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亨德小姐                 ·阿待·   好心的艾力克在离开校园前一天晚上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他的老家玩几天。 我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这对我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度假了,因为不但可以出去 见见世面,了解美国人情风俗,还由于是搭艾力克的车,尽管是辆老的没牙的吉 普,我不用发愁盘缠;再说,住在艾力克家,就不需要考虑旅馆住宿费。   由于艾力克的吉普太老太破,路上可能发生毛病,我们便决定一大早就出发。 路上确实由于机械故障停了两次,本来只要三四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却开了将近 一天。我虽然还没有能力买汽车,但已经学会了开车,我们两人就轮流开。一路 上赤日炎炎似火烧,艾力克的破车里连冷气也没有,两人就象在沙漠里远征的探 险队员,风尘仆仆,汗流浃背。这样地一路折腾,我便不由得怀恋起我那虽然小 的可怜,但却五脏俱全的住所,怀恋起那有空调的房间里高低不平的、软软的二 手货沙发,开始有点后悔这次的“免费”旅行了。   终于在下午六点左右,艾力克将快要断气的吉普开进了密苏里州东北部的一 个小镇--汤普顿。我坐在艾力克旁边,又困又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一路上经 过不少类似的小镇,开始我还很感兴趣,后来慢慢地也就不以为然了。当汽车开 上镇里那唯一的主街时,艾力克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起他的家乡来。我实在是懒 得睁开眼睛观光这千篇一律、平淡无奇的典型中部小镇,心里暗暗叫苦,真不该 贪小便宜,现在至少得在这个乏味的小镇上挨过五天无聊的日子--艾力克要在 五天后才回校去办事。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听他自豪的介绍。   “我十岁那年曾在这家古玩店里买到一枚罗马硬币。”艾力克用一只手指着 街道右边一个不显眼的店铺,店面上写着“黑骑士古玩”。“为了那枚硬币,我 花去了所有的积蓄。”   汽车开过一座石垒的、气派相当宏伟的教堂时,艾力克又说:   “这是本镇最古老的教堂之一。我爸说,我曾祖父过去就是上这个教堂的。 到了我父母亲这一代,他们就上镇子另一头的‘耶稣和他的门徒’教堂了。对了, 那是‘珍妮奶奶的烤炉’……”   我转过头,想看看“珍妮奶奶的烤炉”究竟是什么,噢,原来是一间乡村饭 店。在“珍妮奶奶的烤炉”旁边是“平原烈火酒吧”。   “还记得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偷偷溜进这间酒吧,当时不叫‘平原烈火’, 叫‘野狐狸’。那时我已长得很健壮了,冒充成人买酒喝,后来被发现,浩尔得 --酒吧老板,为此还被罚款呢。我上大学以后,听说这儿成了同性恋者的聚会 点……”   “真的吗?我倒想去看看呢。”我到美国不久,对什么都感兴趣,特别是那 些中国国内所没有的东西。   “他们说自从‘野狐狸’变成同性恋者聚会场所以后便常遭袭击,两年前据 说被一夥人捣毁了。这家‘平原烈火’是后来新建的。从那以后,这个镇上便好 象再也没有同性恋者了,全都被吓跑了。”   “啊,太遗憾了。难道就没有人留下?”我有点失望了。好不容易发现了一 点新鲜的东西,又是不再存在的。   “谁敢?你要知道这是所谓的‘圣经地带’,人们的思想相对地说来,比较 保守一些。”艾力克说这话时,持着公正的旁观者的态度。“要有的话,恐怕也 只有暗藏着,或者暗中活动了。事实上,凡是那时去过‘野狐狸’,但又并不是 同性恋的人,后来都想方设法地要洗清自己。”   “洗清自己?你这是什么意思,爱滋病又不会象感冒和肝炎那样地传染。” 我并非完全地孤陋寡闻呢。   “我说洗清自己,指的是证明自己的清白,让人们知道自己不是同性恋者,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倾向。”   “怎样证明呢?”我好奇地问。   “基本上来说,就是处处表现出十足男人的样子。比方说,尽量不与其他男 人单独进出,特别是表现出亲热的样子;不与其他男人有身体方面的接触,例如 勾肩搭背啦,拥抱握手啦……等等。但对女人却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显示出异 性相吸。”   我不禁噗比一笑,觉得这些人真是吃得太饱--撑得,要来证明自己是“男 的”。   “孔夫子教导我们中国人应当‘男女授受不亲’,而你们这儿,却相反地时 兴‘男男授受不亲’。这可真是令我不可理解。”   艾力克耸了耸肩,苦笑了一下。   汽车快开到主街的顶头了,迎面又是一所高大的哥特式的教堂,高耸的尖顶 上屹立着一具金碧辉煌的十字架。   “这就是我父母亲去的‘耶稣和他的门徒教会’,我父亲是教会的长老之一, 业余时间都花在教会事务上。我生下来后就是在这里受洗的。”   艾力克将车往右一转,我们就开到了教堂的侧面。从这里可以看到无数彩色 玻璃组成的巨大窗子,在下午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亮光。那亮光刺得我有点难以 忍受,我不由得把头掉开,往教堂对面一所幽雅别致的房子看去。那房子红瓦白 土墙,有着拱门,看上去是典型的地中海式建筑,院子四周栽种着各色植物和花 朵,篱笆上爬着常春藤。这么具有异国风味的房子在这中部乡村小镇不免显得有 些太惹眼了。那房子外面的招牌上写着“亨德尔伯格妙手回春按摩天堂”。   “瞧,那是亨德小姐的按摩诊所。”艾力克告诉我。   “你是说‘亨德尔伯格’小姐?”我不知怎的忽然间无法控制自己那搞工程 的人无法容忍不精确的天性,企图矫正艾力克的英语。说完这话以后,我马上后 悔了,可是艾力克却出其不意地大笑起来。   “你说的对,是应当叫‘亨德尔伯格’,不过当地人都叫她亨德。你知道 ‘亨德’就是‘手’的意思。”   “手?”我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望着艾力克神秘的脸色,又想起招牌上的 “妙手回春”,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便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人们忽然间想到有必要证明自己的十足男性,这个地方也就兴旺发达 起来了。”   “这就叫做矫枉过正吧。”我领会得比先前快了,因此也就不自觉地抛出一 两句幽默来。我们两人就开心地、象醉鬼一样地狂笑了。这一笑,把我的情绪调 动了起来。当我们象一对叫花子一样出现在艾力克父母亲的前门廊上时,我又重 新精神焕发了。艾力克向他的父母亲齐尔门先生和太太介绍了我,我热情地与他 们握手,他们两人却有点异样地打量着我。   “妈,小良只不过是我的朋友--难道我就不能有朋友了吗?我们两人都是 正直的,真的,我发誓!别用那样的眼光看我们,我可受不了!”艾力克几乎是 囔叫地说。   我开始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多谢艾力克早先给我上的那堂“性 教育”课,我很快就精明地猜测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由于艾力克的极力声明,齐尔门夫妇终于绽开了笑容,与我热情地寒喧 了几句。然后他们就催促我们赶快先去洗澡。我和艾力克就一人钻进一间盥洗室, 将一天的灰尘和疲劳都给好好地冲刷去了。   我们洗完澡时,艾力克的已经结婚成家,不久前又离了婚的妹妹爱米,带着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回娘家来了。齐尔门太太做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还有 我,就围桌而坐,准备吃饭。我观察着桌边的人们,等着谁第一个动餐具,我便 可以开始大吃。我实在是很饿了,桌上的厚牛排和土豆泥很诱人。正在咽口水时, 坐在我左边的爱米和坐在右边的齐尔门太太忽然一边一个抓起我的手来,我有点 不知所措,抬眼一看,大家都低着头,齐尔门先生郑重其事地念起饭前的祷辞来。 我这才恍然大悟,跟着大家一起嘟囔了一声“阿门”。“阿门”一完,大家就传 递起食物,拿起刀叉来埋头吃饭。只有爱米还得招呼她的女儿,帮助她将牛肉切 成小块。   “妈,你还常看见杰弗吗?他最近怎么样?”艾力克咽下几口食物,压了饥, 就开始说话了。   “杰弗?他还象以往一样给人家打零工。那不是,前两天刚刚为亨德小姐在 后院里盖了一间Jacuzzi凉亭。”   听到“亨德小姐”,我的注意力从面前的牛排转移到他们的谈话上。齐尔门 先生瞪了他太太一眼,好像不高兴她提起“亨德小姐”似的。齐尔门太太呢,不 知是真的还是假装没有看见丈夫的暗示,非但没有住口,反而提高了嗓门,大述 特述起“亨德小姐”来了。   “这个该死的狐狸精,全汤普顿的男人都被她迷住了。镇警格兰成天就是开 着他的警车绕着她的诊所转,不去别处巡逻,好像我们选他作镇警,就是为了保 护亨德小姐似的。还有我们尊敬的牧师先生卡特森,得了失眠症,也有了借口上 亨德小姐的诊所。老老少少,已婚未婚,有病没病,都去,都把钞票捧进她的 ‘妙手’里。哎呀,每天等她那双‘妙手’去‘回春’的,都快排到街上去了。 你看她那间诊所,从一年前她刚来到时的小破屋子,不断翻新,现在杰弗又在后 院里--我看是免费的,盖了那座Jacuzzi,真成了一座土耳其王宫了 ……”   “杰弗没有女朋友吧?他与她倒是挺好的一对呢。”好心眼的艾力克打断齐 尔门太太的话说。   我想问艾力克,“Jacuzzi”到底是什么,可是齐尔门太太又说话了。   “哼,她哪儿看得上杰弗?倒是听说浩尔德常在周末和夜晚时上亨德小姐那 儿去。”   “浩尔德?我以为他是……”艾力克耸了耸肩,“你知道,像他这种人应当 是不会交女朋友的。”   “浩尔德才不是那种人!当初是那些孬种利用了他的酒吧。事实证明他是一 个贪恋女人的色鬼!”   “我听人家告诉我,看见乔治也上那儿呢。”爱米把头往前伸,对坐在我另 一边的齐尔门太太小声地说。她这时已经为孩子切完了牛肉,开始切她自己碟子 里的一大块牛排。   我正在纳闷谁是乔治,爱米的女儿说话了。   “妈咪,妈咪,你说爹爹上哪儿?”这孩子一定很精,听到她爹的名字,就 要问个究竟。   “没你的事,蜜糖,有人看见你爹爹去……去看医生。快把那些芥蓝吃了。”   “爹爹生病了?”那女孩看来与爹爹很亲,关心地问。   “一点小病,蜜糖,没有关系的,你爹爹身体好得很。”爱米有点不耐烦了。   “丽莎呢?我好久没有听说她的消息了。”艾力克一定是想换个话题,问了 一个女人的情况。   我见话题已与“亨德小姐”无关,便又专心致力于桌上的食物。   “丽莎?别提了。”齐尔门太太的不满看来并没有因为换了一个话题而减弱。   “丽莎是艾力克高中时的sweetheart。”爱米凑近我,对我耳语 道。   我虽然不大习惯爱米对我的这种亲近,但还是有点受宠若惊。   “哦?”我听爱米这么一说,便好奇地想知道这个丽莎的情况。   “到底怎么了?”艾力克有点急切了。   “亨德小姐为全镇的女孩树立了一个‘伟大的’榜样,丽莎去了圣·路易斯。”   又是“亨德小姐”,我心里一惊。   “她去圣·路易斯做什么?”艾力克追问。   “还能去做什么?去学习按摩呗。”   “噢,我还以为是什么!学习按摩也不见得就那么可怕吧。”艾力克舒了一 口气,很开明地说。   “说的对!这总不比前两年猖獗一时的同性恋活动更不符合人性吧?”齐尔 门先生终于在长久沉默之后,有机会借助儿子的开明声张正义了。   我好奇地睁大眼睛,观察起这美国人家晚餐桌上的自由辩论,各抒己见,几 乎忘记了再往碟子里添一勺又香又热的土豆泥。可是齐尔门先生那句声张正义的 话象是给整个讨论做了总结似的,大家不再说什么了。   晚餐快结束时,齐尔门先生忽然转向我,对我发问了。显然他的脑子里一直 就没有停止过思索刚才做总结时谈到的那个话题。   “在你们那个国家,人们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待的?”齐尔门先生的眼睛盯 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不太确定他指的是什么,不敢胡说,就问:   “对不起,请问你指的是哪个问题?”   “同性恋的问题。”他很乾脆地回答。   “哦,”我说,搔了搔后脑勺。我实在是对这个问题没有作过任何的调查研 究,资料极少。本能的感觉是,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与自己不太相干的问题, 从来并不关心。只是到美国来了以后才听说了不少有关同性恋的事,仍然也只是 当作新鲜好奇的现象来看待。   “我自己周围从来没有一个同性恋着,至少就我所知……我从未碰见一个。” 我有点吱唔地说。   “人们赞成不赞成,比方说,男人与男人结婚,或者成为一对恋人……象正 常的男人女人那样地……发生……关系,但又不是在男人与女人之间,而是在同 样性别的人之间?”齐尔门先生有点艰难地、但又很顽强地进行着解释,仿佛我 是一个纯洁无瑕,从不知道人间邪恶的童贞似的。   我不禁感到脸孔热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自己真的纯洁无瑕,相反的,是他竟 然如此没有眼力,把我这个自从登上“新大陆”的土地以来,已将这个社会上大 多数奇异现象都读过,听过的人看成了童贞。   “这样的事情,我在中国时从来没有听说过,从来没有。”我如实反映。   齐尔门先生对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大约是表示对我所来自的那个社会的 赞赏吧。然后他又对着面前那已经吃完了,只留下几条牛排边上肥肉的碟子摇了 摇头,算是表示对他自己那个社会的不满吧。      第二天是星期日,齐尔门夫妇照例去他们的教堂做礼拜。夫妇俩热情地邀请 我同去。我不愿扫他们的兴--在人家里又吃又住,总得有所付出,便同意了。 艾力克说他那天上午非得去把那辆吉普好好修理一下,否则出门便没有交通工具 了,虽然我看见他们的车房里还多出一辆满不错的车,而且一大早就听见齐尔门 太太对艾力克说,他可以用她那辆暂时空闲着的“福特-套若思”。      齐尔门先生将我介绍给牧师先生卡特森,然后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牧 师先生就将我热情地介绍给全体教民:   “让我来介绍一位来自中国的朋友李小良先生,李先生,请你站起来一下, 让大家都能看得见你。”   我就站起来,很觉难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在李先生的故乡,同性恋是不被允许的。”我被大家看完之后,牧师先生 就开始布道。“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它的存在,这说明,它是不被社会认可的。 由此对比一下,我们这个社会真是太腐败太堕落了,道德伦理已经败坏到了这样 的地步,以至上帝给我们降下可怕的惩罚--爱滋病。这是上帝传给我们的信息, 我们不能够再放任下去了,不能够再容忍这些邪恶了。当再一次的大洪水到来之 时,乘上诺亚方舟的将是所有的动物种类,当然还有我们人类--白种人、黑种 人、黄种人、红种人、绿种人、灰种人、紫种人、蓝种人……但决不会有同性恋 者!”   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   “当然,那再一次的灾难不一定非要是洪水不可。它可能是地震,可能是陨 星对地球的撞击,也可能是空气污染造成的温室效应的恶果,或者是一场史无前 例的大飓风、大冰雹、大龙卷风……”   牧师先生的布道进行得很生动,使我回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部叫做“列宁在 一九一八”的电影里面激情满怀地演讲的列宁。当然,卡特森牧师与列宁最大的 不同就是,他一再翻开面前的那本黑皮“圣经”,引证救世主和其他圣者的教诲 批判同性恋。   牧师先生布完道,便立刻有人上台高呼口号。台下齐声响应,很像纪录片中 见到的文革中开群众大会声讨阶级敌人的场面。我这才意识到在这个社区里,人 们对同性恋深恶痛绝到了什么地步。没想到那两年前就被捣毁,仿佛已经彻底埋 葬掉了的“不符合人性”的那个活动,仍然惊恐着这小镇里的上帝的臣民。从人 们激愤的声讨言词之间,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所有罪行的列表,同性恋被 排列在了那最为邪恶的地位,而偷盗、强奸,甚至行凶杀人却模模糊糊地消隐在 它的后面。   艾力克的破吉普实在不值得大修,因为修理费比买一辆好一点的旧车还要贵。 齐尔门太太的那辆“福特-套若思”便暂时地成了我和艾力克出门的交通工具。 艾力克听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密西西比河,那天下午,他就带我去看密西西比河。   天气变化得很快,午后还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到了半下午的这个时候, 天空堆积起了厚厚的乌云,风也刮了起来。鸟儿扑扇着翅膀从车前匆匆飞过,路 边草丛中的野兔们也特别警觉地竖起耳朵来,动荡的空气中传播着大风暴或者大 雷雨的信息。我们一点也不担忧,反而觉得那大风暴或者大雷雨的即将到来令人 振奋。我相信艾力克一定也和我一样,偷偷地、不言而喻地期待着一场破坏性的 天灾到来。因此我们就颇有点居心险恶地,一路上情绪高昂。艾力克对我说起了 他那天上午借着修车名义东游西荡时所听到的关于著名的亨德小姐的轶事。   “似乎整个汤普顿都在谈论她呢。”艾力克说,“对了,我碰到了杰弗,还 以Jacuzzi的事跟他开玩笑呢。杰弗说,要换了我,也会心甘情愿免费为 亨德小姐干活的。”   “Jacuzzi到底是什么?”我赶紧问,我是在这次旅行中才听说这个 词的,但每次都由于干扰而没能问成。   “就是旋涡澡池,那种用几股旋转着的水的力量进行全身按摩……”   “啊,我知道了。”我这才将Jacuzzi这个古怪的词与曾经听说过的 旋涡澡池联系起来。   “我听杰弗这么一说,就问他为什么,”艾力克接着说下去,“他说,亨德 小姐是那种所有男人都想占有,但却不能够占有的女人。我一听就更觉神奇了, 逼他道出所以然来。原来,她的诊所有一条规矩,张贴在一进门最显眼的地方, 上面写着:   ‘敬请各位顾客自重,请不要主动碰触按摩人员身体任何部位。有违必究。’   这条规矩的奥妙就在于,首先,它暗示了这个地方的性质,因为如果它真是 一个正儿八经的什么‘诊所’,就不必煞费苦心造出这么一条规矩来;其次,这 条规矩又确实地使得去那儿的男人不敢对她放肆,将她的工作与卖淫的活动区分 开来,这样营业才能正常地、光明正大地进行。同时这也给上那儿的人造成一种 心理上的平衡,觉得自己去的还算是一个正当的场所,他们才不会有那种触犯了 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的感觉。正因为有了这条规矩,人们才纷至沓来,接受她那 ‘高尚’的‘治疗’。又因为她是不可能与任何去诊所的人真正地发生关系-- 你知道她干的只是‘手’的工作,因此她就老吊着大家的胃口。”艾力克说到这 里,有点猥琐地笑了一下。   我很入神地听,也像他一样,有点猥琐地笑了。我似乎已经可以看见亨德小 姐的那双着名的手了。   “她的手可以使男人的性欲高涨起来,必要时,只要你愿意--在那个时候 没人不愿意的,她就可以用她那双性感的手让你达到高峰,或者顶峰。他们感到 最刺激人的是,亨德小姐本人在这时仿佛也得到一种极大的快感,望着她那瞳仁 张开的眼睛,感觉着她那让人要死要活的手的抚弄,那享受真是天堂一级的。亨 德小姐就这样将全汤普顿的男人都掌握在了她的‘手’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当 然,只要有一个人去告发,亨德小姐就完了,汤普顿男人的天堂也就完了。想想 看,谁愿意让这样一个‘妙手回春’的‘天堂’从镇上消失?上帝的天堂毕竟太 遥远,也太难攀登了……”艾力克开始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我多少可以理解艾力克的玩世不恭,但是却不敢想象那些正人君子一般的汤 普顿镇民居然有着古巴比伦市民的淫欲和劣行。   “难道那些上帝的臣民们就不感到这是一种道德上的堕落吗?”我颇有些吃 惊地反问。   “我的天,道德?人们正因为在道德上有着他们‘上帝’的支持,才敢毫无 内疚感地这样做。不管怎样,这是男女之间的吸引啊,再怎么地,也是正常现象 --亚当和夏娃,男人和女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不是今天上午去过教堂 了吗?”艾力克望着我,仿佛惊讶我的迟钝似的。   我们到达密西西比河畔时,天空的乌云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倒下来,雷电在 头顶轰闪。我们沿着河岸慢慢开,欣赏那大雨下极为壮观的北美第一大河。这样 地游玩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这时,雷雨也不那么瓢泼了。齐尔门 太太在我们出门时一再交待早点回去,我忽然想起齐尔门太太好像说过傍晚时可 能会有龙卷风。我们害怕她担心,就往回开。果然,在回去的途中,我们侦察出 一道漏斗形状的黑云在前方不远处移动。   “它正在向汤普顿的方向扫去呢。”艾力克兴奋地大叫。   他立即拧开收音机,调到气象电台,那里正在播送龙卷风警告:   “梅森县、布朗县及其附近地区都处在它的威胁下。现在正以高速向汤普顿 镇卷去,请该镇及其附近居民赶快躲进安全地带,立即进入地下室……”   “哇,Holy Cow!”艾力克叫道,“我们这是尾随着它往汤普顿去 呢。”   我摊开交通地图一看,我们的车是沿着公路往西开向汤普顿,而龙卷风则是 在我们的左前方从东南往西北席卷过去,所以我们真的能够追赶得上。那漏斗形 状的黑云越卷越大,象一张倒撒向天空的渔网,拔地而起。   “快看,Holy Cow卷起了一棵橡树!”不知为什么,艾力克就这样 地把这个龙卷风命名为Holy Cow了。我也莫名其妙地喜欢这个名字。   我这时也看到了那棵连根拔起的橡树,离我们大约有一英里的距离。我一点 也不害怕,心里充满了历险的激动。   “真可惜,没有带照像机。否则可以拍下一些罕见的镜头。”艾力克遗憾地 说。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我。我出门时听从了齐尔门太太的建议,带了一件外衣, 以防河边风大。上车时我将外衣扔进后座。在那件外衣的口袋里,放着我那个从 国内带来的照像机。可是我将它的存在彻底地忘却了,刚才在密西西比河边时, 竟然也没有拍一张照片。   “不用愁,我有魔法呢。”我说,就弯身到后座,将那件外衣捡起来,掏出 照像机给艾力克看。   “好极了!有胶卷吗?”艾力克大喜。   “当然有。”我说。   艾力克踩足马力,我们就以每小时九十多英里的速度追赶起Holy Co w来。我举起照像机,开始拍摄Holy Cow的伟大奇观。   “嘿,我们这几张照片一定可以卖得好价钱呢。”艾力克极度兴奋地说。   “卖给什么人?”我也很兴奋。   “卖给,《美国今日》,或者,《生活》,再不就《密苏里日报》,或者……” 艾力克一口气说了好几家新闻机构的名称,有些听都没听说过,“到时候,我可 以买一辆Toyota Rav4,你可以买一辆……你说,你喜欢什么车?”   “我可以买一辆Honda Civic。”我说。   幸亏这是一片大平原,除了田地外,便几乎什么也没有。Holy Cow 扫过的地方,飞砂走石,还将树木和庄稼也卷起。我们甚至看到一匹咖啡色的马 驹,一头黑白两色的母牛(Holy Cow!我不禁在心里惊呼)飞到空中, 我眼明手快,抢下了那个了不起的镜头。光那一张照片,就足够买我们的那两辆 日本车了。   我们兴奋得不得了,真的就象电影“旋风”里的人物那样,身历其境着这千 载难逢的时刻。我们一点都没有想到镇上的人们,想到艾力克的亲人们,想到他 们即将遭受到的被抛到空中的灾难。直到距离汤普顿大约只有两三英里时,Ho ly Cow的破坏力和邪恶面貌才使我们一下子惊恐得几乎麻木了,它的怒吼 变得撕人肺腑了。   天空里一下子扬起了一片门板、蝴蝶一样乱飞乱舞的红瓦片、镜框、床架、 被褥、鲜花……最后,一具庞大的金碧辉煌的十字架。我们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具 金碧辉煌的十字架在空中盘旋,然后随着风力的远去而象一架突然失控了的飞机 那样地垂直落到了镇外的农田里。忽然间,一切都安静了,安静得有如进入了无 声影片之中那样。Holy Cow终于在将人类玩弄够了以后,扬长而去了。 直到这时,我们才从震惊中醒来,赶紧朝艾力克父母家飞驰而去。当看到那座房 子依旧四平八稳地挺立在镇子的一头,我们两人都舒了一口气。   “快,往教堂去。Holy Cow一定摧毁了教堂。”艾力克一边对我说, 一边就踩足马力,往“耶稣和他的门徒教会”飞速开去。   令我们惊讶的是,教堂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除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十字架 被卷走,几片斑斓的彩色玻璃被砸破之外,它仍然如前一样地几乎完好无损。然 而教堂对面亨德小姐那“妙手回春”的“土耳其王宫”却被夷为了平地。那红瓦 白土墙,那拱门,那篱笆和常春藤都一古脑儿地消失了,废墟里散乱着没有被卷 走但却躺倒或者斜立着的各样家具。我从车里跨出来,举起照像机就拍摄。这时 我才发现在那片废墟偏后的一角,原先应当是后院的地方,却存在着一个完整的、 没有一丝一毫破坏痕迹的、凉亭似的建筑。它竟然象大浪淘沙之后海滩上残留下 来的一块礁石,孤乖地站立在那片废墟之地。艾力克随我下了车。   “Jacuzzi!”他忽然间惊讶地喊起来,“Jacuzzi没有被卷 走!”   他撒腿就往那凉亭跑,我跟在他的后面。跑到近前一看,才发现那被凉亭幽 雅地包围住的旋涡澡池里还泡着两个活人呢--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我不知怎 么地,已经在心里认定,这个女人一定就是亨德小姐。正在这时,警笛大作,镇 警格兰的警车犹如第二阵龙卷风那样呜叫着赶来,一眨眼之间,就已经飞旋到了 废墟的边上。我朝警车转过身,正好看见从“耶稣和他的门徒教堂”庄严的侧门 里--就在警车到达的那一刻,焦虑地奔出了依然穿着黑色长袍的牧师先生卡特 森。   格兰钻出汽车,看见我们两人正往凉亭迈进,便也往那个方向跑。   “亨德小姐!亨德小姐!”格兰一边跑一边喊,俨然是一副英勇的保护者的 形像。   当他跑到我和艾力克身边时,颇为不满地看了我们一眼,仿佛任何人都不应 当比他这个镇警更早到达这里似的。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泡在Jac uzzi里的两个人身上了。显然,他是不期望在这里--在这旋涡澡池里,发 现除了亨德小姐之外的任何人了,特别是男人。这时,我和艾力克也赶到了。   “你怎么样呢,亨德小姐?”气喘吁吁的镇警格兰关心地问道。   “啊,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们--我和浩尔德,就要被赤身露体地卷到空 中去……”亨德小姐尖声尖气地说。   “浩尔德?”我朝艾力克看了一眼,这才想起齐尔门太太前天晚餐上在谈到 亨德小姐时曾经提起过这个浩尔德的。   艾力克现在也认出了澡池里坐在亨德小姐身边的、那个头发湿碌碌地贴在脑 门上的苍白的中年男人。亨德小姐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旋风卷起的一刹那,我在心里向上帝祷告--你知道我是从来不上教堂的, 我乞求上帝饶恕我的罪恶。我知道我这是逼到了大难临头才向上帝乞求援助,再 祷告也没有用了,上帝不会原谅我的。这旋风正是宇宙之主的他给我降下来的惩 罚哪!上帝的眼睛是万能的,他能看穿我隐藏得这么好、蒙蔽了全汤普顿人的真 相,看见我那十恶不赦的罪……可是我不想下地狱,我也象每一个人那样,想进 天堂哪!”   “上帝饶恕了你,我的孩子,你看,他不是让你幸存下来了吗?”上气不接 下气地赶来的牧师先生卡特森感动地插上一句,“你的诊所被毁了,可是你的J acuzzi和你,还有你--浩尔德,都完好无恙呢。”牧师先生虽然嘴上说 了浩尔德的名字,却没有正眼瞧他一下。   “别怕,别怕,一切都过去了。”格兰颇为温柔地对亨德小姐说。   格兰然后将他的身体转向池里那个男人,公事公办地问道:   “你呢,绅士先生?”   “我很好,没事。”浩尔德说着,就从那仍在翻江倒海的澡池里站起来。他 这么一站,就将他那湿漉漉的、布满长毛的男人的身体一丝不挂地展现在镇警格 兰和牧师卡特森的面前了。艾力克一定和我一样,觉得有好戏看,偷偷地递给我 一个眼色。   “嗷呜!”格兰惨叫一声,象一头被踩到尾巴的小狗。   牧师先生可能比当警察的格兰年纪大,也迟钝,呆呆地看着那有着伊甸园中 的亚当一样健美身体的浩尔德从面前大步走过,半晌,才忽然间用双手捂住脸孔, 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请求上帝饶恕他那无意中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肉身的罪恶吧, 我在心里猜测着。   我和艾力克想笑又不敢,只好站在他们两位大人物背后扮鬼脸。   浩尔德一消失,镇警格兰和牧师先生卡特森立刻转过身,对那翻腾的旋涡里 的亨德小姐不约而同地伸出救援之手。这两位汤普顿镇上最有威望的人物一边一 个地站在旋涡澡池里无助的、矫揉造作地令人心碎的亨德小姐旁边,弯着他们高 尚的腰杆子,撅着他们尊贵的屁股,张开他们上帝一般的、男人的大手,等待亨 德小姐从那仿佛不知疲倦的、永无休止地欢奔乱跳的水池子里迈出来。他们的目 光是那种救世主的,同时因为是救世主的因而也就让人不得不服从的目光。那目 光就聚焦在亨德小姐的脸上。可怜的亨德小姐抬起她那线条分明得几乎象个男孩, 但又洁白得有如圣母的脸,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极为害羞地,一点一点地从翻 腾的水中升起来。   我心中暗暗大喜,我可是要亲眼目睹“出水芙蓉”了!艾力克也激动得直咽 口水。我们两人在这时对亨德小姐旁边的两位大人物真是感激得不得了,多亏了 他们,我们这两个没人爱理的大学青年才能饱享这样的眼福。   亨德小姐的脖颈和肩膀雪白如玉,只是她的肩膀有点太方正了,对我这个欣 赏惯了削肩美女的中国人来说,她似乎缺少了一点肉感。看来亨德小姐也并非十 全十美的呢。现在,要出现她的乳房了,我们四个人--我相信,全都屏住呼吸。 可是,亨德小姐的乳房太令人失望了,因为它们简直就不能称作是乳房,扁平得 就象根本没有发育过的小女孩。不过,好戏也才刚刚开始,我还没有完全失去信 心。我将眼光溜到两位救世主的脸上,看到他们尽管努力板着面孔,但那内心里 的贪婪还是被脸面神经肌肉极为轻微的、几乎是无法控制的颤动出卖了。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亨德小姐的肚脐了,那样一个完美的、没有一毫米肥肉 的肚子,在女人中恐怕只有时装模特和游泳健将才具备。那肚脐上有一个金环穿 过,我感到自己的肚脐刺痛了一下。紧接在那完美无瑕的肚脐下面,出现了一片 又黑又卷的毛。我可以觉察到自己象触电一样地冲动了。那卷毛越来越密越来越 黑,终于,到了两腿与身体交汇的地方,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紧盯着那最猥 亵--因为猥亵也就最精彩的部位。忽然间,我尖叫了起来,但是我的声音不可 能有那么宏伟,因为我突然停下来的时候,那尖叫仍在进行。我一抬头,发现原 来其他三个人也都在尖叫。在亨德小姐那原本应该是最吸引男人的、标志着女性 的、既神圣又阴暗的地方,垂晃着一根泡白了的香肠一样的、我们四个男人都具 有的器官。此刻我手里还捏着那个照像机,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我竟然举起来, 喀喳喀喳几声,将这尴尬的场面凝固在了我的照像机里。   镇警格兰和牧师先生卡特森仿佛顿然醒悟似的,又好像预约好了似的,一下 子同时松开手,亨德“小姐”便象那被渔人捞起错认为是聚宝盆的破麻袋那样地 重新扔回了水里。两位大人物又好像同时预约好了的那样向我扑来,艾力克急中 生智大吼一声:   “跑!”   然后他就抓住我的手,往汽车上拖。我们跳上车,就往主街上通向公路的地 方发疯般快速开去。格兰的警车不一会儿就在我们后面不远的地方出现了。警笛 乱叫,我们没命地逃,车速超过一百英里。这样地开了十几英里以后,在我们的 前方突然出现了另一辆警车,横挡在公路当中。艾力克不得不紧急煞车,汽车在 路当中打了一个大弯,几乎掉进路沟里去。格兰的警车不一会儿就赶到,两辆警 车一前一后堵着我们。两位警官同时掏出手枪,将我们逼出了车。   “疯了!车速一百英里!叫你们停还拼命开,想逃跑?告诉你们,再逃下去, 你们就成了名符其实的罪犯了!”格兰显然是恼羞成怒,唾沫四溅地对我们乱吼。 那另一位不知名的警察在一边登记着无辜的齐尔门太太的车牌。   格兰吼完了,就钻进车搜查。他很快就在坐位下边找到了我那中国制造的照 像机。他二话不说,就打开照像机,将整带胶卷拉出来曝光。我的心一沉。艾力 克见这情景,就要上前去跟他评理,被我一把拉住了。我知道与拿枪的人打交道, 再有理也是没有理的。在这方面,我要比艾力克高明得多,因为我毕竟是从那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国度来的。   “鉴于初犯,不予追究。”格兰递给我们那张超速罚单时,颇为仁慈地说。      我和艾力克垂头丧气地往回开时,初夏的天空开始暗了下来。我懊悔地抱怨 自己不该拍摄最后那几张照片。   “否则的话,我们那些Holy Cow的镜头准可以卖很多钱的呢。”我 有气无力地说,沉浸在那一度似乎即将成为现实的Honda Civic破裂 了的美梦里。   “你那些Holy Cow卖得再多,也没有最后这几张值钱。如果能将它 们保住,你我就成富翁了。”   艾力克的话愈加地使我们两人心灰意阑,我们就默默地在汽车里懊丧。天全 黑了下来,田野里,萤火虫在夜色里忽闪起小幽灵一样的灯火,甲壳虫吱吱地呜 唱。暴风雨过后的天空深蓝明净,我认出了头顶上的大熊星座。突然间,艾力克 吹起了口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亨德“小姐”和浩尔德从那个龙卷风的日子以后就完全地消失了,镇上的人 们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至少在我那余下的四天假日里。当艾力克和我开着他 刚买的旧Geo Tracker,在一个有雾的清晨离开汤普顿时,我们再次 经过亨德“小姐”的废墟。我看见常春藤已经从废墟的空隙中绝路逢生地钻出来, 随处蔓延着,几乎爬满了那片斑斑狼籍。晨雾中,孤零零地矗立着那神秘的、异 国情调的Jacuzzi凉亭。我们绕着废墟转了一圈,就缓慢地开出了镇子。   “真绝了,Holy Cow席卷汤普顿,却只扫倒了这一处。扫倒这一处 又偏偏没有将那Jacuzzi破坏了,碰都没碰它一下。”我感叹起来。   “这大概便是上帝的计划吧。”艾力克又拿出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态度来。   我正想说“算了吧”,却看见路边荒野里斜斜地插立着一块破裂了的木牌。 开近了一看,虽然破裂了,也残缺了,却可以认得,正是那大名鼎鼎的“亨德尔 伯格妙手回春按摩天堂”的招牌。一只火红色的卡丁艿鸟,并没有因为汽车的临 近而飞逃,在将一切都给弄得不真实了的漫漫白雾中,安闲地歇息在那残败的牌 子上。 (完) 1999年7月28日 Cedar Rapi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