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赌博、风险与预测   对未来的希望可以说是人类的一个特征,不断地在寻找掌握自己命运的方式。 在大多数的人类历史上,当人们面对未来不确定的时候,只有诉求神谕,依直觉 行事。如果时间的箭头是单向的,那么未来是否可以通过量化,用数学的方法做 出预测?自文艺复兴、欧洲启蒙运动以来,人们进行了不懈的探索。   不确定的事务往往隐藏着更深的哲学思考。和中国人一样,古代希腊人和罗 马人都相信“运气”、“命运”的说法。基督教在欧洲传播开了以后,欧洲人接 受犹太人的观点,相信人在地球上的未来是一个谜,受一个更高意志的支配。在 其他地区,神的愿望有无限的形式,决定着未来。当命运,或神,或其他强大的 力量横跨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人便无能为力。   但问题是,人有自由意志。人在多大程度上受上帝的支配,在多大程度上是 由自己的意志来决定?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人们改变了对自己未来的认识, 推动了人类史上第一次严肃的争论,结果发现: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   与此同时,数学的方法也用来预测未来,这是从研究赌博问题入手的,在十 七世纪法国数学家帕斯卡和费马那里开创了先河。1601年出生的业余数学家 费马,以简捷的“费马大定理”而出名。他和帕斯卡从1654年7月到10月 之间,藉着通信探讨赌博中的数学问题,为创立古典概率论做出了贡献。   柏拉图相信知识在人发现它以前就存在着,就像几何学产生于尼罗河的冲洗 一样,概率论来自于赌博。当数学与现实发生碰撞的时候,就显示出了它的威力。   赌注合理分配问题被认为是概率论的起源:如果一场赌博因故中断,现在知 道了两个赌徒当时的积分,以及赢得赌博所需要的点数,问赌金如何分配?这个 问题困扰乱数学家一百多年。   在实际中帕斯卡和费马研究了这样一个问题:两个赌徒在五局赛中约定先赢 三局为胜。如果这时甲赢了二局,乙赢了一局,而你有100元,应该拿出多少 赌金押在乙的最终获胜上才比较合理?   根据帕斯卡和费马的计算,乙这时获胜的可能性只有25%。因此,你应该 拿出25元来下注。如果低于25元,对你有利,但对庄家不利,他不会和你打 赌;如果高于25元,按概率来讲也会对你不利。   如果赌博还在进行,风险则依然存在。数学可以告诉你成败的概率,但并不 能消除风险。赌徒往往认为他们在与几率打赌,而实际上是和时间在打赌。时间 停止了,风险也就化为零。不确定性也是人类的朋友,要不然生活就象一部看过 的电影,你总知道它的结果,生活变得枯燥乏味。   早在1494年,意大利数学家帕乔利就提出过类似的赌博问题。十七世纪 中叶,当法国的一个赌徒梅雷(Chevalier Mere)向帕斯卡重提 这类问题时,才引起帕斯卡与费马发明概率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智 慧的霹雳,预测未来、掌握未来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胆的设想(2000年4 月25英国《金融时报》)。   无论古代埃及、中国、希腊、阿拉伯和罗马的数学家,还是中世纪的数学家 都不觉得风险管理值得他们花时间来研究,不确定性是自然而然的现象。赌博, 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其规则不过是根据最简单的或然率。古人发明了 原始的骰子却没有发现或然率。   彼得·伯恩斯坦在《与天为敌》里说:“人类对赌博着迷,因为它让我们跟 命运当面抗衡,我们投身这种令人胆寒的战斗,只因自以为有个强大有力的盟友: 运气站在我们这边,胜算握在我们手中。”   中国人向来认为命运是不可抗争的,把赌博的胜负往往放在“手气”上,麻 将的复杂组合似乎曲折地反映这种宿命倾向:一方面不断锤炼技巧,另一方面又 对“运气”无可奈何。就象扑克反映了中世纪欧洲的社会等级关系一样,麻将也 反映了中国人的社会关系。小赌可以加深友谊,把家庭成员、亲戚朋友广泛地联 系在一起;只有少部分西方人固定打扑克消磨时光。中国人也许不屑去研究麻将 里的数学问题,不像西方人对赌博里的概率问题津津乐道。   十七世纪以后,当概率论不断完善,在经济中研究效用、回归、分散经营的 时候,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人们用概率来研究赌博,挑战在骰子、扑克和轮盘赌里 的胜负几率问题,乐此不疲地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   概率研究的发展推动了赌博业的发展,世界上不少国家推行一种累积赌注 (Jackpot)的彩票。获奖的机会就像从一迭几百米高的彩票中任意抽出 一张来,几率比卡西洛赌场还小,没有人可以预测谁可以获奖,对于那些暴富的 人也感到“公平”。对于每一个人来讲,则是小的风险可能获得大利的游戏。   根据概率的不可能定理,可以编造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猴子在打字机上任意 敲打键盘,结果打出了一本《莎士比亚全集》,而且没有错误。这一理论用于取 代计算的的蒙特卡罗抽样法(Monte Carlo methods)。   在《魔鬼辞典》里,赌博被定义为一种游戏,“通常是因为一时的手痒而引 起,而结果往往是一世的后悔。”如果把买彩票、打麻将也包括在内,全世界可 以说没有人不赌博。赌城拉斯维加斯、澳门和蒙特卡罗就专门为人提供这样的场 地。赌徒相信运气,夜总会相信数学,而数学揭示的风险可以打败最有运气的赌 徒。一个赌徒曾经问帕斯卡,为什么他总是输,帕斯卡的回答很简单:“你在赌 桌旁边的时间太长了。”赌场并不对赌徒按照“平均律”设赌局,数学几率一旦 确定有利于赌场,赌徒投机不可能改变胜负的百分比。如果一个赌徒赌的时间足 够长,必将输得精光无遗。   为什么明明知道赢的机会比较小,人们还要去赌?答案不在数学,而在心理 学。对某些人来讲,赌博不过是一种刺激的游戏、一种不同于看电影的娱乐;但 对另一些人来讲则沉溺上瘾,赌博可能发财,也可能让他们“后悔一世”。概率 论可以预测随机事件的可能性,但不可能准确地预测某个人的命运。   概率的方法往往与直觉相对,可以揭示一些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不少职业 赌徒成为业余数学家,一些数学家专注赌博问题。例如,1657年荷兰科学家 惠更斯就完成了《论赌博中的计算》一书;笛卡尔年轻时应用数学,曾是一个获 利的赌徒;据说,华盛顿在独立战争期间,还在自己的帐蓬里聚赌。   扑克牌产生于埃及,为中世纪的欧洲引入阿拉伯数学扮演过关键角色,现在 则是世界上通用的赌博工具。从扑克牌的洗法到玩法,都有人作概率分析。美国 加州有一名数学专家,1991年发明了“纸牌的二十一点”理论,因而成为赌 徒崇拜的偶像。他声称这是对内华达州卡西洛赌场的“报复”。   数学提供了一个工具,把不确定性转化为风险分析,以便控制风险。保险业 根据未来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概率来索取保险费,推动了早期远洋贸易,迎 合了欧洲人的海洋扩张。企业中出现的风险管理、风险投资、决策理论等等,则 催化了经济的发展。   和投资股票一样,过去人们认为炒卖期货是纯粹的赌博,它的复杂性远远超 过了数学的解释范围。期货以预先固定的价格购买存货,如果将来存货升值,你 将获利;如果存货贬值,你将亏本。如何确定那个预先固定的价格?过去人们凭 着信心和勇敢,现在人们则可以用数学来预测,1997年哈佛和斯坦福大学的 两名教授因此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人自己也许是最复杂的,暴露了数学预见力的有限。就象一个看上去自信的 赌徒也知道扔出去骰子可能把他的财富掷掉,诸多有关博弈的预测就象蹩脚的 “天气预报”。对于战略游戏来讲,不确定的因素不在于自然,而在人自己。正 如莎士比亚所说的:“过错不在我们的星辰,而在我们自己。”现代复杂性理论 (Complexity theory)揭示:人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从本质上 来讲是无法预测的。   因此,在人类共存的社会里,风险无法完全被战胜,利益不可以独享而必须 和其他人形成妥协。这不是掷骰子或旋转彩票轮盘的简单游戏,而有些类似于桥 牌或象棋里的变化。前者纯靠几率,或者在一定程度上靠智谋。在商业里,客户、 职员、投资者都是决策的变量。每个人都在为其他人创造不确定的紊乱。玩这类 风险游戏的方法就必须合理地回应由他人引起的不确定性。   概率论的奠基者也给人们留下了一些疑难杂症。帕斯卡晚年戏剧性地提出: 上帝存在或者不存在,不可以用推理来回答。但可以把这个问题看作是一个硬币 的两面,各有二分之一的概率。人可以有选择,假如拒绝,而教义又是假的,你 没有什么损失;但教义如果是真的,你就会在地狱里受苦。假如接受,而教义又 是骗人的,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而如果教义是真实的,你就可以进天堂。因此, 他主张接受是上策。这是对后世的一种赌博。   这里至少可以提出两个问题。一是佛教、伊斯兰教里也有天堂和地狱,帕斯 卡是否同意有两种以上的信仰?二是这样的推论有滥用“中立原则”之嫌。经济 学家约翰·凯恩斯认为: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来说明某件事的真伪,就选对等的 概率来确定每件事物的真实性,他称之为“中立原则”。但应用不当就会闹出笑 话。   例如,“立方体悖论”。如果柜子里藏着一个立方体。你知道它的边长从2 米到4米,根据“中立原则”,最好的估计是它的边长为3米。根据体积,这个 立方体的体积从8立方米到64立方米之间,同样根据“中立原则”,最好的估 计是它的体积为36立方米。显然,这个估计的体积的边长不可能是3米。这就 是使用“中立原则”不当造成的。   同样,按照帕斯卡的计算方法,上帝存在有二分之一的概率。如果进一步推 下去,上帝创造宇宙的概率是二分之一,上帝创造人类的概率也是二分之一。因 此,上帝既创造宇宙也创造人类的概率就是四分之一,而上帝不存在的概率就是 四分之三,不定的因素越多,上帝存在的可能性就越小。反之也是一样,上帝存 在的可能性就越大。人将如何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中立原则”不适合 解决这个问题。   上帝无情地拒绝了我们知道未来,但人类至少迈出了一大步。古人也许并没 有认识到变化无常的背后,天气往往是影响他们收成的唯一变量,除了祈祷没有 别的办法。随着时代的变迁,爱因斯坦相信上帝不玩掷骰子的游戏,但也有人断 言,上帝在任何场合无不掷骰子。但具有操纵风险观念的现代人,至少在一定程 度上知道了人类的行为可能导致与愿望相反的概率分布,可以用文明的大脑来摆 脱危厄的命运,在过去的五百年里,我们正是这样做的。 2000.5.13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