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泪洒莱茵河               ·百 合·   初夏的风吹过来,温柔地清爽。不像纽约的夏天,风总是潮湿着粘滞,贴在 身上,怎么也摆脱不了。蔚琳坐在橙色和白色相间的阳伞下,看着眼前碧绿的草 坪,草坪上白色的凉亭,凉亭边上红色的玫瑰花,有意无意地喝一口玻璃杯里的 啤酒,深深地沉浸在独自的悠闲惬意中。即使离草坪不到十步远就是帆船点点的 莱茵河,她也好像视而不见,更不用说那些河边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了。她在等人。   一个人的日子真累。一个成功的白领女人的日子更累。因为聪明能干,好多 的男人便没放进自己眼里。自骄自傲地过了些日子,有那么一天,突然发现所有 的女人都嫁人生子,所有的男人都已不再单身。   而自己,已是红颜将尽,失去了矫情的资本。   记得有一天,连续加了两星期的班之后,她痛痛快快地睡了十二个小时,痛 痛快快地洗了三十分钟澡。当她站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裸体 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匀称,年轻得没有岁月的痕迹。可是,当她涂完护肤 霜,吹完头发,而浴室里的热气已经散发掉了的时候,她看见眼角的皱纹已经又 多又深,鬓边也有了几根灰白的头发。她惊讶伤心得几乎把吹风机掉在自己脚背 上。然后,泪水涌出来,越涌越多,多得她扑到床上,大哭一场。   意识到青春不再的事实后,孤独和寂寞便相拥而来。工作再紧张,再加班, 回到家里,再也不能倒头就睡了。身体累得像散了架,脑袋累得像浆糊,可是, 躺在床上,看见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家具模糊的轮廓,一件一件,似噬人的怪兽。 床在她身下巨大空洞无比,像无边无际的海,而她则是一只小小的船。她想向人 求救,却知道没有人能听得见。她向来是不流眼泪的,以前所有的挫折都是工作 上,而她从不觉得工作上有什么难得倒她的事情。可在独自一人的夜里,她开始 觉得无助,觉得身边没有男人的日子是那么空虚。   “我要在今年年底把自己嫁出去!”她向朋友们宣称。凭着自己的条件,她 想这不应当是件难事。   纵然青春不再,可娴熟的化妆后,眼角皱纹和眼袋都被遮住了,虽然不是青 春玉女,却也有种成熟的女人的美丽和自信。何况自己还有成功的事业!   可是,蔚琳发现,男人们让她非常失望。别人介绍的那些男人,她根本看不 上一个!   “这个人怎么这么矮!?”“他怎么这么胖!?”“什么?他离过婚,还有 一个孩子!?”“他的工资这么低,难道还要我养他吗!?”“这个人很俗气, 好像把钱看得特别重要!”“他太瘦,和他出去吃饭他吃得比我还少。”“这个 人非常无聊,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一年过去了,两年也过去了,蔚琳还是没把自己嫁掉。朋友们也不再为她操 心。“想想看,你这个年龄,能找什么样的男人呢?好男人都已经结婚了。” “男人才不在乎你挣钱多少呢,更不在乎你是否聪明。他们在乎的是你是否漂亮, 是否温柔。即使你不难看,但你毕竟三十多岁了。可三十多岁的男人要找个二十 岁的女孩也很容易。”“你就别挑了,越挑越嫁不出去。你能给一个男人什么呢? 男人最怕女强人。他们需要的是个能让他们感到自信和骄傲的女人。男人都会被 你吓跑的。”   尽管蔚琳不愿听这些,但是内心里,她不得不承认这都是事实。但口头上她 依然强硬:“哼,中国男人最没出息!最庸俗!最浅薄!他们只在乎女人的外貌 和年龄!我才不要中国男人呢。”   蔚琳开始和美国男人约会。美国男人不在乎女人的年龄,更说不清什么样的 中国女人漂亮。在他们看来,只要黑眼睛,一头黑长发就是漂亮的东方女人。可 是,美国男人约会没两次就要上床,也让蔚琳无法忍受。“美国男人的动物性太 强!”她抱怨道。而且,后来,她不得不痛苦地发现,凡是想找中国女人的美国 男人,都有一个错误的概念,以为中国女人具有美国女人没有的那些传统的美德, 以为中国女人温柔贤慧,天生的会相夫教子。“他们以为中国女人是给他们当奴 隶的呢!”蔚琳忿忿地说。      终于,有那么一天,蔚琳碰到了一个符合她理想的男人。那天中午饭后,看 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回公司的路上,她便顺路拐进了“世界贸易中心”下 面的“巴尔斯和诺贝尔”书店,在“旅游”书架前扫视着。工作这么久,她还没 度过假呢。“你需要度假了。人老是这么累不行,特别是女人。太累会显老,而 且,太累了,人不知不觉地就会心情不好,就会焦躁,就不会温柔如水。哪个男 人不喜欢温柔如水的女人呢?”好朋友劝她。如果是在以前,蔚琳会觉得这样的 话实在是无聊,可是,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书架上摆满了关于世界各国的旅游书。未加思考地,她拿起一本《到欧洲去》, 一边翻着,一边向窗边的椅子走去。   “对不起。”蔚琳和那个与她撞了一个满怀的男人异口同声地说。而且他们 同时地笑了──那个男人手里的书是《到中国去》。   “哈,这么巧!”那男人扬扬手里的书,“我正要去你们国家,你却要来我 们国家。”   “你是哪个国家的呢?”   “我是德国人。来美国玩。然后从这里直接去亚洲。亚洲的第一站就是中国。”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蔚琳发现她很喜欢这个男人的外表,瘦 削的身材,宽宽的肩,金色的头发,蓝得看不到底的眼睛。还有,那口雪白的牙。   “你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眼睛,和如梦的神态。”他紧盯着她说。   “喔,是这样的。”蔚琳喃喃地说。尽管她向来就有黑色的眼睛和头发,可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来赞美她。更没有人说她有如梦的神态。其实,那不过 是她在翻看那本书,注意力没有在别处而已。   没有言语地,他们一起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没有看书,他们轻言轻语地 聊了好多。   蔚琳从来没有这么自如地和一个只认识了这么短时间的男人谈这么多,更没 有这样地陷进那种气氛中,以致于当她抬起手来看表时,已经四点了──过了该 回办公室的时间三个小时了。   这个德国男人叫迈克,姓弗莱德里奇。二十八岁,未婚。电脑工程师。当蔚 琳结束谈话恍恍惚惚地往办公室走时,脑袋里记住的只有这些。   “我五月底回德国。如果你来德国,来看我。”分手时,迈克握着蔚琳的手, 认真地说。他哪里知道,当蔚琳握着他那双细长的手时,她的心里是怎样地慌乱 啊!自从大学毕业,自从来了美国,和任何一个男人的接触也没这样让她慌乱。 他的那双眼睛,在她当时看来,就是一片深深的海洋,她想在那种蓝色中走下去, 把自己深深地沉在里面,再也不浮起来。   我爱上他了,我爱上这个只交谈了三个多小时的男人,我爱上了这个我几乎 还是一无所知的男人,我爱上了这个比我小七岁的男人!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 能呢?蔚琳不停地问自己。   在那以后的几个月里,蔚琳拒绝见任何朋友们给介绍的男人。她等待着,就 像要全心全意地赴一场前世的约会一样,等着再和迈克相见的日子。朋友们说这 是一种不实际的梦想──迈克小这么多,又不在美国,和蔚琳不过聊了几个小时, 怎么就让她这么痴迷?可蔚琳就是这么把自己投进去了,她订了六月初的机票, 焦躁不安、兴奋无比地等待着。      从纽约飞往德国科隆的飞机上,蔚琳未曾合眼。她怎么能睡得着?她的心急 切地跳着,象十八岁的少女那样跳着,以致于使她无法静下心来去想象和迈克见 面的情景。其实,她并不知道迈克究竟从亚洲回来了没有,也不知迈克忘了她没 有。她不在乎。   到了科隆,是上午九点。她住进了紧贴莱茵河边的“玛瑞逖姆”酒店,窗口 可以看见不远处世界著名的科隆大教堂。梳洗完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便照着 迈克留的号码打了个电话,而他居然在家!   “我刚回来不到一星期!你已经在这里了!我马上去看你!”他在电话里兴 奋地说。   蔚琳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告诉他她将在河边的酒店里等他。“朋友对我 说来科隆,一定要到莱茵河边的酒馆里喝啤酒,看河里过往的船只,和桥上来来 往往的车辆和人群,这样的时候,人会感到生活轻松得就象夏日里轻风里飘过的 玫瑰香味。”蔚琳暗笑自己怎么变得这么饶舌。   “中国女孩,梦一样的中国女孩!你能把简单的一件小事看得这么美丽。” 迈克感叹道。   蔚琳深深地感动了。就因为迈克对她的赞美,而她能感觉到,迈克的赞美是 发自内心的。“那好,我等你。”她轻轻地说。放下电话,她发现自己居然热泪 盈眶。   出门之前,她又在镜子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不露痕迹的淡妆,使她脸 上的皮肤看起来很细腻,两颊虽然没有涂胭脂,却因为兴奋而红艳。因为兴奋, 两眼也特别发亮。在这样的时候,她是美丽的。   一个女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美丽的瞬间呢?      于是,蔚琳便在这里等迈克了。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城市,只因为迈克在这里, 因为河边一家接一家的酒馆,都有鲜艳的彩色大阳伞,桌上都铺着鲜红、鲜黄、 或鲜绿的桌布,摆着同样色彩鲜艳的餐巾。那么多人都悠闲地在喝酒、喝咖啡, 在聊天,不像在美国,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几口啤酒下肚,她已经觉得自己融进 这片闲散的气氛里了,即使知道住在莱茵河另外一边的迈克很快就会到来,她也 不再那么无法自制地兴奋。她感到自信,感到不慌不忙。   看到迈克远远地走来,蔚琳迟疑着站起身来,那个时刻,迈克就象从一幅画 里走来,或者是从一个遥远的记忆里走来,好像穿过了时空,穿过了许多故事和 梦想,让她的心,在剧烈的欣喜之后猛然痛楚,于是,她把自己投进了他的怀里, 让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   而迈克,好像非常理解她的心情,居然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紧紧地拥住她, 拥住在他看来是那么瘦弱无比的她。他的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而她,就在他 的抚摸下,慢慢平静下来。   那样等待了那么多日子,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无话可说。她只是对着他微笑, 看着他的蓝眼睛。迈克慢慢地和她说着些他去亚洲的见闻,特别是他在中国两个 星期的日子。“在中国的每一个日子,每一个地方,我都想着你,想知道那些地 方是不是你生活过的地方。因为这样,我特别喜欢中国。”   蔚琳感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么偶然的相遇,真的会引出这么一个美丽的 故事吗?应该不是做梦,是不是?此时此刻,他不就在眼前吗?她真的想去握住 他的手,然后再也不放开。可是,她只是捧紧了啤酒杯。而德国的啤酒杯,居然 那么细长优雅!   德国的女人们,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不象美国人那 样,牛仔裤和体恤衫就上街了。而且,蔚琳没有看到一个肥胖的人。“德国的女 人真漂亮!”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不,德国没有漂亮的女人。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漂亮。”迈克很认真地说。   蔚琳的脸红了。何曾有人这样赞美过她!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长相多么 普通的女人啊!   “所以,我从来没有爱上一个德国女人。我好像一直是在等你,等一个梦一 样的中国女孩。”迈克接着说。   蔚琳说不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还需要表白什么呢?但愿这不是做梦,怎 么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这一切呢?   “你知道,我不是个女孩……我是说,我早就过了女孩的年龄。我比你大几 岁你知道吗?”过了好久,蔚琳才喃喃道。   “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比我大几岁呢?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女孩,一个美丽的 中国女孩!”风吹起迈克金色的头发,象飘扬的旗帜。   蔚琳的心里又是一痛。她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喝完酒,他们向大教堂走去。很近,两分钟就到了。岁月积累的灰尘,都黑 黑地覆盖着那些细腻的雕刻,原本壮丽辉煌、美仑美奂的建筑,居然像一片烧焦 的古林。站在它跟前,仰望那些已经看不清眉眼的天使雕像,想像它当年的美丽, 蔚琳直觉人生的渺小和岁月的无常。而她以前,何曾这样多愁善感过!不自觉地, 她靠紧迈克,而迈克也自然地拥住了她的肩。他们就那样相拥着,穿过年老的青 石板小路,去吃装饰美丽,盛在高脚宽沿玻璃杯里的冰淇淋,然后,回到她在酒 店的房间。      当沉重厚实、镶有雕花铜把手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蔚琳已经和迈克相吻 得如胶似漆。在那么忘情的吻里,蔚琳怎么也不明白怎么心底会有一丝莫名其妙 的哀伤。好像是永别时的吻,好像吻完之后,两人就再也不会相见。在这样的吻 里,好像双方都想把对方吸进自己的生命,很有种绝望悲壮的味道。“不如就让 我这样死去吧。”蔚琳嘟囔道。   因为有种永别的感觉,蔚琳再也顾不得矜持。尽管她以前未曾深深的爱过, 但她也不是个没有接触过男人的女人。她从缠绵的吻里挣脱出来,脸色绯红地看 着迈克,镇静地、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当丝质的衣衫无声地滑落在地时, 温热的泪水也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然后她把自己轻轻地放倒在床上,向迈克 伸开了手臂。   那是一种生命的接合。两个人的生命,就在那样的汗水和肉体的纠缠中,融 进了对方,然后重新塑造。蔚琳知道,自己的生命再也不一样了,自己的日子再 也不一样了。无论她能否承受得了,她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给了迈克,不管他将带 到哪里。而迈克,已经进入到她的心里,血里,成了她生命的一部份。   在迈克颀长的手臂里,她睡着了。没有孤单,没有寂寞,只有一种两个人已 经相依相守了一辈子的释然和满足。她睡得无惊无梦。   蔚琳醒来时,已经傍晚了。窗玻璃上反射着泣血般的夕阳。因为心痛,她让 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上了迈克的身体。怎么会是那样疯狂的缠绵!   他们在二楼的餐厅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烛光摇曳里,彼此居然没有说一 句话。当迈克的酒杯轻碰上她的酒杯时,她又一次眼里眼外都是泪。   迈克细长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擦着她的泪,怎么都擦不干。“为将来。”他 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为将来。”蔚琳无语凝咽。   背景的钢琴音乐,舒缓地流淌,水一样泼下,浪漫得悲伤。银制的餐具,在 烛光里,发射着不真实的光。   迈克的蓝眼睛,深得似诱惑的海,让蔚琳一次次地下沉,沉得她一次次想哭。 这样的时刻,怎么可以哭!   而眼泪却从没停止过。   科隆的商店晚上七点就关门了。巴掌大的青石,扇型撒开,一层层,铺成的 街面,据说是百年前的遗留,连二战时的炮弹都躲过了。那时科隆几乎被夷为平 地。美丽的男男女女挽着手,在装饰美丽的橱窗外留连,橱窗内每一件商品,都 精美无比。“这里到处都充满贵族气。”蔚琳想这样评价。但是她只是挽了迈克 的手,仿佛已经挽了他一生一世。   “看那个戒指!你喜欢吗?”迈克悄声问道。   是个白金的戒指,两根细细的丝,拧编在一起,中间嵌着颗泪滴般的小钻石。 蔚琳点点头。这样简洁精致的小东西,怎么不喜欢。   “明天我就来买。作我们的订婚戒指,好不好?”迈克的目光从戒指上移开, 紧紧锁住了蔚琳的目光。就在这样相视的时刻里,蔚琳交出了一生的自己。   一切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孤独寂寞多少年,难道不是为的等待这一刻的 相视?上帝多么仁慈,就这么轻易地给了她梦寐以求的幸福?但愿时光永驻,但 愿在此后每一个时辰里,她都能象此时此刻一样对命运充满深深的感激。   蔚琳的手,使劲地握住了迈克的手,迈克也死命地握住了她的。就把一生的 梦想和许诺都握进去吧,握住一世的相依相守。又有谁能想到,手和手之间传递 的,只是一个不死的传说呢?纵然记忆永恒,而时光只合虚度。   沿着青石的路往后走,蔚琳觉得街边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好像她不是来自另 一个遥远的地方,而是就在这些拥挤的,却亲切典雅的小房子之间长大。异乡当 成故乡,只因身边这个年轻的男人,这个她用生命等了三十多年的男人。因为爱 他,她爱上了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的一切。爱居然来得这么简单,这么燃烧,她 简直想立刻和迈克融为一体,让路人作为他们相亲相爱的见证!   回到酒店里,已经快十点了。可以从大厅的拱形玻璃屋顶上看到天上的星星。 “这个季节,这里常常阴天,很难见到星星。可你来的第一天就是晴天,说明我 们幸运。”迈克贴着蔚琳的耳朵说。   蔚琳只是把头靠上了迈克的肩膀。   一楼的“钢琴酒吧”里没有多少人。价格太贵了。这里的一切都比美国贵得 多。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散坐在铺着白色亚麻桌布,水晶小烛台擎着白色蜡烛 的小圆桌后,神态悠闲地喝着咖啡,吃着小得可爱的点心。钢琴师不知到什么地 方去了,硕大的黑色三角钢琴安祥地伫立在屋子中央。   迈克给自己点了黑咖啡,给蔚琳点了“卡普奇诺”和奶油草莓杏仁小饼,然 后冲蔚琳笑了笑,走到钢琴边坐下。他的手搭在琴键上,先是轻舒了口气,然后 双手在键盘上一滑,如泣如诉的琴声便在四处响起来了。   蔚琳欣喜地看着他,自豪地向别人点点头。这是她的……爱人!因为还没有 戴上订婚戒指,所以不能说是未婚夫!未婚夫!蔚琳已经有未婚夫了!她偷偷地 笑笑,“卡普奇诺”香糯浓郁,杏仁饼柔软酥化。这样的日子多么美好!   看着迈克在昏黄柔和的灯光和烛光里的剪影,蔚琳深深地感动。这么一个优 秀的男人,将是自己以后生命里的陪伴,她何德何能,上帝赐予她这样的恩惠! 她发誓要好好爱他,用自己的生命,要让他因为有了她而更加幸福。   回到她房间里时,已经午夜了。热烈的缠绵之后,迈克抚摸着蔚琳的头发 说:“亲爱的,我可不可以离开你一会儿?”蔚琳的心马上跳起来:“你要去 哪里?”她紧张地问。   迈克笑笑,吻着她的鼻尖说:“虽然我一直等你来,但我没想到我们……这 么快。我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我总不能明天还穿今天穿过的衣服吧?”蔚琳没做 声。她不希望他离开,一分一秒的离开她也无法忍受。   看到蔚琳无语,迈克眼睛一亮:“你和我一起去我那里怎么样?虽然条件不 如酒店好,但那里可以算我们暂时的家。”“我们的家?”蔚琳轻声重复着。她 喜欢这个字:家。她终于有归宿了。   “开慢点。”一上车,蔚琳就嘱咐道,“我发现这里的人开车太快。从机场 来时,出租车司机开到每小时九十多英里,真可怕。而且,这儿的人随时随地都 喝酒。”“别担心。”迈克笑笑,“半小时就可以到家。”转眼间,车上了莱茵 河大桥。星空下的河面平静如柔顺的丝带,两岸灯火璀璨。“好漂亮啊!”蔚琳 赞叹道。   “等我们结婚后,你就来这里,好不好?”迈克伸过手,握住蔚琳的一只手。   蔚琳无声地点点头。她可以跟随迈克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何况科隆是这 么一个美丽的城市。为了迈克将要给她的家,她可以放弃在美国的一切。因为有 爱,现在发现,以前辛辛苦苦追求的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即使在车里灰暗的空间里,蔚琳依然清清楚楚地看得见迈克英俊的轮廓。虽 然握着他的手,呼吸着他的气息,她还是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咬咬嘴唇,有 痛的感觉,不是做梦。   感谢上苍!她真想扑进迈克怀里,紧紧地搂住他。不自觉地,她和迈克相握 的手加重了力气。这样握着一个男人的手,走遍哪里都是美丽的家啊!   “蔚琳,我爱你!”感受到了她手上的份量,迈克也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觉得我是个幸运的男人,因为我将有你与我相伴一生。你知道吗?自从在纽 约见到你,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女孩子,但是我不敢--我总觉得东方女 孩就象东方文化一样神秘,我怕不小心冒犯了你。所以我就等着,虽然我有预感 你会来找我,但我还是等着。你不知道等你的日子多么漫长!”说到这里,迈克 扭头对蔚琳一笑。他蓝色的眼睛就象天上的星星。   可是就在这时,一辆车歪歪扭扭地从前方疾奔而来……而那时蔚琳口里正说: “我要给你做个好妻子,我们要生一大堆美丽的孩子,像你一样有金色的头发和 蓝色的眼睛……”   蔚琳脸色苍白地坐在飞机上,莱茵河在底下盈盈地蜿蜒着。她的右臂上着石 膏,无名指上戴着那颗她和迈克一起看好的戒指。临离开前,她去给自己买来- 她已经向迈克许诺了今生今世。迈克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他怎会离开蔚 琳?她只祈求那永恒的缠绵会给她留下一份迈克形容上的生命──一个她和迈克 因生命之约而产生的生命。上苍啊,你眷顾我,给了我一天抵死的相爱,就再眷 顾我一次吧,让我能有凭借的内容活下去。她祷告,泪水已干。 (1999年7月22日于Livingston,N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