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蟑螂共舞                 ·解 聪·   到了第二年我家的蟑螂才发展到了相当规模的队伍。我不是一个忙人,但我 的确不想告诉你如何才能容忍它们肆无忌惮的繁殖。当然,往往只有一种较大的 可能,使一所开始有人居住的房屋同时开始呼唤着,渐渐地容纳着那些不知道祖 籍的后来的蟑螂的老一辈们。   在发展到相当规模之前,家里靠呼吸来生存的有少数的人(一对男女)和多 数的感光性与爆发力极强短跑也颇具功夫的蟑螂男女。少数一方为了灭绝多数的 一方曾经因为分摊责任发生了内讧,并花费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购买尝试各种武 器,甚至萌生了为了它们而行三十六计之上策的想法。   有必要交待我所在的城市的anti-bug市场,整个城市几乎找不着不 卖杀虫剂的日用品商店。即使一百个厂家出产的一百种产品,它们具有一个相同 的特点是注定要令人失望,虽然广告中的许诺大同小异。那些作为商品的名目繁 多的杀虫剂的令人失望之处并非是没有功效,而是功效针对着恰恰正是施用并希 望其能对另一方产生功效的一方。这并不难理解,人是敏感的动物嘛,起码这里 人的敏感胜于蟑螂。试想上帝手拿着那个喷雾剂对着空中一按,信仰上帝的也许 会眼前一黑,晕头转向,不信仰上帝的(假设蟑螂是无神论者)仍然顶着障碍雾 艰难前行。   在这段时间内家里多数的一方在双方遭遇时总是损失惨重,若是逃跑得不够 迅速或者逃跑的路线错误,它们总是受到来自擅长使用拳头和巴掌的人类的超负 荷重压。它们于是不断地提高了自己的素质,无论当时出游或者觅食到什么阶段, 光明来临的一刹那都要玩儿命地分散逃命,朝厨房的各个不直接暴露的角落里奔, 最终回到自认为安全的更隐秘的大本营。   它们求生的本能偶尔感动过对它们观察独到的少数一方的成员。借着窗外的 月光,她屏息不动,不断得出了有关它们的规律:忍耐了比人类能够忍耐的时间 稍长或者恢复了黑暗以后,它们会寻着记忆回到当初遭遇袭击的地段。去那里自 有它们的道理。   我相信假如它们有爱恨的感觉,食物是它们又爱又恨的生存的唯一的意义, 除了地球应该存在这个种类的昆虫的意义以外。这个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选 择直接或者间接地跟它们作对,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会因为它们大叫着夸张地逃 命。   我无可奈何地喜欢上了这种小东西,在发觉自己离不开食物而且认识到一只 蟑螂的出现一不小心就演变成一窝或者几窝蟑螂的现实以后。我不再厌恶并对它 们不加思索地赶尽杀绝,反而以尝试与之交流作为短暂的闲散时光的打发方式。 当然不是昆虫学家的人若是喜欢蟑螂可以解释为她不那么厌恶躲避它们,她是将 宽容的范围无限也许是无意义地延伸。   若是一只在行走中不断开拓乐趣的蟑螂出现在我的视线并且是垂手可得的距 离时,它要是长成指尖大小的尺寸,我便要捉到手心里把玩一阵。我逐渐知道这 个干净的小东西不发出异味,触角最灵敏,翅膀生得没有作用(起码在我的眼里 没有作用),身体的瘦长和椭圆是区分他们性别的标志。   他们落入人手以后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身体上没有直接接触到人手指的那部 份器官大幅度的动作,企图逃命:翅膀被擒住,那六只脆弱如针草的腿在空中迈 着空步,象是木偶的关节;腿被缚住就要浮着两条长须子探路,两只透明的翅膀 徒劳地伸开,总是徒劳。   最有力气最不懈与命运抗争的是那些身后有一只椭圆型类似蚕茧之物的蟑螂 母亲,那些米色的轻易便脱离身体的卵囊似乎就是它们被捕的罪证,它们一开始 马力十足的挣扎就将它迫不急待地撂下来,即使这并不有助于它们最终逃脱。我 怀疑它们若是个头再大一些是不是就能咬人,或者咬起人来很痛。总之我宁愿认 为那些浅色的几近透明的身体细长的公蟑螂更女性化,被捉到手掌里它们挣扎两 下就不再动弹了,小脑袋上的两只大眼睛也许根本就是个摆设,轻轻地捏着它象 是捏着一个温顺乖巧的性格。   多数时候这些落网的生命会终止在马桶里,随水流永远地走向黑暗。有一次 我想,死里逃生的蟑螂能否用它们的方式写一篇题名为《魂断激流》的悼文纪念 呢。这样想着想着,把它们送进马桶便如同一场凶残的屠杀了。少数时间我相信 动物的魂灵与人的魂灵同在,它们在世人看不见的空间里指点着世人。这个少数 时间产生的臆测却在多数时间内纠缠着一颗其实是没有信仰的心灵,看着一只被 称为害虫的臀部肥大的似乎具有无限生殖能力的母蟑螂,我只好一边在心里说“ 多半摔不死它”,一边协助它们从三层楼的窗户口飞扔出去。   那些轻盈的小身体一闪就从眼前坠落,就象结束了我无数烦恼中的一个烦恼。   交通路线上赠送的报纸经常在角落里登载一些有趣的各个领域Top10排 行榜,猪也列入了最聪明的10种动物里面,同样只知道觅食,躲避灾难的蟑螂 恐怕非得在100名以后了。无论如何它们都不会在意这些有聊或者无聊的数字, 它们似乎只是为了在被人打败和被人控制的夹缝里顺便生活了一下。   几年以前的记忆中有着对蟑螂截然不同的印象,那是学校生活结束收拾行李 的时候,一只巨大无比的通身黑色硬壳的蟑螂不知何年寿终正寝了,躲在箱子的 底层,它的阴谋在死后终于实现了,就是最后吓人一下。   相比之下,它的小个子的远亲倒是质朴可爱。它们受了宠就会不知不觉地爬 上人的脚背膜拜,在深夜从人的脸颊经过。它们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哪怕有一丁点 的食物遗迹的地方,在电话底座的缝隙里交配。它们这样下去是照着一个强大的 王国发展的,假如它们一直被赋予权利,或许有一天它们会获取对待人的权力。   因此,我的无数烦恼中的另一个烦恼是搬家的时候怎样万无一失地不带走任 一个看不见的生命。可想而知它们如今的规模怎样如同一个庞大的势力一样咬啮 着曾经忽略了它们的态度,占据了它看待生活的主要内容。   我也因此不得不在有一天夜里作了一个关于蟑螂的梦,所有的本地蟑螂有组 织地召集起来将主持橱业的少数一方的一员围在中间,她手里挥舞着一只翻菜铲。 当她发觉自己被包围以后,它们开始环绕着她转动。   “真是一场游行。”她一边说着一边转着圈跳起舞来。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