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戏说抄袭                ·翟华·   题记:明浮白主人辑的《笑林》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说有一个屡次   参考都不曾中的书生,这天又在搜肠刮肚地作文章,善解人意的妻子在   一旁同情地说:“唉,看你写字煎熬,倒好象奴家生娃子一般难”。那   书生回答话:“说一样,其实不一样:你是有在肚里,我却无在肚里。”   这是句大实话,肚子里没有,又想附庸风雅,不抄怎地?                 (1)   什么是抄?   小孩子都知道,“抄”即照着原文写,把别人的东东拿来当成自己的就是“ 抄袭”,或者“剽窃”。英文里“抄袭”这词是plagiarize,来源于 拉丁词plagiarius,意思是“绑架”,比“剽窃”还要严重。   鲁迅笔下的人物孔乙己有一句名言:“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所以,我 们不同的领域内的读书人对这个“抄”字也有好多体面的说法。比如美术界说 “临摹”、音乐家说“采风”、影视人说“改编”、科学家说“克隆”、诗人讲 究“用典”,出书可以“编撰”,等等。除此以外,还有更笼统模糊的“参考”、 “借鉴”、“艺术加工”、“深受影响”乃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等等,各 色人等任谁都可以用。有时,即使没有主观上的“拿来主义”,不同作品间有时 也会鬼使神差般地产生客观上的“雷同”,纯属巧合,亦或是“英雄所见略同”。   不用辩解,人其实就是模仿的动物。不信您想想,从咿呀学语,到小学背课 文,抄袭作为一种有效的学习方式已经铭刻在我们的脑子里、溶化在血液中。毛 泽东甚至宽容考试中的抄袭:“人家做了,我抄一遍也好,可以试试点。”记得 在中学读书的时候,语文老师让我们准备一个小本子,记录在读书时看到的好句 子,以便充实自己,写作文的时候可以灵活应用。在那“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 效”的年代,我写的文章都是以“当前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我校和全国一样形势 也是一片大好”这个抄来的句子开头的。   相比之下现在学生的水平就高得多了,中学没毕业就当了作家的比比皆是。 今年高考南京理科学生蒋昕捷作文《赤兔之死》获得了满分,一举成为媒体明星。 蒋同学成功的奥秘何在?他自幼听袁阔成的评书三国演义,上小学后开始阅读古 典名著,其中三国演义读了至少三四十遍,很多章节都熟读成诵。当考试进行到 现代文阅读时,文章中恰好提到了赤兔马,他从而获得灵感,于是在作文的时候 借用三国小说中的轶事,用古白话文体编撰了赤兔之死的故事,阐述诚信之可贵。 一片赞扬声中,有一位名叫陈建华的香港读者投书《亚洲周刊》(2001年8 月13日)实话实说:《赤兔之死》一文“直述故事而无立论”、“阅卷员但见 文言即两眼发光、头脑发热,由是观之,后生不可畏,老眼昏花可畏也!”   不光是学生,该抄的时候即使大师也免不了要抄一把。评论家梁源在《艺术 的敌人——余秋雨作品批判》认为“余秋雨的文章除了慷慨陈词的感慨,太缺乏 个人观点,而文章中所做的工作,仅是将中国古代不同时期所发生和记录的一些 有意思的事件、观点、制度、传闻、诗句等等又重新摘抄一些归纳一下,攒在了 一起。”粱源就余秋雨的《十万进士》(主要内容是叙述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度及 在科举中发生的一些事例)举例说,如果将文章中所引用的那些历史事件、诗文、 掌故、传说等全部抽掉的话,这篇《十万进士》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可看了。   即使是剩下的这点东西,难道不也是抄来的吗?我们不妨引用一则轶事。有 一位牧师总喜欢在讲坛上说教,马克·吐温想和他开一个小玩笑:“牧师先生, 您的讲词实在妙得很,只不过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见过。您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上 面。”牧师不高兴地回答说:“我的讲词绝对没有抄袭别人呀!”“但是您说的 和那书上写的的确是一字不差。”“那么你把那本书借给我看一看。”过了几天, 这位牧师接到了马克·吐温寄给他的一本书──字典。   如果有人指责您的文章涉嫌抄袭,您不妨耸耸肩膀:“我不过是抄了字典。”                 (2)   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换句话说,抄袭可以有“低级”和“高级”之分。文抄公与街上行窃的扒手 最大的区别就是后者偷偷摸摸,而前者“光明正大”。有的文抄公朋友真敢,原 文照搬,连错字都懒得去改,署上自己的大名,拿去发表换点稿费没商量,这叫 低级抄袭。还有的朋友勇气稍差一些,将他人的作品经改头换面后据为己有,严 格说来也算不得不劳而获,这就属于高级抄袭。   比谬误再多走一步,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也说不定就是真理了。如果比 “高级抄袭”再提高一个等级,那就属于另一个境界了。美国作家威尔逊·米兹 内尔(Wilson Mizner,1876-1933)曾说过一句名言:“当你从一个作者那里偷 东西,那就是抄袭;如你从许多作者那里偷东西,那叫做研究(When you steal from one author, it's plagiarism; if you steal from many, it's research)。” 另一位洋大人说得更实在(姓名身份暂缺,望网友提示):“创造是伟大的,但 抄袭它来得快呀(Creativity is great, but plagiarism is faster)!”   这里面的道理其实咱中国人也早就明白,这个“抄”字本身就含有“抄近道” 的意思。君不闻古人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如果不想当两 袖清风的诗人也可以试试“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当个实惠的作家也不错。   作家王朔有过一段高论,涉及中国文学第一经典,不妨原文照抄:“原来我 觉得曹雪芹是最大的腕儿。可前一阵儿一看《金瓶梅》,哟,发现《红楼梦》里 有的是抄的。过去,也看过《金瓶梅》,全是挑着洁本补遗的地方看,没耐心等 着故事发展。这回发现《红楼梦》不光是思想抄,连细节也抄。好多环境,情节 都是《金瓶梅》里的。《红楼梦》里司棋去厨房打架,蒸了一碗鸡蛋羹,跟那柳 什么家的打起来了,然后说什么大主子小主子谁都要怎么着,这菜没法做了,嘟 嘟囔囔做慢了,最后领着丫环把厨房给砸了。《金瓶梅》里就有这段。还有来旺 儿跟尤二姐说大观园里的姑娘,宝姑娘,冷得怕哈口气就化,林姑娘是怎么着。 这在《金瓶梅》里说的是潘金莲和李瓶儿。虽然语词上有变化,明朝的口语发生 过变化。但说的事,意思是一样的。后来我看了一篇评论《红楼梦》的东西,说 林黛玉的性格就是潘金莲的性格,薛宝钗的性格就是李瓶儿的性格。我看还真是 这么回事。林和潘都是拈酸拿醋弄小性儿,表现出来潘是闹猫,林黛玉是闹情儿。 这样看《红楼梦》好象高了。但它是从那脱胎来的。”(《我是王朔》,国际文 化出版公司)   朔爷由此下了个结论:“敢情这曹爷也不是旱地拔葱自个儿蹩出来的,也借 鉴。”                 (3)   有一种特别的抄袭方式,不抄内容,只抄作者名,玩李鬼变李逵的把戏。   李鬼们自有李鬼们的无奈。像王朔这样大腕级的作家,只言片语都炙手可热, 喜欢追星的编辑们自然求之不得。然而,王朔写过几篇诗歌,偷偷寄给一家青年 文学刊物,没写王朔的大名。结果怎样?退稿。退稿信上说:“看得出来,您对 诗歌下了点工夫,但您还不太懂诗。”(《我是王朔》,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诗这种朦胧的东西当然不大容易弄懂。可是名人的文章容易受到编辑的青睐 却是连农民都明白的道理。据1999年6月29日《生活时报》报导,陕西省 户县秦渡镇南沙河村一个只读了几年书的农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揭露一些作者 投稿内幕的文章,也做起了投稿“生意”。为了提高成功率,他把从报刊上抄下 来的文章署上贾平凹、陈忠实、京夫、莫言等名作家的大名,发往其他报刊,但 稿费收款地址却是他自己家。几个月下来,稿费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寄来,比 卖苦力务农可强得多了。   这位农民兄弟本事不小,居然让城市里住的名家们成了受害者。在大陆备受 抄袭困扰的台湾作家李敖评论这些伪作时说:“他们的文章太烂了,内行人一看 就知道李敖写不出那种烂文章。”李敖还给冒名者出了个好主意:“还是量力而 为,改行仿冒琼瑶、柏杨的文章吧。”李敖也未免忒张狂了一点。他的新作《上 山·上山·爱》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用台湾人习惯的话说就是“掉书袋”, 未免有点抄袭之嫌。他不得不解释说:“为什么男主角喜欢掉书袋呢?因为这个 思想不是你的,古人讲过的,除非你无知,但你可以说是你的,这变成是抄别人 的,这是一个特色。”(《亚洲周刊》2001年4月30日)   我常常想:一个人有一点灵感并不难,难的是把真正自己的灵感与从别人那 里得到的启示分开,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当代作家叶蔚林先生承认,因为读了 别人的作品,其中的一些细节进入了自己的脑海,随着时间的推移,与自己构思 中的文字细节相互融合、混淆,以至糊里糊涂把别人的东西当成了自己的。另一 位名作家刘心武先生也曾经无意中把北宋文学家黄庭坚的“江湖夜雨十年灯”诗 句当成是自己梦中偶得的佳句。   看来,无论是名家大腕,还是文学青年,我们都应该借鉴一下唐朝诗人李白 的风范。相传诗圣游黄鹤楼见到另一位诗人崔颢的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 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 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李白读罢甘拜下风,称:“眼前有 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要是写东西不“出彩”,抄又抄不出个境界来,最好还是先一边充实着吧。                 (4)   目前,“抄”正向“拷”发展。拷者,拷贝也。   这是打从互联网问世以来的新鲜事物。但凡知道点IT的谁不知道ICP呢? 不过,您别以为ICP就是“互联网信息服务”(Internet Content Provider), 其实更多的是“互联网拷贝复制”(Internet Copy & Paste)。“天下文章一 大抄,全凭浆糊与剪刀”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这不,凭着ICP的功夫,网络 文学网罗文学,居然也闹成了气候。   凭心而论,网上出没的“拷”家们99.99%都是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 趣味的人。自己花钱上网不说,冲浪间瞥见妙趣横生的网文硬是不忍自己偷着乐, 拷贝下来再转贴到论坛上与素昧平生的网友们分享。一个网上人,毫无利己的动 机,把其他网上人的文化事业当作自己的文化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 义精神,也是Internet精神。   从读者的角度讲,他们其实很少关注作者到底姓甚名谁,只要文章好看好玩, 喜欢就好。一位叫“朝三”网友说得透彻:“抄就抄呗。我在乎的是能看到好文 章,不在乎谁写的。如果正因为谁抄了篇好文章,因而我有幸看到,我还要谢谢 抄的人呢。”(“打假专区”论坛)   从被拷贝的作者角度看,被抄袭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拿俺自己而言,走 南闯北,时而有感而发,时而无病呻吟,键盘上敲入多少比特,我也说不清(感 兴趣者可去雅虎搜索本人个人全集主页,在此不好意思借他人的地盘做广告), 但从来没有什么成就感。直到有一天,在“中文论坛每日精选”上发现一个题目 似曾相识的帖子,打开一看居然鄙人的旧作,由衷地感到得意,因为这是一种承 认,这感觉要比收到报社按每千字xx元寄来的稿费要顺得多了。唯一让我感到 沮丧的是,这帖子和以后各论坛上转发的本人文章大都没有署原作者名,难道真 的像“东方大曙光”网友所分析的:“抄袭,是因为太喜欢原作品,而太不喜欢 原作者的名字”(“打假专区”论坛)?   写到这儿,不知怎地就想起在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高源主持的《走进台湾》 节目里听到的一则笑话,说的是台湾某电视台举办凌峰模仿秀(凌峰当然就是那 位长相很“中国”的光头谐星)的大赛,引来岛内各方高手前来参赛。有的模仿 者手里拿着话筒一上台就学着凌峰的模样对观众自我介绍说:“我是凌峰,凌峰 的凌,凌峰的峰。”   据说凌峰本人闻讯不甘示弱也前来参赛,最后成绩还不错,得了第三名。 (寄自菲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