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市蜃楼与“网络文学” ·萧为· 开场白 大家知道,海市蜃楼是一种虚拟现实。我曾在去敦煌的途中亲见这种大自然 的奇观。从典型化的意义讲,文学也是一种虚拟现实,或者虚拟的非现实。 网络当然是虚拟现实。网络技术的最大神奇,就是基本上克服了空间概念, 既可以使相隔万里之人如在目前,又可以使独处荒郊之人坐拥闹市,这是其虚拟 的一面。网上交流的实时性、交互性和包容性,则提供了其现实的一面。只是在 今天,网络对于懂得利用的人说来,已经无所不及,要啥有啥了。但是对于毫无 所知的的人,它还啥也不是,甚至不如一张免费广告。 从信息技术的角度立论,是信息存储构成了人类历史,是信息传递组成了人 类社会。那么,基于历史和社会的文学幽灵,在网络的时代里应该如何存在呢? 这也许用得着莎士比亚的一句台词:“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生存还是死亡,这的确是个疑问。--《哈姆雷特》) 网络文学:“网络”还是“网罗”? 今年七月,惯于捕捉名人新闻的报刊纷纷发表了一则消息,说是六名作家状 告一家网络公司“侵权”,为此中央电视台进行了专访。尽管各路专家都在振振 有辞地发表高论,但是法院方面却非常谨慎地低调审理,目前还没有判决云。九 月的新闻,则是网络公司控告一家报纸的“侵权”。虽说现而今有点名头的人, 恨不得上公厕抢墩坑儿都要打一把官司,但在下这番关于“网络文学”的议论, 还就得打这桩官司谈起。 “网络”打呱呱落地,也就三十年功夫,当初也没觉着咋,所以发明时连光 屁股照片也没想到该要拍上一张。但是对于世界而言,基于英文的个人电脑(P C)和网络技术的发明,毕竟是比好莱坞电影和可口可乐更具影响力和冲击力的 美国玩意儿,于是很快产生了cyber culture(网络文化,在英文中,cyber 这个词根的意思泛指计算机,音译为“赛博”),cyber space(网络空间,出 自威廉·吉卜森(William Gibson)的小说《燃烧的铬(Burning Chrome)》), cyber punk(网络崩客),等等现象。自从九十年代中期美国宣布“信息高速公 路”计划以后,网络的行市和人气骤然飙升,成了怎么估价都不过分的东西,尤 其是最近公布的四十岁以下的世界级新富翁,几乎个个都是靠网络赚钱的高手。 诺基亚(Nokia)本来是一家芬兰的老牌造纸商,1991年改业移动通讯 后,股票增值两千多倍,目前正在进入移动网络时代。这就是产业换代的一个缩 影。 但毕竟一口气吹不成个大胖子,尤其是网络迅速抢滩,登陆飞跃发展的中国 以后,网上的中文信息(台港翻译为“资讯”)还少得可怜,于是从传统媒体上 攫取现成的资料,就成为全球中文网站不得不作出的选择,于是“网络”暂时变 成了“网罗”,最初的“网络文学”,其实也就是“网罗”来的文学作品。这种 状况固然有培育市场,吸引网民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经过两岸三地,包括新加坡 和海外华人的共同努力,破除了西方偏见,使中文的信息化技术迅速完成以后, 抵御英文的网上霸权,确立中文在全球的网络地位密切相关。这其实和我们国家 要不惜一切,派人先期到南、北极甚至月球建站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中国人和 中华文化的长足发展,迅速抢占未来的全球化战略空间。我认为原其初始,“网 罗”之举实出无奈,无可厚非。 据汪小熙《因特网与文学研究》一文统计:“通过‘东方网景’搜索引擎在 使用‘国标码’的所有‘中文网站’中查询,与文学相关的网站有250个左右, 如果加上使用‘大五码’的网站,则至少可达350个。”其中被推为“十大文 学靓站”的就有《清韵书院》、《国风》、《新语丝》、《橄榄树》、《风林火 山》、《太阳升》、《因特中文网》、《嘉星文学网》、《女作家文库》、《全 景中文图书》等家。以我看来,还应包括进去《黄金书屋》、《亦凡书库》等数 家。这里说的网站和电子刊物大多是海外华人建立的,近水楼台,由于技术和资 费的优势,读者也多是海外人士。据赵毅衡1999年2月23日在BBC节目 中介绍,“最‘销行’的《华夏文摘》,据说每天有七八万人次访读网站,那样 的话,普及面就超过国内外任何传统印刷刊物。” 这种网站或站点其实不难设立,它们的信息源大部分来自电脑时代的另一个 产品--光盘库。光盘库里已经有现成的数千种光盘书籍,这是出版商和盗版商 连手经营的成果。其实不管是在中关村还是边远小城,买盘盗版光碟(事实上这 也是目前最活跃的地下产业之一)所花的钱,决不会比网上阅读或下载读物的费 用高。应该说,我国的公共图书馆提供的服务可能是世界上最差劲的了。虽说有 号称世界大型的国家数字化图书馆的种种说法,但是查个《论语》恐怕也得去私 人或商业网上寻找。盗版书籍光盘存在的合理性,也许正在这里。真正构成侵犯 作家合法权益的,首先当数盗版光盘。只是这些盗版者是“行商”,既抓不着和 尚又找不到庙,不象网站那样属于“坐贾”,一抓一个准,所以拿他们打官司, 也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只是据明白人儿说,虽然“网络传播权也是著作权的一种 的说法更站得住脚”,可是“目前我国无一部法律专门规范网络”。最近海淀法 院已做出了有利于原告的一审判决,这是事先料到的。只是赔偿数额之大,令人 想到两个前景:一是成名作家尽可以带着大兜子,和律师们一起找网站割茬,肯 定比他们在传统媒体上斩获要多得多;二是下载作品的网站会赔得连裤子都穿不 上。至于中国文化的战略利益,究竟会因此案宣判受到多大损害,目前尚难预料。 这些作家中,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们的为人和创作旨趣似乎大不 相同,却如此同仇敌忾,自有值得他们奋争的经济原因和其他理由。当前被侵权 最多的金庸,不过口头授意《新语丝》从他的电子文库中,撤掉他的全部作品, 而两位当今的“另类”作家,一位是钱锺书,他早就授权建立自己作品的网站 (http://www.rol.cn.net/art/qzs/),只是《管锥编》文本毕竟难以输校对, 而兼职版主又忙于他务,所以迟迟未建完整。另一位是王朔,他索性把网上转载 的作品搜集起来,在国中网(http://wangshuo.cww.com)上建立了个人网站, “顽主”又过了把当“版主”的瘾。这使我想起早年图书版权页上的两种声明: 一种是“版权所有,不得翻印”;另一种是“版权所有,欢迎翻印”。其间指向 的市场和非市场之别,大可玩味。 网上联姻:嫁接还是拼合? 网上“网罗”来的文学,并没有改变传统市场的格局--如果把光盘也算作 传统的话。但是网络改变了传送的渠道。尽管由于中国电信高得离谱的上网费用, 和慢得出奇的上网速度,把多数电脑拥有或可能拥有者拒之门外,以致网络便捷 的传输方式,尚不足以动摇或威胁传统媒体的垄断地位,但它毕竟在黑屋子里打 开了一扇窗,掀开屋顶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了。近年倒是报刊经常从网上攫取信息, 因为那更“鲜活”,也更省事儿。好听点的做法是开辟个“网络园地”之类的专 栏,附上网址及网站名称;隐蔽的则是下载刊发,装着不知道网上已然发布过。 这也引发了官司,而且还有希望成为越来越多著作权案的引发点。这是后话,暂 且不提。 既然网络作为新型的传输渠道,影响将会是全方位,具有颠覆性的,那么文 学作为一种思想文化的产品,不可能,更不应该拒绝这种变化,尤其是文学市场 极度“低迷”的现在。不仅动辄数百万印数,让全国人民争看一本书的“黄金时 代”已然去不复返,就连“一本书主义”,写本小说或吟两句诗歌,就可以终身 享受几级作家的快活时光,也都变为“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的梦幻了。 但是现在中国的“专业作家”,具体说就是占着“作协”大大小小的位子, 领着一二三级公家薪水,把持着国家出资刊物的一把子人,组成了中国的现实 “文坛”。这个文坛上除去三十年代的一茬,建国五十年实际上只产生了两代半 作家:文革前一代、文革后一代半(“半”指目前以“签约”形式,力图进入 “专业”作家的一批“准职业”人士)。另类作家是钱锺书和王朔,他们的共同 特点是和作协组织没啥关系。围绕这个文坛的是大大小小的出版社、报刊和传统 媒体,组成了现实的“文化市场”。它们和作家同出一门,血脉相承,结成了天 然的利益共同体。无论是出于适应有关出版规则法律的资格需要,还是维护传统 媒体的垄断性市场地位,作家和出版、发行商都得并着膀子干。 传统媒体的运作方式,除了必要或不那么必要的审查制度形成的居高临下外, 还有编辑明白或不那么明白的“雄关漫道真如铁”。编辑也分几级,大抵具有与 作协制度共同的价值标准、联系方式和思维特色,只是更多了点官气或商气,这 有效地防止了文学新人和新作的自然涌现。所以翻开大小报章的副刊,都是那么 老几位在迎风洒泪,对月长吁,闲话张长,平章李短。本来应当反映社会变化最 活跃的“文坛”,却依然“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我们不必 历数有多少作家作品曾经或者正在编辑那里备受冷遇、挫折和失败,那一定不会 比官司中的冤案少。只是文学没有法则,因而更无公道。 英国作家奥威尔曾写过一部科技政治幻想小说《1984》,其中一个叫老 大哥(Big Old Brother)的家伙,通过传播技术取得了政治独裁的权力。我们 该记得,在国家控制的大型计算机正在向无所不能发展时,乔布斯等发明的个人 电脑,就是向计算机大型化具有的垄断性进行挑战,这最终改变了计算机的发展 方向。基于PC技术的英特网横空出世,具有同样的革命性质。何必再俯仰传统 媒体的鼻息,死缠烂磨,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楞管小辫子编辑叫“老师”呢?无 论是“愤怒出诗人”的西方理论,还是抑郁之气,不吐不快,发奋之作的中土故 典,都说文学是情感,是天籁,是心理学称作“宣泄”,哲学谓之“彼岸”的东 西。有感而发,有为而作,不必顾忌或迎合传统媒体代表的“主流”观念、潮流。 在本质意义上,文学在网络上都可望获得再生。 比如诗歌,这是最具个性,最富激情,也是最需要交流的个人化创作。然而 当代诗坛沉寂已久,我曾应邀为一位诗人的集子写序,其中谈到“诗为天籁。随 着第一声人的呐喊,穿透了万古蒙昧的洪荒与苍穹,就诞生了诗。其实诗的意境 早已先于人类而存在,只不过人类能够把对自然的不同感知纪录下来,并且流传 不绝。几乎世界上所有民族的文化纪录都起源于诗和画,这不是偶然的。焉知百 鸟啼鸣,万兽呜喑,花发五彩,木逞千姿,不同样是对自然的赞叹讴歌呢?只不 过它们没有手段,把内心的慨叹纪录下来,流传后世而已。”“近些年来,素以 ‘诗礼之邦’著称的神州,诗歌迅速‘滑坡’,‘低迷’到难以置信的地步,仿 佛一个没有穷尽的‘熊市’。其间原因固然可以罗列很多,但我总以为睽隔自然, 趋于功利是主要因素。在都市的水泥森林中,上班、炒股、撮麻、陪读、婚外情, 加之商海中钩心斗角,人际间尔虞我诈,几乎榨干了人们的想象力和情感,也因 此迷失了自我。仅仅是亲近和欣赏一下自然,也演变成为迹近奢侈的‘旅游’消 费。流行歌曲产业中如果还残留着‘诗’的一丝丝影子,也鼓噪着‘先富起来’ 的宣泄,和渴望着‘脱贫致富’的苦闷和无奈。‘富裕’和诗歌,似乎成了一对 生死冤家,证实着先哲‘文穷而后工’并非妄言。‘现代化’的进程,果然是诗 歌的屠宰场吗?”在另一篇序言中,我还说“诗歌是以语言文字为载体的,最本 原而且最本真的艺术。它铭刻着人类的理性与情感,睿智与思索,想象与呐喊, 坎坷与坦途。有人预言,今后艺术将成为人类的上帝。如果没有‘彼岸’上帝的 话,我想是的。” 免费阅读的特点,使目前网上文坛不提钱财,而为计较稿酬版税的“专业” 作家所回避。这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激活了文学的原创力,其中最为抢眼的,是复 活了始终难以“市场化”的诗歌,网上文学刊物大抵因诗歌而起。也据汪小熙介 绍,网上既有象“蓝亭诗苑(www.sas.upenn.edu/~nieting),一个爱诗的girl 的个人主页……病孩子(http://sickbady.yaah.net)是广州几个网上文学爱好 者们建设的一个集文学、摄影、诗歌为一体的创作天地”,也有如“新创世纪诗 歌(www.zhanjiang.gd.cn)包括现代诗歌创作、诗歌网上刊物、诗歌网络联盟、 诗人数量、诗歌文学电子公告等等。”实际上网上诗作的数量相当多,恐怕已经 超过了同期传统媒体发表数的总和。如果把海外华人网站的诗歌,以及《新语丝》 等录入中国古典诗集的不懈努力包括进去,则成果更为突出。 文学是生命的倾诉,文学始于交流,网络发布技术的实时性和交互性特点, 尤易在虚拟环境中,营造出如无名诗人辈出的“诗经时代”,如唐诗宋词,或俄 罗斯十九世纪的沙龙的氛围,与诗歌的创作规律天然契合,融汇无间。他们既可 以在自个儿一壁厢浅吟低唱,孤芳自赏,也可以两人对谈,如琢如磨,尤宜三五 同道酒酣耳热,挥斥方遒,自然也不妨群雄聚会,华山论剑。这种创作和发布上 的民主、平等和自由之风,谁说不能复兴诗歌的黄金时代呢?尽管我们还不敢据 现有的网上诗作,恭维“诗歌的第X个复兴已然出现”,但是激活诗歌,也就激 活了文学的原生态,激活了文学的原始基因,使诗歌与现代技术妙合无垠,跟上 了“现代化”的历史进程。 目前网上文学的游记类和幽默类散文也值得一读。它们在个人化、随意性和 毫无功利心方面,本来是诗歌的近亲。《新浪》开辟有“新旅人”专栏,集文学 性和实用性为一体,文笔清新活泼,叙事迭宕多姿,传述细致亲切,早已超过了 过气“名家”和“老装”学者。幽默是本能,是纾缓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及人际关 系紧张感的良方。一篇轻松俳文,几句绝妙隽语,描绘世象变迁,凸现尴尬两难, “当下”处境,自嘲嘲人,都在网上转贴,甚至一贴再贴。所以赵毅衡认为: “尽管有那么多困难,网上文学的质量,一直使我惊喜:远远比一般报刊的副刊 强。肆无忌惮的形式实验,汪洋恣肆的笑骂讽嘲,形形色色,多姿多态,那种自 由度正是摆脱了主流文学样式的种种的约束。” 正如工业化出现了“摩登时代”和“套中人”,都市化进程产生了无数个 “办公室发生的故事”或“编辑部的故事”一样,网络化进程的紧张感与冲突, 也产生着自己的故事和人物。据介绍在美国的网络文学中,“Cyber punk是指一 些以电脑网络为背景的小说,进而也指和这些小说的主人公有类似特征的那一类 人。它们的特点是以电脑等媒体为背景,大致的故事结构总是发生在一个大的比 较专制的政府部门或者公司里,这些地方往往与网络,电脑等有很强的联系。由 于压力的巨大,人往往成为了机器的一部分而变得机械。这是‘cyber punk’的 ‘cyber’一面。然而总有一些人不甘心如此,这些人就是故事的主人公,这些 人希望拥有自由。Cyber punk的故事就讲述这些人如何利用高技术来达到自己的 目的。这是‘cyber punk’的‘punk’一面。这些Cyber punk的主人公还可以更 加细化……Hackers是计算机领域的精灵,他们熟知电脑网络原理,喜欢做一些 比较奇妙的事。他们寻找系统漏洞,但是不破坏系统。这一群人不会利用这些技 术来获得非法的利益。Crackers则是一群以破坏别人的系统为爱好的人,他们或 者为了获得某些好处,或者仅仅为了破坏而发起攻击。Cracker与Hacker的区别 就在于是否使别人受到损失。打个比方就好比武林邪派人物和正派人物。Phreakers 则工作于电话网络,工作内容与Cracker类似。最典型的就是想办法如何打电话 不付钱。Cypher punk则致力于软件的加密解密部分,他们相信可以使用一个优 秀的加密算法来达到保护私人信息的目的,进而可以保护系统免受攻击。Cyber punk和生活中的旁克一族在思想表现上有些类似,都反传统,但是Cyber punk 集中致力于技术领域,对生活的其它方面,如服饰等却没有很鲜明的标新立异。 他们的punk思维是通过他们在技术上的行为表现出来的。” 市场原本势利眼。端赖市场的文学,如标榜“纪实”,夸示“揭密”,或者 通俗文学的三把杀手锏--武侠、侦探和言情的作品,目前还专注于传统的出版 媒体。网上虽也看得见个人展示,但创作“投入”与发表“产出”之间的巨大差 距,尚不能够维持最简单的再生产,这也是“网络文学”的声势尚不足以震动舆 论视听,不得不退求“网罗”的重要原因。但是,凡事“照例”有例外,据《新 语丝》1999年8月号报道,“有‘网上爱情经典’之誉的、由台湾成功大学 水利工程博士班学生蔡智恒(痞子蔡)创作的一部自传体网络小说网络小说《第 一次的亲密接触》,即将由台湾导演金国钊搬上银幕。该片的女主角‘轻舞飞扬’ 的扮演者,将由网友在网上公开投票选出。”在网络中,眼下已形成了一支不容 忽视的民间写作力量,比如蓝芸珊、方舟子、散宜生、图雅、百合、宁财神、邢 育森、李寻欢等,依我看,他们不仅来自从地域上更广阔的世界,也是来自更为 广阔的精神空间。 和讯中金网1999年9月16日报道说,“据统计,去年年底我国网上用 户数为200万。而到今年6月,网上用户数已猛增至400万。专家认为,我 国互联网事业将进入整体盈利期。”这使我想到,如果在渡过初期创业的窘境, 有实力有见识的网站业主能够看准作品,“签约”网上作家,进行文学产品的上 游操作,在适当宣传之后“闪亮登场”,并代理传统媒体的转载权和影视作品的 改编权,那不仅能报“二、三媒体”(这里我把“纸前”时代如岩石、泥版、龟 甲、钟鼎等算作“第一媒体”,纸为第二媒体,胶片电磁纪录传输为第三媒体, 数字传输即网络为第四媒体)当初嫉恨轻蔑的胯下之辱,而且可能从中国文坛的 体制怪圈突围,冲破文学市场化的瓶颈地带,为中国文坛带来更多生机,更大活 力,更广市场,同时也使“第四媒体”的大蠹傲然飘扬,先与传统媒体分庭抗礼, 再作从容问鼎中原之计。 回到本题,“换”过“笔”的作家们,错把电脑录入当作了“信息化”,却 并不了解网络,甚至有些人把网站看成小报那样鬼鬼祟祟,见不得天日的东西, 以为作品收入网站,有如“鲜花插在牛粪上”,远不如纸媒体出版物那样精美, 踏实、沉甸甸地透着份量。也有人以为弄台电脑就一步跨进了“信息时代”,敲 打键盘或者请人照稿录入,发表在网络上,就是“网络文学”了。尽管网络对传 统媒体具有包容的特性,以致在相当一时期内,会允许这种混合现象存在。但是 随着网络的普及和网络化进程,“文学”和“网络”的物理性拼合,就会发生生 物性的嫁接变化,发布方式和技术反过来会影响创作方式和思维,出现新的文本, 新的样式,新的品种。谓予不信,请听下回。 文学创作:“换笔”还是“换脑筋”? 1992年中国政坛出现的最重要词汇,是“换班子不如换脑筋”。稍后又 造出“作家换笔”的媒体新闻。所谓“换笔”就是改用电脑输入,本为电脑商家 为促销制造的新闻,但也确有一批作家赶上了潮流,且胜任愉快。也有一些又回 去找“纸笔亲和”的感觉去了,还有人惦记着“手稿”要藏诸博物馆,以便千秋 万代都能瞻仰到他的“手泽”,就更不愿意放弃手写“稿本”,哪怕字写得像蜘 蛛爬。作家和大夫的字儿,大抵都是令人头痛的东西,大抵! 网商曾循故路,向文坛的达官闻人们赠送了每月30小时的免费上网时间, 可惜他们错抛了媚眼。不知是“时间”看不见摸不着太虚,不如搬台电脑实在, 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即使“换笔”的作家,对上网的兴趣热情也不很高,《中华 读书报》一则报道说:“在中国作协、《作家通讯》和《微电脑世界》联合举办 的‘数字化时代给文学带来什么’的活动中,100多位作家出席,其中只有2 人上网,还有几位曾经在网上遛达过。网络对多数作家是‘如雷灌耳、视之无物’。 他们遵循的,仍然是传统的文学秩序的格式。”我认识的几位“受赠作家”,网 时都让孩子们“冲浪”玩儿了。 目前已经出现的基于网络技术的实时性、交互性和包容性三大特点的新文体, 有文字、声音和图像按照非线性链接的“超文本小说”(hypertext fiction)、 由多人接力参与的,网上即时性创作的“合作小说”(collaborative fiction) 或称“接力小说”,“接龙小说”、在网上作者与读者互动完成的“交互小说” (interactive fiction)或称“互动小说”、编制故事框架,提出若干问题, 留给小读者以想像空间填写的“填空图书”,以及运用文字、声音和图像的手段 创作“多媒体小说”(multimedia fiction)等等。我想随着今后CCD技术的 发展,纯数码家用摄像机出现和图形压缩解码技术完善后,目前走红的电影电视 人,也会感到网上原创作品的威胁,不独诗人作家而已。 人类的信息传播曾经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是“金字塔结构”,即是由单一 的权威发布源负责传播,而大众被动地接收;第二是“梯形结构”,由多种媒体 发布,受众可以选择接收;第三是“网络结构”,即发布者和接收者可以互动, 灵活地变换角色。通过公共系统实现“点对点”(包括一点对多点和多点对一点) 的实时交流,使每一个读者都成为潜在的交流对象,也在根本上改变着人际交流 的概念。自古慨叹“知音难寻”的个人化创作,不难在网上觅得锺子期,就连着 眼于大众的社会化创作,也寻找到激发读者兴趣的新形式和新热点。正如汪小熙 所说:“超文本小说、交互小说等网上文学体裁的着眼点在于读者、观众的高度 参与、自由发挥与即兴创造。过去由于物质和技术的限制而受到阻扼的人的意志 和欲望,如今随着高科技的发展,可以畅通无阻地宣泄出来了。过去,作者就是 上帝,而读者只能享受有限的、变相的自由,如今,读者纷纷解脱了束缚,开始 享受泛文化意义上的‘交互性’,进入自由创造和参与领域。网络成就了无数有 创新力、文学才华和写作欲望的人们。文学体裁的这种变化,象征着文学从非交 互性逐步走向交互性的历程,而交互性一直是它努力的一个目标。” 技术工具一向为文学创作和文化传播所利用,但反过来它也影响着文学创作 和文化传播。《诗经》合辙押韵,短小精悍的口传特点,显然是契刻时代的产物。 毛笔发明以后,书简的写作变得容易了,于是有《史记》和汉赋长篇的出现。纸 张普及,连篇累牍的佛经和洋洋洒洒的诗文骤然增多,促成了唐诗宋词一挥可就 的潇洒,于是出现灿若河汉的系列文学名家。至于印刷术带来的传播革命,对于 整个世界文明进程的影响,则培根和马克思早已悬有宏论,不劳在下聒絮。略通 一点文学史者,都能明白其中关联。以为作家创作只须“换笔”而勿须“换脑筋”, 显然是一种极其短视的见解。 网络技术最重要的成就,也许是实现了最大限度的“资源共享”。对于文学 网站而言,最大的困惑也在于如何给当前的“专业作家”付酬,合法地实现“资 源共享”。海淀法院判决后,这个前景恐怕还得推后若干时日。如果这个判决的 “著作权”概念延伸到公共领域,比如气象预报、航班、列车的实时信息,汇率 股市变化等等,都要由特定机构发布,而这些政府机构工作热情和效率又极其低 下的话,那么收到损害的恐怕就不止刚刚起步的国内网站业,而是广大网民了。 鉴于教育体制的分割,我国当代习文者鲜有熟悉和关怀技术进程的,所以写 不出“科普”作品,和科技含量极高的侦探推理小说,甚至也写不好想象力丰富 的少儿读物;而宣传体制的特殊性,又使传统体制内的“专业作家”和媒体受到 足够的保护,而不思进取。所以“换笔”易,“换脑筋”难。我们有理由相信, “换脑筋”的过程决非象政坛那样,可以一蹴而就的。这里面既有知识更新和知 识结构的调整,又有技术发展和市场化压力的催迫。适应“无纸传播”时代的新 文学,也许要在“两代半”以后成长起来的作家,才足以担当此任了。 目前对网上原创文学的批评,多半集中在游戏化,“内容粗糙、杂乱、不规 范、良莠不分等方面”。须知文艺的来源的诸种假说中,“游戏说”、“冲动说” 本为两大家,一点不比“反映论”的拥护者少。这些充满假“贵族”气和仿“精 英”口吻的轻蔑批评,不过说明网上文学还处在“自在”阶段,无拘无束地成长。 多年前曾在荣宝斋见到启功先生书写的一幅中堂,道是“唐前的诗是长出来的, 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诗是讲出来的,宋后的诗是仿出来的。”不言而喻,文学的 青春期,注重的是“长”和“嚷”,而不在“讲”和“仿”。一位自称“网虫” 的作者在互联网上发表感慨说:“混沌无序的网络文学现状,就像神话中的创世 纪一样,虽然混沌无序,然而却是一个充满无限生机的广阔世界,它的发展空间 是十分乐观的。”(《易维IT评论周刊》吴过《从王蒙等人打官司说起》) “网上侵权案”原告律师有一段颇有意思辩护词,大意是“如果允许网上下 载作品,会伤害作家的创作热情,从而导致网上作品的枯竭。”我以为,只须在 “作家”前面加上“传统意义上的”几个字,这位律师的话大体成立。可惜他太 自负了,网络几乎无限的的容载量,今后还会端赖这老几位甚至几千位“传统” 作家吗?这些“传统”作家的创造力,还能满足网络时代读者的阅读需求吗?基 于机电技术的电影,基于电子及其传播技术的电视,都以其多媒体综合性的特点, 使读者冷落了作家。而基于微电子及其传输技术的网络,已经开始了席卷过往, 包举宇内的汹涌浪潮。文学本来就是一头无头无尾,流淌着前进的怪物。任何给 文学定义的企图,都证明是过去时的努力。所谓“作家”,不过是某一时段依附 在这怪物上的活人。网络也是一头怪物,它无边无涯,有始无终,容纳百川,涵 育万物。两个怪物交会,在“后纸张”时代会造成什么样的阅读奇迹,我们将拭 目以待。 作为自然界的虚拟现实,海市蜃楼所以神妙迷人,正在于它总是出现在意想 不到的地方,又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恰如哲学所谓“彼岸”。好的文学作品亦 复如是。网络作为技术上的虚拟现实,我们希望能在意想得到的地方,看到更多 的,更加神妙迷人的“彼岸”,来敦促人类不断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