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待绿卡                ·桂田·                五幕话剧 【人物】 晓青 出场时二十五岁, 罗伟 出场时二十九岁,晓青的丈夫,硅谷某电脑公司工程师 倪玲 出场时二十八岁, 张明 出场时三十岁,倪玲的丈夫,硅谷某电脑公司工程师 毛毛 小女孩,出场时四岁 出场时,晓青是一个苗条清秀的年轻女子,一望而知受过高等教育,神色之间有 一些沮丧不悦;罗伟中等身材,看上去是一位电脑公司的年轻工程师,看得出来 对未来有远大抱负;倪玲身材健美,长相普通,看上去是个有心事,习惯自我保 护的人;张明高大健壮,脸上隐隐有些玩世不恭,似乎很难对任何事情提起兴趣。 这四个人的神色中都有隐隐的焦虑和烦躁。                 序幕 〔聚光灯亮起,照着一个穿着红黑两色紧身衣,表情恬静而神秘的女郎站在舞台 右侧边缘。〕她朗诵道: 人生并不可悲。它不过有些可悲的时间。 〔灯灭,停顿片刻〕 〔聚光灯亮起,照着另一个穿着红黑两色紧身衣,表情恬静而神秘的女郎站在舞 台左侧边缘。〕她朗诵道: 多少无人知道的,连最亲密的人也不知道的悲剧,藏在表明上最恬静最平庸的生 命之间!最悲壮的是--这些满怀希望而一无所遇的生命,尽管声嘶力竭地要求 他们应得的权利,要求自然所答应而又拒绝他们的东西,尽管熬着热情的悲痛, 但表面上什么都不显露出来! 〔灯灭,停顿片刻〕 〔聚光灯再亮起时,照着另一个穿着红色紧身衣,表情恬静而神秘的女郎站在舞 台中央,以下均为她的朗诵〕 ……那时谁要问我什么, 我唯有装着谦卑的脸, 只回答他一个字: 爱。 (以上摘自《约翰·克利斯朵夫》,罗曼·罗兰著) 〔灯灭,停顿片刻〕 〔聚光灯再亮起时,照着站在舞台中央的三个表情恬静而神秘的女郎,中间的穿 红色紧身衣,两边的穿红黑两色紧身衣。她们三人将朗诵出下面的句子,具体次 序可依照不同的分配。〕 当成千上万寻梦的新移民踏上美国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都面临这样的 现实:金钱的匮乏,昂贵的学费,不菲的生活费用,没有合法的工作许可,语言 与文化的巨大差异,人与人的隔阂,孤独,无助,乡愁,一言难尽。他们在身心 两方面都要经历极大的煎熬和考验,大多都平安度过了这段灰暗的时期,直到拥 有合法居留权,情况开始改善。而一小部份人却没有幸运地等到那一天。下面, 是一个在这些新移民中发生的平常,而又不太平常的故事。 〔灯灭〕                 第一幕 七月里一个闷热的星期六的下午。 地点:倪玲和张明家的客厅。 客厅内有一张暗黄色沙发,看上去很旧。沙发后的墙上有两个镜框,里面分别是 倪玲的耶鲁大学硕士毕业证书和张明的爱荷华大学硕士毕业证书。沙发前面的茶 几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八音盒。沙发对面是一架彩电,彩电上放着一个米老鼠的小 型雕像。沙发右面两米外有一张餐桌,桌上有四盘菜,倪玲和张明正在吃晚饭, 不停地擦汗。 〔门铃响〕 张 〔往门边走去〕谁呀? 罗 我,罗伟。 〔张明打开门〕 张 〔与罗伟握手,热情地〕罗伟,你好你好,George跟我说你们要来的。 罗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太太,晓青。 晓 〔与张明握手〕不好意思,打扰了。 张 〔看着晓青一刻〕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好面熟啊。 罗 有可能,你们是校友。 张 你是不是经常去三教上自习? 倪 〔从客厅跑过来〕谁是我们校友?〔打量晓青〕噢,漂亮漂亮,年轻漂亮, 学妹吧。〔对张明〕你怎么不请人家进屋坐,在门口发什么呆? 张 啊,请进请进。噢,忘了介绍,这位是我太太倪玲。 〔大家进屋在沙发上坐下〕 张 这几天可真够热的,太反常了。今天听天气预报说有一百度。 罗 是啊,这一片公寓楼都没有装空调,只能熬着了。最好别开窗,屋外比屋内 还热。 〔片刻无言,略显尴尬。倪玲拿起遥控打开电视,一看是新闻,又关上电视〕 倪 我最烦看中国新闻了,那么多社会问题从来不报,整天尽报些在喀麦隆得了 个农业三等奖,在肯尼亚得了个生物二等奖,无聊!粉饰太平! 张 〔对罗,晓〕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愤世嫉俗。〔对倪〕你看问题要正面一点, 国家有问题自己解决,干嘛要报导给国外知道?〔对罗,晓〕我说的对不对? 罗,晓 〔尴尬地笑〕 倪 晓青是我们校友啊,你是哪个专业的? 晓 经济系的。 倪 〔笑〕经济系的呀,也是个找不着工作的专业。 晓 〔微恼,略带讽刺地〕那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倪 〔好像没听见晓青的问题,打开电视〕 张 她是学波斯语的。 晓 〔笑〕扑嗤!〔捂嘴〕 倪 〔白了张明一眼〕哼! 罗 张明,我是想来问问你们的绿卡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批下来? 张 没有呢,等啊!等个三年五载的不来,我就回国喽! 罗 移民局搞什么鬼,等排期等了一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 慢慢等着吧。〔对倪玲〕我差点儿忘了,你给客人拿点水果。 倪 〔装着没听见,看电视〕又打死了警察,真够乱的。 张 〔提高声音〕叫你给客人拿点水果,听见没有。 倪 要拿你拿去。干嘛非得我拿? 张 〔怒〕你! 罗,晓 不用了,我们不渴。刚吃过晚饭,撑得慌。 张 〔对罗,晓〕我老婆就这样,排期老不到,递不了485,拿不了工卡,找 不了工作,整天窝在家里,憋的。 罗 我这口子也这样。动不动给我发点脾气。我下班就够累的了,她还跟我吵架。 晓 〔瞪罗伟〕谁让你天天十一点才回家?我让你去大公司,你非得去什么st artup,上市也没希望,人也给榨干了。我整天一个人在家,没人跟我说话, 都快丧失语言能力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变成白痴就是发疯。〔倪玲同情地看着 晓青〕 罗 〔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也不看看在哪。 倪 〔起身进了厨房,一会儿端来一盘西瓜〕来来来,请吃西瓜。晓青,你多吃 几块,天气够热的,呆在家里心情更烦。 晓 〔吃西瓜〕可不嘛,他们俩在公司里冷气吹着多舒服啊,当然不想回家了。 这爿公寓楼都没装空调,把我们扔在家里热死了也不管,整天电话也没有一个。 算了,不说他们了,倪玲,听说你是耶鲁大学毕业的? 倪 别提了,没用的专业,根本找不着工作。 晓 硅谷这地方,不学计算机寸步难行。可我就是没兴趣搞那玩意儿,多枯燥啊! 倪 让他们去弄吧,满脑子就是程序,早晚变成机器人。〔晓青笑〕走,我给你 看在耶鲁拍的照片。 〔晓青和倪玲走进里屋,张明和罗伟看了一阵电视。〕 〔里屋传来倪玲和晓青的笑声〕 张 你看看,你看看,她们俩倒好上了。 罗 以后让她们俩多来往来往,省得憋足了气,一回家就找事儿吵架。整天那么 多时间也不做饭,回家还让我带她去买肯德鸡。 晓 〔从里屋走出,手里拿着一盘CD〕说谁呢,说谁呢,少在我背后说我坏话。 有本事再另找一个去,看你找得着。 罗 你又瞎扯! 晓 〔拉罗伟〕回家了!〔对倪玲〕这盘CD我过两天就还你啊? 倪 你慢慢听,不着急。 晓 这是什么香味?这么香? 倪 我炖的猪肘子,中午开始炖的,该烂了。你们俩别走,尝尝我的手艺。 晓 不用了,我们该回家了。 倪 别跟我客气,尝一尝。〔走进厨房〕 罗 〔对张明〕你太太做饭手艺不错啊。 张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 倪 〔声音从厨房传来〕晓青的饭做得怎么样? 罗 呃……还行吧。 倪 〔讪笑声〕 晓 〔不悦,拉着罗伟〕倪玲,你别弄了,我们走了。〔快步出门〕 倪 〔端着两只碗跑出厨房〕等会儿,等会儿。   --幕落                      第二幕 一个月后的一个闷热的周日下午。 地点:晓青家的客厅。厅内一张淡绿的旧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散放着一堆书。 屋子角落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大量的中文文学名著。电视机开着,发出电视节 目的声音。晓青侧卧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只Winnie the Pooh。 〔门铃响〕 倪 〔声音从门外传来〕晓青,晓青,快开门。 晓 〔从沙发上坐起,甩了甩头〕谁呀? 倪 〔在门外〕我,倪玲 晓 〔把Winnie the Pooh扔到一边〕噢,来了来了。〔走到门边打开门〕快进 来坐吧,别把外面的热气放进来了。外面比里面还热。 倪 〔进门后关上门,摸摸晓青的左脸〕睡觉呢,瞧这红印子。我十二点才起床, 实在睡不下去了。我早就想找你玩来,可是不行啊,忙!这股市涨涨跌跌的,我 实在放心不下,一起床就泡在电脑面前,十五分钟看一次。〔在沙发上坐下〕 晓 〔端来两杯水和一些糖果〕你尝尝这个桃子味的植物茶,不含咖啡因的。我 喝了咖啡头晕。我也早该找你去的,可是我也忙。〔停顿片刻,自嘲地说〕忙着 睡觉。 倪 我也睡得很多,有时候八九点就醒了,张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班去了, 我盯着天花板,脑子清醒得很,可就是找不到什么理由要起床,就这么盯着盯着, 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睡过去了。一天睡十二个小时,人都睡糊涂了。 晓 不睡觉干什么,电视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中文台晚上才有。你说我们这些 人在国内算是知识分子了吧,英语也说得呱呱叫,可到了这美国倒成废人了,不 让我们工作,成天窝在家里没有事做。我父母以为我在美国大学拿了洋学位,在 从事什么重要工作呢,我没敢跟他们说我现在就是个家庭主妇,〔想了想〕,唉, 连个家庭主妇都没当好。我前段时间去了几个面试,可人家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 工作经验,你说这人人都问我要工作经验,我哪儿来第一份工作?万事总得有个 开头吧。然后就是问我有没有工作许可,说他们公司不给人办H-1的,这帮势 利鬼,不就看我不是编程序的吗?昨天我想,要不咱就放下身段找个waitr ess的工作干干,好歹可以接触人,总比在家里窝着强。结果我打了几个餐馆 的电话,也问我有没有工作经验,我说不就是把盘子从厨房给端到外面去嘛,还 要什么工作经验,结果有个香港人对我说什么,〔学香港音〕“小姐啊,你有没 有搞错啊!端盘子的学问很大的,没有经验是做不了的。”我说可是我英语说得 好,跟顾客沟通没有问题。他就问我有没有工作许可,废话,有工作许可我能去 干你这破活吗?他说,“我们还缺一个bus girl,你来试试吧。”我问他什么是 bus girl,他说就是餐馆里推着车,一桌一桌收脏盘碗的,恶心死我了。连个餐 馆工都没得打,气得我今天睡了一天。 倪 是啊,我也一样,呆在家里真是憋死人。头一个月我还觉得挺舒服挺自在的, 也不用工作,想干嘛干嘛,生活条件也不错,可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这么过去,哎 哟,我的妈呀,真让人受不了。你说这人怎么回事,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一个 宿舍住六个人,整天人来人往,做什么都有人问你干嘛去,没有一个清清静静的 时候。每天早上吧,一起来就得跟一大帮女生抢厕所,晚上睡觉前抢水槽,到了 澡堂子又得跟人抢水龙头,我老抢不过人家,一身的肥皂泡儿就那么傻站在那儿 展览。〔晓青笑〕那时我就天天做梦,哪一天我要是有我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厕 所,自己的洗澡间,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用跟人抢,那我就满足了,就是世界 上最幸福的人了。〔幻想〕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读读书,再到阳台上看看夜空中 的月亮,多浪漫多自在啊。〔回到现实〕可是现在一看,那时候梦寐以求的现在 都得到了,可怎么就是觉得不幸福呢?那时好歹还有个盼望,现在连个可盼的东 西都没有了,一潭死水! 晓 怎么没有,盼绿卡啊!这不是盼望吗? 倪 〔叹气,把玩着茶几上的糖果〕唉,这在国内五块人民币一块舍不得吃的外 国巧克力现在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怎么反而一点都不觉得好吃了呢?除了太甜, 腻味得慌,没别的味。那时候我偶尔奢侈一把,买块德芙果仁巧克力,那叫一个 香啊,能慢慢品上两天。现在一点都提不起胃口来。看来好吃的是价格,不是味 道。 晓 〔幽默地做朗诵状〕当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欲望。 倪 〔笑〕你真逗。〔注意到茶几上的书〕你这儿怎么一大堆书啊,你还看书呢? 晓 罗伟老让我学电脑学电脑,给我买了这一大堆书,我哪看得进去。 倪 〔翻看着书〕JAVA, PERL, UNIX, C++,还真多。我们家张明可逗了,老拿 我当小孩看待,每次都拿本电脑书,说,“下面我们来看图识字,半小时就好。” 我连半小时都呆不住。哎,你们家罗伟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晓 还好,我们俩都比较直,有话就说,说完就忘了。 倪 那就好。我们家张明在客人面前老装大男子主义,其实他背地里什么都听我 的,可疼我了。唉,毕竟我们俩认识都五年了,打国内就谈起,他比我高两个年 级,同乡会上认识的。我们俩都自己联系出来的,国外呆四年也没变,不容易吧。 在耶鲁的时候追我的人多得很,我还不是守身如玉,现在的女孩花心的多了去了, 有几个像我这么老实?主要看我们张明老实可靠,能有个终身依靠,不像他那帮 老同学那么花,一会儿跟这个同居,一会儿跟那个同居的。而且他这人脾气特好, 我们俩从来没真正的吵过架,红过脸。不过他也没少让我操心,上次他有个女同 事看上他了,大概看我们张明长得不错,又快递485了吧,老找理由上我家玩。 我开始对她还挺热情,后来发现苗头不对,一脚给她踹老远,再也不敢来了。 〔观察晓青的反应〕 晓 出国了也没散,是挺不容易的。别说你们俩在国内只是男女朋友了,好多那 结了婚的,十几年的夫妻一出国也得散呀。罗伟前两天帮一个刚结婚的老同学搬 家,两人都说是头一次结婚,结果一只箱子不小心让罗伟给摔地上了,你猜怎么 着,掉出来一张结婚照,新娘还是这个新娘,新郎可不是这个新郎,原来这女的 在国内结婚都五年了,小孩都有了。你说这出国出国,拆散了多少对夫妻啊! 倪 谁说不是呢?我见过的夫妻十对有五对都离了,剩下的也大多是男的在这边 偷完了,被人家女的给一脚踹了,没办法还得把老婆从国内接来,结果老婆还感 恩戴德。我认识一个就是,老跟我说她老公对她多好多好,出国也没变心,我只 好装痴装呆,没把她老公那点子事儿给抖出来。可就算老公真的忠心耿耿,没偷 没骗,一把老人接出来就又出问题了。我一个朋友本来跟她老公关系挺好的,可 自打她婆婆来了以后,每天晚上把她老公叫到屋里训一个小时,叫他要听她的话, 别什么都听老婆的,结果弄得夫妻俩关系不好了。你说这当妈的,一把年纪了, 干嘛还跟媳妇抢儿子,怎么说也是个作客的吧,少管点人家夫妻俩的事不行吗? 晓 儿子就等着做夹心饼干吧。我有一个老同学,他妈和他媳妇老考他如果两人 同时落水,他先救谁?你说这让他怎么回答?最好只好一句,“我谁也不救了, 我自杀!”才堵住她们的嘴。 倪 〔笑〕没错,我还有个朋友,她婆婆为了图省钱,总做些特别难吃的饭,有 时候白煮面条拌酱油也让她吃,她哪儿吃得下,只好偷偷啃饼干。有次她跟她婆 婆说美国食品便宜,买菜时不用太省,结果她婆婆不答应了,“我儿子从小就吃 我做的饭长大的,不也又高又壮吗?再说你挣的钱比我儿子挣的钱少多了,我儿 子都没嫌我省,你还嫌?”还非得让她儿子说她做的饭到底好吃还是难吃,配不 配他媳妇吃。她老公护了她两句,她婆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闹了一宿,说什么, “儿子,你长大了,就忘了娘了,就跟媳妇一条心了。”你说这事儿闹的。我这 朋友又是陪读出来的,说不起硬话,只好不管什么饭,闭上眼睛往嘴里一塞了事。 晓 不过咱们中国话说的好,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务事,牵扯得多了, 谁能说得清楚啊,都有理。我见过的留学生家庭大多数都不幸福,不是老人的事 儿,就是钱的事儿,要不就是感情的事儿,纠缠不清。中国文化跟美国文化差异 本来就大,美国讲究的是儿女大了就要独立,另为一家人,父母来看望最多住一 两个礼拜,有时候还自己住旅馆,图个省事儿。可我们中国人讲的是个“孝”字, 要把父母放在第一位,父母少则住半年,多则住一年,什么都爱指点指点,出了 国的人又多少都受了些西方文化熏陶,有些话就不耐烦听,早晚都要吵架的。我 上次读了篇文章讲得好,家不是讲理的地方。 倪 不讲理?那还讲什么? 晓 是讲“爱”的地方。 倪 讲“爱”的地方?〔若有所思〕哎,晓青,我问你,你跟罗伟那件事怎么样? 晓 〔不解地〕哪件事啊? 倪 就那事儿,饮食男女。 晓 〔不太习惯这个话题〕噢,那事儿,还好吧,没什么不好,那就是好吧。你 问这个干吗? 倪 没事没事,随便问问。〔站起〕你这儿可真够热的,不过比我那儿还好些。 有没有扇子,借我用用? 晓 对不起,没有扇子,那边书架下面有几本杂志,你凑合扇扇吧。 倪 〔走到书架边,拿起一本杂志扇了起来,端详著书架上的书籍〕哟,你这儿 小说还真不少。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白鹿原,荆棘鸟,包法利夫人,卡 拉玛佐夫兄弟,战争与和平,三个火枪手,红与黑,罪与罚,巴黎圣母院,约翰 ·克利斯朵夫,〔突然兴奋地〕怎么,你也喜欢看约翰·克利斯朵夫吗? 晓 〔两眼放光〕爱看!大一我整整一年都在读约翰·克利斯朵夫,真的是精读, 一句一句地品味,一段一段地慢慢琢磨。傅雷翻译得也真好,真是高妙的再创作, 准确而传神,文采精华,耐人寻味。读一年算什么?罗曼·罗兰写这卷书写了十 年,就是花十年来读也不过份呀!哎,你说奇不奇怪,一提约翰·克利斯朵夫, 我觉得浑身都来劲儿了! 倪 〔苦笑〕晓青,看来你身上的书卷气还没有完全退去。我当年读这本书,摘 抄了两大本,那些关于人的生命力啊永不妥协啊的话激动得我睡不着觉,激励我 摆脱周围的平庸和狭隘考上了大学,又激励我不妥协于周围的歧视和媚俗,努力 出国。那时候出国就是我自我实现的唯一途径,一项神圣庄严的事业,人生的第 一目标。可这一切一到出国就戛然而止了,我突然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变得无所 适从。你知道吗?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参加一项历时长久、竞争激烈的长 跑比赛,胜利者将登上一座山峰,得到无尚的荣耀和光辉。我一马当先,一个个 地超越了所有的竞争者。我感到无比的兴奋和幸福,好像有电流在我身上奔涌。 可是当我真的冲上峰顶,你猜怎么着,我往脚下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稻草堆 上。〔略带神经质地笑〕哈哈哈。 晓 倪玲,你想得太多了,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要受的苦,不是吗? 倪 你猜我现在都看什么书?〔晓青摇摇头〕Nothing! Absolutely nothing! 我现在一页书也看不进去,只能看点电视,白发魔女,非常娱乐,超级星期天, 我比电视上的观众笑得还响。我一看超级星期天,张明就戴上耳塞打他的电子游 戏去了。 晓 在美国像我们这样的人多了,大家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熬着吧,等拿到 绿卡,找份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倪 要熬到什么时候啊?现在排期一动不动,到哪一年才能排到我呢?〔慢慢滑 坐到地毯上〕移民局的人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现在就盼着递了485,回国去 住一段时间。可有时候我真的不确定我是不是能熬到那一天? 晓 〔略带嗔怪地〕倪玲!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怎么会熬不到呢?我能熬到, 你也能! 倪 〔片刻无言〕可有时候我又想,回国住一个礼拜还新鲜,一个月呢?两个月 呢?习惯以后还不是和现在一样?那时候又盼些什么呢? 晓 别想太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来,我也好久没看约翰·克利斯朵夫了,我 给你念一段吧。〔倪玲没有表情地看着她,晓青从书架上抽出约翰·克利斯朵夫, 随意翻到一页,念了起来〕“那天下午,奥里维在约定的边界车站上和克利斯朵 夫相会了。那是林木幽密,山峦起伏的一个小村。他们并不搭下一班开往巴黎的 火车,决意走到前面的一个城市……” 倪 〔逐渐开始专注地听着〕           --幕落                        第三幕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日下午。 地点:倪玲家的客厅,景同前,不同的是茶几上放了不少的书。 倪玲和晓青穿着运动短裙,拿着网球拍从幕侧进。把球拍扔在沙发边,在沙发上 坐下。 倪 〔拿来两听冰镇可乐〕来,喝点饮料。今天天气真不错,不冷不热,我出了 一身汗,好舒服啊。咱俩每天这么打打网球,乒乓球,游游泳,挺不错的。幸好 有你,以前我一个人都懒得动,这么好的设备从来没用过。要早知道你们家也住 这儿就好了。省得我整天看股票,都快窝出病来了。 晓 是啊,早知道就好了,两个人是比一个人有意思。多活动活动心情就好起来 了。 倪 你知道张明说什么吗?说我们俩太好了,好得象同性恋! 晓 哎哟,他胡说些什么呀,同性恋还会结婚吗? 倪 你知道吗?以前我在耶鲁的室友,老美,就是个同性恋。外表也看不出来, 开朗懂事,挺正常的。不过老有个挺漂亮清秀的日本女孩来找她。你猜有天晚上 她跟我说她们俩怎么做爱吗?〔把嘴凑到晓青耳边,说了一会,晓青惊讶,继而 忍俊不禁,两个人都笑。〕 晓 嗨,美国什么事没有啊,以前我的导师就是个同性恋,男的。高大英俊,潇 洒幽默,绝顶聪明,绝对的有魅力,不过就是对女孩一点兴趣都没有,老想跟他 男朋友结婚。 倪 他要不是同性恋的话,你是不是就束手就擒啦? 晓 〔佯怒,拍了倪玲的背一下〕瞎说!老美跟我们文化不一样,不会幸福的。 举个例子吧,他们会允许你把父母接来住半年吗? 倪 嗯,有道理。哎,你跟罗伟怎么认识的? 晓 没有什么浪漫曲折,惊天动地的事儿,都一个学校的,中国人又少,就这么 认识了。认识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一切都按步就班,我妈说浪漫不浪漫不重要, 主要是人好。你们张明浪漫吗? 倪 不浪漫!上次我逼着他给我买了束红玫瑰,过两天花开始蔫了,他得意了, “你看,你看,早跟你说过这种东西没有用的吧!” 晓 〔笑〕我们中国的男人实在,不象老外尽玩玄的,一厌倦就离婚,离婚率那 么高! 倪 〔打开电视〕没错,要的就是天长地久!我是把白头到老作为一项终身的事 业来做的。 晓 不过话又说回来,浪漫和白头到老矛盾吗?上次我的美国室友她男朋友把她 带到一家餐厅,把钻戒藏在幸运饼里,跟waiter串通好了端上来。她一掰 开幸运饼,看到钻戒,她男朋友马上单膝跪在地上,从餐桌下拿出一束红玫瑰向 她求婚,她当场就泪流满面,太感动,太幸福了。我真的有点羡慕她。 倪 〔也被感动了〕噢,好浪漫噢,一辈子浪漫这一次也就够了。〔电视里传出 新娘进行曲〕哎,快看快看,Oprah在为这对新人举办Surprise Wedding呢。 晓 哇,这个男的好帅呵,你看他笑得多温柔,多痴情啊。 倪 哇,这个女的好美啊,真的是梦幻新娘哎。噢,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她 的婚礼。Oprah骗她来展示婚纱,结果这男的出现在现场,原来这是他们俩 的婚礼,他们都订婚两年了。〔电视里传出新郎新娘跟牧师重复婚姻誓言的声音〕 晓 你看他们俩的目光,互相看得那么深,起码五分钟都没有移开过,好缠绵呵。 我从来没见过比这更痴情更幸福更甜蜜动人的目光了。〔轻轻摇头〕太浪漫了, 我都嫉妒他们了。〔擦掉几颗感动的泪水〕 倪 我也是。我和张明从来没有这样过。〔看晓青〕哎,你哭了!〔关上电视〕 怎么回事? 晓 〔不好意思的〕没事没事,只是他们的目光实在太动人了,我感动了。什么 时候我跟罗伟也这么互相看一回。 倪 看来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们俩了。一点浪漫都不懂,就好像主菜里没有放调味 品,时间长了会乏味的。 晓 〔拿起八音盒〕哎,这个八音盒好漂亮,谁送给你的,张明吗?〔打开八音 盒,传出You Are My Sunshine的旋律〕 倪 是就好了,我自己从国内带来的。 晓 〔跟着旋律哼唱起来〕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the sky is grey...... 倪 哎,你唱歌挺好听的。你要是喜欢这个八音盒,送给你好了。 晓 不行,不行,那怎么好意思,这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不能夺人之爱。 倪 没有,没有,我放这好久都没听了,你看,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你喜欢就送 给你吧,我们俩还客气什么呀,我给你找张纸包起来。〔起身进里屋〕 晓 那……谢谢你了。〔等了一会儿〕倪玲,倪玲,干嘛呢,还没出来? 倪 〔嘴里哼着新娘进行曲,穿着非常漂亮的洁白婚纱出现〕怎么样,漂亮吗? 我们结婚时候买的。 晓 〔吸气惊叹〕太漂亮了,倪玲,你真美!美得象梦一样!你还保留着婚纱? 我的婚纱是租来的。 倪 一辈子就一次,留个纪念吧。〔走到沙发边,为晓青包好八音盒〕 晓 漂亮,漂亮,实在漂亮,还是低胸的呢,够开放的啊?什么时候给我看看你 的结婚照片啊?我得走了,还得回家做饭。〔站起〕自从认识你,我心情好多了, 天天给罗伟做饭,他高兴死了。 倪 〔站起〕咱们那会儿不是懒,是太压抑,美国人叫“抑郁症”,提不起精神 来,什么都不想做。老美定期都看心理医生的,咱们中国人没这习惯。老美哪能 理解我们等绿卡是什么滋味,帮不上忙的,浪费美元。〔拿起一本英文书〕对了, 这本《高效率者的七个习惯》我看完了,还给你,谢谢啊。 晓 〔拿着八音盒和书,往门口走去,高兴地〕噢,我差点忘了,倪玲。我找了 一份工作,明天第一天上班,以后咱们不能老在一起玩了。 倪 〔非常震惊而呆住了,喃喃不解地〕不是说找不到工作吗,怎么又找到工作 了?晓 〔没注意倪玲的表情,兴奋地〕上次去罗伟公司的party,遇到他 一个同事的太太,她的咨询公司急需中国经济方面的人才,就答应给我办H-1, 让我去她那上班了。〔抓住倪玲的上臂〕我好高兴啊,终于开始在美国上班了, 祝贺我吧。改天我和罗伟请你们俩去“王老大”搓饭,时间再订,啊?我走了。 拜拜! 倪 〔好像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呆板无神地走回沙发,被网球拍绊了一下,差点 跌倒。捡起网球拍,跌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盯了网球拍一会儿,将头埋进怀里〕    --幕落                 第四幕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地点:晓青家的客厅 幕启时台上一片漆黑。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倪 〔声音从门外传来〕晓青,晓青,开门啦。 〔灯光亮起,晓青穿着睡裙跑过舞台开门。〕 晓 倪玲,十二点了你们还没睡?出什么事了? 倪 罗伟在家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晓 没事,罗伟今天加班,他们明天有个deadline,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我看书看晚了,刚上床呢。快进来吧。〔倪玲走进屋里,晓青发现她嘴边有血, 吓了一跳〕 倪玲,怎么回事,你怎么流血了?谁打你了? 倪 〔走到沙发边坐下,放声大哭〕我不回去了,我要跟他离婚! 晓 〔拿来卫生纸给倪玲擦拭嘴边的血〕张明吗?你们俩打架了? 倪 〔好不容易停止哭泣〕我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等绿卡,我早跟他离 婚了!我都流过两次产了,我根本不想跟他生孩子! 晓 〔被突然的情况搞糊涂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慢慢说。 倪 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天天吵,天天吵!当你们面我跟他装得挺正常的,其实 我楼下邻居都叫过两次警察了!结婚前挺好的,从一结婚就开始吵,说我在耶鲁 乱搞,其实我就跟那人吃过一顿饭,刚好他那天开车从Iowa来找我,回来的 时候让他给撞上了。再说我还没跟他结婚,为什么不可以和别人出去吃饭?他说 好几个女孩,条件挺好的,追他他都拒绝了,我还脚踏两只船。说我跟他结婚是 图他的绿卡,根本不是冲着他。结婚前他不吵,一结婚他就吵,说我学了个没用 的专业,听着是耶鲁的,其实是bullshit,狗屁不如。说我不挣钱,是 个吃白饭的,也不肯跟我合银行帐户,也不让我管他怎么用钱。我能不管吗?非 管不可!我自己联系出来的嫁给他算不错了,他一个土包子找谁去?谁看得上他? 为了钱的事情天天吵,这结婚一年多就是在不断的争吵中度过的,我耳光也挨了 不少。你说我和他认识四年了才结婚,怎么结婚前后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今天 我上网看他的一支股票实在掉得不行了,再下去就血本无归了,就下单替他卖了。 结果他下班回来大发雷霆,吵了一晚上,刚才都已经上床睡觉了,他又吵起来, 一脚踹在我嘴上,把我的牙都踹松了,〔摸着腮帮〕我的牙好痛呀! 晓 〔起身拿药和水〕我先给你一片Tylenol,明天你赶快去牙医那里看 看,拖久了发炎就不好了! 倪 自从你找到工作以后,他更不给我好日子过了,天天说我没出息,不像你都 挣钱了;说我耽误他买房子,眼看着房价越涨越高;说不好意思带我去跟老同学 吃饭,怕人问我在哪里上班;还说他跟我结婚是可怜我自己办不了绿卡,只能回 国去给父母丢脸。有时候我真想当时要真回国倒好了,我国内那么多亲人,大家 来来往往多好。呆在这里除了物质生活稍微好一点,其他方面我真看不出有什么 优点。也许来美国就是一个错误,骗人的!把我们骗来,又不给我们自由,跟囚 犯差不多,Hell!Hell!〔因为太大声,嗓子咳嗽起来〕 晓 〔把水杯递给倪玲〕别着急,喝点水。〔停顿片刻〕你对我也太留个心眼, 老跟我说你们关系多好多好,真难为你了。好多事儿找个朋友说说就好受多了, 别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啊?其实你也别尽往负面想,留在国内又怎么样呢?你 能说一定就比在这儿过得好吗?在这儿起码不用应付那么多僧多粥少讨厌的人事 关系,不用见到领导就阿谀奉承,不用开会的时候满嘴自己都知道是放屁的胡话, 不用写思想汇报入党申请书,不用挤公共汽车骑二十里地自行车,不用为了孩子 的上学问题求爹爹告奶奶,不用在种种社会不平现象面前麻木不仁……好处多了 去了。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就往前看,别往后看,现在国内不少人也在为出国奔 波呢,要是国内好的话,他们干嘛要出国? 〔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张 〔在门外喊〕倪玲,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你到处乱跑什么,你还嫌丢脸丢 得不够吗? 晓 〔到门口打开门〕张明,进来吧,别喊了,别人都睡了。 张 〔大步跨进屋,门大敞着,到沙发边拉倪玲〕你跟我回去,跑人家这儿来丢 什么脸! 倪 我不回去,我要离婚!离婚! 张 〔轻视地笑〕离婚?你舍得离吗?还有半年多就快排到绿卡了,你不会舍得 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倪玲,我不了解别人我还能不了解你吗? 倪 我不要绿卡!不要绿卡!我不稀罕你的绿卡!我快疯了!再这么折腾,我活 不下去了! 晓 你们俩别吵了,别吵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都有个脾气,是夫妻都 会吵架的,都别往心里去,好好说,啊? 张 你问她什么时候跟我好好说过?比母老虎还凶,心眼又小,自己读了个不吃 香的专业,看别人都不顺眼了,说话夹枪带棒的,连讽带刺,把我的同事、朋友、 同学全气得不登我家门了! 晓 没有,我跟倪玲相处,觉得她性格挺好的。你们俩从国内就谈起,这么多年 了,在一起不容易,别太计较小事,互相多体谅体谅就完了。 张 你以为她忠心耿耿啊?一到耶鲁就给我打电话说她为什么要等我念三年书, 现在就有工作的追她。等人家知道她是学波斯语的,找不到工作,甩了她,她又 找我来了。我妈来这儿探亲她根本就不懂怎么孝顺老人,天天跟我妈吵架,弄得 我里外不是人。〔晓青略为惊讶地看了倪玲一眼,但很快地掩饰了自己的表情。〕 倪 〔极为耻辱而愤怒地〕我嫁给你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你这个心胸狭隘,嘴 巴刻薄,跟女人一般见识的娘娘腔!你妈为老不尊,说我没工作,教你别跟我合 银行帐户,让你回国另找年轻漂亮聪明的小妞,带出来学计算机,我能不跟她吵 吗? 张 〔举手〕你再胡说! 晓 别说了,别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发霉了,还抖什么?大家都别提以 前的事,就事论事,不更省事儿吗?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有自己的经历。大 家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从头打拼,谁都不容易,就别再争 谁理亏了。 张 谁跟她都得吵架,整个一个财迷,整天就关心钱、钱、钱,张嘴闭嘴都是钱, 烦死我了。今天我回家,她饭也没做,一见面就跟我吵,说我股票亏的钱太多, 房子泡汤了。我饿着肚子她也不管,非让我保证以后股票全权交给她炒,不准我 碰! 倪 家都让你这个loser败光了!你这个赌徒,笨蛋,傻瓜! 张 你算术都算不清楚,你懂个屁!你懂什么叫炒股吗?你以为是个人就能炒股, 就能发大财?你以为你自己能耐有多大,知道哪股要涨哪股要跌?你有这么大本 事怎么没跟晓青学学,找个正经工作?整天呆家里除了吵架以外你还干什么了? 卧室乱七八糟,脏衣服干净衣服地上堆一块儿,我找件干净衬衫得找上半个小时。 你她妈的挣不来钱,连老婆都没给人家当好,还把你那耶鲁文凭挂客厅里给我丢 脸,好像我高攀了你似的。全是bullshit!bullshit! 〔突然传来Winnie the Pooh的主题音乐,罗伟一手握着一束包在洁白乐谱里的 鲜艳长茎红玫瑰,一手拿着一个Winnie the Pooh的音乐雪球出现在门口,还没 有出现以前他的声音已经传来。〕 罗 晓青,这回不能再说我不够浪漫了吧。〔看到屋内的景象〕哟,这怎么回事? 晓 〔迎向罗〕你回来啦,不是有deadline,今晚不回来了吗? 罗 台湾那边给延期了,今晚不用加班了。这些东西我下午就买好了,忘了今天 是你的生日啦?我想带你去海湾大桥边上的Hyatt酒店顶层旋转餐厅吃夜宵 看旧金山湾区夜景。你们这是在……?〔把雪球放在桌上,把玫瑰递给晓青〕 晓 〔接过玫瑰〕没事儿,夫妻拌拌嘴还没见过啊?大惊小怪什么? 张 走,跟我回家,少在这儿耽误人家! 晓 没事儿,不耽误,大家都在一起久了,倪玲又是我的好朋友,前段时间我最 难受的时候帮了我不少,我现在帮帮忙也是应该的。你们别着急走。 倪 〔站起来往外走〕晓青,我走了,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张跟出〕 晓 〔急忙跟出〕有话慢慢说,啊?别再吵了。人不比钱重要吗!钱去了还会再 来,感情伤了可就难以弥补了,夫妻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别再论理了,啊! 张 回去吧,外面冷。 晓 〔进屋关上门〕 罗 〔揽她入怀,亲吻她的前额〕Birthday Girl! You are so beautiful!你最 近越来越乖了。别皱眉头了,来,笑一笑! 晓 真没想到倪玲跟张明天天都吵架,她老跟我说他们关系多好多好,我真的以 为她过得有多么幸福呢。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普通平常极 了,跟我没有任何差别。唉,我还老跟她聊别人的家庭关系呢,没想到就在我身 边发生我一点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告诉我,还是不想让我替她担心。 其实她要经常跟我聊聊这些事,有一个人分担,心里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一个人 老捂着这些事,我真怕出问题。她经常跟我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熬到拿绿卡那一 天,我真是…… 罗 〔打断她的话〕明天再操心他们的事,今天是你的。Happy birthday, Darling!来,笑一笑,〔看着晓青的眼睛,竭力逗笑她〕嗯……看看我深情的 目光吧,我的爱人同志,小家伙! 晓 〔被逗笑〕你又逗我,你又逗我,人家心情不好嘛。 罗 〔甩着车钥匙〕走,我们开车去旧金山,到车上你心情就好了。 晓 〔深深吸了一口玫瑰的芳香〕好,那我去穿衣服,你先去开车。〔跑进幕侧〕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晓 〔惊慌地跑回台上〕那是什么声音?枪响!罗伟,会不会是倪玲家? 罗 〔微张着嘴,凝神细听。又是一声枪响,罗伟不禁为之动容〕好像是从他们 住的那头传来的。 晓 〔恐惧慌乱地〕倪玲!倪玲!〔跑出门外〕 罗 〔跟出〕小心,别摔着!     --幕落                 第五幕 五年以后 地点:晓青和罗伟的新家,宽敞的客厅,室内摆着雅致讲究的家具。墙上挂着一 些宗教主题的镜框。茶几上摆着倪玲送给晓青的八音盒。一只柜子上放着一个地 球仪和那只Winnie the Pooh的雪球。 晓青依然苗条清秀,但气质显得比以前成熟了很多,而且不再迷惘焦虑,拥有内 心的平安快乐,从神态上可看得出生活很美满。 毛毛 〔穿着淡黄的芭蕾舞裙舞鞋,梳着小髻,髻上绕着向日葵饰品,手里拿着 一个向日葵形风车跑出〕呜,呜,妈妈,妈妈,快点,快点,芭蕾舞班要开始了, 我们要迟到了。 晓 〔走出,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东西的提包,放在沙发上〕毛毛,别着急,妈妈 从来不迟到,你也不会迟到的,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呢。 毛毛 我知道,妈妈是好孩子。〔跑到茶几前,拿起八音盒〕〕妈妈,这个八音 盒都发不出声音了,你怎么还留着它呢? 晓 〔拿过八音盒放好〕小心,别摔坏了。噢,这个八音盒呀,是很久很久以前 妈妈一个好朋友送给妈妈的,那时候还没有你呢。那时候妈妈遇到很大的困难, 好不高兴不高兴噢,这个阿姨跟妈妈一起聊天一起锻炼,跟妈妈做朋友,妈妈好 感谢这位阿姨的。 毛毛 那这个阿姨现在在哪儿呢?她为什么不来看我,不来找妈妈玩? 晓 〔神色黯然〕因为这个阿姨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所以不能来看毛毛。 毛毛 这个阿姨也和妈妈一样,从中国来吗? 晓 〔爱抚地摸摸她的头〕对啊。 毛毛 中国在哪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晓 中国很远,在地球的另一边。来,妈妈指给你看。〔到柜子边旋动雪球发出 音乐,把地球仪拿到茶几上,为毛毛讲解起来,毛毛好奇地睁着大眼睛,不断点 头〕中国呀,很大很大,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有雪山,草原,大森林,大江 大河。森林里住着大熊猫,长颈鹿,大象……      --幕落 (本文为第一届“PSI-新语丝”华人留学生网络文学奖评委推荐和表彰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