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 江 的 香 蕉                ·元 江·   在城市里,香蕉不便宜。记忆中只有过年时,大人会买一些,然后每人可以 分到一两个。或者,有亲戚朋友来家作客,四色礼物中会有一扇香蕉。香蕉,从 来没有象吃饭那样吃饱吃撑过。   68年底,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片红,全国响应,云南来了代表团,向上海 青年介绍云南的情况:“头顶香蕉,脚踏菠萝,一不小心摔一跤,爬起来还捡一 个大芒果。”夸张的介绍很快传了开去,不过我们是很有些怀疑的。历史的经验 告诉我们,一个要给大多数人好处的承诺,十之八九是兑现不了的。   可是地可是,偏是元某去的所在,元江,确可称为水果之乡。水果种类多, 量也多。有些水果是从来未听说过的,而叫得出名的往往是那些在城市水果店里 卖得很贵的东西。其实很自然,元江气候热,热地方只要有水,就容易长水果。 这些热带水果在城市水果店里金贵,是因为水果的长途运输和保鲜不易,豆腐盘 成了肉价钱。   村子里栽有二十亩香蕉,在村后的山坡下。每一两个月可以去收一次香蕉, 兼带除草,培土。种香蕉的那片地地势略平,收拾成一米宽左右的土垄,垄与垄 之间有半米左右深的沟,沟中有水,不多。一丛丛的香蕉就种在土垄上,间隔一 米左右。一丛香蕉有几根拔地而起的茎杆,通常是其中一根主干的顶端结着一串 香蕉,几根茎杆是同根的,一丛香蕉又长几片蕉叶。老叶子黄绿斑驳,还有些地 方带着焦黑,新叶初长,是那种嫩绿,上面还有一层极淡的白色,象蜡一样。香 蕉一点点长大,那香蕉串坠着主干慢慢地从昂首向天变为附首垂地。收香蕉时, 连那茎杆一起砍了,茎杆可以喂猪。然后在这丛上的其它茎杆又会有一根结出新 的香蕉串,慢慢长大成熟。在农村数年,香蕉一直是这么不断地收获,还没有遇 到过要种的时候。不过听说每过数年都要刨根重种。   收下的香蕉在收工时往板锄的两端一挂,一人两串,晃晃悠悠,爬着山坡回 家。收来的香蕉应该是交到保管室的,然后由生产队送到城里供销社,收入归生 产队,到年底分红时大家都有份。这算是经济作物,如果单是种粮食,又辛苦, 收入又低。   知青的住户就在保管室对面,第一次收香蕉时,每人两串都送进了自己房间, 没有一个送到保管室的。两串香蕉挑在肩上,回来的路上心中有着莫名的兴奋, 从小喜欢的水果,一直没能敞开肚子吃饱,现在居然有这么多在自己的“掌控” 之中,实在感到快意,就象初次钓鱼的人,钩上一条大鱼一样。   每人都腾出一个箱子,把香蕉辟成一扇扇的放进去,关上箱盖,就开始焐香 蕉。元江夏天极热,两天之内,香蕉就熟了。一伙知青相约着不出工,拿出扑克, 争起上游。不吃饭,香蕉左一个,右一个地往肚里塞。香蕉很甜,但这样焐出来 的香蕉不香,味道就和现在北美超市里卖的香蕉差不多,但香蕉的个儿要比这里 的小一些。那几天,香蕉吃得太多,厕所里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厕所是为知青 新盖的,老乡不习惯用。)这一次吃下来,再见到香蕉就没了小家子气,祖上阔 过可抵不上自己阔过的神气。   真正吃到焐得好的香蕉是在冬天。说起来,元江冬天也不冷,白天一件衬衣 即可,但焐香蕉就嫌温度低了。焐了几次,香蕉外面都发黑了,还是没软透,吃 在嘴里涩得很。队里的马车夫大金牙来教我们。先搬来一个陶罐,口小肚大有半 人高,然后往里放一种树叶,放一层,搁几扇香蕉,又放一层,又搁几扇香蕉, 一直放到八分满。大金牙又取来一些报纸,燃着了,丢进去,再把罐口封好。“ 七天莫开罐。”大金牙宣布,“你们这些日脓包,连香蕉都不会整吃。”生产队 里的马车夫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跟知青很合得来,说话不客气。可惜这种树 叶的名称是用傣族话告诉我们的,我们也没有自己去山上采过,又不知道学名, 所以在我这儿是失传了。   七天后把封口打开,那香味从陶罐中溢出,尽管我们的窗户有框无窗,一房 间的香味直透心肺。我们这才知道何为“香”蕉。有一种与香蕉差不多的水果叫 芭蕉,就没有这种香味。从陶罐中取出的香蕉软而不烂,匀匀地黄透了的皮子上 有一些发焦的点子,一个同学肯定地说这就叫“芝麻香蕉”。这么说,芝麻香蕉 不是品种,而是焐出来的。这事我一直没有弄明白,现放着这么多生物学家,可 有谁能回答么?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恐怕“再教育”还没过时,博士们也可去 试一试。算你们一任博士后好了。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