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思群之死和重庆的815运动               ·周孜仁 ·   郑思群,广东潮汕人,早年留学日本并参加中共,曾任著名马列主义哲学家 艾思奇秘书,抗战期间在延安任“抗大”某分校教务长,解放后则一直任重庆大 学校长兼党委书记。行政七级干部。   1966年6月21日,郑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重庆市委正式点名批判,市委 工作组在对其进行了多次内部批判围攻之后,于7月19日将郑押赴松林坡隔离。 时值山城酷暑,路地焦烫灼人,据目睹现场的同学说,老头乱发覆额,形容憔悴, 被人押解赤足而行。10天后,即7月30日,工作组公布郑的“十大罪状”, 正式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再3日后,即8月2日凌晨5时,郑在监护 地用半片剃须刀割喉自尽,颈动脉血喷如注,将白墙壁涂染得鲜红狼籍。事发, 工作组草草验尸、清洗现场并火化,次日,即8月3日,重庆市委宣布郑自绝于 党自绝于人民,将其开除党籍。是日晚,工作组紧急召开全校师生大会,由市委 副书记鲁大东亲自到场宣布该决定并强令师生批判之。   第二天,校园内就出现了大字报,质疑市委并公然为郑思群鸣不平。嚣声既 起,重大校园里压抑已久的敌视市委的情绪便如火之燎原、水之决堤,愈演愈烈, 一发而不可收。   又11天,即8月15日,重庆大学便爆发了轰动全川的“815事件”, 并由此而在云诡波谲的四川文革舞台演绎了长达数年的政治闹剧。   1966年的中国夏天是令人激动又让人心悸的。数不清的“红卫兵”、 “造反派”因为反对校领导、因为打倒老师和“学术权威”而在全国各个角落呼 啸而出。而为一个冤死的大学校长鸣不平并起而造反,重庆大学的“815行动” 大约是一个特例。笔者作为该事件的目击者和参与者,以为有必要把这段历史记 下来。          郑思群之死是815事件的导火线   文化大革命初期,重庆市委及西南局要将郑思群无端揪出来批判打倒,这件 事,在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对政治游戏的秘诀已捻熟于心的中国人来说,应该 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毛泽东发动文革,其势汹汹,要打倒这样打倒那样, 西南局和重庆市委不揪一两个“黑帮”出来批判打倒,何以交差?再说,据知情 人事后介绍,郑思群孤高自傲,很不合群,且又在无碍政局的教育部门为官,干 掉他确实轻而易举。郑自然就成了被抛出来作政治牺牲品的最佳人选。遗憾的是, 1966年重庆大学的热血学生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对共产党崇拜备至,对共 产党的干部崇拜备至:尤其郑思群。郑平时不苟言笑,身材瘦而高,满额皱纹记 录着令年轻人羡慕不已的光荣历史,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位典型的革命家形像。   而这位近乎神样的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偏偏对年轻娃娃平易得异乎寻常,他 从不摆架子,不骂人。上课时,同学们会看见他悄悄坐在后排听讲,有时还掏出 手绢擦拭玻璃窗上的灰尘。到食堂巡视,他甚至当着学生的面,把掉在桶边的饭 粒从地上捡起来吃掉。电机系67级有位同学叫郑志胜,家穷没钱买鞋,就赤脚 上课,正好遇上校长了。是在五教学楼阶梯上。校长问他为何不穿鞋?问他在哪 个系?哪个班?第二天,象奇迹一样,一个十分和蔼的陌生人便来到郑志胜的寝 室,给他送来一双崭新的解放鞋:他很快知道了,这位陌生的送鞋人,就是校长 秘书。文革中,郑志胜因多起血案牵连而被监禁十余年,出狱后两鬓斑白,万念 俱灰。我曾问他:当年,你何以要如此铁心死保郑思群?如此狠心毒打工作组长 余跃泽?并最后参加815造反?他眼神木纳,沉思良久,极其认真地回答: “就为了那一双鞋呀!”   郑思群在少不更事的娃娃心目中既然创造了如此形像,他的冤枉和屈死对大 学生的神经中枢将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刺激和反应,就不足为怪了。              从617到619   重庆大学的文革和全国同步。从1966年6月1日北京大学聂元梓的大字 报为发端,全校“停课闹革命”,半月多混乱愈演愈烈。6月17日这天黄昏, 正当学生们在校园里热热闹闹张贴大字报,批判北京的“三家村”和与之对应的 本校文化工作主管:校党委宣传部长邓时泽及团委书记刘稚民,学生三宿舍门前 突然出现了一张耸人听闻的大字报,该大字报在提出几个捕风捉影的疑问之后断 然宣布:《以郑思群为首的校党委是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黑帮!》,文章既 出,很快便被惊诧万分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而大字报的作者之一,冶金系四年 级学生佘国华,趁机跳上三舍前一棵榕树的石台上大发演讲,重复大字报上那几 条的捕风捉影的疑问,反复号召大家对郑思群黑帮,要“狠狠地打!狠狠地打!” 佘毕业后分配四川乐山大渡河钢厂,后官至该市市长、四川省经委主任。据和他 共过事的同学说,几十年官宦生涯,权力所及,他对校友们很够义气的,包括反 对过他的同学。他说话舌头有点大,口齿不清,笔者当时挤在外围,只听见他不 停地喊叫:“狠狠地假!狠狠地假!”这份耸人听闻的大字报,虽然纯系空穴来 风,但事情发生在全校学生均处于群体无意识的背景下,其煽动效果却是很可观 的。那一夜,整个学校被搅翻了天。有人认为,既然校长都是黑帮,整个学校岂 不已危若垒卵?于是一群一党地冲到学校武装部,要夺取枪支保卫学校;动力系 食堂门前,学生们扛出饭桌搭成高台,笔者去时,正好看见该系67届学生周兴 福站在台上痛心疾首地发表演讲,他反复号召:“同学们哪!大家快回到自己的 系班去呀!你们看这么乱糟糟的!怎么搞文化革命呀!”那动作和口气,很容易 让人想起抗日时期北平的救亡青年(周为人为事颇多热情且多谨慎,曾任《815 战报》主编数月,毕业后曾因此而险遭算计,最后有惊无险。担纲四川省火电建 设二公司总经理,工作成绩一直斐然业内)。机械系二年级七个学生还连夜徒步 进城,要求市委书记任白戈接见。那天晚上重庆大学真正的舆论热点是佘国华所 在学生五宿舍。几乎各系各班都有学生涌到他房间要求公布郑思群黑帮的确切材 料,人太多,以致该宿舍的学生不得不派人举着棍棒把守大门,问明来人身份和 政治面貌(家庭出身、党员或者团员)方可放行。   文革开始以来,这个第一次把校园搅得如此热闹的事件,叫做“617事件”。 事件本身很快就露出了许多破绽:617当晚,佘国华就被前来走访的同学追问 得无以对答,只能无可奈何地搪塞道:四十八小时之内,保证向大家公布郑“黑 帮”的“钢鞭材料”。其次,有人发现,大字报的五个作者,全是校团委和校学 生会的干部。于是不能不让人怀疑:这篇大字报的出现,是不是宣传部长邓时泽 及团委书记刘稚民“金蝉脱壳”,为保护自己而让佘国华等人写这张大字报以将 祸水他引?   最先提出疑问的恰恰是佘国华的中学同学、后来815运动的主要发起人之 一吴庆举。吴系机械系67级学生、时任校文工团乐队队长。重庆大学党委宣传 部非常重视文体工作,故而让各系各班的文工团员和体育队员全部集中居住。那 时候学校内部交流很少、消息闭塞,文工团员和体育队员的集中居住从客观上造 成了一种可能:将全校的信息在这儿迅速集中并加以发散。重庆大学的造反派领 袖多出在文工团和体育队,就顺理成章了。(除了文工团的吴庆举,后来成为 815总头目的周家喻,是羽毛球队的队长)6月17日晚,吴庆举到冶金系宿 舍质询佘国华回来已是深夜。当时我在文工团美术队任队长,住吴的隔壁。吴满 面红潮地找到我,非常冲动地说,该大字报明显是个大阴谋。他说佘绝对没有任 何资料,等到四十八小时拿不出东西,我们必须起而揭露之。当天晚上,便由我 执笔,起草好了一篇大字报,题目是:《千万,千万,千万警惕更大的阴谋》。   对于吴庆举和我,6月18日是很难熬的一天。我们跃跃欲试,急于向全校 同学公布我们的新发现,可我们又必须等待48小时的到来。更要命的是:佘国 华的大字报事实上已经把晕眩中的大学生的革命歇斯底里触发起来,困惑而激动 的年轻人整日价都惶惶串联,整个学校躁动不安。月初,市委曾派有一象征性的 工作组进校“协助校党委领导文化大革命运动”,618当天中午,为稳定局势, 市委急急忙忙宣布直接由工作组代行党委职权。此举顿时让舆论大哗。是日晚, 无线电系学生在一教学楼前自发集会,宣布校党委和工作组都是黑帮,必须通通 打倒、赶走,由学生自己闹革命。大会派人去邮局及当地驻军7788部队联系 向北京发电,请求中央直接派工作组来校,均遭发电人拒绝,于是连夜在校内进 行示威游行,汹涌澎湃几至天明乃止。   那一晚,我、吴以及文工团和我们观点一致的学生也通宵未眠。我们看见无 线电系的同学在宿舍外喧嚣而过,心情极其复杂紧张。佘国华承诺的48小时早 已过去,他的“钢鞭材料”显然是没有了。但是,如果我们在目前这种气氛下贴 出为郑开脱的大字报,显然是逆流而动,其结果会不会和佘国华本人一样,遭致 全校同学的反对甚至于围攻呢?年轻人的偏执和自尊使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只求 有更多人和我们共担风险。游行队伍过去,我们马上拿着那份“警惕更大阴谋” 的大字报征集签名,开始,只在文工团内部秘密进行,后来,美术队队员代玉松 (现四川理工大学教授)自告奋勇,主动回到他所在的电机系宿舍挨户敲门,象 地下工作者一样宣传观点,征集签名。代为人忠厚本份,不善言辞,但那一晚, 他很快给我们征集到几十个同盟者,使我们对他都刮目相看,也使我们信心大增。 天将破晓,我们壮着胆将大字报贴上一块木板,然后横架于九舍和二、三舍之间 的路的正中:这是学生们吃早餐必经之地。我们便躲在房内窥视动静。不久曙色 放明,打早餐的同学果然很快聚集在木板前叽叽咋咋,不少人还当场取出钢笔批 注:“坚决支持你们的观点!”“我们受骗了!”“找佘国华算帐去!”   我们于是以胜利者的身份从宿舍里走到了大字报前,得意洋洋地公开自己的 观点。   整个学校局面又转向了。被嘲弄了的同学于是纷纷走访佘──这间斗室又成 了新闻热点。不过,佘国华却逃遁了。若干年后,吴告诉我,佘是他帮助藏匿的, 地点是废弃的校办钢厂的楼上。佘的室友无法招架纷至沓来的质询者,睡觉时候 也不得不在自己的身上盖一张纸,上书:我不是佘国华,请不要叫醒我!既然大 家已经认同倒郑事件是宣传部和校团委合谋的一桩诡计,水落石出,顺理成章的 结果当然是大家回过头来,继续对邓时泽和刘稚民进行革命大批判。当时我刚好 以优异成绩作完毕业设计,心中曾经窃想:这下好了,等到邓、刘倒台,重大的 文革就该胜利结束,我们也就该桃飞李散,到社会主义的建设岗位去报效祖国了。   我们根本不知道,十年动乱才刚刚开始呢!        市委想借刀杀人 没想到反而引火烧了自身   617和618,都有同学找市委上访。笔者不知当局意图,但,如果本文 开始提出的假设成立(即西南局和重庆市委想趁机翦除异己,同时也向中央交差), 那么,这个时候对郑思群动手,应该是水到渠成了。于是在1966年6月21 日,《重庆日报》头版头条正式刊登了重庆市委关于让郑思群停职检查并派工作 组进驻重大的决定。22日,市委副书记辛易之亲率以副市长余跃泽为组长的高 规格工作组开赴重大。23日全校大会,余踌躇满志地发表演说,声称这次他到 重大,就是来支持革命师生,来揪“郑思群黑帮”摸“郑老虎”屁股的。余跃泽 在市里分管财贸商业,营养充足,胖,说起话来中气极足,一付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当然没想到这儿恰恰成了重庆市委的“滑铁卢”。   6月21日以来发生的情况再次把学生们搞懵了。不是才弄明白所谓“郑思 群黑帮”是某些人的阴谋吗?为什么市委甚至西南局都跟着起哄了?伟大领袖毛 主席教导我们:一切结论只能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后。市委工作组下车伊始,什么 情况都没有调查,为什么就匆匆忙忙宣布郑思群是“黑帮”,这中间莫非又有什 么阴谋?于是,质问《重庆日报》、质问工作组的大字报再次蜂拥而至。在报纸 上表态拥护市委决定的“左派”学生(这些学生后来一直成了工作组倒郑的中坚 分子)受到普遍奚落。工作组驻地成了同学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办公室主任孟 凡均显然是个精明能干之辈,但每天面对满屋子能言善辩、把毛泽东语录背得滚 瓜烂熟的大学生,他除了用一些历史暗示对无知的年轻人进行威胁恫吓外,实在 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工科学生在工作组大门口贴了一幅对联非常有名:       曲率半径处处相等       摩擦系数点点为零       横批:又圆又滑   工作组一再要求学生们把斗争矛头对准校、系两级领导,而到现在为止,学 生们的矛头偏偏对准了市委及其工作组本身了。工作组成竹在胸。他们有理由相 信这次动荡不过是过去某次政治运动的翻版而已,面前这些个跳得很高的糊涂虫, 很快就会明白共产党在1957年使用过的手段:“引蛇出洞”“后法制人” ──到时候,他们哭还哭不过来呢。他们抓紧在学生中“依靠左派,团结中间派, 孤立右派”。7月4日,余组长召开全校团干部及左派学生的秘密大会,会上, 他再次重申必须集中火力对准校系两级干部,同时大义凛然地宣布:重庆市委是 高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坚强堡垒,书记任白戈是坚强的马列主义者,是经 过考验的好班长!任何怀疑都是错误的!反动的!演讲说到激昂处,他拍案而起, 险些把茶杯震翻在地。   余当时肯定确信他的恫吓足以大收奇效。不料中央偏偏马上和他开了个玩笑: 在他谈话后的第三天,即7月7日,《光明日报》的署名“穆欣”的大块文章 (题目大约是《“国防文学”是王明机会主义的口号》)发表了,文章在两条注 释中明确定义:任白戈是“大黑帮”周扬的“另一个追随者”。毫无疑问,这篇 文章对感觉良好的重庆市委不啻是当头棒喝。以后的事实披露,这篇文章下来不 久,和任白戈关系极铁的西南局书记李井泉即将其以“海外侨胞”的身份隐匿乡 下去了──这是另一个故事。且说在重大校园,该文章无疑是对深受压制的“一 小撮右派学生”的极大鼓舞。反郑和反市委两种政治力量的对比再度出现新的平 衡。要想在学生中大张旗鼓地进行“批郑”既然困难重重,工作组只好在内部抓 紧施压,不断组织可靠的“左派”对郑进行轮番围攻。   客观地说,文化大革命到底要干什么?老于世故的市委领导和年幼无知的学 生娃娃一样,都是一群白痴。真正的上帝只有一个,那就是毛泽东。他于7月 16日在武汉畅游了一番长江之后,于7月18日回到北京,次日便批评派工作 组是错误的,说运动搞得冷冷清清,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其后,毛精力充沛、 没日没夜地听汇报、发指示,不断给当时在北京老老实实主持工作的刘少奇施压。 毛给清华附中红卫兵写信,支持造反,甚至直接写大字报,指责刘和“从中央到 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 意见,实行白色恐怖……”面对咄咄逼人的进攻,刘少奇只有节节败退一法。7 月29日,北京“新市委”在人民大会堂召开首都大专院校和中学文革积极分子 大会,正式传达毛指示:撤消工作组。刘不得不灰溜溜地在会上承认错误,说自 己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革命怎么革?我老老实实回答你们,我诚心地 回答你们:我也不晓得。我想中央其他许多同志也不晓得”山雨欲来,重庆市委 应该有感觉了,他们显然想趁远在西南的学生娃娃还没弄清底细,抓紧时间给自 己的工作组打一个完美的句号,然后体体面面打道回府。对郑的迫害开始提速。 工作组调兵遣将,新增队员200余,确保每个班均有人严守死守,督师批郑, 他们放出风声:“谁还对郑思群抱有幻想,谁就是立场问题!”。其时,郑已被 押赴松林坡顶原苏联专家招待所看管,日日由左派学生批斗,行前,全身被搜, 赤足而行,仅容带《毛选》一册。郑恰恰将半片剃须刀夹带其间,上山了。   7月28日,工作组正式公布《关于郑思群同志的材料(初稿)》的审查材 料,发全校革命师生批判。该材料采用无中生有、无限上纲的手段为郑罗致了所 谓“反党反社会主义十大罪状”。原来校任教的苏联教授离渝返国,学校按礼节 每人赠送校园风景照一册,亦在材料中被认定为郑“里通外国”的间谍铁证,其 余“罪状”之荒唐,就可见一斑了。这样的材料不可避免地又在学生中遭到质疑 和对抗。   毕竟工作组经营日久,“左派”行道,满校高压,诺大个重大,已经没有多 少人敢发杂音了。高压气氛,至郑的自杀到了顶峰。   郑是8月2日早晨5时自杀的。但学生们十几个小时后才得到消息。正在晚 饭,采矿系同学李远旭突然冲门进来,大呼:“郑校长自杀啦!”全室顿然惊骇, 继而呆木,继而悲戚万端。同学们停饭叹息,有人还痛哭失声。年深日久,笔者 已无法准确记起那一天晚上学校发生的所有细节,而我自己干的一件事情却清晰 如昨:同学们都已酣然入睡,我却独个儿愤激难平,伏案急书,匆匆给西南局及 书记李井泉写了一封状告重庆市委及工作组的信。信毕已近子夜,我还急急敲醒 了邻屋的吴庆举。看完信稿,我满以为他会起而应合,义无反顾的和我从容前行, 与工作组血刃相博。出乎意料,吴非常紧张地把信叠起来,塞还给我,说:“快 收起来!快收起来!这样做太危险!”   我无话可说。第二天,我一人上街,把信付了邮。这已是1966年8月3 日的事情。那天校园里特别清静。重庆市委仿照北京规模,在市中心的重庆人民 大礼堂召开全市大专院校和中学文革积极分子大会,正式传达毛的指示,还有刘 少奇关于“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等讲话。重大每班选派三人前往。有点暴风雨 前的感觉:整个学校都停了摆,很清静。很快,闪电果然挟狂风骤至。开会的代 表还没有回来,消息先到学校了。还是李远旭冲进寝室报告的。李,采矿系三年 级学生,美术队队员。他是著名的消息灵通人士。《毛主席语录》的第一个手抄 本是他传来的,前面说到的佘国华大字报也是他最先传来。他的发语词都是“惊 人消息!惊人消息!”。那时午饭刚过,火炉山城毒日当头,走在水泥地面如行 炮烙。我们美术队几位学生憋不住激情如沸,全都光着脚丫就跑到二舍前的马路 上写标语,一边铺纸一边写,四句话:“拥护党中央,拥护毛主席,赶走工作组, 自己闹革命”标语的轰动效应没维持多久。下午开会代表回校,所有谜底便已揭 晓,重大的文革故事显然应该翻到新的一页了。只是,固执的市委工作组──拿 当时流行的话说──还不想轻易退出历史舞台。这场莫名其妙的斗争注定还要演 下去,而且愈演愈烈。             815事件山雨欲来   8月3日晚,吴庆举非常着急地找到我,问:“你那封信的底稿还在吗?” 我说在。他说行:“时机成熟了。抄成大字报,公布出去!”大字报题目是: 《就郑思群自杀事件给西南局、李政委的一封信》,由吴和我联合署名。文章张 贴出去已过熄灯时分。学生们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兴致勃勃地用手电筒照看、 议论。几十个黄色光影在大字报上你追我逐,刹是热闹。第二天一早起床,二舍 和九舍之间的路边已一字儿排开体育队好几份杀气腾腾的响应文章。其中一篇的 标题我还记得清楚:“我们要怒吼一声:郑思群事件必须重审!”接下来,各系 各班的大字报也如潮再起,直扑工作组。市委马上还以颜色。当晚,工作组紧急 召开全校声讨大会,由市委代书记鲁大东代表市委宣布开除郑思群党籍,接下来 将所有学生领回各自班级强行表态。同时连夜组织“左派”写拥护市委决定的大 字报。   这些努力已属徒劳,无非再给大学生对失败者的嘲笑增添一些笑柄而已。大 家已经不满足于在工作组驻地来几张漫画、几副对联或者打油诗,不满足于把余 跃泽、孟凡均弄出来围攻挖苦一通。有好事者从松林坡现场侦察回来,突然暴出 一大堆只有福尔摩斯才能够解答的疑团,推论是:郑思群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罪魁祸首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工作组!   于是同学们纷纷涌向松林坡,在专家招待所附近的墙壁、草坪和石阶上到处 查找疑点,有人爬上围墙,说是发现了血迹,于是把长满青苔的砖头撬回去,用 报纸小心翼翼包好,准备送北京交党中央备查。为保护自杀现场,同学们完全不 经意地便形成了某种组织,松林坡成了全校的政治中心。许多人自觉地昼夜轮流 值守,有的负责与市委、市公安局进行交涉,有的则做些筹款工作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行动的领头羊,就是吴庆举。吴后来成为815事件的发起人,算是水到渠 成了。那几天,随时都会从松林坡上传下些耸人听闻的新进展,每一条新消息都 足以把重庆市委确定为刽子手。工作组虽然根据市委指示还在重大赖着不走,但 对于学生们日复一日浪潮似的猖狂进攻,完全一筹莫展。   这儿,笔者要补充一件几十年一直沉积于心的往事。正是大夥儿在松林坡钻 头觅缝搜索工作组实施谋杀计划的蛛丝马迹时,8日下午,我和采矿系学生蔡增 其秘密潜去市委党校走访了郑的夫人、该校副校长吴耕书。吴听说重大学生,便 称病不见,而我们则坚持不见不走──最后,她妥协了,让秘书把我们领进了她 的办公室。吴非常谨慎地把门窗严闭,这才开始同我们对话。我首先出示了郑思 群“十大罪状”的抄写件并自报家门,迫不及待地说明我们的观点及同学们保郑 的凛凛决心。年轻人的幼稚和真诚显然把老太太征服了,那天下午,她公然簌簌 地向两个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说了许多在当时看来十分危险的话。这些话如被告 发,她的政治前途将十分可怕。   我们当然希望她能证实他的丈夫死于谋杀,因为在工作组公布的材料中曾提 到:将郑押赴松林坡隔离前,曾让他们夫妻有过一夜团聚。而8月2日上午,工 作组通知吴回校告别丈夫遗体,却被吴明确拒绝。我们以为,老太太对郑的死因 一定有足够的判断依据。不料老太太非常肯定地对回答,听工作组通知说郑自杀 身亡,她就毫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我相信他肯定是自杀了。”她说。这个武 断的结论使我们大失所望。不用再追问,她很坦白地告诉我们,和郑诀别那一夜, 他俩都彻夜未眠。郑对她发了很多牢骚。郑说他把政治看透了。郑说彭德怀、黄 克诚这样战功赫赫的人都要批就批要整就整,我算得了什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还说了苏联对斯大林焚尸扬灰和其它一些共产党史上让人齿寒的、我们这两个 刚刚走进政治幼儿园的大学生听闻或不曾听闻的故事。末了,她劝我们:你们还 年轻,政治斗争复杂得很呢!你们就少过问吧。那些日子,大学生目空一切,头 脑发热,以天下事为己任,可面对老太太消极厌世的教导,竟无话可说。我和蔡 相约:为了保护老太太,也不至于给学校里对工作组的斗争带来影响,我们把对 吴耕书的访问以及她的谈话瞒下来──一瞒就瞒了几十年,直到现在,我们自己 都已年迈。   事实上,运动到了那一步,郑是自杀还是谋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反正仇恨 已被激化,狂热已被点燃,动乱已如流水下滩,不可阻挡。8月8日晚,中共中 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十六条)在广播里宣布,校园一片欢呼。 更大的动乱正式开始了。原来,市委曾通知工作组于8月5日晚24时撤除,后 不知何故又宣布无休止延期,只是将办公地从党委小楼撤到七教学楼,致使七教 楼又遭到学生们好些天的奚落和围攻。十六条公布当天下午4时,工作组却悄然 遁走,撤了个精光,学校顿然成了真空。学生们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痛快和自由。 他们可以大闹天宫了。   清华附中的《革命造反精神万岁》“一论”“再论”“三论”的传单在校园 里四处挥洒,造反歌大行其大道。批判邓时泽和刘稚民的文章当然要继续做下去, 只是他们已经毫无还手之力。更重要的是,欺负学生近两月时间的工作组及其后 台:重庆市委,他们有那么多极具刺激性的事情等待学生们去凑热闹哩。而要解 决市委的问题,单单靠重大一个学校显然不行。于是6月18日晚上无线电系彻 夜游行时提出过的命题重新被提出来,那就是:杀出校门,打向社会!毛泽东不 是教导过吗:青年学生不和工农大众相结合,只会一事无成。   8月12日晚上,已经初尝领袖滋味的吴庆举又找到我,商量到外校串连的 事。重庆的大专院校,离重大最近的是建工学院,当然该第一个去串联。于是定 下来,让我连夜起草一份大字报。大字报摘要如下:     在这些日子里,我们多么幸福,多么振奋啊!     我们最最敬爱的党中央公布了八届十一中全会公报,制定了关于无产阶   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纲领,我们最最敬爱的毛主席在首都会见了革命群众……     这一切啊,怎么不叫人欣喜万分,热泪横溢,斗志高昂!让我们振臂高   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毛泽东思想阳光照耀下,目前,我们学校“万马齐喑”的局面打破了!   敢于革命、敢于斗争的同志们站出来了!千万张大字报,象狂暴的旋风、怒   吼的排炮,在揪出学校牛鬼蛇神,深入揭发校系两级的同时,对于以余跃泽   为首的市委工作组一月多来的许许多多违反毛泽东思想的错误言行,对于三   十年代周扬的积极追随者任白戈在六十年代兜售的大连黑货,对于《重庆日   报》1962年纷纷出笼的大批毒草,进行了无情的轰击和严肃的批判。     毛主席教导我们:“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   话:造反有理”。     要革命!!要造反!!那就顾不上几个坛坛罐罐。老一辈打天下,抛头   颅,洒热血,咱今天为无产阶级保江山,就要敢于迎困难、担风险!有毛主   席领路,有共产党撑腰,还怕什么?!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们并没有   什么了不得的力量。在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面前,他们越抵抗,他们就只能   完蛋得更快!失败得更惨!是革命的海燕就要敢于顶风冒雨展翅高飞!是痞   种,是混蛋,就钻进你那个人主义的蜗壳里去吧!……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多高职务,多大的权威,多老的资格,只要   你反对毛泽东思想,我们都要批判!都要打倒!!毫不留情!!!一个都不   例外!!!     ……让我们永远永远跟着毛主席,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中奋勇前进!   稿子拟好,又让文工团戏剧队毛笔字写得最棒的刘锡玉正楷抄好。题目是: “致全市大专院校革命师生的一封公开信”。在群众组织编写的“文革大事记” 上,这份公开信曾被吹捧为“轰动山城第一炮”“重庆市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 报”,后来开会游行,有好事者还把它抄得老大,抬在队伍前面开道。8月12 日晚上,我们对此全无所想。   第二天吃毕早饭,大字报就由戏剧队、舞蹈队和美术队的一些热心分子拿去 铺在三舍门前的路上征集签名。大字报后的空白处签满了,又接一张纸继续签, 完了,又继续铺纸。签名的人太多,纸张从三舍门口铺去,一直到民主湖还在继 续延伸,足有百米以上,签字的人数很快上升至数千。事前,我们只是打算几十 个人到建院把大字报贴上就完事,没想到声势一搞就这么大,我们都有点不知所 措。好在,那几年政治活动多如牛毛,开会游行多如牛毛,好些年级的学生还去 部队作过为期不短的军训,开展大型活动的纪律准备和道具准备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有人提议:让乐队的同学把铜管乐器统统拿去广场耀武扬威地吹起来!所有 签名的人一齐开出去!   这一招真灵!几千学生很快就举着毛的画像和语录牌从四面八方涌来,按系 按班整齐有序地排好了队伍,文工团的学生临时又赶写了些“革命造反精神万岁” 之类的大标语,整个排场就很像一回事了。这就开出去,开进了建工学院的校园。 建院毫不设防,重大学生如入无人之境──确如无人之境:该院的工作组还把学 生关羊一样全关在房间里学文件。对这一帮天外来客般的不速之徒,循规蹈矩的 学生只敢把头伸出窗外去偷窥片刻,作一番无奈的感叹。重大学生在兄弟学院顺 顺当当走了一圈,只在建院广场草草举行个仪式,自拉自唱地把公开信念一通, 便得意洋洋地打道回府了。回得重大,余兴未尽,顺手捎带又把邓时泽、刘稚民 无辜地带一回高帽游一回街侮辱一番,串联行动胜利结束。   这就是所谓的重庆813革命行动,815行动的预演。需要补充的是,事 件当天下午,在文工团戏剧队的房间里,由吴庆举召集了一个总结会,各系都派 代表参加了。笔者还记得的,体育队有周家喻、冶金系有熊代富、查正礼、电机 系有黄顺义:这几个人,后来便成了声名显赫的815战斗团的主要领袖人物。               815事件记略   813第二日是星期日,闹事之后,正好美美睡上一天。事情当然不可能这 样。拿当时林彪的话说,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闹得资产阶级睡不着觉,无产阶级也 睡不着觉。813当天晚上,建院一个叫何德林的学生就颤颤巍巍潜来重大对我 们表示感谢还要我们帮忙转交告状材料(何现为云南省设计院高工),好像我们 这么一闹,就已经升格为党中央代言人。对方寻找地下党一样的急切和巴望使我 们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第二天,重庆师范专科学校干脆来了一帮。他们自称 是该校惨遭党委压制的两个战斗队“排炮”和“轻骑”的代表,要求我们声援。 我和吴庆举是在九舍门外的地坝里和他们进行座谈的。对方为首的唐忠明是该校 中文系学生,口才极好,后来成了该校造反派的一号领袖。座谈会后吴马上把前 一天总结会的各系代表约来文工团议事。有813经验,搞这种活动应该是轻车 熟路了,很快制定好第二天行动计划,然后便各自回系分头行事。   我的任务是去师专和校当局联络,安排场地茶水诸项事宜。接待我们的是一 位女士,姓名已不详,是师专所谓“文革领导小组”的组长。女强人态度强硬, 拒不接待,我方挟势凌人,胡搅蛮缠,吵架至深夜,最后不欢而散乃归。回校后 接着抄写大字报、印传单,又把那份后来被称为“轰动山城第一炮”的“公开信” 抄写一遍,事毕已东方既白。原先估计事情与813不会有何差异,无非游行一 通就万事大吉。   怠倦难支,我干脆卧床恹恹地酣睡起来。   待中午一觉醒来,发现同学一个都没回来,知道出事了。匆匆赶去师专,没 进门,就觉情景不祥。原来,对方既已知道我们将前往闹事,也连夜作好准备。 学校大门口的马路上,用石灰水写满杀气腾腾的大标语:“我们不要救世主!” “重大一小撮右派滚回去!”“誓死捍卫党的绝对领导!”云云。校园内更是喧 声如沸,混乱非凡。操场中间红旗标语乱摇一片,重大学生窜动其中,歌声吼声 雷涌瀑响。场地四周则全站满师专的学生和不知哪儿请来的工人,一派虎视眈眈, 冲突随时有一触即发之势。山城八月,气温达38摄氏度。大家在烈日暴晒下对 峙数小时而毫无退意,其情势之爆裂,现在想来,尤让人欷嘘!   先是,师专曾企图阻止闹事学生入校,可毕竟重大人多势众,阻止不得,只 好退守回去,围在操场四周起哄,并多约些工人前来助威。我开我的会,你起你 的哄,本也可相安无事,后来就出了一件小事:那时候,双方本来就都想寻事, 任何一点火星都足以惹得大火燎原,这小事情自然马上就闹成大冲突了。情况是: 操场前面一幢办公楼正在修缮,重大学生就想把毛主席像挂上楼前的脚手架,师 专方当然反对,施工工人遂被人驱前阻止,于是冲突在脚手架便开始发生,全场 由此大哗而且双方的争辩对骂很快提升到对毛主席、对毛泽东思想、对文化大革 命的政治感情、政治立场的高度。攻击愈演愈盛而显然不可能有结果,党中央太 远,只好先找市委断个公道。重大有个摩托队,车不少,行动很机动的,跑了多 次,市委领导坚辞不出。事情就一直僵持下来了。这就是我赶去师专时发生的情 况。事情一直到晚上,双方学生还不依不饶。已是下班时间,前来看热闹的工人 和市民如赶庙会,越聚越多,如果市委不解决,局面将更难收拾。市委副书记辛 易之临危受命,硬着头皮来了。重大学生当然要他宣布这是革命行动,师专当局 当然要他表态为反革命行动。事实是:文化大革命到底要干什么,市委副书记当 时也绝对蒙在鼓里,他能表什么态?装聋作哑顶牛顶了几个小时,顶得重大的学 生们实在没耐心了,行动只好无果而终,各自打道回府。   队伍撤回学校已是深夜,而重庆大学却无人入睡。《辛易之是屠杀群众运动 的刽子手》《打倒重庆市委!》之类的大字报,从那一夜开始,就开始向诺大山 城,铺天盖地地蔓延而去。其后十年,重庆再无宁日了。                两点结论 (一)815作为内地红卫兵运动的一种典型,和北京有明显的不同。北京的红 卫兵运动最早几乎都由高干子女(尤其是师大女附中、北大附中、清华附中等校 的高干子女)发动,其心理根源首先是封建贵族思想诱发的畸形优越感,如子承 父业(即所谓无产阶级江山接班人)、血统高贵等,其次是社会和学校多年的阶 级斗争教育培养的仇恨心理。这两种心理一旦纽合,一有条件,马上就膨胀为破 坏性极强的暴力倾向和打倒一切的歇斯底里,动不动就要“滚他妈的蛋”就要 “红色恐怖万岁!”就要“砸烂谁的狗头”“抽谁的狗筋”“拔谁的狗皮”;内 地的运动则多由大学生发起,理性的东西更多一些。很多资料证明,参加文革的 大学生很多都参加过65年66年的农村“四清”运动,对毛泽东所说社会主义 时期资本主义复辟的主要危险来自党内,即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已经有相 当印象,因此一旦参与文革,虽然不知道毛具体要想搞掉谁,但把矛头对准党内 当权者,这一点心理上和行动上都是明白的。到社会上去乱打乱砸的事情,包括 残酷折磨迫害无辜教师、平民的事件,相对少得多。 (二)文革发生绝非某一人意志即可所为,也不是单靠学生即可所为,既然是全 国全民族的动荡,既然是长达整整十年的动荡,当然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郑思 群和重庆市委的长期不和,风吹草动,便将厮杀,当是815发生的背后原因之 一。而据笔者后来几十年漫长岁月所调查的更多资料证明,之所以有那么多工人 卷入,那更是因为解放十七年来,官僚阶层和民众之间的矛盾,有地方有时候已 到一触即发的程度了。毛泽东既然要站到天安门城楼上去挥手一呼,大曰造反, 全国上下,焉会不反?如潘多拉之瓶,既然塞除瓶倾,魔鬼已出,毛泽东自己也 很难控制了,耿耿十年,焉能不乱──直至于毛本人含恨而逝乃止。 (寄自中国大陆) 【网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