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致 新 千 年                ·张远山·                  一   人生是短暂的,大多不满百年。许多人出生于世纪初之后,逝世于世纪末之 前,世纪的交结点成为他们生命的两岸,他们的生命如水流过。而我,以及此刻 生存于世的读者诸君,正有幸站在世纪之交的时间点上,更有幸站在千年之际的 时间点上。世纪是一条小河,我们有幸站在世纪之岸上,回望过去的一个世纪, 展望未来的一个世纪。千年是一条大江,我们有幸站在千年之岸上,回望过去的 一千年,展望未来的一千年。   新世纪的河水,正在流入新千年的江水之中。但强悍的科学力量,随时可能 因无意的技术故障而把世纪的堤坝炸毁,更不必说个别强悍的生命会有意挖开堤 坝水淹七军,导致新世纪的河水断流,使我们无法安全渡过新千年的大江。许多 生命的小舟如朱湘、老舍在刚刚过去的世纪之河中灭顶了,连桅杆也没有探出水 面。许多强悍的生命如自视为泰坦尼克号的希特勒、斯大林,也已付于汤汤逝水。 这些利用现代科学的巨大力量而比古代暴君更为强悍的政治强人,曾经如此蔑视 时间,曾经如此蹂躏历史,曾经以自己暴虐的生命蛮横压迫无数善良的生命。他 们是苦海中的巨轮,这些巨轮在自己沉沦苦海的同时,也把无数软弱的众生卷入 了历史的漩涡。这漩涡,在我看来正是时间的笑涡──时间总是最后的胜利者。 而此刻,我们站在新的时间起点上。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我愿意祝福所有的生 命,你们正从一条小河流入新的小河,旧的航道已划然而没,新的航道有待于我 们共同开辟。让我们时刻铭记,生命是一叶脆弱的孤舟,必须爱护自己的生命, 但同样必须善待另外的生命。但愿我们都能绕过暗礁,避开致命的滟〔氵+预〕 堆,一苇渡江,平安抵达彼岸。                  二   时间、生命、历史,是三位一体──在这个以耶稣诞辰为时间原点而人为设 定的千年之际,我愿意借用因耶稣而产生的神学术语。时间是圣父,它创造一切 世界,统驭一切世界。历史是圣灵,它照亮一切真相,揭穿一切骗局。生命是圣 子,一切生命都像耶稣一样神圣。一个生命不能蔑视、不能欺凌、不能强制、不 能迫害、不能毁灭其他同样高贵的生命。再强悍的生命,只可能暂时制服他的一 部份同类,而不可能制服高于生命的历史,更不可能制服高于历史的时间。历史 终将对强悍的生命作出裁决,时间终将制止过于拔扈的生命。从秦始皇、汉武帝 到无数的政治强人,他们都曾寻找过不死药,然而世上没有不死药。不死药是对 时间圣父的最大蔑视,而创造了生命和历史的时间之神是不容蔑视的。寻找不死 药的强人,最终只证明自己不过是愚人。没有人能够战胜时间,也没有人能够真 正战胜其他生命。生命的高贵之处在于,他可以被消灭,但不可能被征服。一个 自愿屈服的生命,已没有尊严。而没有尊严的生命已不是生命,而仅仅是行尸走 肉。   然而,尽管历史高于生命、时间高于历史,作为生命,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以 历史使命、时间远景等“神圣理由”为借口来蔑视生命、压迫生命、奴役生命。 因为作为生命,我们首先必须珍视生命、尊重生命、爱护生命。因为生命是组成 历史之河的水滴,没有水滴,就没有河流,没有生命,就没有历史。   未来的新世纪,将是生命受到空前尊重的世纪。未来的新千年,将是一切尊 重生命的生命的时代。                  三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个新世纪和新千年具有格外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中国 人的第一个世纪之交,这是中国人的第一个千年之际。上一个千年初,岁当庚子, 宋真宗咸平三年,中国人正倘佯在《清明上河图》的浮世画卷中醉生梦死。上一 个世纪初,岁当庚子,清德宗光绪二十六年,中国人尚没有从庚子赔款的沉痛噩 梦中幡然醒悟。沉浮之间,千百年已倏然远逝,新世纪已经来临,新千年已经来 临。这是中国人的第一个不以帝王年号纪年的世纪初,这是中国人的第一个不必 向天子山呼万岁的千年初──由始皇帝开启的奴隶制历史,终于走到了时间的终 端。新的时间开始了,新的历史开始了,新的生命开始了。   新的时间、新的历史、新的生命,将从网络的终端开始──一个计算机的网 络,一个全球一体化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中国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样 的路,被中国人的伟大祖先称为“道”。曾经记录了最长最完整的不间断历史的 中国人,曾经繁衍了世上最大族群的中国人,将从时间的零点开始,重新创造新 的历史。愿苦难深重的中国人,赢得时间之神的眷顾和佑护,赢得自由和尊严, 赢得幸福和快乐。 (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日)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