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自白——按摩女                ·少君·   “少君,你好!   “自从北大毕业时一别,匆匆过去了十七个年头。我们每个同学的命运差异 极大。回顾过去,仿佛做了一个很大很长的梦。想当年我们曾一起在未名湖畔散 步,一起在大饭厅争论,一起在大操场跑步、打排球……。太久太久的事情了, 每当想起这些我就会泪流满面……”。   圣诞节前的一天,我突然收到一个来自大陆的大信袋,娟秀的字体使我想起 那个苗条漂亮可爱的中文系小女生夏黎。她是我们五四文学社的诗人,也是中文 系的系花,曾引起无数燕园才子的追求和爱慕,我也曾是她恋人队列中的重要一 员。说不清由于什么原因,在我临毕业时,我们分手了,一晃这么多年没再见面。 出国前听说她由于不满在某儿童出版社呆板的编辑工作,以一个湖南姑娘特有的 果断和勇敢,毅然辞职离京到海南岛寻找新生去了。以后似乎没有再联络过。我 很奇怪她为什么来信,又为什么写这么厚的信。   “我由于不满北京的古板和窒息的社会空气,只身来到海南,但一切更令我 失望。这混浊的政治,荒唐的改革,把一个纯洁的海南岛变成一个大赌场。看到 昔日同学一个个跃升高位,有的爬到了团中央书记处书记职位,有的成为作家、 经济学家;有的则远涉重洋去镀金和淘金,而我却在这块已被污染的土地上苦苦 挣扎,又没有勇气回到北京。八九年六月四日的惨况使我完全丧失了回去的信念, 我相信命运。也许上帝就专门安排我去体验各种生活,然后在一间冷清的小屋中 去写我的大半生。这是真的吗?未名,记得我们在一起时,你曾说过我永远当不 了作家,永远不会像我的同学陈建功、张曼菱那样安静地坐在桌前,因为我太浮 了。为此我很痛苦,如果你知道我的现在,你也许会更加强你对我的偏见。但我 还是想告诉你,我必须告诉别人我的现在,要知道我是多么地孤寂……”。   我自认为很理解这个曾迷醉北大男性世界的湖南女孩,但当我读完下面的文 字,我几乎惊呆了。我好象不认识她了。她所经历的世界是那么遥远,那样难以 接受。她的任性,她的勇敢,她的遭遇,她的经历确实是我们北大同窗中所少见 的。也许对于我的读者,她的所历所闻会帮助你们认识一下今天的海南世界,理 解改革开放所提供的另一侧面……   我提着身边唯一的漆皮小箱,作为一个大学生按摩女,走进位于海口市郊的 海南桑拿浴按摩院的门内。按摩院的大门口供奉着持刀怒目而视的关公,像的两 边对联写着“忠同日月义同天,志在春秋功在汉”,据说是请关公保佑老板平安 地招财进宝。另一说法是按摩院邪气多,关老爷可以镇邪。我在关公像前香火的 袅袅轻烟中,合掌默默祈祷关公驱邪避难,保佑我度过难关。   在海南被宣传为经济大特区后,起初连桑拿浴和按摩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人们,听说这个行当非常赚钱,也都纷纷自己掏钱或与港商合资,在旅馆或商业 区树起光怪陆离的霓虹招牌,桑拿浴按摩院便以雨后春笋之势孕育而生,由零发 展到几千家。大可以大到包下整幢宾馆,装饰豪华,富丽堂皇,按摩小姐人数达 六十多,小可以小到私人不足二十平方米的美容美发店后面也提供按摩服务。按 摩小姐只有二、三人。这些按摩女郎百分之九十九的是“大陆妹”。这也是根据 顾客心理挑选的,她们来自北方,身材苗条,皮肤光滑白嫩,相貌很“靓”,所 以能招客。   我坐在老板办公室,等待和经理见面,四周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墙壁上 贴满关于公司员工的各项管理制度、作息制度及罚款制度,以及按摩房里按摩的 程度。   经理是个保养得很好的矮个中年男人,问我会不会按摩。我说不会,他说原 则上学五天实际上学一个下午就可以工作了。随后拿出合同要我签名,我只记得 其中的主要几条。签完卖身契似的合同,经理便领我去宿舍。   这所按摩院设在一座宾馆的整个顶屋,进门的第一个感觉是光线灰暗,供奉 在木盒中的财神“关公”在暗红的灯光下显得威武轩昂而又有点滑稽可笑,仿佛 是守卫收银柜。旁边收银柜的正前方紧闭着两扇用红绸遮住的大门,一扇上写着 淋浴室,另一扇门上什么也没写,但来人自然明白,那里肯定通向按摩房--钟 房。门外有一名身着大红锦绣旗袍容貌秀美笑容可掬的迎宾姐,旗袍的侧缝一直 开到大腿根部。淋浴室的外间四周的墙壁立着木柜,每个木柜上有许多小抽屉, 挂着钥匙,专装客人换下的衣物,两个木柜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化妆柜,各种进 口的化妆品和吹风机可供客人选用。浴室里间便是冲凉和芬兰浴蒸气浴的地方。 冲凉的地方和一般地方没什么区别,只是每一间都用木板隔成单间,一般人都不 会蒸浴,里面封闭严密,蒸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只有患感冒和欲减肥或有其它 疾病的人才会进去。在浴室的尽头,有一扇小门,推开小门便到了贵宾休闲室。 在这里由经理和公关小姐负责招待客人和安排做钟小姐,客人也可以点自己喜欢 的小姐。   推开那扇什么也没写的红门,眼睛竟一下难以适应里面暗淡的光线,绛红的 地毯笔直延伸过去,在黑暗中泛出幽幽的黑光,在不足三米的走道两边按摩房林 立,每边约有六间,每个门前放置的长青树因缺少阳光和水分而奄奄一息。钟房 的面积约有十五平方米,米黄暗花的帆呢窗帘严实地遮住日本拉门式的窗户,透 不进一丝光。乳黄色的隔音壁显得富丽华贵,与整个屋里的光线很协调,天花板 上悬着三对双杆式的铁杆拉手,用于按摩小姐踩背时用。普通房有三张沙发床当 排横放,床的宽度仅够一个人躺,在床的前端有一圆形洞孔,供客人趴下时便于 呼吸。在床与床之间用和窗帘同样面料的帘子拉上。但声音是隔不住的,每张床 都配有一个和床差不多高的四方凳,以供小姐休息用。靠近门的那面墙壁砌了窄 窄的壁台,上面摆放着两个烟灰缸,一盒润滑剂。豪华房和普通房不同的是只有 两张床位,多一副沙发和茶几。在客人不多的情况下仍然可以安排一个人一间。 每间房都装有无拨号电话,供起钟和报时用。看着这些房间的格局和布置,我不 知怎么搞的,一下联想到日本电影《望乡》,心里顿时不自在起来,很想马上逃 离这个地方,但脚却没有抬动。   在钟房通道的尽头,一拐角里面竟还有三间房,迎面一道铁门使里面与外界 隔绝起来。经理说:小姐们白天睡觉,晚上七点到第二天早晨七点为工作时间, 隔三天做一次白班,上完白班后继续上晚班。以后你慢慢就会习惯的。他将眼睛 在我过时的衣服上停留一会,说道:在这里工作一定要注重仪表,穿着华美一点, 对公司对你自己都有好处。从他注视的眼里,我看到了一种淫荡。我一下明白为 什么大白天这里四周沉寂的原因。按摩小姐们的宿舍跟我想像的实在相差太远。 十几张上下铺的钢丝床像枕木一样紧紧挨着,彼此之间用白纹帐隔开,有几个披 头散发,带着乳罩,下体只穿条巴掌大的三角裤的女郎像患了软骨病一样东倒西 歪地坐在地上吸烟,其中的一个正在用扑克牌算命,看见我进来,她们并不热情, 只是用漠然呆滞且带有排斥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我打了一个寒颤。一位看上去 像个大姐的女人走过来帮我安置好,看她体型一定成家并生育过,一下子我觉得 有些亲切感。   我躺在床上,蒙起被子,我不知道在这座“绿房子”里将会发生什么,今后 的日子怎样过?心里一团乱麻。   华灯初上,霓虹灯做作地闪烁着,充满某种暗示。小姐们的宿舍里一片忙乱, 供小姐冲凉的仅有的两间浴池,门外排着骂骂咧咧的后来者,似乎晚几分钟便会 损失几个客人。“一四八号,喂一四八号,叫你到四号房做钟了。”猛然间,有 人在叫我的代号,大姐推了推我说:“别犯傻了,好好干,祝你走运。”我木然 地走在通向钟房的狭道上,犹如一只迷途的羔羊。在四号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轻 轻推开门,在昏黄的灯光中映入我视野里的竟是一堆肉团,面目不清,只模糊看 出如皮球样的圆脑袋。隐约觉得那人也在上下打量我。我走进去,极力调节自己 的情绪,心里说,既然来了,就要干好,以指法取胜,我脸上打起笑容,对那人 点点头,胖子也用很浓的广东普通话说道:“小姐,您好”,仍然用眼睛打量着 我,我让他躺到二尺见方的按摩床上,说道,请您趴下我先给您按摩背部,他将 “皮球”埋在床前的圆洞里,将背部的一大块脂肪呈现在我面前,我只感到一阵 厌恶,赶紧抓起一条长毛巾捂上,开始做脊椎指压,不一会,大拇指便开始隐隐 作痛,汗水沿着面颊滴了下来,流进嘴角,苦涩得像我的泪,我将汗水咽进肚里, 昏暗中,从地底传来胖子发出的惬意的呻吟。“我什么事不好干,跑来做这种下 贱的工作”,我这时非常痛恨自己,此刻我多么渴望爱人的手把我从这个火坑里 拉出去,我将眼睛徒然地望着如一堵墙将我和外界隔离的窗帘。外面的人声车声 彷佛来自另一世界,强烈地诱惑着我。我在心里调整着,把客人当成一根木头, 半个钟头过去了,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该做头部了,胖子翻过身, 我看到一张典型的南方面孔,他问我,小姐是哪里人,我说是湖南人,我反问他, 他说是香港人,开有一个汽运公司,来海南考察,他问我来海南多长时间,我说 大概半年。他从反面翻了翻眼皮看看我:“这么长时间,你都做些什么?工作一 直在这里吗?”我说不是,曾做过许多工作,干按摩是第一天。他似乎不信地看 了看我说,“是吗,小姐的指法不错呀”,我笑了笑,他忽然话题一转道:“小 姐你很美,身材很苗条”,我说谢谢,他说他很挑剔选了几个小姐才看中我,问 我能不能够特殊服务,我说你来这里又不是选太太,他说花钱不是看老太婆和丑 八怪的,说完有意无意地将手搭在我的腰上,我顺势将他的手拉下来装作作按摩 手臂,问他对海南印象如何,他说不行,基础太差,交通不便,不过想从旅游或 运输上试试,他又问我是否一个人来,我说是一群老乡一块来的。孤独寂寞了好 长时间的我忽然产生了很强的交谈欲,于是给他讲了很多关海南的事。找工作、 开公司以及所遇到的困境,还有众多女孩的遭遇,他坐起来注视着我问我是否大 学生,我说是,“那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这里名声很糟糕。”我心里猛地往 下一滑,他的话一下把我拉回到现实处境中,拉回到所处的低贱位置上。而这种 处境又完全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我不愿在他面前流露自卑心理,显得气短, 我说选择的就是理智的,这种选择对我不妥,但既然选择就有选择的理由,他探 究地看着我说你似乎不仅仅是为了钱,我说是为了收入也为了文学,他说他只信 商品,不信文学,文学是个骗子,让幼稚的人痴心妄想,文人都是只务虚不务实 的人。我固执地说我喜欢。他看看我,眼里又升起一股油滑邪气,“你喜欢,当 然我就喜欢了。”到钟了,他说认识我很高兴,下次还找我。临起,塞了叁百元 钱在我手里,又高兴又不满足似的走出了门。我手里拿着小费,觉得自己像个乞 丐一样,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挫伤,我明白在这种地方不仅身体会受到侮辱,而最 重要的是人格也要受到蔑视。心里难受极了,非常不平衡,我不知能否呆下去。   在这一群按摩小姐中,有一个女人显得格外突出,不仅仅年龄比其他人大得 多,而且气质高雅,从言谈举止看得出是知识分子。她原来是上海一所有名的经 济学院的讲师,曾出过几本经济理论书,发表十几万字的文章。她讲课很有自己 的一套方法,很受学生的欢迎,但由于她生性活泼,少年时曾在京剧团呆过,在 大学四年间又拜师学习声乐,平时很活泼,喜欢参加学生讨论和一些活动,又不 善于搞好领导关系,所以在评定职称时争论很大,一场持久战持续了近三年,等 讲师职称评定下来,她已精疲力竭。对这一切名利之争厌恶之极,她有一个在外 人看来很美满的家庭,丈夫英俊潇洒,是一家大型企业颇有成绩的厂长,但只要 回到家里便像具木偶。在这个沉闷的家庭里,唯一是她那六岁的活泼伶俐的小女 儿给她带来希望和安慰。想到这些,她便感到悲哀,“没有共同语言”、“性格 缺陷”,她曾试图改变他,但一败涂地,后来,她有了个在报社工作的情人,喜 欢舞文弄墨,他的好动多情正好满足了她活跃的思维与空虚的情感世界。两人颇 为契合,爱得动心动肝。好动的人是流动型的,思想太活跃多半也管不住行为, 终于有一天他离她而去,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文人的爱情是什么?是几行小诗 外串几滴眼泪。”她觉得自己在感情上的筹码太重,想改变自己的个性,在事业 上做出点名堂。于是不辞而别,单身一人来海南闯世界。“挣笔钱,为了女儿也 为了自己,我只好降格走进了按摩院”。   她说来到这里虽然心里很不平衡,但非常快活,这种舒畅是三十年来从没有 过的,生活的乐趣靠自己寻找,也只有靠自己才能从生活的漩涡中摆脱出来,过 去的生活太压抑、活动太沉重了。刚进来时,她只要求每天有伍百元的小费就够 了,比起她当讲师每月百来元已是天壤之别,以她的格调和层次接待的客人都是 比较有钱的大老板,有的人还有情有义地请她喝茶听歌上饭馆,她先是一概拒绝, 她说到这家来是为了挣钱,过渡时期,寻找机会跳槽到好单位,“和进按摩院的 人谈情说爱那不是扯淡?设法逗他们开心就行了,弄到小费叫他滚蛋。”时间一 天天过去,按摩小姐之间的竞争愈来愈激烈。一般按摩小姐的平均年龄二十一、 二岁,含苞欲放,充满青春魅力,来按摩的客人毕竟大多数是来这里体验小姐的 青春活力和放松神经,寻欢作乐的,并不需要高雅和高层次。点她的客愈来愈少, 而安排做钟的经理和公关小姐的目光,总是光顾那些漂亮开放的或从前的老按摩 小姐,更大的危机是从前的小姐都唯恐别人怀疑自己打炮或有性病,现在公然在 钟房里行事且收费极低,伍拾的、壹百元竟然都有,这样规矩搞坏了,来的客人 几乎都有要求了,由于收费低廉,这样无形间压低了小费,有的客人甚至不打炮 就不给小费。她连伍拾元的标准都很难维持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几个月,她一边 咒骂那些降价的小姐一边想办法,既然都这样,她要么呆下去,要么想法找钱, 而这个世界有钱才有事业,有钱便能敲开一切大门。评职称也是为了钱,孩子的 钢琴要钱,生活丰富多样要钱,可在按摩院几个月赚的钱,是一个讲师几十年甚 至一辈子都挣不到的,看穿一切就是那么一回事。于是她买来避孕套避免性病, 白天去宾馆上门服务,晚上在钟房里“打炮”。她的收入明显地提高了,但是整 个人格却在日渐堆高的钢板中破碎了,丧失了起码的廉耻心、自尊心。她的钱一 部分寄给她的丈夫和孩子、父母。但她的孩子知道了这一切会怎样看待她的母亲? 像她这样的知识份子在每个桑拿中心都有,中国的读书人历来“不为五斗米折 腰”,虚荣、清高、爱面子,现在,竟然为某种魔力的驱使,再度跌到了“娼妓” 的下贱地位了。   来桑拿浴按摩中心的客人有一部分是在政府上层有一定地位的官僚,我所接 触的就有上至省长的太子、厅、局级干部、公司经理和政府出资前来考察的大小 官员。他们一般一个星期或十天左右上一次按摩院,每次由随从人员和司机前呼 后拥颇有气派地走进来。领带西服整整齐齐,一副正派人的模样,走在街上,谁 也不知他们会出入这种场合。连西方的总统若有这种伤风化的行为都会被罢黜, 这毕竟有损形象,违反传统道德,所以他们都极避讳有人知道他们的这种行径。 而现在搞特区,政治气候比较宽松、自由,人们有些隐藏得很深的东西,这时纷 纷出笼,在这种宽松的空气下,每个人充分表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解除了武装 和一切面纱,他们除了搞情妇,也新奇地想体验芬兰浴和按摩女的滋味。他们还 算有些地位和文化层次,出手都有很风度,一般要求素质较好的、斯文一些的小 姐,当然这些小姐必须既得按摩,又能交谈,当然还须懂风情,一定程度上的开 放。自己满意的小姐一个晚上做七、八个钟,一行人得花上几千元,有的甚至弄 到宾馆包钟,或包宾馆开房间养起来,给月薪万元的情况屡见不鲜。我曾经接待 过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副部长,在钟房按摩时,竟然叫自己的男秘书坐在一边 旁观助兴,他一连换了好几个小姐都不满意,最后轮到我,我进去后,男秘书说: “我们老板是打过仗的,在华北一带很有名,你要好好服务哟,小姐有没有什么 特殊的服务?”我说“等我按摩完了一整套的动作便知道了。”等按到一半,他 知道并无特殊之处,就不干,说要给我来按摩,声称自己对按摩有两招,于是便 抓过我的手臂胡捏几下,并说道你穿着衣服不好看,能不能像我一样脱掉衣服? 男秘书在一旁发出猥亵的笑声。起先考虑到他是老干部,我还有几分尊重,现在 终于忍受不了,站起来要求结束按摩或换小姐。这老头以为我是变相要小费,示 意男秘书出去拿,等秘书刚一走,他便拉住我说,你开放点,我给你安排一个好 工作,给你一大笔钱。我说不行,房外有保安,发现了要罚款,他用眼睛示意说 有秘书在门外放风,你不用怕。这时到钟电话响了,男秘书跑进来,见事未成, 很恼怒地对我说,开放就加钟,不答应就换小姐,我也很气愤地说我是正规按摩 不开放。对那老头一句一顿地说:你太可怜了,你已失去了一个长者应有的风度 和高贵。又冲着那男秘书道:“你是个可恶的小衙内、小狗腿子。”转身便走了。   我的上床巧珍,从湘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逃婚来到海口,在露宿汽车总站时, 一个包工头听了她的身世,似乎颇为同情,关心地让她去工地帮忙做饭,月薪五 百元,对此,她已非常满足了,但上工后的第二天晚上,包工头趁她熟睡之机奸 污了她,因她是处女,事后塞给她五百元,她痛不欲生,再次逃亡,绝望中看到 桑拿浴招按摩女郎,听人说得很可怕但很赚钱,她一咬牙踏进了按摩院的门。   初进按摩院她感到了和我们这些大学生一样的不适应,这里和陌生男人开放 的接触方式,姑娘们豪华的装饰,还有白天大块的空余时间都和她以前的生活环 境大相径庭。公关小姐看见她的旧衣裙“厌恶得想吐”,怕客人退掉损伤公司利 益也挫她的自尊,所以不给她安排钟,有几个钟客人又反映说她像个哑巴没趣。 捱过一段时间,她咬牙将刚赚到的几百元小费去买了几套华丽的衣裙,学会调笑, 虽然细声细气且带有怯意,毕竟有了些效果。但这里收入最差的还是她,为此, 她又着急又自卑,几次问其他人是怎样索取小费的,她们都呶呶嘴说:“看你的 本事。”她不好再问,暗暗寻找诀窍。渐渐地,我们发现她的床头没有拉锁的皮 包换成了密码皮箱,一件件高级华贵的衣服悬挂起来,电话和请客声不断。终于 有一天我和她同房做钟时,发现她竟在隔着布帘的那边和客人“打炮”。贫穷落 后和封建愚味习俗的势力残酷地扼杀了那个纯洁无瑕的巧珍。   每天晚上每个桑拿浴中心的休息室的客人中,起码有一半是年轻人,他们衣 着料子高档,但式样却不新潮,口叨高级进口香烟,举止粗俗地和按摩小姐打情 骂俏,他们便是些“烂仔”,这些“烂仔”很活跃,他们有的腰缠万贯,整日徜 徉于各处娱乐场所,出入高级宾馆、酒吧舞厅里,臂弯里总会靠着年轻漂亮的“ 大陆妹”。“烂仔”里也可分为高级与低级两种。低级的“烂仔”白日横行街头, 伺机偷窃,目标主要是上岛的大陆人和衣着入时的少女。敲诈勒索也是他们谋财 的一个重要手段。吃饭不付款,借钱不还账,帮助外省人办理执照收取半额手续 费,充作“皮条客”和担当按摩女郎、妓女的“保镖”,收取疲劳费等,这些都 可算是他们的收入。这些“烂仔”文化程度很低,粗野不堪,但他们很少犯“强 奸案”,他们认为只要花钱就能买到的,用不着犯法,所以嫖妓的多半是“烂仔”。 “烂仔”进钟房都要打炮,有次我给一个“烂仔”做钟,他同样有要求,说不会 亏待我,我说你干嘛不到海口道去找鸡呢?他说街头“做生意”的女孩漂亮的不 多,且多半携带性病病毒,桑拿浴里都是“大陆妹”,又“靓”,不管怎么说比 外面的妓女要干净些,有味些。“烂仔”对顺从的按摩女会百般义气。但如果稍 有出言不恭,便会遭到这些“烂仔”的纠缠甚至毒打。“烂仔”每天光临,坐在 休息室,有好烟好茶还有空调,边看电视边与小姐调情,实在比在外面闲荡好得 多,所以即使不做钟也依旧光临。老板敢怒不敢言,还得忍气吞声好好招待,弄 不好按摩院会招来灭顶之灾。阿琴初来按摩院时,经常有泼悍的小姐欺负,老板 也经常借故对她罚款。为了自身的利益,她和一个叫阿强的“烂仔”好上了,于 是如果有老板和哪个小姐得罪了她便会挨一顿臭打,她很自豪地对我们寝室的人 说,如果有哪个“烂仔”缠非要打炮,你不想干的时候,就告诉他你认识阿强, 他要坚持的话,我叫阿强揍死他。按摩院成了这些“烂仔”的主要栖息场所,如 乌鸦一般迷恋腐肉。   而高级“烂仔”一般都是些地头蛇,他们极少出头露面,像上等人那样经营 着一家或几家大公司,西装革履,平时似乎谨守国法,颇象一个正派人,实际都 在背后干着走私贩毒的勾当,他们上按摩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到一次必换小姐, 小姐的素质要好。每当他们光临时,老板点头哈腰,极其恭顺,必定奉上当院最 好的小姐,他深知这些人动一动指头都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些高级“烂仔” 对待小姐也不像一般“烂仔”那样粗野横蛮,绝不勉为其难。有次海口最大的“ 烂仔”头“黑鹰”(他的臂上有纹身图案黑鹰)来做钟,当小姐走进钟房时,竟 发现他在看一份香港一家报社拍的大学生学潮的传真照片,他们俩还讨论了几个 钟,最后交上了朋友。这些高级“烂仔”像意大利的黑手党一样手下掌握着一大 批低级“烂仔”,他们极少出手干什么,对按摩小姐也付高酬,绝不轻易在钟房 打炮,因此,颇得一些按摩小姐的钟情。   阿英可算家庭和爱情俱不幸的典型受难者。在她七岁时,父母离异,她被判 给父亲,而父亲生性残暴,在娶了新妻以后更是弃之不顾,于是她流落街头,尝 尽风餐露宿之苦,荒废了学业,靠救济度日,十四岁的一天黄昏,她被一个老头 诱奸,以后,她心灰意懒,看透一切,和一群“飞女”混在一起,混迹舞场饭店。 二十岁那年,极渴望有个自己的窝,渴望温暖的她匆匆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经 营水果摊的个体户,尽管那人爱她爱得发狂,但这场婚姻并没给她带来幸福,而 是带来痛苦,她的丈夫因过失杀人罪被判十五年徒刑,留下一个女儿撒手走进牢 房。她等了两年,丈夫的归期遥遥无望,而最现实的生活摆在面前,她除了自己 还得养活孩子,不得已,与前夫离婚,带着孩子嫁给一个工人,实指望能稳定地 过过日子,晴天一个霹雳,那个男人虽对她们母女不错,但竟在外面寻花访柳。 她再次感到人世的沧桑艰难,感到碎心的幻灭。她含泪将五岁的女儿送到母亲家, 一个人只身漂泊到海口。人海茫茫,高楼林立,她不知何处是归宿,尽管她的秀 美、修长的身材曾吸引了不少经理,但她文化程度太低,而且她不想做人情妇, 那些经理只好扼腕叹息。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弄笔钱回去开个小店对她才是最 合适最稳妥最现实的想法时,就毫无怨言地迈进了按摩院,每月寄钱回家抚养女 儿,找钱是她的唯一目的,起初她很讨厌客人摸摸捏捏,后来见这样有小费的机 会多些,渐渐地麻木起来,遇见慷慨的大老板,她也会破例特殊服务。就在她搞 按摩期间,认识了一个上海小伙子,两人一见如故,爱得如痴如醉,可这个小伙 子却有一桩包办婚姻缠身,他想离婚,可女方以命相逼。而阿英的前夫又来海南 寻她,孽缘来了,俩人双双进退维谷。阿英虽然觉得按摩没意思,但她觉得自己 养自己,活得自在,赚得的钱不仅养孩子,又包房养起了情人,她本想从此规矩 做人,决不卖身赚钱,到一定时候洗手不干,和情人双双还家,结果有一天发现 她给情人包的房里睡进了另一个女人,伤心欲绝,现在反倒坚定了干下去的决心 了。   在各个大小桑拿浴中心最受按摩女欢迎的是一批从外省来海南搞承包建筑工 程的包工头,这些包工头每天都会光顾,腰里裹着厚厚的钞票,他们的钟做得不 多,一般二、三个,但是对小姐们格外大方,小费一给就是千元以上,很多包工 头都偏爱包钟,带着这些小姐进入大宾馆、游山玩水。有个包工头给阿琴包钟一 个上午,让阿琴陪他吃茶、聊天、睡觉,后来给了阿琴三千元,一般的客人是不 会这么慷慨的。这群人来自外省的农村,广东一带所占比重最大。包工头“大金 牙”曾很得意地躺在按摩床上对我说:“我们是最有远见的人,早在八0年我便 到这里,觉得这里有开发的前途,是块能挖出黄金的地方,现在建省搞大特区, 到处搞基建,我托人包工程,结果我发了财。”现在他手里有了钱,可以扬眉吐 气了,以前只能羡慕那些有钱,现在也可以学着上等人和城里人,拥有金钱、漂 亮的女人和荣华富贵,臂膀上吊着漂亮小姐的手腕进出大宾馆虚荣心得到极大的 满足。他要改头换面,做个上等人。他初次踏进桑拿中心,看见曾经梦中才有的 如花似玉的北方女子,垂涎三尺,极度自卑,但腰里的金钱又增加了他的自信。 他怕丢面子,大把大把抛小费,讨取欢心。后来他渐渐懂了些按摩院的行情,换 了开放的小姐阿梅,开头还想学上等人装装斯文,谈些理论,有一天终于熬不住 了,他对阿梅说:他已和老婆分开两个月了,请阿梅帮帮忙。阿梅盯着他穿进钟 房的长裤,故露犹豫之色,“大金牙”赶快掏出几百元塞给她,阿梅冒着他一口 恶臭和他鬼混了几个钟。他指指嘴里的金牙对阿梅卖弄说是纯金的,他很有钱。 以后,他成了阿梅熟客,每次完事后在床头抛下一叠纸币。他说很有味,他懂了 为什么外国人喜欢在飞机悬崖上作爱了,“冒险而有刺激”。由于他经常光顾, 大把钞票流入老板腰包,老板格外欢迎,不仅安排最漂亮风骚的女郎,而且收价 打八折。这群包工头他们的钱来得容易,花得如流水,白天在工地卖死力,晚上 感到极度空虚。他们没有雅趣去听歌,也不懂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去按摩院更直 接更省力。他们是人们心中的摇钱树,负责经营的阿奇用小姐想赚钱的心理,专 门为他们介绍包工头,索取一定的报酬,在触手可及的金钱面前,人们的智商陡 然变高了。   阿梅坐在钢丝床的上铺,将肥厚的脊背对着大家,急速地点着一叠钞票,脸 上露出专注而又满足的神色,眼睛盯着钞票闪闪发亮,电话响了,叫她去做钟时, 她才恋恋不舍地关上密码箱。一个钟后她回来兴奋地对我说:我今天的这个客人 好像我读初中时迷恋的老师,很“靓”,他要给我五百元小费,我没要。明天我 还要请他吃饭。阿梅的脸上泛起我从未见过纯真的笑容,她沉醉在过去美好的回 忆中。阿梅生就一张放荡不羁的嘴脸,有点偏胖的身材给人非常性感的感觉。所 以她从家乡南京一上岛,在她应聘的每家公司的经理无一例外的都要她扮演情妇 的角色。她不愿那样做人附庸,为自己的这副外貌感到非常苦恼。这时,她认识 了来自家乡的一个大学生,他也正陷入失业的烦恼中,两个人在患难中建立了感 情。但时间一晃二个多月了,他俩还没找到工作,她决定为了他俩的将来作出牺 牲,只要他还爱她,她什么都不怕。她偷偷进了一家私人办的按摩院,做起了应 召女郎,日夜陪伴嫖客们寻欢作乐,男朋友发觉后,愤怒得暴跳如雷,狠狠扇了 她几个耳光,但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又看见大叠大叠的钞票、金首饰奇迹般呈现 在他面前时,他软了,原谅了她。这时发生了一件使她绝望得痛不欲生的事,她 发现他不仅拿着她给的钱进桑拿浴,而且和一个女孩在包房里幽会。他竟对她说: 和她结婚可以,但他还要找个情人。他彻底伤害了她的心,在同嫖客打交道时, 她有他作精神支柱,什么样的凌辱糟踏她都忍受过来,为的是有个爱人,有份事 业。现在,她的梦残酷地破灭了。她病倒在床上,眼望着绚丽的晚霞,泪流满面, 锁死房门后,她吞下大量安眠药,她要静静地一个人离开人世,摆脱苦难。   那天他像踩着棉花似的摇摇摆摆地走进按摩院。大量的酒精在他的胃里发酵 发胀,他已神志恍惚,还是双眼血红地看着刚进钟房的小姐。整个夜晚,他都呆 在按摩院,小姐一个接一个地换,最后轮到我,阿英说,去给他做钟,他是有名 的醉鬼,以前总去“时成”按摩院,虽然有小费,但闲得一塌糊涂,没精神陪这 个危险分子,当心粘上了。我很想看看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好奇心促使我走进钟 房,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不想做按摩,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心里烧得厉 害。”他说得一口纯正的普通话,鼻粱上架着黑宽边眼镜,个子是典型的北方人 身材,很魁梧,但从他游移的眼神,颤抖的嘴角上我看到一个脆弱的灵魂。他喝 了口饮料,接着对我说:“我是辽宁一家建筑学院研究所的工程师,一心一意搞 事业,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什么事喜欢心里闷着,两年前为了赶一个项目, 我整夜整夜在单位加班。我的妻子长得非常漂亮,生性又活泼大方,人缘关系很 好,我原来就担心有人会引诱她,但没发现她有什么反常的行动,我晚上也在家, 所以,心里放心些。现在每天晚上我和同事一块加班,脑子里老是发生幻觉,看 见她和别人睡在一起或与别人亲昵的镜头,心里又气又烦,于是,我几次放下工 作晚上突然回家想捉奸,但每次妻子总是在做家务,见我回来非常高兴,问寒问 暖,我又生一计,不仅自己跟踪妻子,还叫两个儿子跟踪她,妻子出去一会,我 一连几天都缠着盘问她,想办法诈她,但都没有什么问题,而我越来越受不了。 妻子发觉后,先是安慰,和我坦诚地谈话,并用行动来证实自己,但她越对我好 我就越怀疑有鬼,是她心虚,于是审问得越详细,努力找破绽,她终于忍受不了 离家了。这下我认为有证据了,就告到她的单位要求组织调查处理。妻子终于愤 怒了,断然提出离婚,她不愿受如此侮辱和在猜疑监视中生活了。我不答应,我 不愿离开她和孩子,向她认错,登门负荆请罪,想尽办法她仍然不肯原谅我,拖 了两年,我也灰心了,就同意了离婚。离婚后,我才知道犯了一个多大多傻的错 误,我才知道我多么需要她的温存,和孩子们的天伦之乐。”说到这里,他把头 埋进双膝中嚎啕大哭起来,他流着眼泪告诉我,他从前从不沾酒,现在压抑太狠, 只好借酒消愁,他已完全不能正常生活,事业已荒弃。每天晚上都是在街头失神 地游走,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痛苦地活着,“我潇洒不了,越想摆脱缠得越 死,就想到按摩院找个小姐谈谈,心里舒服些,我不是淫棍,倒贴钱我都不打炮, 怕脏。”他忽然一阵胃痉挛,“哇”的一声吐了一堆脏物在地毯上,然后沉沉睡 着了。一个钟头后,他突然惊醒过来,一下坐起来。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 陌生地看着我,问道:“我这是在哪,我怎么了。”当他看见地上呕吐物,似乎 明白过来,连连说对不起,掏出三百元给我,说声谢谢,象不好意思地飞快走出 去……   开办二年多来,生意兴隆的海南各桑拿浴中心,近几个月来忽然生意开始渐 渐清淡起来,并且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按摩小姐罢工和集体辞职的现象,特别是北 京六四惨案之后,外国游客骤然减少,有些桑拿浴面临着关闭的危险,所以,老 板开始在按摩女身上找钱。我们在进按摩院的一个半月第一次领工资时,才发现 自己用血汗和屈辱赚来的钱被老板扣得所剩无几,全都激怒了。大家串联了几个 房间的小姐,包括那些和老板关系极好的小姐,和以前敢怒不敢言的老按摩小姐 们一起举行了集体大罢工。提出三条,一是不许偷减钟数,每天工作完后由经理 和小姐核实当天做钟数增加钟钱;第二按摩小姐们因故辞职时应退还押金;第三 工资应按一个月准时发放。   我们初进按摩院时,老板说好押金会退还,工资一个月发一次。但是我们后 来发现原来我们一踏进按摩院签订的合同,其实只是保护老板的利益,是老板克 扣我们的一种手段。合同的条例非常多,其主要有按摩小姐从开工的第一个月起, 每月从工资中扣除押金二百五十元,分四个月扣完,合计壹千元整,待合同期满, 退回押金。合同期为一年,否则不退。但事实上,没有一个人能打工超过半年的。 首先,它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小姐的忍耐性需特别强,她必须能应付各种客人的千 奇百怪的要求。其次中途可能因故回家,事实上你即使想干到一年也不行,为了 满足客人的味口,需要不断更新小姐以吸引客人,一般二、三个月后他们便会找 理由将小姐炒“鱿鱼”。所以,每个月扣掉的押金都是白白送进老板的腰包。在 按摩院吃饭的人每月还得将工资的日期定在十五号,而发从每月一号到三十号的 工资,那么每个小姐都要为老板白干半个月。老板觉得还不够,每月下来给小姐 少算钟数,小姐每做一个钟(四十五分钟),只得钟钱(工资)三十元,如果客 人再加第二个钟,就能再得九元,这是老板让小姐拉住客人加钟的一个手段。工 钱本来就低,还要扣掉贰百伍拾元押金,伙食费八十元,另外,有许多罚款条例, 稍不注意极易遭到罚款,如把饭端到宿舍吃罚十元,和来访朋友即使是亲人谈话 超过十分钟罚二十元,迟到一次罚三十元等等。小姐每月的平均工资是七百元, 但经过克扣以后只剩二、三百元,遭受那么多的侮辱,赚的钱几乎被老板吞完, 我们能不愤怒吗?但老板却说:“你们不要指望工资,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得多 少小费我们都不管,希望你们多得小费。”不管小费怎么来的,只要小费高,熟 客多,老板就认为你有本事,能拉得住客人。   这几天,天一黑,便有几个内地模样的男人闯进老板办公室捶桌子、摔板凳, 指着老板的鼻子痛骂:“你这个吸血鬼,赚钱赚疯了,什么钱不好拿,想吞掉小 姐的血汗钱。不把钱交出来,我叫你每天不得安宁。”原来,上海来的按摩小姐 阿春平时钟很红,就在发工资的头天凌晨四点多,她做完钟冲完凉后出去了一会, 回来时被保安看见向老板汇报了,于是老板就炒了阿春,被炒掉的人是不给工资 的,这样阿春眼看就要拿到工资(她的钟数很多)却拿不到了。靠阿春包房供养 的男友知道后便天天来这里闹。阿春气得脸色铁青,嘴角颤抖地对老板说:“你 若不给钟钱,我要到报社去揭露内幕,你们在里面搞的勾当我全知道。”她的男 友也破口大骂,再不交出来,他要砸按摩院,让老板贪小利却得到加倍的损失, 老板一听觉得那样不合算,也有点担惊受怕,于是扣掉押金等费用把钟钱给了她。 其实,每次到发工资前老板都会炒掉一批人,这样可以勒索吞掉按摩小姐的工资, 一文不给。反正来当按摩小姐的人多的是,老板不断地换新人正符合客人的口味。 这也是老板敲诈小姐的一种手段,所以每到发工资前几天,小姐们格外小心。   老板迟迟没有表态是否接受我们条件,阿文急了说:“如果老板不答应,我 们就毁掉空调和其它设备,让他偷鸡不成反丢一把米。”这种对老板毁灭性的打 击方式大家都赞成,阿琴说:“叫一群‘烂仔’来往老板的头上泼硫酸,让他以 后不能做人。”大姐说:“如果他们不答应条件,我们不仅找报社来评理,还要 披露里面的丑闻。”两边僵持下去,倒霉的是老板,每天至少损失几千元。三天 后,老板终于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当天马上兑现,于是我们便上工了。这些桑拿 浴老板靠按摩女郎的年轻貌美不择手段地疯狂赚钱,成为新崛起资本家,比资本 家还贪婪。   我已经下了海。但我绝不认为我在堕落。人最大的奢望是生存,为了生命的 持续,我亲身感受到生命的悲哀。正如佛祖所言:苦海无边。但面对必须回头的 岸,又有多少人有勇气去选择呢?当我的同学坐着奔驰、丰田、尼桑飞驰在北京 街头时,他们心中是对自己飞黄腾达的官运暗自得意,当另一些人在华盛顿、纽 约、旧金山对中国大陆品头论足时,他们脸上洋溢着对西方生活的满足和留恋。 而我,却为了那永远触摸不到的幻想(天知道我有什么样的幻想)在这苦海中茫 然地挣扎,好像进入了但丁的“炼狱”。我是一个按摩女,一个大学生按摩女, 我付出了无法估量的代价,换来了这篇自述,却使我失去了人类最重要的东西-- 尊严。每当清晨下班以后,我常常来到海边面对汹涌的波涛和暗灰色的苍天失声 痛哭。   我忽然觉得我也应该走出国这条我原来最看不起的逃亡之路了,离开这使我 梦魇的国土。老鬼逃出去了,海子自杀了,王军涛又进去了,这世界彷佛又倒回 了一个世纪,天是如此的黑暗,如此地令人悲怆。过去好像一场梦,那不愿记住 却又永远难忘的梦,一个遥远的,遥远的梦。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