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晓宁事件”真相 ·方舟子· 自从去年四月份率先在网上批判法轮功邪教以来,新语丝网站还没有象最近 这样热闹过。 事情的起因是8月20日有人在新语丝“读书论坛”张贴了《北京青年报》 的报道“三大基因库昨日顺利运回国内”和《华声报》的报道“世界三大基因库 成功落户中国”,称“从美国归来的陈晓宁教授”给中国带来了“三大基因库”, “标志着我国已成为继美国之后掌握最顶级基因技术的又一个国家。”我和老宁 对此略做评论,将这两篇报道收入新语丝网站的“立此存照”栏目。这个栏目是 专门收录、评论中国报刊上各种各样(特别是科学方面)的浮夸、虚假的报道的。 我本来以为这就算完了。然而并没有,它不过是一大丑闻的小序曲。接下来有整 整一周的时间,中国几乎所有的主要媒体,从北到南,从报纸到电视,都连续以 显要位置宣传这位美籍华人科学家的“爱国义举”,调门越唱越高,三个普普通 通的、甚至已快过时的、可以向其他实验室无偿索取、即使从商业公司购买也不 过数千美元的基因库成了“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价值无法估量”的“无价之 宝”,一位在美国一家普通实验室打工的技术员,成了“世界生物科学界顶尖级 人物”、“基因皇后”,全部正规学历加起来不过是在美国一所三、四流的大学 读了不到两年的硕士的前医生,成了国家基因组北方中心分子细胞遗传实验室主 任及教授,雄心勃勃要为中国培养研究生,并且计划大力推广产前遗传诊断, “提高中国人口素质”。任何分子生物学出身的人士,见到这样的报道,只有感 到荒唐、耻辱和担忧。 这件丑闻的内幕,是逐渐被揭开的。最早透露了一点内情的,是《北京晚报》 2000年8月24日发表的丁文亚的文章《陈晓宁带基因库回国是商业炒作还 是科学研究?》,让我们知道了汪海涛、陈晓宁夫妇创建的“博宁基因”公司在 陈晓宁到来之前就已向各大媒体送去了“详细的背景资料”。我据此写了一篇 《是商业炒作而不是科学研究》,揭露陈晓宁的底细和“基因库”的真实价值, 寄给几家与我有联系的国内报纸,看哪家先接受就给哪家,然而异乎寻常的是都 没有回音。之后,“博宁”公司的网页被发现,证实了国内媒体的报道正是用的 “博宁”的宣传材料,而那份“博宁”公司顾问团的名单,也说明了为什么没有 哪家报纸敢贸然答应刊登我的文章: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生命科学部主任兼 国家人类基因组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科学院遗传所人类基因组中心主任(我曾一 再批评过这位主任在基因工程方面的不负责任的言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 院长、协和医科大学的六名教授、北京大学的三名教授都在担任着他们的顾问, 有的更是公开在媒体上表扬陈晓宁,我所面对的,不是个别的专家、学者,而是 国内可以找到的基因组方面最权威的顾问团。也难怪对如此明显的丑闻,国内没 有一个专家敢于站出来揭发。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生物化学博士,忍不住要指着赤 身裸体的皇帝喊一声“他什么也没有穿”,又有几个人会信?我的科大校友、西 北大学神经科学助理教授李洪林博士建议我起草一份公开信征集专家的签名,不 能只在网上批批就算了。我想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暂时抛开了《基因 的哲理与伦理》一书的写作,而全身心地从事这项活动,有十天的时间几乎足不 出户。这封公开信从8月29日起草到9月7日定稿、向海外各中文媒体寄出, 吸取了多位专家的意见,每一句话都经反复斟酌,每一点事实都加仔细求证,不 可谓不慎重。到现在,已有73名生物、医学方面的学者签名,包括1名Howard Hughes医学研究院研究员、1名正教授、10名副教授、27名助理教授和69 名博士,4名博士候选人或硕士。而“博宁”方面的支持者,除了其海外顾问、 德克萨斯大学休斯顿健康科学中心副教授金力博士曾经来函要求“澄清事实”, 坚持陈晓宁带回国的文库“价值无法估量”,把一切浮夸的报道都怪罪给中国新 闻媒体之外,至今还没有别的专家公开出来为陈的所作所为辩护。而陈晓宁一回 到美国,马上过河拆桥,把一切责任全往中国媒体身上推,把自己的公司向中国 媒体提供“资料”和自己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胡吹乱侃的情节,“忘”得一干二 净。 经曾经与陈晓宁共事的两名华人学者来函、来电话揭露,以及多位专家多方 求证,事实真相已相当清楚。有几点事实,值得再提醒公众的注意:一、陈晓宁 只有硕士学历,是洛杉矶西达斯-赛奈医学中心(一家私营机构)没有独立从事 科研资格的技术人员,既不是“博士”,也不是“加州大学教授”(只是挂名加 州大学的附属副教授)。二、陈晓宁声称“赠送”中国的人类基因组BAC文库, 既不是她或她所在实验室建造的,也不属于她或她所在实验室所有,而是由加州 理工学院Simon实验室建造和拥有的。后者因为为了便利其他研究者使用该 文库,未申请专利,以致给了别有用心者可乘之机。任何研究者都可以以合作的 方式,向已有该文库的实验室无偿索取,也可以以数千美元的价格向生物技术公 司购买。三、根据中国遗传学研究所杨焕明(“博宁”的顾问之一)等人发表的 论文(Genomics, Vol. 57, No.1, pp.144-151),中国至迟在1998年就已 有了该文库。四、陈晓宁想在中国大力推广的FISH技术,由于存在诸多缺陷, 在西方国家从未被广泛、合法地用于临床鉴定,这一点,陈本人在1999年第 1期的《生命的化学》上的一篇科普文章中也承认。在人类基因组序列已被全部 测定的今天,FISH技术不仅不是顶尖的,而且是已经落后、将被淘汰的,中 国早已有了比之更先进的技术。许多签名的学者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要警惕 有人将已落后的技术装扮成顶尖技术向中国倾销,更要警惕有人将中国人当小白 鼠,从事在西方国家无法进行的临床试验。 在关注过这场争论的公众眼中,孰是孰非,已是昭然若揭。遗憾的是,至今 还没有哪家中国媒体刊登过我们的公开信,或报道过这场争论。绝大多数中国公 众仍然被谎言所蒙蔽。对熟悉中国国情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局也并不出乎意料。 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通过各种渠道,让更多的公众听到我们的反对声音。我们 出版这一期“陈晓宁事件”增刊的用意,也在于此。 200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