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莱茵随笔                 ·泥丸·                 天体公园   如果说慕尼黑是一座绿色庄园,那么英国公园便是这个美丽城市的绿色心脏。   慕尼黑也许是我所见过的城市中公园最多的一个,东西南北都有公园,大片 的绿野,茂密的森林,全都在一个不大的城市里,真不愧绿色庄园之称。难怪有 人说,住在德国南部,尤其是慕尼黑,才是真正的好福气。   在慕尼黑所有的公园中,以英国公园最为有名。漫步在英国公园,你简直不 相信这是城市的中心。这里可以通向城市的每一个区,象是一个绿色的轴心,联 接着高尚住宅区博根和斯瓦宾,也联接着纽芬堡格和绿色田野(这也是一个区的 名字)。而横穿公园的伊萨河,便是绿色心脏的动脉了。   英国公园的出名,不仅因为她是城市的绿色心脏,更因为是她一个著名的天 体公园。每到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无数德国人便会来到这里,把自己脱得一丝不 挂,尽情享受温暖的日光浴。   对中国人来说,这当然是一大新鲜事,不能不去饱饱眼福。   周末的天气出奇地好,便准备去探个究竟。手里拿着地图,我漫步在英国公 园的林间小径。身边有梅歌相伴,一路走走谈谈,倒是一点也不寂寞。   梅歌是一位高个的巴伐利亚姑娘,一米八四的个头,学现代艺术的,也是个 PhD,刚出了一本艺术评论集,眼下在慕尼黑电视台工作,应该算是一个出色 的导游,因为她对这英国公园实在太熟悉了。但她却执意叫我别忘了带上一本地 图。实在不知用意何在。   走过公园那著名的中国塔,便来到一大片绿草地。只见无数白白的身体躺在 绿海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应有尽有,大部份人还穿着三角裤或三点式,但 也真的有一丝不挂的!   天哪!那旁若无人的样子,那一份悠然自得的神态,仿佛这片天地是自己的 卧室。   四处张望着,倒是我这衣冠楚楚的人感到有几分尴尬。我实在没有胆子穿过 这片绿海,因为穿着衣服过去,东张西望的,实在有些不雅,仿佛是有偷窥癖似 的。便拉着梅歌走向另一条小径。   梅歌偷偷地笑我,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一刹那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为什 么非要看人家的裸体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呢,难道我的心理不健全?我只好美其名 曰,考察一下西方的观念,做点比较研究。梅歌还真的信了,她知道我这个中国 人对什么都想研究研究。但梅歌说,这里还算是保守的区,转到小河那边,才叫 好看呢。   英国公园里有一个最著名的天体日光浴场,在一条名叫冰河的小河边。河水 特别凉,人们晒得身上冒油,便跳进河去畅游一番,再爬上来接着晒。河边有大 片的绿草地,在那里,如果谁穿着衣服,便会被视作异类。必须脱光衣服才能进 去。   天哪,要来真格的!我顿时吓得两脚发软,别别,我一个中国人,可没有这 份胆量玩真格的。不能玩,我得叫暂停了。   抬头看看梅歌那湛蓝的眼睛,纯净得象水晶。我不由得自惭形秽,几乎无地 自容。   梅歌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笑说:“我叫你带地图是有用意的,那边有一 条小路,人称游客之路,很多人都想看看这天体浴场,但又不敢脱光了进去,只 好偷偷地从那边走过,手里拿着地图,装扮成游客模样,人家便不会怪你了。”   恍然大悟,走吧,咱手里拿着地图呢,也来装一把吧。   穿过一座小木桥,来到一条小河边,真个是绿草如茵,轻风吹过,便象是碧 波荡漾一般。而那一条条白晰的胴体,却似阳光下的波光粼粼。河里也有男女在 游泳,那河水是碧蓝色的,一切都是透明的,阳光下的透明。他们或躺或坐,看 来大都结伴而来,当然少不了一对对的情侣。躺着的四肢伸成个大字,好像非得 让阳光晒进每一个细胞似的。   这才是天体公园的“西洋景”,仿佛来到了亚当夏娃的伊甸园。亚当夏娃受 了蛇的诱惑之后,还知道用树叶来遮羞,而这里的男男女女,混然是一幅天真无 邪的模样。   说实话,人体实在是自然界至高无上的一种美。那浑圆的曲线,难道不是造 物主的杰作吗?上帝既然造出了这美妙的人体,让他们自由地在天地间展示,又 有何不可呢?虽然开头还有些好奇,但真正到了这里,我又变得坦然起来。   幸好我是个道家自然主义者,如果是孔孟弟子来到这里,怕不要捶胸顿足, 吐血而亡嘛!梅歌当然司空见惯,她自己也曾经常与朋友来此享受阳光,这是一 种时髦。因为眼下的德国人,把晒得黝黑的皮肤看作是健康的象征,白皮肤的姑 娘会有嫁不出去的危险。那是一种苍白,一种贫穷,因为有钱人每年都会花大把 时间在海滩度假,而天天在室内工作的人才会有苍白的肤色。   这天体公园据说是起源于70年代,当时正是全球性解放运动如火如荼之际, 慕尼黑的年轻人自然也不甘落伍。天体运动便在这密林的小河边开始了。人们甚 至赤身裸体,只围一条浴巾,便走进地铁站,坐车来到这里聚会。眼下,人数已 经少得多了。   漫步在“游客之路”,我大谈起中国人的保守观念。什么女人“笑不露齿” 之类,让梅歌大大地吃惊一番。说实在的,中国人也懂人体之美,只不过太含蓄 而已。含蓄本来也可以带来更美妙的想像,不过有时含蓄得过了头,便出现了一 种相反的效应。正象鲁迅说的,看到白白的胳膊,便会想到“脐下三寸”,显然 被压抑得太久,便会产生变态的邪念。一种阴暗心理!这笔账,看来得算在孔孟 程朱的头上!   可惜这条“游客之路”太短,一会儿便走到了头。前面仍然是大片的草地, 草丛中仍然有白白的身影或隐或现,梅歌告诉我,这叫“爱之绿野”,这是情侣 们谈情说爱的地方。果见一对对在那里飞禽大咬,空气中弥漫着浪漫的气息。我 便突然想起心了那句著名的“老乡们闭眼吧”,心里直是发笑。   穿戴整齐的人实在不多见,这里的人们仿佛已经摆脱了一切束缚,这也是一 种自由。 脚下是绵绵的绿草,踩在上面柔柔的,我索性脱去鞋袜,赤脚走在草地上, 笑着说:这是我最大限度的自由了!呵呵,毕竟也是脱嘛!   背着我的破皮鞋,我们海阔天空地聊着现代艺术。因为梅歌是研究现代艺术 的行家,而我对现代艺术的感想历来便只是一句话:看不懂!想起访问法国南部 毕加索晚年故居时看到的一组作品,那全是变态的女体,甚至是夸张的“脐下三 寸”,我当时的感想是,毕加索这家伙准是一个变态的色情狂。而梅歌却另有一 说:毕加索晚年深刻地感悟了生命的源泉,那就是生殖之道。因为他自己的生命 走到尽头,但却无法摆脱对生命的渴望!果然有理,也许这正是老子所说的“玄 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吧,似有所悟。   中西方的文化不同,但毕竟还是形式上的,也许从人性的根本上来看,还是 一致的,食色,性也。孔夫子也曾说过的。   突然,梅歌拉住我,用手一指,悄声说:看!我朝着不远的方向望去,呵, 大吃一惊,原来真有一对情侣在那里做爱!我们连忙悄悄躲开,生怕惊散了一对 野鸳鸯。   梅歌却说,这里的一带灌木是一条边界,走过那边还有更狂野的地方。呵, 算了吧,我可不想再看,毕竟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啊!   转过另一条小径,便见人声喧哗,原来这是一个露天剧场。不知是谁在绿草 地上洒了一地的玫瑰花瓣,片片猩红,煞是好看。许多年轻男女坐在草地上,等 着看戏。一张告示牌上写着:仲夏夜之梦。原来是莎翁名剧,在这片树林里幕天 席地上演,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却见一群人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一 个艺术家模样的人在那里念念有词,敢情在练气功呢!   梅歌告诉我,那是演员,在演出前得静卧意想自己的身体各个部位,以保持 高度的集中力,这是一位德国的大导演发明的意念力控制技术,让每个演员在导 演的指挥下集中意念,发挥团队和自己的潜力。   嘿,这不就是所谓的“气功大法”嘛,原以为气功这玩艺只有中国人才懂, 大可以唬唬洋人,咱那李老师不是在大吹法螺,闹得风风雨雨的,原来人家德国 人也有那类似的一套,只不过没有吹牛B说什么包治百病云云而已。人家用来干 正经事了,看来这中西的相异之处也仅仅是形式而已。   梅歌要去电视台上晚班,一个人看戏也没滋没味的,只好割舍了这场“仲夏 夜之梦”,不过在这天体公园逛了半天,早已大饱了眼福,真像是做了一场“白 日梦”。              治人乎?杀人乎?   写下这个题目,是因为前几天德国最热门的杂志《明镜周刊》上登了一篇文 章,斗大的标题是“来自中国的杀手”,说的是咱中国人最引以为豪的国粹—— 中药。   本来,医乃仁术,治病救人,杏林佳话,千古流传。不见那精诚大医,临症 之际,仍是战战兢兢。望闻问切,不敢丝毫马虎。处方用药,不能失之钱厘,虽 未必能够有如华陀扁鹊,生死人而肉白骨,但也确能刀圭必应,沉疴屡起。咱们 华夏子孙,不正是赖此黄帝内经,神农本草,才能如此繁衍昌盛的吗?如今却说 咱们的国粹杀人,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当然,历朝历代,都有庸医杀人,那又得另当别论了。   且不忙,还是仔细看看这篇文章吧。   这一看,确实令人心惊肉跳。   悲剧首先发生在比利时(近来比利时总是和这类事件有缘,象二恶英)。有 35名患者发现其肾功能严重受损,其中29名不得不换肾才能存活。原因是他 们都长期服用了来自中国的草药茶。   在英国,已有数名患者因肝肾功能损害而死亡,原因也是中药。   于是,《明镜》写道,中药有严重的毒副作用,尤其是肾脏的杀手。   这也奇了,我们十几亿人都在服用的苦口良药,竟然是毒药?我们一直听惯 了人们在说,中药是天然药物,没有副作用,不象西药,治好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也损伤了某一部分。难道这些都是真实的谎言?   看了《明镜》的文章,你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所谓铁证如山,空口反驳是 没有用的。   这几年中医药在西方可谓是“炙手可热”,几乎没有人不相信中医药的。T CM是西方医生口中的流行字眼,而德国更是缔造了一个“柯茨汀神话”。   在德国南部的柯茨汀,1996年便建起了一个“德国中医院”。据说是一 位在中国被中医治好疑难病症的德国人出钱兴建的。这个医院的单人床位每天要 收555马克,而且预约排队要到3个月后才能入院。柯茨汀的中医简直成了 “来自东方的神医”。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德国女士,她花了两个星期在那里住院。 “真是神奇,我几十年的偏头痛居然好了一大半!”几乎没有人怀疑中药的疗效, 电视里也放过那里的中医用大锅熬出黑黑浓浓的中药汤剂的镜头。那是多么神奇, 一锅黑黑的药水,居然胜过如此精确的化学药丸。   老外当然搞不明白,其实中国人自己也搞不明白。   对西方医生来说,十几味、几十味药在一起混煮,其成份是如此复杂,谁能 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一位在汉堡的医生说:“其实中国人对此知道 得并不比我们多!”   一语道破天机。中药复方的药理研究至今没有突破。单味药尚且没有研究好, 更何谈复杂的方剂?柴胡半夏葛根人参龙骨磁石放在一起煮它几小时,这里面发 生了多少有机的、无机的化学反应?终产物又究竟是什么?络合物?螯合物?还 是有机酸?恐怕什么都有。那又如何能确定起作用的是什么成分?   也许我这思路有问题,是典型的分析哲学指导下的还原论吧。可咱们的老祖 宗早有妙论。药可分为四气五味,方可制成君臣佐使,再加上六经辩证,阴阳表 里虚实寒热,虚者实之,实者泻之,一切不都解决了吗?   可现在问题出现了,死了人!人命关天,此事也大!特别是在欧洲,他们的 命可比咱中国人的命金贵万分。也许这问题早就出现了几千年,只不过我们从来 也不知道而已。即使杀人千千万,也没有人知道的。   首先是中药的毒副作用并没有被认真研究。自从不怕死的神农尝了百草,留 下一部“神农本草经”,四气五味,温凉寒热,早已在这已有365味药的经典 中写清楚了。后代人只不过增加了十九畏、十八反而已。更有趣的是上品药中明 明很多是可以吃死人的毒药,象水银之类,却是“久服轻身延年不老”之类的仙 药。可能是中国人不怕毒吧,咱不是常说“以毒攻毒”嘛!   且不说历代本草不过是在神农本草经的基础上增补而已,即使是制药的经典 “雷公炮炙论”,对于制伏毒性的方法,也不过是用几味寒凉的草药加以“伏炼” 而已。   实际上,中药单味药的毒理研究,一直是非常薄弱的。因为这是中国传统医 药,是“一个伟大宝库”里的东西,再加上几千年的传承,再加上无数“服之果 验”之类的神话,注重的偏偏是其疗效,而不是其毒副作用。而人们也真的相信 中药没有毒副作用。   其实中药的毒副作用实在是很大。且不谈钩吻、狼毒之类的虎狼之药,即使 是药典上写明性味平和的许多药物,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只不过我们还没有一一 去做毒理实验罢了。单味药没有搞清楚,更谈不上复方了。当然也不是全然没做, 只不过是做得太少太少了。相比起西方的化学药剂,中药的药性检验几乎可以说 是不存在的。几千年都在用的东西,用不着再去严格检验了。所以,至今也没有 一个中药制剂能够通过美国FDA检验的。   其次,中药的问题在于环境的污染与农药的普遍使用。中药行业最近几年已 经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国内早已流传着“要发财,倒药材”的顺口溜了。正如 《明镜》文章以略带讥讽的口吻所说的那样:“中药已经成为共产经济的新的摇 钱树”。全国一窝蜂地种植中药,也不管药有产地之分,也不管什么“桔逾淮而 为枳”的古训了,什么药好卖,便去种什么药。药农采来,在土场上晒干,麻袋 一装,在仓库里一堆,如果便是“尘土与虫卵齐飞,霉菌共细菌共长”了,好人 喝了尚且得病,更何况是病人?有报道说,在欧洲,喝中药的病人中有三分之一 会呕吐,五分之一会腹泻,十分之一因为太难喝而将药偷偷倒掉。   哪怕百分之百的药农都没有听说过种药先要对土壤进行化验,也没有听说过 GDP制药标准,他们发挥的是大跃进时代的胆气,化肥农药一起上,再加上环 境的污染,所以中药中的农药残留,重金属含量,一直是难以冲出国门的一大问 题。更有甚者,在国外早已不用几十年的农药DDT,还能在中药中找得到。所 以有人说:“喝中药等于喝农药”,哈哈,这不等于找死嘛!   药这东西,实在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可眼下的中药行业,一心想要冲出国 门,一心想要在全球草药市场的500亿美金中分一杯羹,结果却总是不能如愿 以偿。眼睁睁看着日本的汉方制剂,台湾的“科学中药”,在国际市场上大把地 挣着美金,同时也反过来进入中国母亲的市场,看来也只有干瞪眼了,谁怪自己 不争气呢?   虽然国家也把中药国际化作为“重中之重”的跨世纪工程来抓,可至今仍然 收效甚微。说来说去,也只有那青蒿素冲得出国门,可那却是青蒿的提取物,不 能说是中药.而唯一进入FDA复审的“天使力”丹参滴丸,眼下还前程未卜呢。 哪里有这般容易?要知道辉瑞的伟哥上市,整整花了七年,耗费了七亿美金!中 药的根本问题不解决,走向国际显然只是梦想。   然而,中药现在背上了杀手的恶名,如何要清洗得掉,看来到是当局应该认 真考虑的事情了。都WTO了,再不加紧,我们还有什么可以真正打入国际市场 的?   《明镜》的这篇文章,也许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是一记当头棒喝吧。但愿能 管点用。   记得有一清代名医叫程修园什么的,写过一本《医医病书》,是要给庸医诊 脉看病的。眼下问题不是医,而是药。医生再高明,处方再精妙,那药全不是那 回事,当然名医也会变成庸医了。原本要治人的,真的要变成杀人了。   呵,还是小心点,轻易可不要喝中药了。即使是货真价实同仁堂的,也不敢 担保那天不会去换肾。   但愿这不是危言耸听! (寄自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