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试论盲聋爽               ·何 欢·               一、目盲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老子第十二章的这句话的确 精辟,但又有哪个不正在为了这盲聋爽而忙忙碌碌?   不过,这盲聋爽因时因地因人可大不相同。   七八十年代以前,街上服饰一个色,哪来五色?如何目盲?当时每人一年布 票十四尺,凑合做一套中山装,如果个头大一点的那可尴尬了,今年做件上衣明 年添条裤子吧?要不然找谁凑几寸?总有人穷得有票没钱重点放在粮店;何况新 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每年的十四尺布票有屁用?于是乎补屁股的补膝盖 的比比皆是,镶脚口镶袖子的花样翻新。   然而爱美人之本性。小时候看着家里穷叮铛开口是不敢的,只能神往。偶尔 母亲有点余款,总在春节前半月某日晚餐时分当众宣布小子今年给缝一套新衣! 那种欣喜若狂的程度比如今女儿给买了一件名牌过之不知有几千万倍。接下来的 是等待,一日何止三秋?   那时的布不争气。裁剪以前下水泡一天捞出来晾干,再泡再晾,如此三回。 等做出来一洗还会缩水。加上人穷时小孩好象长得更快,一套衣服总想多穿几年, 母亲自裁自缝总是往大里做。您看那裤脚卷了四圈,袖子卷了三圈,下摆至少卷 二圈。宽度加大不多,因为那年代吃不胖。一套新衣穿上三四年,到了合身时已 经千疮百孔补丁万千了。   那万千补丁全部是慈母手中线的果实。从小一天到晚带着母亲的关爱,带着 母亲的辛酸上学玩耍。如今的小孩没这个福气了,唉,多让人想往的补丁啊!   盼到大年三十晚上试新衣,那份兴奋如何说?一套硕大的衣服下面一个瘦骨 如柴的肉体一张合不上嘴的笑脸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八零年以后物品开始多了。那时涤棉布刚上市,不缩水,布结实,大伙趋之 若鹜。当然了要买到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时我已回城,有天单位里抓阄抽 定量供应品,如缝纫机脚踏车手表之类,涤棉布是末等机会。小人运气从来华盖 自然末等非我莫属,我抓了块涤棉布,可做一套衣服。比之缝纫机之类的当然衰 透了,但在当时这布可不是随便能买到的,自然也是喜上眉梢!不过那布隔天就 被我变卖换了四本书去了。   慢慢地东西愈来愈丰富,票证一种一种地取消,到了有一天粮票也成历史了, 万证齐发的年代就这么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如今不但衣服不止五色,还有诸如头发,鞋帽,指甲,唇膏,胭脂,眉笔, 领带等等何止万千色?对不起我数不齐全!每年的流行色众说纷纭,买家眼色迷 茫站在那发楞,脑筋里转着圈无从下手。   但如今永远没有了那份神往,那份企盼;按如下时兴的说法没有了那整一个 的幸福感工程。这怎么了?这就是目盲吧?               二、口爽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想当年咱们人类的祖先以兽皮御寒以树叶遮羞要那衣服 干吗?不过没吃的可不行。所以穷人可能布票有余粮票却经常超支。   近几年的确是富足许多了,但差别也越来越大了。有钱权者越吃口越淡,只 好变着花样吃;如今是吃身份,吃排场,吃希奇,吃古怪;把人心吃硬了,把山 河吃荒了,把环境吃坏了;还美之名为吃文化!文化若鼓捣到这种地步不要也罢。   别说那些有钱权人吧,毕竟在中国还是小数。但多数人的嘴虽然还不至于淡 出个鸟来毕竟还是淡了。您说现在什么最好吃?您说得清吗?   百姓为六零年困难时期起了个名叫“瓜菜代”。这代字是代替的代还是时代 的代?民间智者很高明,我想两项都是。其实若有瓜菜还算好了,我家可是经常 吃地瓜藤的。母亲变着法鼓捣地瓜藤;水煮、清蒸,晒干碾粉做丸子,青叶做陷 干叶做皮包春卷;写到这时胃还一阵难受。那地瓜藤春卷还参加过瓜菜展评得过 一等奖,真是见鬼了!   如今地瓜藤也上酒席了。吃过的人不停地叫好,什么清爽,异香,保健不一 而足。我这过来人可是见了就想吐!我觉得这些人有点神经。   闽南华侨多,三伯也在海外但不富有,偶尔寄袋大米一罐猪油,那可不得了。 母亲小心储藏以待客。偶尔也煮点粥,给我捞碗干饭,加上一匙猪油用浆拌匀, 唉,那香啊。我第六感特强,还没下课就闻到了,一路嗅着回家,寻找我的猪油 拌饭。   闽南重视立冬,立冬必须补冬。补冬的食品因家景而不同,有钱的参茸蛤蚧, 没钱的也得设法买斤猪肉。对我家而言最好的可能是宰只鸡。母亲严重地重男轻 女,好东西先给我们三个男人,而后是姐姐们,留给她自己时什么也没了。但天 底下没有三条腿的鸡,所以父亲也是从来不吃的,其结果是我们两兄弟一人一个 鸡腿,几年下来已成定式!到了食品不至于那么匮乏时父亲对荤食已然不感兴趣, 走向了另一极端。母亲去世得早,没能活到鸡鸭可以随意的年代,我无法知道她 的反应;她吃斋一生信佛,但其中恐怕也有不忍吃的成份在?妈妈,我泪盈眶。   但天底下最让我怀念的食物,我这一辈子认为最好吃的食物,只能在梦中闻 香在回忆中品味的食物是地瓜丝捞饭!那是小时候最好吃的东西。我能闭上双眼 来回思那份香甜,那份热乎;就像在眼前,看得见金黄色的瓜丝,雪白色的大米, 热气腾腾地冒着烟,极好的口感,稍稍有点甜的味道,天啊,我的地瓜丝捞饭, 我的永远失落了的永远找不回来的地瓜丝捞饭!   我曾经也重新做过这种饭,但感觉一般无任何特别。无法跟我记忆中的比拟, 差得远了。   如今不再会有思念某种食物的时候了,不会想猪油拌饭了,不会想鸡腿了。 什么东西吃起来都是不过如此。有人说这是人工大量生产的原因,味道变差了。 我听着唯唯,但内心总觉得这理由可疑,我在暗中窃笑,我读过道德经我知道这 肯定是口爽了!               三、耳聋   天底下最奇妙无穷的恐怕只有音乐这怪物了。我说的音乐不止那吹拉弹唱, 而且包括自然界的一切美妙的声音。欧阳子方的秋声赋可以说明。童子曰:“星 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足可以摇头晃脑一阵子了。   我们经常为了一些声音而感动。音乐使人微笑,音乐使人痛哭,音乐使人手 舞足蹈,音乐使人砰然心跳,音乐使人异想天开。   天色暗了,月儿升了,溪水在流,山灰了顶端还见得着一环白雾。虫儿断断 续续在叫着,一曲思乡用洞箫吹去;闭上您的双眼只是听着,远远地听着,您能 不心有所动?您想起了些什么?您感受到了什么?您见着了些什么?其实您什么 也没见着,音乐就是这种见不着摸不着而又比见得着摸得着更能震憾人的怪东西!   小时候没多少艺术可欣赏,一者没钱二者有钱也没办法,偶尔看部电影已属 奢侈。本想动手做个矿石收音机,但父亲不肯。因为瓜田李下对面就是台湾防人 告你偷听敌台,那是杀头的罪名。傍晚几个老头聚一块唱起了南音,那便是小时 免费的艺术欣赏。母亲去世的头一年哥哥将我带到剧团住了一阵,那机会难得听 歌看戏一生不忘。   后来一位兄长辈的艺术全才教我学小提琴、洞箫、笛子、二胡。我学得一塌 糊涂。但在山区时居然不怕丑,写了词谱了曲,邀了几个同伴带着山里娃跳舞唱 歌不亦乐乎!想来好笑。   音乐还有一大妙处,她会记录曾经。一首熟悉的曲调总能让人回忆起当时。 尽管这首曲子您已唱不全,您忘掉了全部的曲词,您只会哼哼那一小段主旋律。 说具体点吧,比如说一听松花江上我想到的是一个拖着长鼻涕的女孩骑在半截土 墙上引吭高歌,因为她唱得极有感情,记忆便无法磨灭了。又比如一曲彝族舞曲 我想到的是篝火,熊熊的篝火,还能闻到松脂燃烧后的香气;因为我们曾经在山 区围着篝火伴着这首曲子跳舞。还有许多,但只能在不经意听到时才有效果,那 恐怕是一种心声!   如今听的可太多了,但是那不能听的也同样太多了。这些坏声音把整个音乐 世界搅黄了。   沙哑着嗓子的呻吟,竭尽全力的吼叫,苦着脸的唠叨,念白似的不知所云。 一大堆的明星眼花缭乱。那声音听着恶心。前回电台播放考歌星,居然有人不知 元宵节是八月十五还是正月十五,这人还是回去读点书吧别来穷叫唤了。   更有甚者,街上几家音响店一排开张,哪家都不甘示弱,把那些个呻吟吼叫 唠叨不知所云一咕脑儿以极大的功率发放出来,天啊,我还以为小人下了地狱。   上街走走只为放松一下精神,但是这些噪音太可怕了,心跳都要共振了。若 要正好碰到官家下访,警铃不断,诸神回避,呵呵人民的儿子吗,您看它一路叫 着“爸爸,爸爸”多孝顺。只可惜那声音听来起鸡皮疙瘩。   好听的声音愈来愈少了,心声就更少了。不知是此地无声胜有声还是万马齐 喑?是我聋了还是其它什么人聋了?   写了半天,说不清个所以然来。居然厚颜无耻题目上还敢叫论?其实只为了 哗众取宠,希望能有多几个人点击而已。要不然这种苦涩味的文章有几个人看?   还是老子说得好:“道可道,非常道。”能说得清的道理就不是平常的道理 了,小子无能如何能说得清?就此带住。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