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花已逝                ·秋海棠·   一枚大头针深深地,深深地刺穿了蝴蝶,美丽的蓝色的如同飞花一般的蝴蝶。 巨大的翅膀开始颤动,既而抖动,剧烈的扇动,那声音刺人耳膜,尖锐得把空气 都扯裂了。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颜色纷纷地纷纷地从翅膀上抖落下来,搅 进周围粘稠窒息的空气中。   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空气又愈合成令人愉悦的清新与连续。翅膀平而安 宁地摆在标本架上。所有的颜色都回来了,精致而闪着幽幽的微光。我躲在房间 的一隅,无声地抽泣着,一种恐惧混着另一种恐惧一波连着一波地把我包围着, 近了的过去,远了的过来。东东跑过来抱着我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 了。”从他小小瘦瘦的肩膀中我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叫温柔的东西,漾在身边,涌 到心头。我说:“我好累,好想睡。”   蝴蝶标本放在橱窗里,散着令人不快的气息。色彩与色彩冲撞得混成一团传 播着一种腐败而邪恶的诱惑。同样的一样东西,不再是阳光蓝天下飞旋的花朵, 仅仅是橱窗里的一个摆设,一个不让人喜欢的摆设,一个看来那么糟糕的,充满 死亡气味的摆设。   从此,我不再做蝴蝶标本,也不再欣赏蝴蝶标本了。所有的记忆随了年龄的 增长象从书本里抖落的字条,不再记起,也没有人再提起。直到那一天,一个空 气突然变得粘稠、凝重的早晨,良的温柔的话语和着温柔的抚爱与温柔的亲吻象 水一样把我的灵魂荡漾其中,就连身体也变得轻柔而慵懒。一切都像深深地隐在 睡梦之中。像达利的那张画,时间都融化了,慢慢地慢慢地融化了,分不清哪个 是我,哪个是他了。   正在一切都无力而渐渐失觉的时候,良用他的身体刺穿了了我的身体。从前 的那个关于蝴蝶的梦魇也随着剧痛渐渐地醒了过来。原来这是一个还没有抖落的 记忆,夹在书里,夹在生活里。   我不知道是该挣扎还是接受,我不知道该呼喊还是保持沉默,我不知道是该 索求温暖的怀抱轻柔的亲吻还是在一边等待疼痛的平复。此时,只有痛是鲜明地 醒着,翅膀振动所发出的声音又在耳边尖锐地响起,拉扯着每一簇、每一根的神 经。没有所谓的快感,也没有所谓的飞跃,只有痛,鲜明而生动的痛。痛并快乐, 有人这么对我形容,可为什么只有痛呢?   如同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时而在山中迂回,时而在原野里漫游;又如同一条 小舟顺江而下,有时跳过峡谷,有时弯进河滩,一路花的香,一路草的绿。无数 的幻象随了所谓爱情与浪漫蔓生蔓长。尽管我不停地坚定自己不要相信爱情,不 要相信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尽管我一早就用科学来肢解我们所谓又无谓的感情。 我甚至为自己解开了处女的封印,在这个没有爱情的世界,殷红的一点留给自己 最好。可是所有努力只是结成另一种幻想。幻象延续着幻想,当良用他的身体刺 穿我的身体的时候,痛,尖刻地剪断了所有的幻象与知识。突然间像所有的幔布 都被扯落,雪白的墙,泛着耀目的光直楞楞地横在面前。什么都是空荡荡的,空 得没有落脚的地方。曾经那种以为穿越之后就可以停留的想法一下子象被风吹散 了似的,无影无踪。是失落还是什么在心里鬼鬼地作祟。真的失落吗?可也没有 什么期待啊。但为什么又有种坠落的感觉,心开始坠落,没有尽头地,从一道空 白穿过一道空白穿过一道空白,坠落连着坠落连着坠落连着坠落。其实在所有的 幻象中,我连失落都有想过,可想象的还是挡不住真实的洪水。   大概是良吻了我也抱了我,温暖的呼吸在耳边,在脖颈,生活中最初的温柔 也随了那个梦魇回来,在良的怀里坠落的恐慌渐渐地渐渐地平息。后来我越来越 习惯在良的怀里找寻那种安慰,轻轻的一吻或只是轻轻的一抱,我就觉得踏实, 好像飞逝的生命有了牵扯,不那么孤单了。   我从良的怀里醒来,早晨的阳光,早晨的风又使空气变得让人愉悦安静。窗 外已是深秋,秋叶斑斓,这是北美最精彩绚烂的季节了。叶子像火一样灼烧着清 冷的秋,如同我身体里那一记印痕也在疯狂地灼烧着我。   突然间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平静还是该激动,五官就像翅膀上的颜色 抖落了又印了回去。良对我说话,我也说话,我喜欢说话,说话是最好的掩饰手 段。随着语言的进行我悄悄而精心地摆放着五官。我不喜欢低头,大概因为我怕 不小心掉了什么。   谁说我们非要爱情做接受伤痛的理由;谁说我们非要山盟海誓作给予的条件; 谁说我们需要信任。尽管,几个月后我深深地爱上了良,守着每一天的真实爱着 他。但在那一天的尽头我清楚地知道:对良只是需要和激情,对我只是一次没有 拉住的冒险。我们没有爱情,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信任。   飞花不再,只有玻璃窗里的摆设。可生活不应有太多的摆设,所以我找回了 爱情,守着一份生动鲜明过一天是一天,也就是这些还能有什么。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