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孔雀东南飞               ·百合·   何小丽站在毛毛雨中,向大路上张望着。三小时前张文扬打电话来说他们在 哈里斯堡的“麦当劳”吃点东西,按理说现在早就该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丽看看表,发现已经等了三十多分钟了。雨丝在她 的头发上积成细细的水流,顺着刘海流到眼睛里。于是,路上的一切越发在她眼 里模糊起来。但愿文扬开车小心些。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文扬一直是个小心的人, 可是,这样的时候,她总难免担心。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她的外衣都被湿透了。这时,才见文扬的车开过来。 她跟着车子跑了两步,然后陡然停住脚──隔着窗玻璃,她看到文扬的母亲从她 下耷的三角眼里射出来的冷冷的目光。她顿时知道,日子不会好过的。   小丽跟教授请了一天假,在家里做了一桌的菜。在出门等文扬他们回来之前, 她把所有的菜都用保鲜膜包好,大盘小盘放了一桌子。   从停车场到家门,文扬的母亲没有和小丽说一句话。小丽跟在他们三个人后 面,看着文扬母亲高大肥胖的身躯,已经有种大山压头的感觉了。   小丽和文扬坐一边,他父母坐一边,于是,小丽和他母亲就隔桌相对了。小 丽发现,要抬头看婆婆是很难的,因为她下耷的三角眼和嘴角都给人一种凶恶的 感觉,而她的块头,又很有咄咄逼人的架式。小丽心里很怯懦,有些瑟缩发抖。   果然,饭吃了没两口,婆婆就发话了:“文扬,你们吃的菜怎么这么淡,一 点味道都没有!”她的眼睛连看都不看小丽说。   文扬忙笑着说:“我和小丽吃得比较清淡,这样健康些。”   “可是你知道我们四川人习惯吃味道浓的!我以前不是让人给你带了些豆瓣 酱和花椒吗?怎么没有一个菜放的?”   小丽低着头,一口饭噎在嘴里,怎样也咽不下去。   “小丽在上海长大,不太喜欢吃麻辣。”   “哈,结婚才几天,就娶了媳妇忘了娘了!”婆婆的声音真大,也许是当教 师习惯了。   小丽觉得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她不说一句话,低着头站起来,进了卫生间。 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满脸的委屈和眼窝里的泪。都说婆媳难处,没想到刚见 面就这样给她一个下马威!这年头,在美国,又不是多少年前的中国,还要怕她 不成?   晚上,躺在床上,文扬问小丽:“你觉得怎样?”   小丽叹口气说:“我相信以后的三个月我不会有好日子过。你爸看起来倒是 老实,一声不吭,可你妈……我真怕她。”   “有什么好怕的?她就是那种人,很直,想什么就说什么,你只要别在意就 行了。”   “我能不在意吗?况且,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很敏感的人。”   “三个月很快,你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好在他们只准备呆三个月,因为两个人都没退休,无法呆久。   小丽和文扬是在春节舞会上认识的。尽管文扬比她小三岁,但聪明、善良、 宽容、体贴的他,很快使小丽爱得发狂,不久,他们就搬到了一起。小丽本是个 懒得下厨房的人,可是为了文扬吃好些,她照着菜谱,用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 将自己的烹调水平提高了不知多少倍。文扬说他觉得很幸福,也很爱小丽,唯一 的不足,是因为小丽大他三岁多,他不敢将和小丽之间的事告诉父母。文扬来美 国前,有一个女朋友,比他大两岁,虽然他们感情很好,他父母硬是寻死觅活地 逼他和那女孩分了手。为此,文扬曾对小丽说:“在这件事上,我永不会原谅他 们。”小丽曾看过文扬刚来美国时他母亲写的信:“安然(文扬以前的女朋友) 比你大一大截子,女人显老得快,当你还年轻时,她就已经很老了。况且,她的 家庭很一般,你若是找一个家境好的,比如在美国出生的华侨,会对你的事业很 有帮助。”   “你父母怎么可以这么势利!爱子女的父母,不会写这样的信。”小丽对文 扬说。   过了三十岁生日,小丽对文扬说:“我想结婚。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不 能老这样下去。”   文扬说:“我们相亲相爱,钱也在一起,和结婚有什么区别吗?”   “有。我需要一种承诺。我想做母亲,我需要给孩子一种名份。”   “你知道我父母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虽然因为我自从来了美国就没回去 看他们,他们因此怕失去我这个独生子,许诺再也不干涉我的事情,但是,因为 你比我大这么多,我还是怕他们不高兴。”   “那你找个比你小的好了。”小丽赌气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让他们慢慢接受你。”   “怎么慢慢接受?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刚好文扬父亲的朋友来美国玩,看到了小丽,回去对文扬父母说:“文扬有 福气,找了那么个贤慧的女朋友,你们将来绝对不用为他操心。”当然,这是文 扬父母信里说的。他们还说:“你还以为我们会干涉你的事情,到现在也不告诉 我们你有女朋友了。其实,以前我们已经有了教训,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只要 你幸福就可以。”   文扬为此好高兴,小丽也如释重负。不过,她知道文扬的父母还是不知道她 多大,不要说照片上看不出,就是她本人,也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得多。但文扬父 母已说了这样的话,她想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文扬本希望父母来参加他的婚礼,可是,他们签证被拒。结婚半年后,他父 母才拿到签证。从知道他们拿到签证那天起,小丽就开始忐忑不安:“我怕和你 父母处不来。虽然你说他们会有所改变,但是我从以前他们对你的态度上,觉得 我不喜欢他们的性格。我见过好多因为婆媳关系而影响夫妻关系的。”   “别怕。我是独生子,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而且,就三个月,一下子就过 去了。如果他们真的要挑你什么毛病,我会偏向着你。”   虽然文扬的话使小丽安心不少,她还是担心,并因此夜里连觉也睡不好。那 时她和文扬都有资助,但她仍然到中国餐馆找了一份周末工。“好多中国学生的 父母来了后都太省,也不舍得出去吃饭或出去玩。既然你父母难得来,我们还是 让他们好好玩,多出去吃饭,让他们开心些。”小丽对文扬说。   文扬高兴得把小丽搂到怀里说:“我父母肯定喜欢你!你这么好的媳妇,到 哪里去找!”   可是,小丽没法不紧张。只要一看到文扬母亲,她心里就恐怖,她怕看她的 脸色。和所有在美国呆久了的中国人一样,小丽和文扬说话的时候,总免不了带 些英文词,可每当这种时候,他母亲的脸就拉下来了。小丽和文扬习惯边吃饭边 看新闻,但只要小丽一说看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文扬母亲便板下脸了。几天不 到,吃饭对小丽成了一种折磨。文扬本不是个多语的人,跟他父母也没什么话可 说,小丽更不想说什么,也从没看到文扬父母之间和和气气地说话,所以,饭桌 上的气氛压抑得要命。于是,她顾不上越来越厉害的胃疼,总是三下两下吃完, 赶快逃走。   小丽的睡眠也越来越差,每天晚上躺下后总是睡不着,满脑子是文扬母亲的 脸色或说的话,早上又很早就醒了。能睡五个小时以上对她来说成了奢侈。她日 益苍白消瘦,好多时候她觉得自己要晕倒。   有天晚上十点多了,她才精疲力竭地从餐馆回来。“真累。”她一下子瘫倒 在沙发上,对正和他父母一起看电视的文扬说。   “你还叫累啊?”他母亲扭过头来说,“这么娇气!国内的人可比你们苦多 了。”她一直叫美国好,美国的东西质量好,美国的人好,美国的指甲刀好,美 国的擦脸霜用了后,别人不再管她叫“奶奶”,而是叫“阿姨”,连美国的猪肉 都比国内的新鲜。当然,在美国打工,也比国内轻松!   小丽站起身来,进了房间。   文扬跟进来,捶着她的背问:“今天餐馆很忙?”   “当然了!”小丽没好气地说,“餐馆到了周末总是忙,而我每个周末都打 工。我为了什么?打一个晚上工,刚好够带你父母出去吃一顿饭!可刚刚你妈说 什么?”   “别理她,她就这样,她并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那她怎么会这样说?如果是我妈,早就心疼得掉眼泪了。如 果你父母不来,我们两个的资助够我们用了,我何苦要去打工?”小丽委屈得掉 下眼泪。   小丽想起那天带他父母去逛商店,他母亲指着一件六十九块九毛九的外套 说:“这件衣服好看!回国时给我买一件,不然回去人家问‘你儿媳给你买了什 么?’”于是又接着说:“你妈大概觉得我们很有钱是不是?怎么一点也不体谅 我们?一会儿要吊袜带,一会儿要手表什么的。我自己都没用过吊袜带呢。”   文扬有些不高兴地说:“这都是些小事,你计较什么?又没多少钱!”   小丽生气了:“我计较?是你妈不讲道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呢,只为 自己想!也许这些东西不需要多少钱,但说明了她根本不在乎我们平时怎么节省, 当然不在乎我打工多累!况且,我们平时买过超过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吗?还不都 是等降价时买?”   小丽越发讨厌文扬的母亲了。她尽量避免和她说话,除了去学校给教授做事 和去餐馆打工,她不是躲在房间里,就是出去沿着马路一直走。日子因为有文扬 父母在而缓慢无比,虽然她觉得他们已经来了好几年了,可实际上还不到一个月。 “等他们走时,我大概也死了。”有天走在马路上,她气愤地想。   每次小丽向文扬抱怨,他总说:“我已经很袒护你了,你还要怎样呢?他们 总是我父母嘛。”从他的语气里,小丽知道他父母肯定也向他抱怨过她。她也懒 得在乎了。结婚时,她发誓“无论贫穷富裕,疾病健康,我都爱你不变,直到死 亡把我们分开。”可是,她从没考虑到还要和他的父母相处!他们曾是他生活的 一部分,非得还要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将还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吗?小丽和文扬本 来几乎不吵架,一直很恩爱,可是,自从他父母来了后,他们也开始吵架了。小 丽因此更恨他的父母,觉得他们破坏了她的幸福。“他们早晚要把我们分开的!” 她曾气愤地说。   文扬的母亲好像很嫉妒小丽。有时小丽和文扬看电视时靠在一起,像他父母 没来时那样,他母亲就白着眼睛说:“文扬,这么大了也没坐相?”吃饭时,因 为小丽不想抬头看文扬的母亲,因此吃菜只夹自己面前的那盘,文扬于是就帮小 丽从别的盘子里夹点,他妈看见了,就会“哼”一声,说:“又不是自己不会 吃!”   小丽他们房间有个单用的卫生间,平时不管是她还是文扬,总是不关卫生间 的门,坐在马桶上说话。那天早上起床后,小丽又坐在马桶上和文扬说着话时, 他妈直闯了进来:“文扬,我给你带的那双袜子呢?反正你也不喜欢,赶快找出 来,我回国时带回去。”   小丽连忙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可是,她气愤得要炸了:他母亲以为自己有 什么权力,就这样不敲门就闯进来?何况,他们离回国还有一个多月,急着找那 双破袜子干什么?即使走时忘了带,不就十几块人民币吗?   “你不能告诉他们尊重我们的隐私权吗?”后来,小丽没好气地对文扬说。   “他们可能不习惯。你知道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孩子,从小习惯了……”文扬 无可奈何地说。   “习惯什么了?习惯了干涉你的日子?习惯了使你因为他们无法幸福?”小 丽大声嚷着。她觉得已经忍无可忍了。不知其他人的婆婆怎么样?难道别的媳妇 都比自己容忍?   “他们也想让我幸福,我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嘛。你也太敏感了。”文扬 有些没好气地说。   小丽更生气了。他父母没来时,文扬何曾这样对她说过话!“他们想让你幸 福?算了吧,他们为了他们自己高兴而已。你妈也许为了心里痛快,总来伤我, 因为她嫉妒,她嫉妒另一个女人得到了她的儿子,她的支柱!”   文扬曾在很早前对小丽说过,他父母感情不是很好,总吵架,而他一直是护 着他母亲的。   “你胡说什么?我妈怎么会嫉妒你?”   “怎么不会?你妈就象张爱玲的《金锁记》里那个母亲,为了独占儿子,诱 惑他抽鸦片!可惜现在没鸦片,不然,你妈肯定要教你抽的!她不如和你爸离婚, 嫁给你,这样她就满足了。”小丽知道文扬很不喜欢吵架,但她顾不了这么多。 他父母来了这一个多月,她度日如年,精神简直要崩溃了。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 的气!她向来不在乎受苦,却受不得气。虽然父母不过是一般的人,又兄弟姐妹 几个,但父母很爱她,很宠让她。没想到嫁了文扬,却要受他母亲的气。他母亲 是什么人?对小丽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就凭她儿子是小丽的丈夫,她就 想让小丽过不好吗?   “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她是我妈,你把她说成什么了?”   “说成什么?还能说成什么?她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一个以儿子的幸 福为痛苦的女人!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母亲,我才不会嫁给你呢。”   “我有父母,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喜欢他们也好,不喜欢也好,但他们 总是我的父母。”   “你不是说得很好听吗?你不是说你会偏袒我吗?”   “我没偏袒你吗?我妈一直抱怨你喜欢‘撒娇’,但我总说你就是这样,很 像小孩。”   “什么?她凭什么抱怨我撒娇?我和你一样要给教授干活,还要打工,还给 你做饭,我撒什么娇了?而且,我对我丈夫撒娇,关她什么事?她在你面前说我 坏话,就是为了把我们分开是不是?她以前不是把你和你女朋友分开了吗?”   “你别胡说好不好?”文扬不耐烦了,“你这段时间搅得我根本没办法写论 文。夹在中间,你以为我受的气少吗?你只是受我妈的气,我却要受你们两人的 气!一边是我妈,一边是我妻子,你要我怎么样?”   小丽这才发现,文扬看起来比以前憔悴多了。这些日子她光顾生气,也没好 好注意他。她心疼得掉泪了:“我不想让你受气,可是,我怎么忍耐呢?”   “我也不想让你受气,可就像我一遍一遍地说过的那样,他们毕竟是我父母。 你选择了我做你丈夫,就选择了他们做你公婆,无论你喜欢不喜欢,你没有办 法。”   “我嫁你时,只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可以很幸福,我可以爱你一辈子,好好待 你一辈子。我没想到这像到商店买东西一样,buy one get two free。而这两件免费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为了你自己幸福,为了我幸福,你就暂时委屈一点,好不好?他们很快就 要走了,以后不会再叫他们来。我每过段时间回去看看他们就是了。”   日子于是平静地过了几天。反正小丽就是躲,除了吃晚饭时,平时她竭力不 和他们相处。眼不见,心不烦,更听不见,她只是祈求日子过得快一些就行了。   一天晚饭后,小丽的朋友张楠来看她。文扬的父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小丽 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就对张楠说:“来我房间里吧。”   哪知道文扬的母亲也跟了进来。她因为闲得无聊,就喜欢缠人聊天。小丽很 不高兴,心想我的朋友来看我,你搀和什么?而且,你有什么权力来我房间?但 是,因为文扬那天对她说的那番话,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生气。   小丽让张楠坐在她床沿上,故意拉着她的手说:“张楠,这么久了你也不来 看我,我在家里烦死了。”其实,平时她和人说话从来没这么亲热,她不习惯去 拉别人的手或拍别人的肩之类的动作。她只是故意气文扬的母亲,让她知道,除 了她之外,小丽和别的人关系都很好。当然这也是事实,小丽朋友很多,男女老 少都有,她曾对文扬说:“除了你妈以外,我和谁都合得来。所以,和你妈之间 的关系这个样子,不是我的过错。”   小丽故意拉着张楠说东说西。只要张楠刚一转头去和文扬的母亲说话,小丽 就连忙打断,找出另一个话题来,让文扬的母亲没有接话的机会。   果然,文扬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屋子里也没地方坐,站在床的另一边,呆 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时,文扬从学校回来了。他一进屋子,他母亲终于找到台阶下了:“文扬 ,你可回来了。我进来找那双袜子。”   文扬没头没脑地说:“我还以为你在这儿和小丽她们聊天呢。还在找那双袜 子啊?我看你就算了吧,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到哪儿去找呢?”   “有了媳妇,你眼里还有我这当妈的吗?什么都是媳妇好,我连给你买双袜 子你都不喜欢。”   “唉,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给我买的东西,只是这双袜子 我实在不喜欢。我不喜欢任何花哨的东西。”   “这可是我顶着大太阳出去给你买的!国内现在特别时兴。”   文扬苦笑着摇摇头,在电脑前坐下:“你们聊吧,我得把数据处理一下。”   这时,张楠扭过身子说:“文扬,你最近瘦了,是不是写论文写的?”   还没等文扬接话,他母亲就摸着他的脸说:“就是啊,有媳妇伺候着还瘦 了。”   还不是让你倒腾的!小丽把话咽了下去。   文扬把他母亲的手拂开:“别这样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啊,只能媳妇摸,我不能摸啊?”   小丽实在忍不住了,从床边站起来,气呼呼地说:“要摸就摸啊,我走开, 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你给他生儿育女谁管得着!”   张楠跟着小丽到了外面:“别生气,也许因为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免有 独占欲,等她慢慢习惯了文扬已经有太太这个事实就好了。”   “等她习惯了我也就给她逼死了。”小丽流着眼泪说,“自从他们来了后, 受她的气不说,我和文扬之间也不知吵了多少次了,你知道我们以前从不吵架的。 这样吵来吵去很伤感情,有时我怀疑我们的婚姻就要毁在她手里了。”   “别这么说。他们来不过是暂时的,而你要和文扬一起生活一辈子呢。你想 开些,别往心里去,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你知道她那天跟我说什么吗?她说:‘文扬写论文很辛苦,要花精力,你 不应该和他睡一起。’你看这是什么话嘛。有这样的婆婆吗?我是他太太,不和 他睡一起和谁睡?再说,另外一间房子让他们占了,我到哪里睡?和他们睡?我 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把张楠送到停车场,看她的车开走了后,小丽慢腾腾地走回来。可是,站在 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她就是不想进去,不想再看见文扬母亲的那张脸,也不 想和文扬吵架。脑袋里因为气愤,混乱得要命,她实在理不清思绪,不知该怎样 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不想忍下去了,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 门口,风也不知什么时候把眼泪吹干了,脸上的皮肤紧得很。   于是小丽又慢慢地走回停车场,开了车慢慢地上路了。她也不想到哪里去, 这么晚了,能到哪里呢?她只想出去走走。本来,她一直不会开车,文扬父母来 之前才学会,为的是方便带他们出去玩。她没有不和文扬打招呼就出去的习惯, 但今天实在不想进家门了。让他担心去吧。   路上车已经不多了。没有月亮的夜,黑沉沉的。自从文扬父母来了以后每天 发生的事情,每天他们说的话和她自己说的话,都在小丽脑子里重复着。当年来 美国,为的是逃避国内的人际关系,没想到却没有逃开婆媳关系!如果妈妈知道 了自己受的委屈,不知会多心疼?最近因为心情不好,一直没给家里写信或打电 话,妈妈肯定会担心的。辛辛苦苦将女儿养大,嫁了人却要受气,女儿是妈永远 的心头肉啊!小丽想象着妈妈的心情,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视线也模糊了。 她的手在座位周围摸了摸,没有找到面巾纸,于是低头去找。这时,对面开来了 一辆卡车…… (1999年5月14日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