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仁人义事                 ·范 洵·   五常县之所以叫五常,是因为古时候它有五个城门。这五个城门按三纲五常 的五常命名,分别为仁、义、礼、智、信。中国城池多为四个门,东、西、南、 北各一,正好。五个城门则多出一个,所以五常的东面城墙有两个城楼:仁、义 二门。想必是东为日出方向,应为礼数之先,而仁、义二礼又密不可分,便并峙 东方了。至于五个城门的创意原因则其说不一,有人认为是一种理想化的别开生 面,有人则说是因为此处出了三纲五常的典范人物。此事虽不算历史悠久,却无 从考证。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荣耀,五常人讲起时便很自豪。   不过五常还真有类似的古迹──一座石碑,上面记载着咸丰年间当地一个孝 妇的事迹:有一读书人家姓肖,父早逝,家贫穷,母病重,儿子无力医治,欲将 亲生子出卖。妻舍身典给人家,将所得钱粮为婆婆医治。婆婆病愈,一年后肖氏 为人家生下一子,便坦然自尽以尽节。此事曾遭非议,后誉满当地。儿子终身未 续弦。   这碑位于城西一座旧式灰砖房前,院东,东西向,座于一小碑亭中。碑亭质 朴,完全灰色,坦然而立,如一布衣师长。   据说这房子不是当初孝子家原物,是后盖的。房主名叶厚德,读书人,在旗, 其叶姓本为叶赫那拉,但他执意称自已姓叶,并从不提是旗人。他买这房是为了 沾风水,使家道纯良。他用这房开一茶馆,名素馨斋,装点得儒雅。他爱舞文弄 墨,茶馆便常聚些风雅之士吟诗作画,挥毫泼墨。附庸风雅者便把光顾素馨斋当 作身份的体现,茶馆因此生意兴旺。但厚德却说:开茶馆还有发财的?我不过就 为活个有滋味。人为钱活着有啥意思。   叶厚德很看重那碑,兴起时常引茶客到院中鉴赏碑文,于人们赞叹之中洋洋 自得。   厚德仨儿子,都知书达礼。他把两个小儿子送出去闯世界,只把大儿子留在 身前承继家业。长子敬儒象父亲,聪慧明达,忠厚宽洪,也爱写写画画。爷俩共 管茶馆,其乐融融。好多年过去,厚德渐渐衰老,掌柜换成敬儒。素馨斋虽未兴 旺发达,但也没衰败,以它经久不变的坦然成为老字号。   日本人入侵后,中国人活得艰难,茶馆冷清,便关张了。厚德垂暮,敬儒又 不会别的,只能靠写写画画、出租房子为生。后来厚德去世,敬儒虽清贫,却恪 守家风,心性清高。   解放后房子充了公,又分派来一家同住。这家属无主见老实小民,与敬儒家 相安无事。敬儒因善写会画,被分派到民间工艺社工作,倒也发挥特长,也算随 心。敬儒家住东屋,碑仍在他家院中,他与父亲心性一样,对碑十分看重,常修 缮碑亭,所以保存完好。他在院里栽了葡萄,夏秋之际于藤蔓浓荫下品茶纳凉, 赏玩碑文,也是一番情致。   五常周围农村有民间工艺传统,民间工艺社就是由好些个作坊合并而成。敬 儒潜心钻研,对当地工艺特点进行改进,发扬光大,在市场上颇有了影响。敬儒 就干得有劲,常说:干自已乐之之事,此生足矣。   文化大革命,“红卫兵”们深为本县的“四旧”太多而光火,大拆大砸,残 存的三个城楼也都被毁,甚至连一些老房子的飞檐都给砸了。敬儒家院里的碑也 不在话下,但当红卫兵雄纠纠来到叶家院里时,却发现它没了,只剩下一个碑座。 红卫兵大怒,径奔敬儒屋里,揪出他责问。敬儒毕恭毕敬:   “就是,就是,最可疑的就数我了。可那么沉个玩艺儿,我也弄不动啊。那 天我一回来就见它没了──白天我都不在家。许是有更革命的先动手了。”   他指给红卫兵看碑亭柱上的标语,红卫兵瞠目。敬儒笑道:   “没事,都‘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 有细心者忽然叫:   “不对,那么沉个玩艺儿咋整个没了?不就地砸了?”   “对,对,对!” 大家大叫,逼视敬儒。他却笑道:   “许是要让它遗臭万年,弄哪个埋汰地方砸了。你们看看那些个粪坑、垃圾 堆啥的,准能找着。” 红卫兵骂骂咧咧,有人叫:   “破‘四旧’不彻底!还留个亭子,还一个座,咱把它砸了!”   于是一阵呼喊,亭子在尘土飞扬中消失了。   这事引起一阵议论,人们都惊讶碑消失得神奇。敬儒对门两口则无动于衷, 被人问之,就只说不知道,平静的神态让人深信不疑。那年月人不是头脑发热就 是惶惶不安,没人去思考,只有个别人暗笑:   “等着吧,碑没不了。” 没多久,红卫兵大闹派性,互相争斗,没人再顾碑的事,它就被人们渐渐忘 记。   文革结束后社会形势大好,人心大快,敬儒精神大振,恢复全部产品,还设 计出许多新品种,在国内市场重振了五常工艺品的雄威。省里表扬该厂为省外贸 作出了贡献,县里要求重用敬儒,厂里便欲提拔他为副厂长。他却坚辞不受:   “人还是该干啥干啥吧,当官管事我不会,再说咋干我的活了?说实在的, 这个厂搞设计还真没人能赶上我,我要不干,这个厂不定啥样呢。” 领导说:   “让你当副厂长是为了体现对人才的重视,一介绍你时说着好听。你还照样 搞你的设计,不用你管啥事。” 敬儒仍不领情:   “我不扯那个,你们也别用我整景!我这人就这观点:顺天理干实事,求个 心安理得。” 领导无奈,只好作罢。   敬儒有两个儿子,两头各一,中间是一顺水的仨姑娘。老大秉仁文革后期当 下乡知青一去三年,大妹妹和二妹妹也先后下乡。知青返城时三兄妹都回来了, 敬儒把大儿子弄到自已厂──他想让儿子秉承父业,自己的手艺不能后继无人。 秉仁也随父亲,善写好画,但他却不愿继承父业,说:   “爸我不想当手艺人,我要干高级点的。” 敬儒恼火儿子看不起自己珍视的事业,但干这个得真心,强迫不得,就只好 作罢。儿子便在厂里干点工会和宣传之类的工作。   秉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只是不愿意在这个阶层。恢复高考来了机 会,但他只考上个县师专,就感叹:唉!看来我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命!但上了学 他就当班干,毕业就留校搞了行政,出路算是不错。   早在全国还没兴起开发地域文化,搞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之时,秉仁就向县委 建议:   “我们五常是文化古城,五个城门就是最大的特色。我们应该开发它,宣传 它,把它变成资源,办一个‘五门节’,使五常出名,借此招商引资,兴旺发达 起来。” 但当时没人在意,秉仁感叹:   “唉,人微言轻!有好旗号,守着金饭碗,没眼光啊!”   当各地大兴办这个文化节那个风俗节时领导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早有人有先 见之明,咱们本该走在前头的!便把秉仁请出,悉心求教。秉仁也不居功自傲, 细细道来,令众人感叹不已:早知如此,不早发达了!就把秉仁调到了文化局专 事筹备“五门节”。敬儒这才省悟:儿子果然是大器,不是自己这种人所能识得 的。   虽然秉仁到了文化局只是个兵,但主管文化的周副县长很器重他,专门成立 了“五门节”筹备办公室,他亲任主任,文化局长任第一副主任,秉仁任第二副 主任。秉仁知道自己是干活的角,也任劳任怨,干了许多具体工作,还把功劳都 推到领导身上,甘当无名英雄。   五个城楼高高屹立起来了,灰墙红柱金瓦十分耀眼。“仁、义、礼、智、信” 五个大字金光闪闪。 街上几处旧牌坊又竖立起来了,一些旧建筑翻修一新。   开发当地文化遗产与民俗,工艺美术厂(民间工艺社早已改此名)的工艺品 自然被纳入其中。敬儒也给儿子添彩,弄出一大批产品,搞了个工艺美术专展。 人们便感叹:   “看人家这爷俩,才叫将门出虎子,青出于蓝呢!”   自然早有人想到那碑,秉仁问爸此事,敬儒得意洋洋:   “要不是我那碑早完了!那可不象城门楼子你能重修。那碑上的字谁能记住? 记住了也刻不出人那原样。” 秉仁差点给爸跪下:   “老爷子,你这是大功一件!五常的文物史上有你光辉的一笔。” 敬儒说:   “我不在乎那个。我就是不能眼看着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糟践了。我也算知书 达礼的人,对这事责无旁贷。” 于是一天来了不少人,有小轿车有吉普,官员们进屋给老爷子作揖,感谢他 的大义大勇。老爷子春风满面,带人们到院中,清开杂物,在原碑址旁向下挖, 果然挖出那碑。   碑身潮湿,但完好无损,上面的字仍笔锋清晰。敬儒给大家讲解:   “这字才叫正庄魏碑。现在不少人写那魏碑扯淡,不地道。古人写字不花哨, 讲真功夫。” 他又解说起那碑文:   “这儿子儿媳妇才叫大义大孝,儿子舍子孝母,儿媳宁愿失节尽孝,义尽而 身去。女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女人宁失节尽孝,真大义也!” 敬儒说得激昂,人们听得动容,啧啧称奇。却有人说:   “这也不算啥好事,把封建礼教那套玩艺儿拿出来显摆有啥光彩?它和城门 楼子可是两码事。” 敬儒恼了:   “啥?不光彩?中国人要是都能这样哪还有那么多缺德丧良心的事了!” 有人就说:   “其实咱多弄古迹显摆还不是为了把人都招来,好挣人家钱?为了兴旺发达, 你管它光彩不光彩干啥!反正古人干的。” 大夥就笑:   “对对对,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嘛。” 有人忽然问老爷子:   “那么沉个东西,你咋弄下来的?还神不知鬼不觉的。” 敬儒就得意地笑:   “‘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人要铁了心干的事,就没有 干不成的。再说了,我是手艺术人嘛,道多着呢。” 这事让他哄动一时,电视台电台来采访录音录相。他则能推就推:   “这是我自个愿干的,还有啥可吹的。” 有人说他傻,人生不过名利两件事,出名,那是荣耀呢。再说,名有时候就 是利。敬儒却道:   “我不求那个。我倒觉着人活得性淡最好。性淡则心静,心静则气和。才是 养生之道。” 人们听得瞠目,他便不由得意,又道:   “所以古人说得好: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有明白人就问:   “您老什么人哪?” 敬儒笑道:   “我嘛,凡人而已。”   重新立碑就得修复碑亭,可没人说得清亭子的原样,有人提出大致弄一个, 反正古色古香就得了。敬儒得知后坚决反对:既然是古迹就该和过去一样。他说 他能把原样画下来,八九不离十儿。上边自然高兴,秉仁更是:   “爸你这是功上加功,可要李广难封了。” 敬儒日夜描画,竟画出了一系列图纸,有整体图还有局部图。人们大惊,以 为他留有图样,他却正色道:   “绝对没有。我看它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用眼看,我是用心看。当然我不 能分毫不差,也没工程师那水平。但基本上原味。” 大家赞叹:   “这老爷子,不是凡人哪。”   为了保证施工不走样,敬儒提出要到现场指导。有领导笑了笑说算了吧,您 德高望重,去了咋安排?监工还是监理?敬儒说:   “我啥也不当,分文不要,是义务的,就为了把亭子建好。” 领导脸上就严肃起来:   “即然这样,我们也得公平,得给报酬。你这叫无私奉献,我们不能让好人 吃亏。” 敬儒急了:   “干啥?埋汰我呀?” 此时他已退休,被反聘上班,有空就守在工地上。他要求极严,分毫不让, 弄得现场人很烦。工头就说:   “大叔,别这么死心眼,差一不二就行了,谁懂啊。这年头干事不用是,象 就行。有时候象比是还好。” 敬儒恼了:   “就因为这差一不二,才弄得啥不象啥!叫我说开发传统文化倒应该弄点实 事,别老整形式。古人好的地方能照着作就比啥都强。” 工头笑了:   “老爷子,您老说得真对。我也希望那样。可谁都不那么干,谁干谁吃亏。 我倒想谁有那本事:喊个口令:预备──起!天下人就都变好了,那多好。” 敬儒正色道:   “别老指望天下变了人心才变,人心不变,天下能变?”   “您老倒行啊,您多大岁数了,我才多大岁数?我要像你那样得饿死,就得 喝西北风,还得和老婆孩子一块喝。”   修复碑亭,敬儒家得搬家了──房子要收归公产,作碑亭的配套设施。关于 如何补偿,秉仁提出:   “给我两套吧,哪怕小点,我弟弟还没结婚。以后我就再不要房子,不管咋 变。” 人们就有议论:   “胃口不小啊,一张嘴就两套!” 房子给了,是两套,不大也不小,同一单元同一层,门挨门。弟弟乐得自己 单住,和哥哥在一块老受他管。爸和弟弟同住,但和秉仁一块吃饭。秉仁说:   “先这么住着,等你结了婚我就让爸过我这边住,我是长子嘛。”   关于叶家房子干啥用,人们其说不一。有人认为既然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 就应该用它干最赚钱的事。有人则说:文化古迹的配套设施嘛,就应该和文化古 迹保持一致,弄得有文化品位,哪怕不赚钱。主要是营造文化大气氛吸引人,不 能寸利必得。秉仁提了个建议让大家振奋:恢复素馨斋,那样就和文化古迹配套 了;且既有文化品位又有经济效益,一举两得。不过不要拘泥于它的原有经营内 容,要在突出它的文墨风雅基础上把说书听戏也引进来(旧时的茶馆也确实那样 嘛),甚至可以唱流行歌曲卡拉OK;不仅喝茶,可以有咖啡、饮料、名点小吃, 把它办成一个集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于一体的综合性文化设施。   此建议一出,人们齐声叫好,认为它把两方面的利益都充份体现了,是给古 迹锦上添花。也有人反对:要那样还叫什么素馨斋?把文化品位都给败坏了。但 没人听得进去,人们头脑都很热。   这个建议几乎不容异议就定下来了,有人给秉仁出主意:素馨斋是你家的, 又是你提出的建议,你得有好处。你要求分红,那就是摇钱树,享用不尽,也是 合情合理的嘛。秉仁没听从这话,只字不提物质利益,但他向周副县长暗示:   “我非常想充份发挥自已的能力,我也有这样的能力。” 领导会意,告诉他暂待时机,如有位置一定提拔。   敬儒却勃然大怒:   “瞎胡闹!素馨斋那么办成什么玩艺儿了!你小子纯牌败家子!不行!我不 同意!素馨斋是我家的,我让办才许办,我不同意谁也不行!” 儿子就开导:   “爸,你咋这胡涂,拔一毛而利天下的事,咱何乐不为!你不老说人得积德 行善吗,咱这是积大德啊!”   “积德我也不这么积!那叫啥?乌烟瘴气的,就是败坏!” 秉仁再劝爸仍是反对,就拿出了王牌:   “爸你懂法吗?就一个名,早先的事,早不归谁了,也不是专利,管得着吗?” 敬儒瘪了,秉仁乘势道:   “你就作个顺水人情,到县里去指导他们。到时候你再写幅字画张画挂到茶 馆里去,那啥气势?你不就德高望众了吗?”   “狗屁!”敬儒挥挥手道。“我才不给败家子添彩!你们爱咋整咋整,反正 我也管不着!你们记着:素馨斋再不是我家名了!”   素馨斋经过一番整修按时开业了。那天人潮涌动,鞭炮山响。茶馆前被辟成 一个小广场,使碑亭凸立显眼。亭子周围围了一圈红漆描金栏杆,只留了一个小 出入口,据说是为了保护和漂亮──亭子的样式、颜色太晦暗了。原有的灰砖房 被换上了琉璃瓦,加了大飞檐,金灿灿地耀眼;原来稍有装饰的窗棂也变成了华 丽的全雕;屋内拆去了旧天棚,改为雕梁画栋。当初有人曾对此方案提出异议, 文化局长说:   “咱不就要张扬吗?还按原来灰眉土脸的样谁把它当好玩艺儿?谁还爱来?”   五常县文物开发卓有成绩,有这么多文物就设立了文物局,叶秉仁才干超群, 功劳卓著,被任命为副局长。这事引起一阵骚动,很多人愤愤不平:他一个小老 师,提得也太猛了吧。周副县长力排众议:有才干就不能论资排辈,不拘一格降 人才,才能人尽其才。   敬儒被反聘几年就换了两任厂长,都赶时髦,干些来钱快却不伦不类的活; 有些活甚至都不属于工艺美术了。对此敬儒着恼,可厂长说:   “叶师傅,我承包我就得这么干。这是我的饭碗也是这一大帮人的饭碗。” 敬儒也无奈,何况哪个厂长都把他叶敬儒的旗号吹得山响,强调传统产品是 咱的镇山之宝,没它咱就啥也不是了。敬儒明白:工厂就象座庙,他就是佛像, 庙已经变样了,但他这个佛像还得摆着,就为个名。这种感受多了敬儒就再难忍 受,况且厂里上下人等再不象从前那样对他毕恭毕敬,厂长也渐渐显露出对他不 以为然的姿态。他也明智,见好就收,主动辞职不干了。   回家后无事可做极不适应,闲得难受就好管家里事,指手划脚,发号施令。 但大家对他阳奉阴违,他便觉悲哀。大儿子就开导他:   “爸你别管那么多,劳累一辈子,难得老来清闲,享享晚年之福多好。我们 不听你的不好,听你的有些事还真不行;时间长了就好像不孝似的。”   敬儒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百事不管,成天就是 下棋听戏。他听戏一坐就是小半天,闭着眼睡着了一般。起先人们以为他听不出 啥名堂,但一交谈发现他评说得头头是道,再有新班子就专爱听他品评。奇怪的 是他听时不睁眼,却能对作功提出严明的褒贬。大家都惊奇:   “这老头神,有天眼呢。”   敬儒最上心的倒是下棋,常一下一天。秉仁劝他别这么下,伤身体,说:   “爸你舍不得花钱听戏我包了。” 敬儒却说:     “一码是一码,戏不能老听,美味不可多用;棋倒得总下,修身养性呢。”   “五门节”使五常县名利双收,主管文教的副县长周正仁因业绩突出升了正 职。他一心想提拔秉仁接替自己的原职,可秉仁却极力推却:   “周县长,你要是为了我好就别把我放炉子上烤。我一个小老师出身,当个 副局长就够快的了,再快可要犯众怒了。” 周县长不快了:   “我有今天你的功劳最大!你和我共苦了也得同甘!文化这片江山是咱打下 的,咱不能让给别人!再说了,我这回坐江山了,你不帮我捧场就忍心吗?” 秉仁说:   “捧场可以,当副县长不行。只要你信得过,干啥你看着办。” 周县长仍不放松:   “只要可能,这个副县长你非当不可!那叫半壁江山啊,我得用知近人。” 该着秉仁如愿,县委书记高云山为限制周正仁势力,扩大自己力量,非要提 他的人──宣传部长张武强任这个职位。高云山资格老根基深,周正仁为协调关 系,只好让步。但他坚持让秉仁当办公室主任──那可是总理一样的位置啊,必 得是心腹。   秉仁只好从命。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是手眼通天,权倾朝野,但秉仁并不以为 然。而弟弟秉义却牛了起来,到处炫耀。秉仁知道后大怒:   “告诉你我不是啥大官,你少显摆!要敢打我旗号招摇撞骗,我可收拾你!” 秉义比秉仁正好小一轮。本来敬儒以为自己命该少子,连生三女后已经死心。 岂料老来得子,大喜过望便娇宠。儿子天性奸滑,就给惯坏了。秉仁看不惯没少 管教,但弟弟毕竟不是儿子,不好管太深,秉义便对哥哥阳奉阴违。   弟弟一天天长大,秉仁不忍看他水下去,就与爸长谈了一次,晓以利害,说:   “作为当哥的本不该管太多,有爸你在。但我不能不负责任,都一奶同胞的, 这是一生的大事。” 敬儒喝道:   “好!长兄如父,你管咋不对?我知道我不行了,老小子就交给你了,该咋 办你随便,把他归拢个人样就行。”   秉义不爱念书,是哥逼他念到高中。他对弟弟真跟儿子似的,家长会一次不 落,每次都跟老师深谈。老师赞叹:   “看人这哥,比爸都强!” 可哥虽严,弟弟却本性难改,多次央求哥不念了,找个工作上班得了。好容 易挨到高中毕业,秉义竟理直气壮地声称自己不是高考的材料,这回该安排工作 了吧。秉仁虽气,却无可奈何,就执意让他念电大。说:   “我当这个哥就得对得起你,为你一辈子负责。这个社会形势没个学历就别 想有啥发展,不能光顾眼前,得长远考虑。” 可秉义就是不愿念书,说:   “有发展的人才多少,不还有没发展的吗,我就当那伙的不行?” 秉仁骂他没出息,给叶家丢脸,逼他念,说:   “我这是为你好,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反正得这么办,等以后就明白了。”   秉仁老婆又气又感动:   “你呀你呀,当爹的才啥样!兄弟不象父子,心到就行,干啥那么死乞白赖 费力不讨好。唉!你要不得好报真是老天没长眼!”   秉仁想让弟弟学点实用的,财会法律啥的,老婆却说:   “你以为他能学会啥?动点正格的事他都整不明白。倒不如念中文,没啥实 际内容谁都能学。”   秉仁不快了:   “你别糟践中文了,那是大学问呢!‘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最 起码也让人活得明白。我多亏学中文。”   “那是学好了,学不好不也能胡弄下来?他能跟你比?他也就胡弄个学历吧, 学别的他还胡弄不来呢。” 秉仁觉得也对,对弟弟负责也得实事求是,于是就去给弟弟报名。   省电大在五常的点规模较大,因而叫分校而不叫站。校长魏忠是秉仁师专的 下一级同学,后来又是同事。他是农村人,老婆是从小父母给定的娃娃亲,为了 证明自己不是陈世美,他费牛劲把老婆弄到城郊当小学老师,却解决不了城镇户 口。秉仁当了文物局副局长后魏忠知他与周副县长关系好,就求他办老婆事。秉 仁从来没求周县长办过私事,有些打怵,但一说还真给办了,而且不光户口,工 作也调到了城里小学。魏忠会办事,就势交上了周县长,当了电大校长。   魏忠一直找机会报答秉仁,这回秉仁来找他便不由欣慰,忙不迭地说:   “咱哥俩的事还有啥说的,不跟我自个家的一样!我有啥说啥:别念中文, 现在谁还学那虚的。就学财会,用的地方多,你也好安排。”   “那小子不识数,没心没肺的能管明白帐?”   “那就学法律吧,不用识数,将来进公检法啥的,你还办不到吗?”   “那我可不放心,把那小子放那种地方,就得害人害已。”   “咋这么说话!这是给咱自个家办事,咋还挑自个毛病!就把兄弟交给我吧, 我保证让他该有啥有啥。”   但秉义却大模大样地说他考不上,秉仁火了:   “连这么个考试你都不行?你这书咋念的?”   “我不说了吗,人里头还有不行的,我就是那伙的。”   秉仁无奈,只好又找魏忠,他一笑:   “这有啥难的,就找人替考吧,我安排。让兄弟嘴严点,别惹一身臊。” 秉仁抓住魏忠手:   “让你全包了,我说啥好呢!”   “说啥?啥也别说!你帮我不更多。”   “别提这个,提这个我不来了。”   “那好,咱就是哥们帮哥们。”   “这么说好。”   叶秉义当然被录取了,魏忠对他极为关照,专为他那班安排了最好的班主任, 还嘱别的老师对他用心。秉义却自认为高人一等,跟同学摆身份,对老师不恭, 哪个老师要对他严点就说:   “连魏校长都高看我,你咋的?” 魏忠说:   “你咋也得学点吧,要不将来咋干业务?再说考试啥也答不上,我想让你及 格都不好办。” 他却说:   “那我还上你这干啥?不就图于你照顾我。” 魏忠说:   “那也总不能空题交白卷吧,统考的题是人家省电大派人来,收回去批呢。”   “也好办,你不会收完卷找一份答得好的让我抄?还非得让我当堂抄别人的 呀,那么好抄呢!”   魏忠哭笑不得,又不想让秉仁上火,就和班主任苦口婆心劝他,找学习好的 同学帮他,也多少管点用。   秉义于学习上不行,于吃喝玩乐上倒在行,借口上学花销多老向爸要钱。老 爷子因儿子上学高兴,禁不住又有些惯他。秉义专爱结交三教九流,和一些生意 人混得火热,就有老板说:   “你真该做买卖,有你哥做后台,干啥成啥,发大了!你哥也不动地方就有 油水。” 秉义就叹息:   “他呀,那个官算是白当了!”   他于狐朋狗友中结识了一个姑娘,叫胡艳,娇艳风骚,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胡艳无工作,又眼高手低,想靠上叶主任大树,二人一拍即合,很快如胶似漆, 并且胡艳怀了孕。秉义得知此事只略一惊讶,就不以为然地说:   “没事,作流产不就得了。我有个哥们他嫂子是县医院妇产科主任。”   “说得倒轻巧!”胡艳脸一沉。“你当是摘个香瓜呢!可疼了!再说头一回 就流能坐下病呢!”   “那咋的?还生下来?”   “生咋的?反正我都是你人了。咱俩赶紧登记结婚不就完了。”   “那可不行!我提都不敢提,我哥还不把我吃了!”   “你哥就那厉害?又不是你爹。”   “比我爹厉害!我敢不听我爸的,不听他的可不行。”   “不结婚你跟我干那事?反正我得跟你,也不作流产!你自己想法!” 秉义执意让胡艳流,她就去找叶老爷子。敬儒一听大惊,大骂儿子。胡艳嘴 好,说:   “我知道你家人最有德了,我已经是你家人了,你们不能伤天害理。其实我 和秉义特好,婚姻难得情投意合。他这人没心没肺,我心细,他离不了我。” 敬儒本没看好胡艳,但听她这么一说就拒绝话难出口。胡艳又一番花言巧语, 说秉义如何如何爱她,没有她就啥也干不下去,说不定还会出更大的事。他这人 就这样,注定了要先把这事定下来才能安稳,干点正事。敬儒觉得她说得有理, 儿子真是那货,早晚的事先定下来也好,当老人的心也就静了,但他仍难接受胡 艳,就推说可以考虑。   秉仁得知此事马上厉声说:   “不行,不管啥样的,他现在都不能找,必须先干正事。” 秉义畏畏缩缩了半天最后咬了咬牙说:   “不成不行了哥,她怀上了。”   “什么?”秉仁几乎暴跳。“你纯粹浑蛋!干正事不行,邪门歪道倒在行!” 敬儒大惊:   “这咋办?这咋办?生米成了熟饭,死活咱得要了!”   “爸你咋这糊涂?愿意跟老小子这路货的是啥人?还不是有图于他?不行!”   “那怀上了咋办?”   “作流产!”秉仁口气坚决。“必须作掉!可以和她谈条件,她不就要占便 宜吗?咱给她!谁让咱干这事了,豁出去破费吧。”   秉仁亲自找胡家人去谈,她家人不吵不嚷,只坚持一点:除了结婚,别的啥 不要。秉仁很强硬:   “不行,这不是强奸,也没登记,你还能赖上?跟你谈条件是尊重你,要不 啥也不给你又能咋的?” 胡家人一时无话,虽不甘心,却又觉搬不过这叶主任,闹不好鸡飞蛋打更完。 秉仁趁机说:   “我弟弟不立世,一时糊涂作下的事,现在很后悔。强扭的瓜不甜,你们硬 要结婚结果也不会好。到时候成了家再散,倒霉的是你们姑娘。” 胡家人提出给五万块钱,这么大的事我们损失太大,姑娘再找对象都难。   “啥?”秉仁笑道。“你们可真敢想!我一个挣工资的,现挣现花,哪来那 么多钱!” 胡家人不信:   “你堂堂大主任咋不有十几万子,当官的哪有没钱的。你是不舍得给弟弟掏 吧?要是你儿子就干了。要不这么的吧:你不愿掏腰包就给我们小艳安排个工作, 单位得好点的,别干两天就下岗,要国营的。” 秉仁火了:   “咋的?讹人哪?你们是不事先下好套了,引我家老二往里钻?告诉你没门! 这回我还啥也不给你们了呢,看咱谁搬过谁!” 胡家人说:   “我们是搬不过你,可人要是太窝火啥事都干得出来。你就不怕这事闹腾大 了你叶主任丢面子?我们小老百姓可是不在乎。” 秉仁气得咬牙。但想到得罪君子了也不得罪小人,犯不上跟他们弄僵,就说:   “我可以考虑,你们得容我时间找地方。” 秉仁觉得该找公安局人帮忙,就去找老康。老康是现任公安局长,当初秉仁 刚当办公室主任时他还是个副科长。他是原正县长的人,但县长提升走了,把他 撂到了这块。眼见周县长提拔了一批自己的人,他就眼红来气,对秉仁更是恨之 入骨,背地里叫他“暴发户”,没少拆台使绊。可秉仁大仁大义,不但不与他计 较,反而能帮他尽量帮;特别是当原公安局长退休,需要安排人接任时,秉仁力 荐他去。当时这肥缺争的人很多,秉仁对县长说:   “老康这人是干公检法的料,有能力有魄力。你不提拔自己的人更让人看你 这人公平,唯才是用,才更有威信。其实啥叫自己的人,哪怕他是你对立面,只 要你看重他,用好了更一心一意。这事儿古书上不少,曹操不就很会这个。” 周县长感叹道:   “我说你该来帮我坐江山嘛,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老康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如此一步,对周县长忠心耿耿,对秉仁感恩戴德,总 说:   “秉仁你有啥事用着兄弟的地方只管说话,我有十分力要使九分天理不容!” 秉仁只淡然一笑说:   “我帮人从来不图报,要有目的,那还叫啥帮。” 听秉仁讲了弟弟的事,老康不由感叹:   “秉仁你可真是!这算个啥,用得着跟他们那么费事!交给我了,我派俩人 去就办了。小草民,还反了呢!”   “咱别来横的。”秉仁忙说:“到底是咱干的事,咋也得对得起人家。我没 别的意思,就想让你们震他一下,别让她破罐子破摔,弄我们一身臊。” 老康哈哈大笑:   “老叶呀,你咋这么想问题!别说他不敢撒野,条件你都不该跟他谈!怀孕 不是她自个愿意的吗?咱怕啥?” 秉仁再找胡家人谈时他们态度软多了,说:   “咱这是孩子搞对象的事,何必往公安局捅,对孩子多不好。这事还不好商 量吗,你叶主任是仁义人,能亏待我们?” 秉仁知道老康派人来过了,心里轻松了许多。但看到他们那巴结样子又心生 怜悯。他先强调这不是犯罪行为:   “公安局来是因为你们讹诈。孩子们作了出格的事,虽然是他们自个愿意的, 不过我不想不仁义。所以我答应给姑娘安排工作就一定办到,而且保证是好单位。” 胡家人将信将疑:   “叶主任你别耍我们。要咋的你就直说,我们还敢咋的。” 秉仁叹道:   “唉,真话都没人信了!放心,我说话算话。”   “叶主任,这事就凭良心了,我们还能当个帐要?” 胡家人说。 结果秉仁真把胡艳安排进了电信局,胡家人感动不已:   “叶主任,都说你这人好,这回我们可看着了!没说的,以后有啥事用得着 我们只管说话,我们也就小草民,可出个力啥的还行。” 秉义说:   “哥你给她胡弄个地方就得了,咋还那么认真。” 秉仁说:   “你干了那么大损事,咱不能缺德亏心。再说对这种人得稳住,让他们如意, 不然就是后患。” 这事使秉义对哥哥更加敬畏,变得规矩多了。可是他与书无缘,咋用功也念 不进去,考试经常稀里糊涂,魏忠当然都让他及了格。秉仁怕弟弟闲急无聊再生 事端,就决定给他找个班先上着,也早点有工龄。其实有不少人主动要给秉义安 排工作,秉仁都一概谢绝了。这回他仍不找这些人,而是去求当年师专的同学, 现任邮电局人事科长的于敏波。敏波笑道:   “别说求,咱老同学的事,我不头拱地办。”   “所以才来找你。同学关系没那么多乱事。”   “说实在的秉仁,我可不是不想给你办:凭你那本事咋不找个好地方?邮电 局算个啥?没权没势的,效益也不象从前了。秉义不是学法律吗,给他弄公检法 多好,工作可是一辈子大事。”   “那当然好,可就他那能水,能干出啥名堂。”   “不是有你嘛。名堂都是干出来的吗?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我说老兄,兄弟 奉劝你别这么死心眼。现在的人不是自己的还直抢呢,何况这是咱自个家的人。 你这权该用不用,过期可作废啊。咱费这么大劲干是为了啥?还不就为了比别人 强吗?”   “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我也别说好听的,人不可能不为自己打算。可啥叫 比别人强?人要老比那个没完没了。利益都是过眼烟云,咱这辈子也就求个人尽 其才适得其所而已,有所求有所不求,其实最好。”   “高!还是你高!”敏波一拍秉仁。“我看你这是小事不谋求,大事不落后。 这才叫大手!大音息声,大相无形,(老子《道德经》语,原文应为“大音稀声, 大象无形”。于敏波未读过,只是听说。)我看咱这中文你才真学明白了!” 秉仁大笑:   “敏波你可真是学以致用了。你把我说得也太高了,我哪那么神!我为人处 事凭心而已,心安也就理得了。”   “是吗?那你更高──以不为为之,我说你是大手嘛。其实你真该干大事, 当个小主任真委屈你了。” 于敏波答应保证给秉仁安排个好位子,但歉意地说:   “暂时还不行,没空地方,得先干点别的等着。” 秉仁说:   “你不用费心,就先让他当投递员。” 敏波大惊:   “让他干那个?风吹日晒的。再说也丢人哪?叶主任咋了?咋这没能水?让 他弟弟当投递员!”   “就让他当投递员!”秉仁一口咬定。“让他磨炼磨炼,凭啥就高人一等了, 心那么浮。” 敏波啧啧连声:   “你呀你呀,真是瞎子闹眼睛──没治了!咋说也是死心眼。好吧,就依你。 不过你放心,我不能让他干长。”   “不,必须长一点。这小子得好好磨一磨。”   秉义一听哥的安排就叫了起来:   “哥你咋就这本事?那叫啥活!骑个车子满哪窜,咱俩一块丢人现眼!” 秉仁正告弟弟:   “你就从一般工作干起,你必须磨炼。你要是有本事我肯定不让你埋没。” 秉义神伤:   “你可真是个好哥,可真对我负责。我一个学法律的,磨炼也得进公检法吧!”   “就你这样的还叫学法律?让你干公检法纯粹坑人!你别仗着有我这个哥想 干啥干啥,告诉你:我不惯你这个!” 秉义赌气,宁可不上班也不干投递员。秉仁火了:   “你必须去!要不以后你就别想再让我给你安排别的!” 秉义知道哥说到做到,可见以后肯定能有好工作,眼前就咬牙挺挺吧。   秉义干上投递员後人们议论纷纷:凭他个叶主任让弟弟干这个?看样子还是 能水不大。有人则说:得了吧,这叫过渡,装装样子。以后瞧吧。秉义的哥们儿 见了也挖苦他,他先是故作正经:   “咋的?叶主任的弟弟就该特殊?不也跟一般人一样,该干啥干啥。” 但面子上他还是挂不住,就神秘地又说:   “这叫过渡,上来就安排好地方太显眼,我哥挺注意影响的。”   中学毕业十五年时,同学们张罗聚会,让秉仁安排:   “你是班长,现在又数你官大,再让大家伙齐钱凑份子那不太丢人了。” 也有人提议秉仁找老杆儿掏钱,现在就数他款大,别拉秉仁腐败。秉仁说:   “就别熊他了,他那钱是自个的,累死累活不容易。还是我安排吧。”   他把大家带到得月楼,老板亲自迎接,秉仁说:   “就按我昨天说好的,实的惠儿的,给我开票子。” 得月楼地点不显眼,门脸也不张扬,进去后倒清雅舒适。秉仁与老板有交情, 把握事都到这。同学们能来的全来了,却总不见许萍到。当年她是文艺委员,会 唱会跳是有名的百灵鸟。大家说她不来可不行,气氛差多了,再说没有她有人太 失落。说着就都看着秉仁和老杆儿笑。秉仁说:   “你们别胡闹,许萍现在的情况太敏感,别再给她添乱了。” 老杆儿则笑道:   “秉仁我当年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结果咱俩鸡飞蛋打。现在你要有心来一把 ‘迟来的爱’,我还真愿意帮你们破镜重圆。” 大家大笑。   原来当年老杆儿也是班干──体育委员,秉仁与他及许萍共同主持班级工作。 老杆儿其实一点不“杆”,长得五大三粗,只因铁心维护秉仁,甚至还帮他用武 力解决,大家就说他是秉仁的“铁杆保皇派”,后来乾脆戏称他“老杆儿”。老 杆儿先是看不起女生,后来就极力接近许萍。秉仁也喜欢许萍,但他这人极要面 子,对许萍从未明示,而老杆儿则追求得大胆,弄得许萍不知所措。她是没主见 人,本对秉仁有意,但经不住老杆儿进攻,就倾向于他这边了。秉仁误以为他们 是两相情愿,就悄悄隐退了。毕业后知青大下乡,同学们各奔东西,这事就不了 了之。许萍倒没下乡,早早嫁了人。婚后二人老打架,就离了,许萍带儿子单身。   大家议论着许萍很感慨,说红颜薄命可惜她这人了。秉仁说:   “咱别光可惜,得帮帮她,都是同学,谁不好也不能眼瞅着。我就有责任, 对她的事过问得太少。” 有人说也想帮帮她,可给她介绍对像她都不干,说为了孩子再不嫁人。她现 在一切就为了孩子,根本不在乎自己。要是找,她那长像还真不难,过几年就人 老珠黄了。她日子过得清苦,就她一个人工资,挣得还少,又得供儿子,前夫给 不了多少付抚养费。她对儿子特看重,她那儿子倒是好孩子,懂事,用功。可脑 子不行,学习不好,高考没指望,这不念电大呢。   秉仁忙问念的啥专业,一听竟和弟弟同班,便不由自责:咋一点不知道!暗 下决心:一定要帮她。   大家喝得情深义长,老杆儿唱了一首《牵手》,端着酒杯又坐到秉仁身旁:   “许萍没来,咱俩再喝一杯。我真后悔,其实你俩才正合适,我跟着瞎掺和 啥!她要跟了你这辈子多好,我真不知好歹!你也是的,爱情还有让的?你这是 耽误了自己也坑了许萍!要是你俩幸福,我能不高兴?” 秉仁也伤感:   “是啊,人生常有遗憾,有的真抱恨终生!那咋办?又不能重来一把。咱就 帮帮她吧,真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让她幸福!”   “高!到底多念点书!我也没别的,就能出俩钱。可帮一饥帮不了百饱,还 得帮她想个彻底的着。”   “我想想办法,可能你真得出点钱。”   “没问题,钱看给谁花。你出力我出钱!”   “好!为了让她幸福!” 两个汉子热泪盈眶,一饮而尽。   秉仁问弟弟班里有没有个姓许的男生,秉仁说:   “有啊,叫许立强。可用功了,还是考不好,那小子笨。”   “你倒聪明,可不干正事!”   “咋的了?”秉义愣愣地看哥。“谁惹你了?冲我来啥劲!”   秉仁找魏忠问许立强情况,与弟弟说的一样。他嘱咐:   “多关照他,那是我老同学孩子,家很苦。”   “没问题。”魏忠答应,又意味深长地说:“秉仁你真是好人,对谁都有情 有义,不分里外。”   “我不想那么多,只要我该管的。人嘛。”   县公安局退休了两个人,按自然减员需增补;秉义电大还有两个月毕业,他 理直气壮:   “没说的,这回咋也得把我弄进去了吧?我这叫专业对口。” 秉仁却说:   “我倒不主张你进法律部门,你不适合干那个。再说你会啥?你那学咋上的? 就是进了公安局你啥也不是也是糟心。你再捅点娄子惹点事,还不把自己送监狱 去。”   “哥你咋了?”秉义叫道。“这年头谁像你这样!啥叫行?啥叫不行?现在 不都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你这么一本正经,怪不得人都说你是当大官 的材料但当不上!” 秉仁冷笑:   “你还真挺明白。就冲这我还真得小心点,别让你得了手。” 秉义马上见风使舵,“晓之以理”:   “人干自己爱干的事才能干好吧?你给我创造个好机会,我好好干,出息了 你也是劳苦功高。我一辈子命运不就全靠你吗。” 秉仁还是冷冷一笑:   “当然我得给你机会,但不是现在。”   他老婆事后说:   “你咋这死心眼!你讲原则讲公道可别人想咋的咋的。结果是咱正经人吃亏 斜门歪道倒占了便宜。天下也没因为有你就怎么好了,别人倒笑话你没能水,自 个家人更恨你。你咋当这里外不是人的怨种!” 秉仁叹道:   “我不是不明白这些,可要让一个人高兴倒可能害了他。这是我兄弟,我不 能光满足他,得真对他负责。”   敬儒为这事跟大儿子谈:   “你的意思我赞成。按理说他这样的真不该进公检法。可让他对心思了许就 能重新做人,也算给他个改过的条件。他安身立命这头一步走好了,你就对他尽 了大责了。” 秉仁道:   “爸我正是对他真负责才这么作。要不然我让你们都满意还不容易,何必里 外不是人。你要是真信任我就听我的,不管多大责任我都顶着。要不行我也可以 按你们的意思办,让人高兴的事其实最容易。我要安排个人不难,现在能办到将 来也能办到。” 敬儒好一阵沉吟,叹了口气说:   “那好,就听你的。你兄弟这辈子就托付给你。”   秉仁这么打算:把许萍儿子办进公安局,给秉义换个好职位。许立强虽不聪 明,但踏实可靠,自己也就为同学尽了力。两个人都办是不可能的,那太过份。 进人这事是大油水,从嘴里夺食,谁愿意?   老康老想报答秉仁没机会,见他这个时候来求便以为肯定是他兄弟的事,就 很痛快。但一听竟是别人,就有些不悦:   “秉仁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办,谁都有仨薄俩厚,可得看是啥事。公安局进人 这可是天大的事,虽说有我在肯定有你兄弟的位,可进人的机会可不老有。这好 机会咱不赶紧办自个家人,谁知道以后能有啥变化。真要把咱自家人扔在外头那 可就后大悔了。” 秉仁道:   “我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有些关系不那么简单,怎么办,全凭良心。所以要 冲真心,我是真想给她办,我兄弟,倒是另一回事了。”   “这话也就你说,换个人我都不信。我是真心想帮你。那咱就办许立强,你 等信吧。”   秉义知道哥没给自己办公安局没恼没闹而是哭了:   “哥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绝情!不管咋说我是你亲兄弟!我算知道你们这些当 官的了,都无情无义!你当我不明白:姓许的那女的你俩同学时好,没成一家就 要现在找感觉。” 秉仁脸色铁青:   “你咋想我都行,但你哥不是那种人。我问心无愧,不怕别人怎么看。” 但对爸,他还是耐心解释,敬儒好半天不语,最后说:   “你像我儿子,可比我还死心眼。只要你心里有数,怎么办由你了。”   秉仁知道办这事老康能得一大笔油水,就让老杆儿出一万。老杆儿二话不说, 把钱给了许萍。许萍感动得泪流满面,老杆儿却说:   “这算啥,真有功的是秉仁。没有他,咱有钱也送不上去。” 但老康只收下了一千:   “我不留下点你们也不安心。我和秉仁这种关系哪能收钱。你放心,我保证 办到,要不我咋对得起秉仁。告诉你个老底:现在上边很强调学历,有好几个正 规本科生都没进来呢。为了你我们可是承受了巨大压力呢。”   这让许萍又感动又感慨:   “秉仁,你是大好人,作好事不图报。可好人必有好报。”   “我不想报不报的。图报,那还叫啥帮?”秉仁道。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受不了。我啥也没有,能给你的就一片真心。当年我 咋那么没眼光没主见,这一错就让我悔恨半辈子。我现在是想干啥就能干啥了, 有些事过去没作到现在倒不是不能作。” 秉仁努力让自己平静,却不由感叹:   “阴差阳错就是命运。有些事不能如愿,成为回忆也挺好的。” 许萍立刻送来意味深长的眼波:   “回忆也不是不能变成现实,该得到的早晚能得到。” 秉仁不由尴尬,马上正色道:   “人要不顾别的当然能。可人还有责任,有道德,所以不是什么事都能作。”   “所以有人就该得到的也得不到!” 许萍叹道,垂泪不语。秉仁也不禁惆怅。忽然许萍抬起头灼灼地看定他,颤 抖着声音说:   “你就这么心硬?忍心让人痛苦?咱都是明白人,又都这岁数了,我干脆就 明说了吧:我爱你!其实我从小到大爱的就是你!我要把我给你!我什么都不要, 不为报答,不图于什么,就是爱你!你还有家有老婆孩子,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 就要你!” 秉仁大惊,心也颤了,马上退后一步,努力平静地说:   “你别这样,我不能。那我成什么人了,我还咋面对咱们同学,在人前说话 还咋能坦坦然然。我理解你,但让我作不行。咱们就是朋友,可以是好朋友,但 不是别的。” 许萍哭得凄凄凉凉,可怜巴巴地望秉仁:   “那就算我报答你行不行?我没有别的,只有这个是最好的了!你不能让我 下半辈子老有良心帐啊!你不要,我可咋办哪?” 秉仁叹息,忧伤地说:   “许萍,我很理解你,可我绝对不能接受!那我不成小人了!你要真对我好, 就带孩子好好过,要是有机会找个好人。”   “可你也得成全我呀!别光自个当好人。”   “老杆儿也帮了你,他那叫真出血,你也这么报答他?”   “我报答过了,他接受了。他不像你,他懂人心!你是个好人,可太没人味 了!” 秉仁一愣,一阵酸楚。没办法,我只能是这种人。他想。   胡艳上班后被人议论,她如何进来的,大家都知道。她以为反正自己是叶主 任人谁也奈何不得,便很孤傲。她邻桌是个小伙子,姓徐,忠厚诚恳,见她这处 境就劝她不要和大夥顶牛,在一个地方干,处好人际关系才对自己有利。胡艳先 是不爱听,后来被他的真诚打动,人变得勤快随和多了,同事们的态度也随之改 善。这样一来二去,俩人便多了一份感觉,渐渐有了依恋之情。   小徐父母知道后坚决反对:   “那胡艳是啥人?破烂一个!天下女人死绝了也不能要她那样的。” 小徐是孝顺孩子,便不敢再和胡艳接近。   胡艳虽轻佻,但落入情网也更痴迷,为此痛苦不堪。秉义得知此事不知怎么 竟心生义愤,去找小徐。见他那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不由火起,大骂小徐是 软骨头,不够“男人”俩字。然后就去找胡艳,劝她别难过,这样的男人不要他 更好。没想到胡艳竟痴迷得难以自拔。秉义从没见过她这痴情样子,不由爱怜之 情顿生,还暗自伤感,极言小徐不可取。胡艳把眼一翻:   “干啥?有你啥事!你是不想乘人之危,你可没少占我便宜了!” 秉义却很动情:   “你咋这么不近人情!不管咋说咱俩有过一场,危难时刻我不帮你谁帮?” 胡艳却叹道:   “谁能帮我!男人谁还敢相信!倒是女人最傻!” 秉义动容:   “艳,你是个好人!我他妈真没长眼睛!人总是发展变化的吧,你要是能原 谅我,咱俩就破镜重圆吧。真的,我能让你幸福!过去我对不起你,这回我可是 真心真意!” 胡艳不信,秉义就起誓发愿。胡艳是心活人,被说得心软,但仍犹疑。秉义 便又苦求,胡艳则说:   “光你说不行,得你哥同意。” 秉义把牙一咬:   “我自己的事自己作主!再说了,我作的事仁义,他能不同意?”   秉仁回家跟哥一说,哥真不同意。但他没恼,而是审视弟弟。秉义说:   “哥我真是觉得对不起她。我欠下的就该还,不这样我成啥人了?” 秉仁笑道:   “你有这个心就好。我说咱家根正,不能出孬种嘛。不过这事也用不着非得 那么办,咱已经还她了。人不能老纠缠过去的事,男子汉作事就得拿得起放得下。”   “哥她现在跟过去可不一样,其实她这人特有情义,我要不够意思倒不是人 了。”   “不管她现在怎么好,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有过裂痕的婚姻不会好,那时候 你们再出问题损失更大。好了,不管你有啥心思,知道讲良心就是好事;这回倒 该考虑给你安排个好地方,让你干点像样的工作有点发展了。” 秉义惊讶地看哥,秉仁说:   “法院要进人了,这回真该安排你了。是啊,夜长梦多。我还老担心你行不 行,这回我心里有数了。就这样吧,看准的事该办就办,关键时刻必须把握住。” 秉义知道哥的决定不容抗拒,只好不语。几天过去,也就泄劲了,等到在法 院上了班,他就几乎把胡艳给忘了。   素馨斋火过几年后渐渐冷清,周县长不想眼看自己的成果败坏,便想方设法 扶持,承包人也花样翻新,但仍无力回天。高书记觉得该利用这机会削弱周派发 展自己,便与张武强谋化。经一番研究,决定建一座民间风情城,地点选来选去 最终定在素馨斋对面。周县长对此反感:   “这不是想和我唱对台戏吗?素馨斋是正经古迹,老字号。他那风情城算个 啥?不伦不类,搁到那闹吵吵把个素馨斋给搅完了!” 可高书记说得好:   “再多个风情城咱这的文化味就更浓了,更有利于文化和经济联姻,发展市 场经济;还能和素馨斋呼应,形成一个整体文化气氛,比一个素馨斋强多了。” 他又善造舆论,五常人这几年也喜好张扬,对此设计都拥护,周就不好再坚 持,这个议案就很快变成了现实。   风情城虽不宏大,但也够气派。高书记以为自己也树了碑立了传,便很得意。 可惜没啥真正民间风情内容,只不过把民间工艺品从别处挪了来,又开了几个所 谓的风味餐馆,其他仍是服装百货副食等等。素馨斋就势改为饭店,这倒救了它, 从风情城出出进进的人不时光临。   而风情城张扬没多久就出了事:楼板塌了一块,砸伤了人。处理人办事不当, 就有人把事往上告。上面追查下来扯出不少事,张武强也被审查。高书记力保, 强调他只是用人不当把关不严的错,没有别的事。周县长却紧叮不放,要秉仁给 张武强找材料,定要把他拉下台。秉仁甚觉为难:   “周县长,你这不是让我招大夥骂吗!我这么当上副县长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了。”   “你呀,你呀!真可惜空有政治头脑,咋就没政治魄力呢!在官场上混,这 么心慈面软还行!其实咱这也是正当防卫,文教这块地方本来就是咱的,咱这叫 收复失地。当初他们对咱不客气,这回咱也不能手软!何况是他们自己出了毛病。”   张武强果然有问题:受贿。其实他真挺冤,如果利用权力在工程审批上插插 手,还真能得一大笔。但他是那种名重于利的人,所以就没干预。主管这事的基 建科长是明白人,给了他两万。这钱他收了──他还不是不好财。秉仁力劝周县 长手下留情:   “他这数不大,咱别把事作绝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咱得给自己留条路。” 他又四处活动,终于使张武强免受刑事处理,放到政协降职使用。对此他感 恩戴德。   大势所趋,副县长一职非秉仁莫属,周县长道:   “怎么样?秉仁,天意如此。你呀,命中有官运。要是多用心,升得不定得 多快呢!” 秉仁笑道:   “我要是真用心,就不是这运气了。”   叶家这回更荣耀了,介绍对象的就多起来,秉义让哥作主找了个正派家庭的 贤慧姑娘,就是个一般工人。哥说:   “外在条件不重要,关键是人品。人要好,干什么,那还不好说。”   秉仁不愿张扬,何况当领导的大操大办影响不好,但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 秉仁准备不足,很尴尬。几个朋友就挺身而出,在旁边包了几个饭店,帮他招待 客人。秉仁很感动,敬酒时一再感谢大家。有人说:   “秉仁我们就是冲你这个人来的,可不因为你是官。” 秉仁笑道:   “算个啥官啊。为人在世,让人都说咱行,够交,就知足了。” 那天他喝多了,老婆埋怨他心眼太实,还真喝,有失县长身份。秉仁说:   “该喝的你就得喝,要不咋证明你心诚。” 从此,他觉得心里安稳了,对弟弟尽了责任。   都说好人常在,人们也都这么评论秉仁。秉仁说:   “人就该活个问心无愧,常不常在的就别想那些,你越谋求倒越不一定得到。”   但秉仁却出了恶事:胯骨有了毛病,有癌的可能性。家人大惊,不敢实说, 只说是骨结核。大夫也宽慰道:   “从片子上看不能断定就是长东西。你小时得过肺结核,骨结核的可能性很 大。” 秉仁笑道:   “你们不用安慰我,我不想自我欺骗。人一辈子啥事都可能有,得敢于面对 现实。”   县医院的骨外科有些名气,老主任是当年省医院的骨科骨干,因“右派”下 放来的,就把五常的骨外给带起来了。老主任已退休,但仍被反聘,他说:   “骨结核的可能性更大,但一定得打开才能确诊。要是结核,那就好办,作 彻底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要是癌呢?”秉仁问。   “不一定。现在是有两种可能。”   “明白了,就是说象吃西瓜一样,再会挑,生熟也得切开看。” 老主任笑了:   “生死大事,你还开玩笑。”   “生死大事才由不得自己,哭笑又能怎么的。”   “叶县长,我佩服你!那我就实话实说。”   “最好。你就说:我在这作和出去作到底怎么好?”   “客观地说,都一样。”   “要是癌呢?”   “谁都无力回天。只不过大医院条件好一些。”   “只不过晚死一点。”   “你可真……”   “好吧,我决定了,就在咱这作!”   但单位和家人都主张到省里作手术──县领导有大病哪能在本地治呢。秉仁 说:   “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正常事不正常办倒折腾出事了。大医院咋的?不 把咱当回事倒不如守家在地。管咋说这是咱自个地方,要咋的不都随咱。”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术前等待令大家如坐针毡,秉仁却谈笑风生,说怎么 在屁股上长病?这是不让我坐交椅了。手术那天门外等了一大群人,他老婆哭个 不停:   “要是不好可咋办哪?他一点坏事不作,怎么遭这事呀?” 秉义也哭了:   “我哥真跟我爸一样,净跟我操心了!” 不多久有护士出来送病理检验,说问题不大,肉眼看应该是结核。但还得作 病理,该有的程序都得有。大家仍不放心,追问病理能不能又一样。护士说:   “那可不一定,最终依据还得是病理。” 就有不少人涌向了病理室。秉仁老婆腿都软了,秉义也脸色煞白。结果还是 大快人心:果然是结核。秉仁老婆放声大哭: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   之后的日子里每天探病者不断,秉义说:   “要是癌症,就没这么些人来了。我听说一个故事:一个人病重假死了,给 他出丧时他醒了过来。他想看看都有什么人来,这些人都啥表现,谁真心谁假意, 就悄悄地没动弹。还真就看出不少人。有的跟他千好百好的人真就没来。” 秉仁笑道:   “你小子净这心眼。就是有那机会我也不那么干,人就是凭真心换真心。”   医院派了专护,秉仁却不让要,说大小便让她接不好意思。他爱人也不同意: 还是自个家人伺候得周到。所以她就把夜班包了。秉仁的仨妹妹也来护理,她只 让她们白天倒班,还对秉义说:   “你那些姐才不真心呢,还不是看你哥是县长。她们和你可不一样。” 秉仁同学来了一大帮,老杆儿送上两千块钱。秉仁死活不收,老杆儿生气了:   “咋的?跟我整廉洁?咱同学关系,你少跟我装!” 秉仁说:   “没那意思,你少拿点得了,心到就行。” 老杆却执意要给,说少了不能表达他的心意,再说还有许萍一份。秉仁忽然 有点伤感:   “把她扯进来干啥?她自个就够难的了。” 老杆儿说:   “老同学嘛,应该的。让她来帮着护理你吧,你媳妇一人太累了。没关系, 其实她天天没啥事。” 秉仁的话就有点酸:   “她的事你咋就能作主?还是少给她找事吧。” 老杆无语,坐了一会,塞下钱走了。   第二天许萍来了,秉仁尴尬。许萍却很坦然,对秉仁爱人说:   “全是你们家人护理太累了。我们这些人没啥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都是 老同学,啥说道没有,你们啥也不用在意。” 秉仁夫妇力辞,但许萍就是不走。不多久老杆儿来了,又一阵劝说,秉仁不 好再推却,就答应了。老婆的脸却阴沉下来,老杆儿看在眼里,走时趁她出来送 自己跟她好一阵谈。回来时她脸色好看了些,但对许萍仍冷冷的。许萍说:   “这样吧,你多少给我点机会,秉仁对我有恩,就让我报答他一回。” 秉仁爱人说:   “其实也用不了几天,过两天他也能多少活动点了。你有这份心意我们不好 驳你面子,那你就白天来吧,晚上不用你。”   许萍护理时秉仁极不好意思,小便坚决不让她接。他只能半侧身体位,小便 很费劲,总是一尿老半天。许萍就耐心等着,有时还开玩笑:   “堂堂大县长还这么封建。” 秉仁常不敢正视许萍,也很少和她主动唠嗑。许萍却坦然,谈笑风生,似乎 没任何感触。   张武强来探望,秉仁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满脸坦诚,亲切地叫他武强。张武 强很感慨:   “秉仁要不是你我就彻底完了。你是吉人天相,所以逢凶化吉了。” 秉仁说:   “你咋也信这些,这么一点事就把你扳倒了?你的事真不大,是挺冤。没办 法,赶到点上了。别一蹶不振。只要我还能干下去,一定给你创造机会。” 张武强感叹道:   “你这人确实太仁义,谁要对不起你真天理不容!”   胡艳的父母居然来了,这让秉仁感动又尴尬。这俩人说:   “叶县长,你这人好,你有事我们不过来不够意思。我们小老百姓没别的, 也就表示点心意吧。” 他们带了些水果来,秉仁就让老婆硬塞给他们一大堆奶粉补品什么的,感动 得俩人热泪盈眶。   叶秉仁出院了,挨了一刀不但没伤元气,反倒红光满面,比以前还壮。一年 后周县长提升调离了,秉仁就被提为正县长。有人说:   “叶秉仁屁股缺块骨头,官位倒坐得挺稳。” 几年后他也提了──到一个地级市当市长。人们忽然有所悟:   “咱这地方好啊!出官,出息人哪!”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