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腐败”该作何解? ·聂尔· 我们曾经对语言的意识形态化表示过愤怒,我们在走出政治话语集中营后, 曾经真诚地希望过汉语语词的中性化,我们曲解西方哲人的语言学观念为我所用, 比如我们曾经一度迷醉于罗兰·巴特的“零度写作”,我们天真地认为,推塌意 识形态的语言学宫殿之后,我们将得到极大的自由和快乐。今天,似乎以前希望 的一切都已成为现实,但是我们的愤懑,我们的无奈,我们的痛苦,依然如故: 语言对现实的介入越来越无效。它甚至使人想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到底是 为什么? 腐败,腐败,腐败,到处都在腐败,一切都在腐败,没有人不承认腐败,但 腐败一词却在腐败的现实之上,玲珑剔透,旋转升腾,无所阻碍。要求建立制约 腐败的机制,对腐败进行现象学描述,说腐败是改革开放的润滑剂,关注中国在 联合国成员国各项腐败指标中的排名,说中国没有印度腐败,民主化并不能根除 腐败,等等、等等。有关腐败的一切仅仅成为言词,成为话题,并为人们,包括 知识分子们,所津津乐道。腐败一词被中性化,正如革命一样,如此它便意味着 票房价值,收视率,广告效应,以及对无聊时刻的广泛填充。腐败不仅与现实和 改造现实无关,它甚至逐渐地与语言学无关,以后我们面对它,将不再联想到树 林里深秋的落叶,不再想到新坟中亲人的永逝。它所引起的视觉形象是卡迪拉克 和奔驰轿车,钞票和美女,政治高位和洋楼别墅;它所引起的心理联想则是,极 度的饥渴,坠落的快感,解除道德感束缚后的肆意飞翔。 腐败还被包装成一个名词,一种静态的描述,仿佛它从来就是黑格尔哲学中 的一个必需的概念,并为马克思主义所继承。它的动词形式被有意忽略,因为它 已经从暗室和卫生间走到了客厅和洒满了阳光的办公室,从充满恐惧的黑暗卧房 的枕头边走向了国际化的大舞台,从窃窃私语变成公共交际,从电影里隐秘的长 镜头变成电视连续剧永恒的主题。它已经完成了它的语义学的转型,正如我们国 家已经完成它的道德转型一样。一切都是那样的无可非议,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 的。所有的门都敞开着,没有了门后的秘密。有人说,在一扇扇门后隐藏着何等 样的奥秘!没有,没有奥秘,不必惊讶,只是腐败而已。哈维尔说,极权主义取 缔了生活因而取缔了故事。腐败同样如此。而且对它的语义学上的认同,使得最 小的悬念也无由产生,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因此,对于腐败一词的可耻应用,不 仅败坏着生活,而且破坏了美学。所有当代文学艺术的索然无味,其原因并不在 于文艺脱离了大众,而是因为腐败使得生活中所有小小的悬念也都荡然无存。 语言中本来没有关键词,任何关键词都只能由时代作出选择。我们的关键词 惟有一个,那就是腐败。我们时代仔细挑选了它的关键词,就像苛刻的厚颜无耻 的嫖客挑选出了可怜的雏妓一样。 2001年5月28日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