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处长                ·泥·   我的客户谢处长是一个美男子。   别笑我心猿意马,女人也有权欣赏漂亮异性的是不是?他四十出头,但并不 是很拿领导架子,他的手下也比他更稳重呢。可是他自有魅力。   客户向来是我心目中的假想敌。我每天赔着笑脸同他们商量这讨论那,心中 恨不能将这些上帝一脚踹到西伯利亚去。别看他们一口一个虚情假意的“十分想 念你”,其实不过是希望你留下来给他们做长工罢了。   当然我也承认,面子上的客套是必要的。   我第一次见到谢处长是在酒席上。当时我又一次成功的避开了敬酒,交由身 旁的男同胞代劳。谢处长笑嘻嘻的,倒也没有强人所难。他是喝多了吗?一直在 说着一些相干或不相干的闲话。我心中颇有些窃喜,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假意听他 谈话而盯着他看了——否则多么失礼。   我们心目中的领导,无非是那些大腹便便的形象,啤酒肚不就是功成名就的 标志吗?许多人到了中年以后就开始有些疲疲遢遢的,越发泯灭了性别色彩。至 少我所见过的那些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没几个有那种电视上或者小说里所谓的成熟 魅力。当然,这一点其实是在我认识谢处长之后才发觉的。   他的头发乌黑亮泽,鬓角留的长长的。他是国字脸,很显出男性的气概。用 英俊来形容他虽然俗套却也贴切。一切天生生得美的人都很自持,也很注意修饰 自己。这叫做生而异禀。至于我,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作为一个处长,他不够 老啊──不是年龄,而是他的形象与状态不对。   他手下那个科长才是我每天必须与打交道的“领导”,该名科长年龄比他大 不了几岁,说起话来絮絮叨叨,我已经不自觉地把他归到老年人一类中去了。   以后,隔一段时间谢处长就会跑来办公室看看工作进展如何。在对话中我逐 渐发现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虽然把某些具体工作看的有点理想化,但不愧为认 真负责。当然喽,你可以说实际的工作都是基层干的,他这个处长哪里了解下面 的“疾苦”?事实上,他那班手下就是这样对我发牢骚的——我不便多嘴,但我 在心里知道谢处长其实是对的。可是,因为我每天要面对和负责的不是大而化之 的上级领导而是办公室的科长和一班兄弟,所以一般来说我也只好对他采取一种 模棱两可的敷衍态度。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在我和同志们的拉锯和共同努力中渡过。转眼到了年底。   某日,谢处长又跑来视察情况,我在电脑上把系统的改进部分又给他演示了 一遍,他没吱声,盯着屏幕瞅了老半天。我就到一边干我的事儿去了。   突然他喊了一嗓子:“对了,老余(科长姓余),今天晚上的演出票还有没 有,给小乐一张吧。”原来那天晚上有文艺晚会,单位发票的。   于是,那个晚上看演出的时候我见到了谢处长和他的夫人。啊,那是一个看 上去年龄要比他大好几岁的女人,皮肤有些干涩苍白,相貌普通,却穿成有点象 大学生的摸样,打扮得有点怪里怪气。谢处长对他夫人好象很恩爱的样子,挽着 她的手臂同我打招呼同时介绍贤妻。她就比较冷漠,微微点点头。   说句实话,那一刹那我有一点点失望——她原来也就这样啊。   凭良心说,我对谢处长还是比较有好感的。   有天我回公司办事,碰到李姐。李姐就是从谢处长他们单位调过来的,算是 我们的关系户,现在在市场部做广告策划,和我关系不错。我问她:李姐,谢处 长你是认识的吧?   “同谢处长打交道很方便,小乐你放心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天见到他夫人了。   李姐没做声,我进一步说道:她看上去有点憔悴,她比谢处长大吗?   “咳,他们俩……不大好。”   “大概是谢处长条件太好的缘故吧”,李姐看着我自以为是的神情摇摇头说: “错了,正好相反,女方看不上他。”   “啊?”我吃了一惊张大了嘴。   天下还有这么可笑的说法?她凭什么嫌弃谢处长?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要结婚、不明白为什么是个男人 就一定要有野心、不明白人为什么非要到事情过去才能明了前因后果而后悔晚矣── 这就是我一向爱同比我年龄大的人相处的原因,他们都比我明白事理,虽然这些 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袁(谢的妻子)家庭条件非常好,谢就是他父亲提携出头的。”   啊,知道了,包办婚姻,他感谢良师指点,她不欲违背父母意愿,遂成就又 一段不幸姻缘。   我又错了,李姐告诉我,婚姻一开始他们还是幸福的。男方对她体贴入微, 她也很少抱怨,看上去两人颇为恩爱。   “你发现没有,谢处长虽然有时候爱开开玩笑,其实人很正统。”   是,从不开没分寸的玩笑。“那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话说回来,人是最贪婪的动物,在这个世上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其实,我和袁的一个朋友关系不错,都是听她说的。”我莞尔,你不可能 要一个女人保守秘密。“袁对她说他象个木头,而且俗气,很多地方多看不惯。”   “就是这样?”   “是。”   天,这也是理由?他正当年富力强,地位名利都不缺呀,她干嘛不自行解决 生活情趣问题。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们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老谢宝贝得不行,不过说是袁身体不好,交给保姆带着。”   这都是惯出来的。哪里象我母亲那种劳动妇女,提前退休都会觉得寝食难安。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人实在不容易伺候。但话说回来,人家有这样的条件。   几个月后,听流言说她要和谢处长离婚。我跑去告诉李姐,李姐点头说我早 知道了。   是了,这一定是这个女人提出来的,而她恐怕一早就有这想法了。   “离了也好,免得双方痛苦。”   “小乐,你也太天真了,”李姐冷笑一声,“你也不想想,谢处长眼见就是 要提拔的份儿上了,怎么能出这种岔子?”李姐不愧为小灵通,早先单位的那些 事儿她清楚得很。   “再说,说到底离婚这种事,吃亏的还不是女方。”   我不得不承认,李姐说的都是实情。   “不管袁怎么想,依我看,他们这个婚绝不会离。”   那岂不是很痛苦……我一边自言自语说到。   “咳,小乐啊。”李姐好象又在笑我无知了。   事情过不出李姐所料,不了了之。据说女方家长也坚决不同意。中国人向来 都是劝合不劝离的,不过一听之下有些恻然。   令我耿耿于怀的是坚决那两个字。我忽然觉得那个女人有些可怜。   我到最近才发现自己不折不扣是“幸福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虽然家里条件 非常一般,但父母年纪越大越发恩爱,连吵嘴这点小情趣都免了,他们真是老来 乐。可是天下并不见得那么多的“幸福家庭”,我叔叔婶婶姨姨们也是一半一半 有好有差,有的十年抗战吵了十年却没有意思分开(离婚多麻烦,犯不着),有 些互相冷战达到离婚大战的程度却被极度劝阻。我最初发现这些事情的时候不免 疑惑,对这些人来说结婚有什么意思?他们根本是互虐为生嘛。   为了孩子。   但这些都是平常百姓的哀乐中年,也许谢处长,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克林 顿丑闻闹得那么大,希拉里还不得强作欢颜忍气吞声?时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可是小袁比不得希拉里,她象温室里的玫瑰,追求写意生活的布尔乔亚。   后来的一次联欢晚会,我又看到袁。一段时间没见过她,她仍然有种说不出 的尴尬味道。她身材中等偏低,却穿着平跟鞋。她的口红近乎肉色,使她本来有 些干涩的皮肤更显得没有光泽。说她布尔乔亚她还没有那种风姿。   我真不明白她这样作践自己是给谁看。但她似乎不以为意,她有一种闲闲的 味道,和谢处长那种“热闹”正好相反。当时谢处长正在说着什么,许多人都在 听他的讲演,但她的样子怪怪的。   我忽然醒觉她是在斜着眼瞄他。   我有很不舒服的感觉。夫妻就这个样子?   “李姐,你到底熟的是谢处长还是袁?”   “我和领导们都很熟。”她眨眨眼,咦,她怎么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小乐, 你好象很关心他们呢。”我赶紧呵呵傻笑,顾左右而言其他:“袁她没有工作吗?”   “那倒不是,怎么你没见过她,她就在大院里。”   “哇,夫妻同事那岂非是非多?”   “你不知道谢处长马上就要上调了?”李姐这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其实,我 们两个就在讲是非。但,我可不是在为自己辩护:我一向以为,一点都不“八” 的女人也顶不可爱。   果然,几天后我就在他们办公室听说谢处长要调职的消息。他一直是个好领 导,我发现,他要调走并不出人意料。   “你知道吗,人家谢处长印堂发亮,一看就会是个高层。”同我一起干活的 小张神秘兮兮地分析。   “那你希望他走还是留下?”我忽然好奇。   “哈哈哈,小乐你说笑也忒有趣。干我啥事儿呢!”小张似乎觉得我这问题 极度幼稚可笑。   说得也是,平头小百姓,哪个来了不都一样领导。整件事最得益自然是党和 谢处长自己。   “小张,谢处长走了谁来领导你们?科长——”,我指指斜对面那间办公室, “会不会顶替?”   “又不是领导你,你着哪门子的急?”小张故意逗我,一边飞快地敲着键盘。   从前科长和谢处长并不和睦,科长和原先的处长关系非常好。对谢的很多措 施都看不惯。他甚至对我发过牢骚,我哪里敢接他的话。不过私底下认为谢处长 风度还比较好,一般并不和他计较。可是,小张他们好象还是和老好余科长在一 起比较随便。   再见到谢处长(他早不是处长了)是在省厅召开的项目推广大会上,他虽然 升迁,名义上还是负责我们这个项目。我那些头头都来了!真是,“巴结”他还 来不及呢。他说话不用稿子,比刚才那个副厅长强多了----那一位手里拿着秘书 的稿子还念地结结巴巴乡音十足。谢处长现在是在更加广大的范围内发光发热, 同时,发挥他的个人魅力。   那么,袁呢?这样子相互鄙视也可以过得下去吗?我倾听着谢处长低沉有力 的精彩演讲,觉得他非常非常遥远,好象以前从未见过他。   …………   到我离开他们单位的时候,处长一职已由另外一人顶替,不过不是余科长。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