起一首英语民歌来。   在回家的路上,李若回想着张健说过的话,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公平。因为自 从这件事发生以来,李若原本平静的心变得就象翘翘板一样,一会儿在丈夫这头, 一会儿在张健那头。心情也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和丈夫儿子在一起时,李若时 时能感受得到家庭特有的温馨,感受得到儿子对她的依赖,丈夫对她的爱意,以 及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自己,这时李若对她和张健的关系感到自责。而和张健在一 起的时候,李若觉得很有独特的情趣,是一种新奇的享受,而且被张健这么一个 相当不错的男人喜欢,使她觉得很满足,自信心也变强了。这时李若又觉得多有 一个人喜欢她并没有什么罪过。李若觉得和张健在一起的她是另一个她,是一个 游离于琐碎日常生活之外,充满浪漫情怀,飘渺不定的她。   李若现在最享受的时刻,就是当她一人独处,回味着他们约会的每一个细节 的时候。李若最喜欢张健那双明亮的双眼以及他凝视着她时的眼神。每当张健那 样看着她的时候,李若的心就一阵阵颤栗,好像会随时溶化在他的眼神之中。   一次次的约会就象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点缀在象日常生活般的绿草地上。 这时出国的浪潮也一阵高过一阵。李若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体验一种新 的生活。当李若跟张健谈起她的想法时,张健说他的妻子也非常想出去,“你们 女人很奇怪,老把没有经历过的当成最好的。而且现在真是阴盛阳衰,家里的大 事往往是女方拿主意。”   “这样你不是更省事吗?”李若朝张健调皮地笑笑。   “这叫无可奈何,进围城容易,出围城难啊。”   “你就知足吧,没准儿一出城你就后悔了。”   张健握住李若的手,“我是很知足,有一个不错的家,还有你。你也有同感 吧?”   “我?我可不像你那么感到满足。”   “怎么?还想再找一个男朋友啊?”   “去你的吧。我是说我常常有一种心被分开的感觉,不知道往哪头靠。”   “当然往我这儿靠啦。”   “别没羞了。我就觉得这一点不公平,我给你带来快乐,你给我带来烦恼。” 张健轻抚这李若的头发,凝视着李若:“可你也是喜欢我的,你也享受我们在一 起的时光,对不对?”李若垂下眼帘,点点头。   “那就别想那么多了,跟我在一起时只想我,跟你丈夫在一起时只想他。”   “能有这么简单吗?”   “好多事情在于你自己,把它简单化还是复杂化,都在于你的一念之差。我 喜欢把事情简单化,尽管有时不那么容易。”   张健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知道吗,男女感受不一样还有一个历史原因。”   “历史原因?”   “对。因为男人,”张健特意停了一下,“男人都以多娶几个老婆为荣。” 说完后张健得意地笑了起来。   “啊!你在捉弄我!谁愿意作你的老婆,单相思,一厢情愿!”李若气得狠 狠地敲打着张健。   “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玩儿。”张健捉住李若的手,放在唇边。“要是都出国 了见面就没这么方便了。”   “那就别见了,这才是真正地最简单。”李若也要故意气气张健。   很快,李若和徐小刚同时申请到了一所美国大学的奖学金,启程的日子一天 天地逼近了。她和张健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文津街。李若很喜欢夹在北海和故宫之 间的这条街,觉得它代表了北京辉煌而又典雅的一面,历史与现代的气息在这里 和谐地相会。大学毕业前夕李若曾和她要好的女友在这条街上走了三个来回。现 在要真正离开这里了,李若想让张健再陪她走最后一回。   在夕阳的余辉下,他们停在护城河边欣赏着巍峨的故宫角楼。这就是生命吗? 李若问自己,这角楼已经在这里屹立了几百年,它还将继续屹立下去。有多少个 人站在这里凝望过它?还要有多少人来这里凝望它?在这些人当中会有多少不同 的故事?为什么此时此刻是她和张健站在这里?以后还会再来吗?是自己还是和 别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上次和女友在这里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谈到想到的 是毕业分配,班上的同学以及幻想中的未来男朋友。这八年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八年的生命也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自己还有多少个八年?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 自己?自己还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这故宫城墙会说话,它会讲出多少故事来?   “想什么呢?”张健拽拽李若的发梢。   “想什么?我在想,我在想下次和谁一起来呢。”   “你这个调皮丫头。你走了之后会不会想我?”   “当然会的。”   “真不明白为什么都要出国呢?这样不是挺好的?”   “让你夫人回答这个问题吧。”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把你的耳朵贴在城墙上,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我,你就能听见答案了。”   “那是和尚念经呢。”俩人一起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张健说到:“这样吧,十年之后咱们再在这里见面,就在这儿,故 宫西北角楼下的护城河边。”   “你肯定你到那时还想见我?”   “我肯定。”   “十年可是很长的啊,谁也说不准到时是在哪里。”   “所以应该约在这里,不管在哪里,国还是要回的。”   “十年后我大概是个老太婆了。你看见我一定会很失望的。不行,你应该只 记住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老。”   “其实我早就想到你老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很难看的,到时只是验证一 下罢了。”   “你这个坏家伙。你老了更难看,驼着个背,拄个拐棍,老眼昏花,还总也 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大声嚷嚷个不停。”   “嘿,你说的好像是个电影里的什么人物。”   “那就是你的将来。”   “将来?我真不知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要是不出国还容易想象。”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健把李若拥入怀中,深情地吻着李若。“真舍不得让 你走啊。”   李若依偎在张健胸前,心里也很舍不得,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出国后的日子远比李若想象过的艰难。   李若的导师在她的第一个学期末突然告诉她,支持他们这个科研项目的公司 面临破产的境地,不再可能给他们提供任何资金了,而他自己从下学期将受聘于 另一个大学,所以李若得自谋出路了。这真似一个晴天霹雳,不过定了定神之后 李若又想,从中国我都能联系到这里,现在我人已在这了应该不会太难吧。可谁 知李若联系了多家学校竟都不成功,原来这时世界性的经济萧条已经开始了。   徐小钢的情况比较稳定,看来他能顺利地念完他的博士学位。可他的奖学金 只够他们交房租的。他们的日常生活开销本来是靠李若的奖学金。   李若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联系学校,一无所获。他们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快降到 零了。虽然徐小刚一直劝李若不要着急,说他们可以搬到更便宜一些的地方去住。 可李若心里很清楚,他们现在的住处已经是很便宜很将就的了,若要再便宜,那 只有搬到用“赃”,“乱”,“差”三个中文字就可概括的地方。李若可不想去 那种地方,觉得人要是在那住久了,不是堕落就是精神崩溃。   经过一段苦苦地挣扎,李若决定更换身份,从学生变成陪读,以方便找工作, 尽管她很喜欢自己的专业,可在这种情况下又能如何,她首次体会到了什么是“ 生活所迫”。   到处都在裁员,象李若这样没有本国工作经验,英语又不太纯熟的外国人想 找个专业工作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事,这已在李若的预料之中。而她没料到的是一 般的超级市场,商店的工作也都有好多人申请,供远远地大于求,老板当然从中 挑他们认为最合适的,李若自然地又被淘汰了。   在街上奔走了两个星期之后李若终于在一家小餐馆中找了一份工。按小时付 工资。名意上是服务员,但那只是在客人多时。客人稍微少一些时,李若就要到 厨房里打杂,洗碗,做清洁,客人很少时老板就让她提前收工。   一开始李若真是没想到在餐馆打工原来会是这样,天天被老板指挥得团团转, 从来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到下班时双脚都肿了起来,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后 来听大厨告诉她由于世道不景气,客人比以前要少了一半,老板不得不以降低菜 价或附加免费赠送来招徕顾客,又看到老板也都是事事亲力而为,李若才有点明 白这大概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厉害了。几个月后当距他们约一百米处的另一家餐 馆由于连连亏损而被迫关张时,李若以为老板会很高兴,谁知老板那天一直沉着 个脸,不断地吆喝手下干活。李若突然想到了“兔死狐悲”这句中国成语,这时 她甚至觉得幸亏老板管理有方,否则如果餐馆关门,自己岂不是又要失业,又要 在街上象要饭似的一家一家地问是不是有空缺吗?   这段期间李若总觉得身心疲惫,经常为一点小事就向徐小钢发脾气,他却很 体贴地不同李若计较。事后李若自己也很后悔。当徐小钢劝她太累了就辞职别干 了时,李若却不同意,因为李若觉得有事做总比没事作要好一些,况且他们的经 济情况也不容她在家闲着。当李若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她把支票递给徐小钢, “寄一半给你父母吧,他们带着儿子也不容易。”   出国后李若收到过张健的几封信,一看到张健的笔迹,李若就觉得她心里最 柔嫩的地方被刺了一下,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转。她常常一个人捧着张健的信, 发上半天呆。她很想念他,想念那段浪漫的日子。可是当李若写回信时,她从不 提及她的感情,而且只是很调侃地轻描淡写地讲自己的生活,比如“被资本主义 迎头痛击了一棒”,“在就业之前先尝到了失业的苦处”,“知道了要当好一个 老板的必要素质”等等。李若并不是要故意隐瞒什么,她只是觉得第一,许多事 情不亲临其境是不会有什么体会的,她也不打算向任何人诉苦;第二,她和张健 的关系只应该象一首诗,只应该有蓝天白云。张健可以和她同甘,而没有理由也 没有必要和她共苦。   在餐馆干了近两年时李若又找到了一个冲洗照片、幻灯片的工作。这是个正 式的工作,稍微用到一些李若在中学里学过的化学知识,工资也略高些,但也很 累,除了每天站得腰酸背痛之外,一双手还被药品腐蚀得经常脱皮,李若自嘲地 叫他们“千疮百孔”。自嘲过后李若常想张健要是看到这双手会说些什么?   这时张健一家三口已到了澳大利亚,从张健来信的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在新 环境生活的不易。李若回信时并没有特意安慰,她相信他们会慢慢适应的。   李若冲洗照片的技术越来越精湛,而且还改良了一些操作程序,既加快了速 度又使得质量更有保证。老板很欣赏她的能力,两年后把她提升为小组组长。可 是不久老板突然中风,半身不遂。老板的几个孩子不是在上学就是已有自己的事 业,所以只有已提早退休的老板娘又重新回来接替丈夫的位子。老板和老板娘是 年轻时从意大利来的移民,很能吃苦耐劳,空手创下这个小公司,生意渐渐做大, 慢慢由夫妻店发展成为现今有几十人的规模。这个公司是他们一生的心血,所以 不肯轻易地放弃。时间长了老板娘也发现这个中国女人技术好,办事周到细心, 平常话虽不多,但交给她的事可以尽管放心,是个很好的下属。   出国后的第七年,徐小刚拿到了第二个博士学位并终于找到了一个对口的工 作。在他上班之前两人一起回国把已上小学的儿子接了出来。回到美国的当天晚 上,徐小刚和李若站在儿子的小床边,望着他熟睡的小脸,都不禁感慨万分,徐 小刚搂着李若的肩膀,常叹一声:“一家人总算又在一起了,真是不容易啊。” 这时李若意外地发现他的眼睛竟然微微发红。   是不容易啊,当徐小刚三年前读完第一个博士学位时,由于经济衰退再加上 他的专业不是很热门,几乎就看不到什么相关的招工广告。在近乎绝望的状况下 张健只得再去找学上,因为这样总比打工强一些。他们本来要回去接儿子的计划 也只好落空。李若非常想念儿子,不论在什么地方看见差不多大的孩子她都要多 看上几眼。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李若一听见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忍不住地哭, 为了不让儿子及父母听出来,徐小刚就得赶快把电话接过去。在不太忙的学期他 晚上也经常去餐馆打工,以多攒些钱好把儿子早点接出来。李若曾经问过徐小刚 是否后悔听了她的话出国,他摇摇头,说:“不出来你能甘心吗?谁要我娶了你 作老婆的。”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接着念你的博士?”徐小刚轻轻关上儿子的 房门,问道。“如果生活不太奢侈,我的工资养活全家没问题的。”他知道当初 李若是多么地想拿到博士学位,而且至今她也还留恋着她的专业。“留到下一辈 子吧。我早就和它说过再见了。”李若不是不感叹地答道。   第二天上班时李若告诉老板娘她打算从下个月丈夫开始上班后只上半天班, 她要多些时间给儿子,多陪陪他,帮助他熟悉新的环境。老板娘虽不是很愿意, 但又觉得李若的确是个不错的员工,于是经过考虑后提出条件只给她一年的时间 这样做,这一年期间工资减半,没有任何福利,一年后希望她能恢复全时工作。   “孩子很快就会长大,然后离你而去,最后只有你和你的丈夫守在一起。你 一定要给自己做些事情。”老板娘现身说法地给以忠告。   这时李若和张健已经不再写信,而是靠email来互通消息了,每次都写得很 短。张健现在的工作使他常有机会回中国出差。   这天李若在办公室里看到张健在email中这样写道:“在北京时出租车曾开 在文津街上,从车里看到的故宫角楼和八年前一样。我的想法和八年前也一样。” 李若把这段email反复看了多遍,笑了笑,在键盘上这样敲道:“我这些年已经 改变了很多,从里到外,恐怕故宫角楼在我眼里也不同以前了。”   下午在去接儿子放学的路上李若边开车边想,“这是谁说的‘我们的生活应 该有诗,有歌,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