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茫崖记                ·赋格·              (三)拉合尔   进入旁遮普省境,尾随身后的印度洋湿季风后来居上,抢先击中了我要去的 城市。满城风雨中,市民们深一脚浅一脚彷徨于大水淹没的街道,有的怀抱绵羊, 有的头顶包袱,不知要往哪里去。我拎着鞋袜四顾茫然,只求找个歇脚的地方。   “突突突突……”,铃木摩托三轮像快艇一样剖开水面,挡风板前扬起一溜 V字形的水花。“先生,到哪里去?上车吧!”三轮车夫大声招呼着。   “民族旅社”,赶路的人抹去满脸雨水,打着寒颤钻进车斗。这个夏天,头 一回体味到了寒冷。   一昼夜风雨不息。我把自己变作一株“人类标本”(human spec imen),足不出户蜷缩在“民族旅社”503房间里,连吃饭都懒得下楼── 食堂照例一日三餐送饭上门,吃完了饭把铝盘往门外一搁,自有侍者不声不响地 收拾了去。旅馆安静异常,如一座空心城堡,地毯吸干了房客和服务生的脚步声, 每到吃饭时间,左邻右舍一间间客房门前整齐地列着餐具食物,银色的铝盘子反 映着蜡黄的灯光,过道上却是阗寂无人。从五楼的窗子看出去,拉合尔市已成汪 洋泽国,房屋街道静静地泡在水中,恍若威尼斯,只是少了河上的桥、水里的船。 偶有浑重的男低音划破雨幕,“安拉──阿克巴,安拉──阿克巴”,声音来自 城里某座白色宣礼塔尖上的扩音器,一瞬间远近各处的清真寺宣礼塔纷纷响应, “安拉──阿克巴,安拉──阿克巴,……”。万物非主,唯有安拉,“清真言” 如是说。不知何故,这个不容置疑的声音使我感到不安。   次日午后,积水撤退了。沦陷的汽车们像冬眠初醒,舒展筋骨抖擞精神,又 活转回来了。汽车在巴基斯坦是称得上一种艺术的,姑且算“现代装置艺术”吧 ──以大巴和载货卡车为主,典型代表首推英国60年代的“百福”(Bedf ord)牌。据我观察,这项艺术主要包括在车身上涂满花鸟、风景、书法等等 花花绿绿的装饰图案,见缝插针地嵌上小镜片、金属条,顶部人为增高一截并往 外凸出,像一个奇形怪状的头套,然后添上五花八门的头面和首饰诸如“翎子”、 “刘海”、“耳环”、“项链”、“贴片”、“髯口”……,在此基础上,再增 加声、光“多媒体”功能,比如可以演奏七声音阶的高音喇叭、闪闪烁烁的节日 彩灯,便可以粉墨登场了。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方针是多多益善,宁滥毋缺, 非得把个粗笨的bear打扮成妖精似的diva或drag queen不可。 然而可贵的是,这一切挖空心思的“创作”不是为艺术而艺术,汽车仍旧是汽车, 丝毫没有改变它的实用性和使用价值,尽管被弄得面目全非。   campy,kitschy,psychedelic,我可以使用上述 形容词来描述这种精神分裂的嬉皮狂想曲。这里面有着一种漫无节制的放任态度 和感性能量的巨大浪费(且不说物质的浪费)。按说伊斯兰是要抑制感性的,而 感性终不可消灭,只能疏导,于是转移到次要的表现形式上去──香料、珠宝、 织锦、蕾丝边、镶嵌细工、四分之一音阶,用精雕细琢来分散注意力,掩盖实质 的空洞。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艺术能否“触及心灵”是无法量化的(如果你能 定量分析I算服了U),可以肯定的是它能触及神经末梢,印象派不就强调“质” 不一定要附丽于“物”,色彩、香味和泛音也有其独立的生命么。只是,形式的 过度铺张还是使我感到一种执迷和疯狂(有条理的疯狂而不是狂乱。制订一种游 戏规则然后把它贯彻到底,是蛮可怕的一件事)。   我顺着旅馆外的真纳街信步往南,没走多远,就被夺目的电影海报定住了脚 步。海报上的女郎,袒胸露肩,神情嗳昧,极尽撩拨邀引之媚态。难怪说电影是 偷渡大众幻想的载体,在“清真之国”这种画面大概也只能出现在电影院里了。   附近一带可算是拉合尔的“百老汇”吧,汇聚了多家影院,电影海报不但贴 在墙上、广告牌上,有的还挂在车子背后、吊在电线杆上,气派一些的有二、三 层楼高,人物特写的尺度称得上是larger than life,画面传 递的符号信息也是夸大了的,那浓烈的笔触、俗丽的色彩可说是南亚式的kit sch。内容则不外乎美女杀手,冷血艳情什么的,跟好莱坞没有大的分别。   记不清楚上次进影院是在什么时候,看的什么片子了。三月?还是四月?多 半是电影节那会儿,在日本町看的《Beau Tra-vail》,或是卡斯 楚剧院的《追忆似水年华》。后一部名角荟萃,有约翰·马可维奇、凯瑟琳·德 纳芙、文森·佩雷士和我过去喜欢的艾曼纽·碧雅,片子冗长沉闷,看得昏昏欲 睡,可现在,我是多么怀念电影院的气氛,怀念下了班后赶场子看电影的那股忙 碌劲儿啊。   How about a night out?实在也是因为百无聊赖, 晚饭后,回旅社换上洗净的长袍,慢悠悠地踱到大马路(The Mall)中 段的一个巷子口,据说那里有家不错的电影院。果然,老远已看见大幅广告牌: “帝王影院,今晚放映:《六天七夜》、《Enter the Eagles》”。 《六天七夜》是过期的好莱坞片,意思不大,那就看《Enter the E agles》吧,片名没听说过,从广告上看是一部动作片,有枪战,有直升飞 机,海报中央画着个东亚男人的大脑袋。希望是个印度“宝莱坞”(Bolly wood)片子,最好多穿插些歌舞,打打杀杀唱唱跳跳,这么过一个晚上也挺 好。   影院不准携包入场,大约是防恐怖爆炸;戏票居然也分一二三等,我挑了二 等,40卢比。           帝王影院         冷气开放 拉合尔           正厅前排         票价...14.55         税额...15.75            空调...09.70            ----------            合计...40.00   税额倒比票价还高。既然二等是正厅前排,那么包厢应该算一等,后排为三 等。存包,进场,入座,前后左右清一色的长袍男性──照例穆斯林国家的夜生 活是男人独专的。电铃响过,人声逐渐静下来,电影开演,却是一本过期的“港 莱坞”片,拷贝印得很粗糙,不由暗呼上当。中文片名叫做《浑身是胆》,王敏 德、袁咏仪、陈小春和李小龙的女儿(忘了叫李什么)主演,海报画的大头正是 王敏德。王和李女负责打斗,袁、陈专职搞笑。奇怪的是王、李的对话都配英语, 袁、陈讲的却是粤语,字幕打印地语(显然拷贝来自印度),一说中文我反而云 里雾里,旁观其他看客,倒似乎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我知道 巴基斯坦的国语──乌尔都语跟印地语差别不大,文字一个用波斯字母,一个用 梵文,莫非观众都识印地语?或者根本就没弄清说的是什么,仅凭画面和语气来 了解剧情?出了一会神,便跟不上剧情了,干脆用了半心去留意观众,只留半心 在银幕上头。   临近结尾,冒出一个意外的高潮。国际犯罪集团头子终于亮相,竟是个身穿 长袍的阿拉伯人,顿时四座一片尴尬的哄笑。整个电影都在讲着与巴基斯坦毫不 相干的事情,突然间,一个不经意的简单化处理使它和现实拉近了,好像有了某 种政治意指。不知此时场内观众想到了什么,为什么发笑,又为什么笑得不太自 然,反正我也笑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本·拉登!”。   没想到第二天又看了一场“电影”,地点在古城墙外的环城路口。通常那里 有些走江湖玩杂耍卖大力丸的活动,隔着马路瞥见对面围了一圈人,每人手里举 着个红色的东西,眯着眼使劲往里瞅,不知在看什么西洋镜。凑近一看,嗬,还 真的是小时候玩过的“西洋镜”呐。“3个卢比看2分钟,”拉洋片的从篮子里 摸出一个红色的塑料玩意儿贴在我眼前,“Look,very good.”   小孔里演着卓别林,黑白的,得意地走着八字步,画面忽闪忽闪像抽格的动 画。我听见自己放声大笑。   另一种彩色“西洋镜”却使我静心凝神,在不知不觉中堕入《天方夜谭》的 曼妙境界。那是在拉合尔博物馆看到的莫卧儿时期的细密画(miniatur e)。它有点像中国的工笔重彩,画在巴掌大的黄麻纸或蚕茧纸上,纸页先得用 玛瑙抛光磨平,然后以墨线勾画,线条一丝不苟、毫发毕见,平涂的水彩色块温 润明艳,色泽接近镶嵌珐琅或瓷砖,装饰味道极浓。最可爱的是十七世纪贾汉吉 尔大帝和沙·贾汗父子两朝的小开本传奇抄本插图,那繁缛华贵如同锦缎的纹饰, 纤巧工谨的笔触,冷暗背景中熠熠放光的暖色主体,对了,还有长袍青年的金丝 束腰、缀满宝石的头巾和俏皮的唇髭,细细地、密密地渲染出浮世的欢愉和安祥, 含有一种风格化(mannerism)的趣味,令人沉醉、耽溺,简直想要溶 进毛边纸的小人国里去。   但是,拉合尔博物馆终究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所在。那天下午,我被博物馆 里的一具偶像彻底震惊了。苦行中的悉达多王子,面目枯槁形同骷髅,尽管人形 犹在,所剩只有一具骨骼和包在骨骼外面的根根筋脉。他顽强地盘腿而坐,双目 紧闭入定,手心朝上作禅定之式。铭牌上说这是公元2世纪贵霜王朝时期的犍陀 罗雕刻,石质为片岩。   我迅速把视线移开。都说犍陀罗佛教艺术受到希腊-罗马影响,果然是这么 回事。我看到一座不知是雅典娜还是密涅瓦的希腊女神,还有半裸的男女宴饮浮 雕,希腊化(Hellenistic)风格的菩萨雕像身披类似罗马托格(t oga)长袍的袈裟,本生故事与佛传故事的浮雕壁龛两边竖有科林斯式石柱, 这些都是明证。雕刻风格大多是写实的,只不过立像高度一般为五、六倍首而不 是符合古典希腊人体美学的七倍或八倍首,显得有些头重脚轻、比例失调。   犍陀罗艺术算是见识了。只是,那尊成佛之前的释迦牟尼,我无法从脑子里 抹去。它像很久以前百思不得其解而终于决定要忘掉的某个问题,又跳了出来向 我发难。   我在拉合尔故宫里呆到天黑关门。红砂石砌的宫墙,凉亭式的望月楼,勤政 殿和枢密殿。皇宫占地面积不大,部份已成废墟。“珍珠清真寺”平顶上一连耸 出三个鳞茎状大理石圆顶,宫廷女眷的更衣室“镜宫”内部嵌满无数细碎的凸透 镜片。在镜宫里抬头仰看,天花板就像璀璨的夏夜星空,如果转移视线,隔着镂 空细工的屏壁可以俯见殿外宫墙上的丛丛青草,城墙下是无水的护城河,曾经是 河床的地方凿了一方小小的水池,白石砌成的池壁,绿水里浮着睡莲。   镜宫布满了镜子,但没有一块镜片能反映出完整的人像。我忽然想到为什么 会有偶像崇拜这个问题。或许,偶像的作用就如镜子,我们在镜中看见另一个形 式的“自我”──可能是游冶宴饮的希腊神祗,也可能是濒死的苦修者。佛教是 一面明镜,而伊斯兰大概是要把镜子打碎,让生命色相统统化成万花筒里的细碎 幻影。   有时候觉得国家这种“大我”的历史颇类似个人的经历,本来应该是时间坐 标轴上的连续函数,可回过头去看,怎么看怎么像一段段毫不相干的断片,虽然 衡量大我和小我的尺度显然是不同的。巴基斯坦在这方面可能是一个经典案例。 就这么短短几天,我看到了五千年前的莫恩焦德罗、两千年前的犍陀罗、三百年 前的莫卧儿、一百年前的英殖民地,和现在这个“清真之国”。这些零乱的断层 之间到底有什么内在联系?就像要我回顾二十世纪的最后十五年,1986年和 1987年,或者1993年和1995年,再如1999年和当下,如果要比 较、“求导”的话,得出的结果可能会是相当荒谬的。   又比如,拉合尔与巴国的“母国”印度相距仅有29公里,这里也存在着一 个断层。巴基斯坦的立国之本乃是一种自我否定──弃绝印度。不但印度被割裂 了,旁遮普也一分为二,留在印度的那一半是锡克和印度教徒的,这边的半个旁 遮普属于穆斯林。紧挨着莫卧儿故宫,有一座锡克僭主的墓冢,里面供着锡克王 的骨灰,和活活烧死的十一名殉葬者:他的四妻七妾。锡克墓葬大体上也是平顶 房子和圆顶、圆亭相结合的形式,和莫卧儿建筑类似,不同的是屋顶砌有雕花阑 干,圆顶刻有纵向凹槽,像剥了皮的橘子。艳异的黄白粉墙也和莫卧儿建筑的红 砂石格格不入。坟墓旁边是一座神庙,镏金圆顶在夕阳下通体放光。据说第五代 锡克教主(guru)在此蹈水而去,得道登仙,河水是早已干涸了,拉合尔城 里也难再见到头上顶着对称中分式大包头的锡克人。   “这个世界没有命运,没有终极目标,只有废墟。”我老老实实地做着一个 废墟旅游者应做的事,按图索骥把莫卧儿王朝故都的主要遗址一一踏遍。故宫旁 边的巴德夏希皇家清真寺是一座庞大而空旷的建筑,差不多整个用红砂石建成, 三个巨型的乳白色大理石鳞茎圆顶兀立于一片红色背景之上。城西北的贾汗吉尔 皇帝陵也是一片红色,四角矗立着五层塔楼,楼顶扣着圆帽似的凉亭。王陵的拱 廊立面嵌满了精细的白色大理石几何图案,塔楼墙面则饰以黄白相间锯齿状的石 纹,细看美不胜收,可总体结构却像少了点什么──少了一个大圆顶来平衡四周 的高塔,中间部份过于低矮平坦,像是匍匐在地上。整个建筑越看越像一所监狱, 高高的了望塔中间囚禁着可怜的皇帝。他的确是可怜的,拱廊包围着的阴暗墓室 内的大理石棺椁只是一个假棺,尸身被禁闭在更加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我大致了解莫卧儿建筑的特点了。宫殿是帝王生活的地方,皇家清真寺是祭 祀的地方,陵墓是死后的居所,这三类建筑群概括了他们对居住空间的所有需求: 生、死、神。莫卧儿王朝四大故都的另外三个(因为位于分治后的印度,我只能 从画册上见识)──阿格拉、西克里、德里,分别有一套类似的建筑群,彼此大 同小异:西克里有法特普尔·西克里城堡、大清真寺,德里有红堡、大清真寺、 胡马雍皇帝陵,阿格拉有阿格拉城堡、大清真寺和著名的泰姬陵。三类建筑固然 功能不同,造型上却有几分相似,都像是“凝固的大帐篷”,有某种天真的沙漠 性格。查莫卧儿王朝的父系、母系祖先,分别是游牧民族出身的帖木儿和成吉思 汗,也难怪。   坐在王陵外的树荫下喝水乘凉时,遇到一个同样坐着喝水乘凉的游客。简单 交换了“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永恒问题后,我们便不再说话,各喝各 的水。忽然听见她咕哝了一句什么。   “什么?”   “Untouchable.”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见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人,正在细心地用抹布擦拭王陵 大门凹处的大理石墙面。清洁工属于地位最低下的“不可接触者”种姓。究竟是 因为成天沾染污物而被定义为不洁者,还是因为先被定义为不洁者然后才不得不 以接触污物为生,这个因果关系我没搞清楚。据说巴基斯坦的“不可接触者”大 多在基督教那里找到安慰,圣诞节是他们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圣诞节时,雇主 或头人会备下一份礼物,搁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亲手递交是不可能的。   “民族旅社”外面的大街上,有时会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站在路边阻拦 过往行人,看样子不像是讨钱的。我也被拦过一次。他拉着我的右臂,把长衫袖 子挽到肘部,一手轻轻地抚摩我的胳膊,另一手拾起篮子里的棕色玻璃瓶微微摇 晃着,面露笑容。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替人按摩的师傅,那瓶子里盛的暗色液体是 按摩油。   身体被人摩娑触抚的感受是奇妙的,这种久违了的感觉使我怅然若失。怅然 的结果是我决定去旧城巴扎理个发,并且做一次头部按摩。hmm,肥皂和鞣革 的气味,刀片从下颌“咝咝”刮过的触觉……,种种令人愉快的刺激伴随着另一 种不必要的怅然之感,那就是,我的身体的一部份正在离我而去。   有着12座城门的拉合尔旧城是个阴暗逼仄的迷宫,电线横街凌空而过,木 结构危房骑楼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花市、香料市场、金铺、肉店一个紧挨一个, 老城区除了人多、商店多,多的就是苍蝇了。我从城东的德里门开始逛起,走过 闹市中心的“金庙”(以三个包金大圆顶得名),最后找到了沙·贾汗大帝敕建 的瓦兹尔·汗清真寺。   正是日落时候,清真寺笼罩在一片安谧之中。看门的小“沙弥”是个哑子, 热情地指点我脱去鞋袜,并为我引路,一先一后踏着专为礼拜者铺设的毡布(目 的是防止光脚板被阳光下的砖石灼伤),里里外外把礼拜寺转了个遍。瓦兹尔· 汗清真寺的底色也是砂石红,红底上饰以明黄、奶白和蓝色的瓷砖,颜色耀目得 很。除了花纹和几何饰纹,墙面上还嵌有枝叶繁茂的波斯“生命树”图案,我真 有点喜欢这个寺院了。   小沙弥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宣礼塔下,掏出钥匙打开小门,诡秘地示意我 进去。我们一前一后在阴湿的楼梯间摸索了一会儿,发现已置身于塔尖凉亭高处, 整个寺院尽收眼底。这里倒是别有洞天,“安拉──阿克巴”的宣礼声就是从这 儿传出的吧。   一种异样的感觉像触电一样击中了我。我反应过来:小沙弥的手……“No!” 我断然挣脱,夺路而逃。就在推开他的一瞬间,照见了哑巴的眼睛,他的瞳仁里 盛满了一种似乎是恐惧的东西,满得好像要溢出来。我仿佛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 恐惧。   我逃逃逃,逃出清真寺,慌乱套上鞋袜,逃出老城,出了不知哪个城门,跳 上“铃木”摩托三轮,逃往“民族旅社”。祈祷时间到了,又听见“安拉──阿 克巴”的四面楚歌。 (待续)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