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光照着我的骨头

　　　　　　　　　　　　　　　·那么蓝·

　　几个月来我活得很激烈，像一辆迷失方向的火车。在强大的惯性下，生命依
然在疾驰，眼前是不断的别离、别离、别离，大地的苦痛是我的苦痛，星辰的悲
欢是我的悲欢，就算炉中的劈柴行将烧尽，它好像也不打算在任何地方停下来。

　　几个月来，我的心像一段衰老的江堤，清水拍它，浊水拍它，隔世的浪也来
拍它，在一次次的咬啮下，它丧失了自己的形状，它像烈火中的锡一样融化了，
随时准备放弃最后的界线，随时准备沉入水底，与泥沙和砾石一同忍住呼吸。

　　在酷热的夏夜，我在铁路以北的荒地上游游荡荡，与野草为伍，与昏昏欲睡
的蚂蚁为伍，与一切植物所散发的味道为伍。有时我看见头顶有一轮明月，心里
便霍然一惊。当我沉湎于内心的离合悲欢时，看惯人间色空风暴的月亮又不动声
色地圆了。

　　有一个片刻月光是锋利的。月光的每一道细小的芒刺都带着寒气射入我的身
体，并随着血液在体内游走。来自高天的月光有绝世的寒冷，有不可思议的夺魄
的力量，我感到自己似乎变成了月光的附庸。

　　在这样的月光下谈论别离是一种过错，在这样的月光下流泪也是过错，更不
用说在这样的月光下暴跳如雷。

　　月光慈爱，如果你的心是慈爱的；

　　月光冷酷，如果你心里有一块坚冰。

　　你无法读着这样的月光而无动于衷，你会在透澈的月光下变得晶莹剔透。

　　只在这样的时刻我才感到自己是水。更多的时候我是火，是暴怒的、焦躁的、
傲慢的火，是火之上的蓝焰，是蓝焰中心无声的风暴。但在如此明月映照之下，
我的灼热不知不觉地消退了，心底的温柔像夜花一样暗暗绽放。所有我见过的明
月，我在骨头深处珍藏的星星，我血管中流过的全部河流，都在这个片刻涌到心
头。所以我说，如果从我的身体里抽走月光，我就什么都不是，我就变成了一个
形而下的空壳。

　　月光是我骨头上的一层霜。这霜也会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