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渡时期               ·老那·                一   我在家闲着,很无聊。学院的老院长来找我,问我还愿不愿意教书。我说你 饶了我吧。过几天老头子又来,跟着来的还有政治部主任。老头子说:公文老师 得了血癌,估计回不来了,单位里就你学位高,著述多,这个担子你还得接下来。 我看他一嘴白胡子,两鬓苍苍,三番两次来找我,于心不忍。其次我怕领导,政 治部主任是副厅级,也算是个大官,只要我还没离开单位,譬如还占着单位的房 子,他就能管我。老院长也是副厅级,也算个大官,不过他管不着我,我们不是 一个单位。主任说:只要你答应去学院教书,我就给你评讲师,再分你一套房。 这两个条件很优惠。我说起来也住了一套房,但那不是我的,谁都可以鸠占雀巢。 还有职称,这鸟玩意儿可没少让我受气。如今一口气给解决了。最关键的还是我 囊中羞涩,眼看就要断顿了。我老爸还一个劲要我给家里寄钱,给老弟买拖拉机。 这期间我跑了几家单位,电视台、报社,人家都把我往外推,我手里的几本专著 他们看都不看。有个人还说,得了吧,十万元出五本,我知道你有钱。说得难听 一点,我走进了死胡同了。可就这么答应下来未免太便宜领导,我装模作样深思 了一阵,说:承蒙领导看得起,这么给我面子,我如果还不答应就不象个人,可 我还有个要求。这时主任的脸开始泛青,我知道他对我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院 长求到他,他才不会屈尊来我宿舍呢。我也不想一辈子看着他吃饭。老院长神色 还好,他一双老眼盯着我,忧心如焚。他是怕我找借口。我知道学院人才断层严 重,稍有点能耐的都下了海,办了几十年的一个学校眼看着要在他手里散伙,要 步海关学校的后尘。老头子怕做千古罪人。我说:教书我不在行,我在中专教了 几年,大家都对我有看法。学院的要求更高,我未必能胜任,我先教着,教不好 你就炒了我,千万别给我面子。这话把主任气得够呛,他面色铁青,招呼也不打 一声就走了。好在没两年他就退了,否则这辈子有我受的。   我亲自送老院长出门,扶他上了车,还帮他扣好安全带。我说:看到老院长 您就想起我老爸,我老爸也象您这么大年纪,他在家休息,你还得干革命工作。 您老好好保重。我老爸的确在家休息,他现在百病缠身,什么也干不了。他想来 我这儿监视我,可一上路就喘得象一部烂发动机,只好算了。   我很久没回家,想回去看看。老院长知道了赶紧给我电话,他说:你先来报 到,回头我给你假。我说:我要尽孝,你不给,我教不好书你可别怪我。老先生 说:是两码事。他让司机来接我,自己站在门口等,我一到就有几个人争着拎行 李,老先生自己是没力,否则他会亲自拎。看着我的行李都搬下了车,老院长才 舒了口气,我看着他的腰板慢慢挺起来了。我一介书生,也就一个研究生毕业, 他这么看重我让我很感动。不过从另一方面讲,这表明学院气数将尽,就象三国 演义里讲的,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我就是廖化。   我在教研室等院长。他说带几个人来见面。教研室很大,空空荡荡的,一面 墙是书,有成千册,另三面墙挂着些字画,字写得好,龙筋凤骨的,内容就一般, 尽是要人上进的,又不好好讲,尽喊口号。教研室的整体感觉就象一个空架子, 没血没肉。校长让我见了几个人,都是教研室主任,其中有个老同志看起来比院 长还老,有个女同志看起来比我还小。我把那女同志看了几眼,心想她大概是教 外语的,否则做不到教研室主任。这年头除了教外语的年青,教什么的都显老。 听院长介绍,她果然就是教英语的,我还记住了她的名字,叫马林。这名字不好, 不如叫羚子。我这么一琢磨,院长已经把大家介绍完了,轮到我,我自我介绍, 说我是混世魔王,三十大几了,还在混。大家都笑,笑完了大家还搓手。就马林 没搓。马林说:江主任,听说你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希望有机会请教。我说: 不敢,很高兴跟你切磋武艺。这时我才觉得不对劲,院长带六个主任来见我,马 林还叫我主任,这是什么意思?我说:院长,你不是要我做官吧,你千万别难为 我。院长笑着说:你要官我还没权封呢,公文课就你一个教师,你不做教研室主 任就只好我来做了。我说:这敢情好,有会您开,有课我上。几位老先生都对我 侧目,就马林偷笑。老院长涵养好,也有点虚气上浮。他说:散了,大家忙去。   老院长请我去他家吃顿便饭,怕我对着两个老人太闷,叫马林作陪。这主意 不错。我下午还跟马林说:羚子,找时间聊聊。她说:行啊,你定时间。那时老 教授们才步出教研室,听到我们的对话一个个都止步不前。只有老院长还放得开, 他笑着对大家说:现在是年青人的世界呀。马林穿了件吊带裙,上身是件蓝恤衫。 那裙子我不喜欢,尽管颜色还不错,远看象一支紫萝兰。我觉得女人就该穿连衣 裙,或者套裙,总之别把男人的带子、裤子搞到身上,男不男女不女的,看着不 舒服。当然女人要穿什么衣服不关我事,我如果跟她不熟就不看她,如果跟她关 系很密切,我就鼓动她把难看的衣服扒下来,叫她穿内衣。女人穿内衣很漂亮。   院长问我们喝什么酒,他说菜不好,酒好,想喝什么都行。说完叫我去挑。 我粗粗看了一下,酒柜里摆了几十种酒,洋酒居多,好几种我还是第一次见。我 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该拣什么牌子的。我说:喝点红酒吧,养颜,舒筋活血。 院长夫人说:好,喝红酒。我给大家满上酒,又拿起筷子,给夫人和马林各挟了 条鸡腿。夫人马上赞我:说老头子刚才还抱怨现在的年青人管不住嘴,整天信口 开河,没点分寸,我看小江你很细心,处事得当,不容易呀。这句话真让我无地 自容。我说:惭愧。赶紧喝了口酒,以遮掩面上的颜色。马林说:夫人别赞他, 他是狐狸的尾巴,深藏不露。现在的年青人有几个是讲道理的,除了我。这人还 真大言不惭,她说着就把那块鸡腿啃光了。尽管吃相还算斯文,也未免太快了。 看人家老太婆多斯文,一只鸡腿啃了半天,散席时还剩半截,末了大概由院长啃 光了。                二   我在研究前任的教案。这人教了几十年的公文课,据说他把教材背得滚瓜烂 熟,每一段话都能拿几万字来诠释。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案上就有一份材料, 是总结请示结尾的写法,有十类,三十六种,几百个写法,真让我叹为观止。研 究教案也是院长布置的任务。他说学院的公文课有个好的传统,不能丢。据说海 关系统的公文写作有三个派别,其中学院就是南派。这简直象哲学一样深奥,我 对哲学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如今我对公文也得远而敬之。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教 点公文,看了前任的教案后简直就不知怎么教书了。我一急之下就去敲院长的门。 院长开了门,我站在厅里才看见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老头子已睡得迷迷糊糊, 他爬起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按南派的教法,这课没法教了。院长说:什么 南派北派,又不是在武馆。我只好慢慢解释,老头子说:我吃了两片安眠药,刚 睡着,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不习惯人家的教法,就按自己的教嘛。我说:看 了人家的教法,我连自己该怎么教都忘了。明天的课我不能上,你叫人往后挪挪。 院长说:胡闹,瞎胡闹。   回到教研室,我很后悔深夜去打搅院长老人家。老同志睡着觉不容易,不象 我们年青人,闹到三四点第二天还有精神。老头子那么关照我,给我一碗安生饭 吃,我还那么不体谅他,简直不是人。我把前任的教案扔到垃圾柜里,发誓不再 碰它。然后我把教材的第一二章看了一遍,准备明天照本宣科。那时已是凌晨两 点,我肚子饿了,想出去找点东西吃。路过教师宿舍,看见马林的房间亮着灯。 我跑去按她的门铃。马林在话筒里说:谁呀?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她 的声音很沙哑,象得了重感冒。我说:想去宵夜不?她说:都什么时候了,你是 不是有毛病?说完把话筒挂了。我好心请她宵夜,竟给她说成有毛病的人,真让 我窝火。   学院门口有个小食档,我刚找个台子坐下,档主就从房间走出来。这人四十 来岁,有点含背,我刚来时他还帮我拎过行李。档主说:江老师,吃点什么?我 点了三根油条,一碗柴鱼花生粥。吃完了赶紧往宿舍赶,夜深了,我好歹得迷糊 几分钟。   第二天一大早,马林在我门口大叫大嚷,问我想晨练不。我爬起身一看才六 点钟,马上又钻回被窝里。马林在门口嚷嚷一阵,估计把我闹醒了才咚咚跑开。 跑开时还说:你扰我深梦,我扰你清梦。这丫头开着灯睡觉,真不是个好习惯。 往大了说,这是浪费国家资源,往小了说,它让男人浮想联翩。譬如象我这种本 来就花心的男人看到这种情况难免会有些小动作。如果因此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 让我负全责吧。我这样想着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可我还是在床上赖了大半个钟头。 然后我起床喝了杯牛奶,挟着讲义出了门。   马林不知在哪儿跑了几圈,这会儿正香汗直流,在草坪上踢腿。她穿了身网 球运动服,雪白的大腿全露在外面,她一踢腿就把花内裤扬到我眼里,害得我两 眼发直,路也不记得走了。   我给一帮老顽童上课,他们都一把年纪了,有个一官半职,但学历还没有他 们的孙子高。政治部主任看到这么些人居然做了他的部下,脸上无光,就让他们 把手里的事放一放,把课本再拿起来。他这么一仁慈,可把我给害惨了,我堂堂 一个大学讲师还得给这帮小学生讲字词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看了一晚的公 文写作,刚讲了个头,底下就叫起来了。他们说:老师,别讲篇章结构了,讲点 字词句吧,我们连句都不会造呢。这是什么世界!我一急就不知怎么讲课了,满 眼尽是马林的花内裤。就这么一念之差,我就把花内裤写在黑板上。有个学生比 我还不正经,他说:老师,花内裤怎么划分层次?我在花内裤下写了几十个词组, 这次课讲了两个小时,题目就叫做花内裤。   晚饭时,有几个学生来找我,生拉硬扯把我拉进一辆皇冠3.0里,然后, 前面两辆越野车开道,后面一部本田殿后,一阵风开到了番禺。吃饭,饭后卡拉 OK,接着桑拿。这叫一条龙服务。他们说,学院这么多教师,就我跟他们合得 来。因为我直接,一竿子就戳到了关键部位。席间他们讲了很多笑话,有的笑话 很有意思,有的笑话很没意思,但所有笑话都有一个特点,用广州话讲:咸湿。 譬如有个脑筋急转弯的笑话,说是两只乌龟结婚,去度蜜月,三天后公乌龟独自 回来了,母乌龟没有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呢?急转弯的答案是,那会儿母乌龟还 四脚朝天躺在老地方,因为没人给她翻身。这个笑话显然违反常理,乌龟怎么做 爱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象人类,要把女人掀翻在地。   那天是我第一次去桑拿。我对淋浴房的水龙头特别有好感。这种设计真是妙 极了,每人一个小间,不象北京的大澡堂,免不了肌肤相亲,还有人跟你争水龙 头。而且出水量大,淋起来特爽。干蒸和湿蒸也特别舒服,我在里面蒸到快断气 了才跑出来跳进冷水池中浸,浸完了又蒸,乐此不疲。结果他们在房间按摩了一 个钟头,我还在蒸气浴,为我服务的小姐等得不耐烦了,叫部长把我请了上去。 按摩小姐是四川人,手劲特大,按得我的肌肉生疼,她还说我的肌肉太结实,不 用力按不出效果。这人的职业道德还真不错,我对她有好感,就跟她聊天。问她 干嘛要做这一行,她说家里穷。我说家里穷的人多了,也不见得都做这一行。她 说人家愿意继续受穷,她可不愿穷一生一世。她做了一年多,我问她赚了多少钱, 她说也就十来万。好家伙,比我打十年政府工还强。她后悔出来太晚,今年已经 二十五岁,该回去结婚了,早知道外面的钱这么好挣,十七八岁就该出来。她笑 起来有点象一个电影明星,只是她的笑容复杂一点而已。我有点口渴,让她叫了 杯茶,她自己要了杯可乐。喝着可乐,她一只手仍不忘抓住我的手掌按摩,看来 她是得了职业病。   账是一个叫黑子的人结的,他是货管科长。上车后他问我给了小姐多少小费, 我说她让我签两百,没给现金。大家于是哄然大笑。有人问我有没有推油,有没 有打飞机,跟着大笑,笑得我一头雾水。原来除了按摩还有诸多服务,有些小姐 你让干什么都行,当然条件是要给钱。黑子以为我是色中饿鬼,免不了也要干些 罪恶勾当。他问我是想替我结清这笔风流债,免得我一个穷教书的还得出嫖资。 我固然跟一些女人搞得不三不四不清不楚,但还没有在这种场合风流的习惯。大 家都说,原来江老师是叶公好龙。佩服!佩服!                三   有一天晚上,马林来找我。那时我正抓住门框引体向上,我近来感到体力不 支,爬个楼梯就喘气。马林穿了件粉红色的睡裙,站在我宿舍门口,看着我。我 说:有事吗?她说:找你帮忙办件事。我说:什么事?尽管说。她说搬件东西。 我拿毛巾擦了把汗,跟着她走。前面已经说过,马林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浪费国家 资源,现在天还没黑透,她那儿已经灯火通明。她住在三楼,又是个女同志,要 搬个东西上下的确不容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乐于助人。我尽管力气不大, 但块头不小,大家有什么重活粗活都喜欢差遣我,可我干了这么多年的重活粗活 也没把个力气练出来,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是我第一次到马 林的房间,她住了个一房一厅,厅里空荡荡的,就一台彩电,一张沙发。我问马 林要搬什么,她往房里一努嘴。我走过去一看,床上坐着个大男人。敢情是叫我 来搬人啦。那男人块头不大,大概就一米六八,理了个小平头。见到我立刻从床 上弹了起来,说:来了啦,你。我一直以为马林是孤家寡人,没想到她还金屋藏 娇。我看那人不怎么样,也就个小平头,配马林还差点。我对马林说,搬什么呢? 马林一对凤眼已经瞪得滚圆,看那样子不象瞪我。那男人从我身边挤了出来,对 马林说:我走了。那人走后马林不住叹息,她说那人是她老公,离了大半年了, 还三天两头来找她,真是烦死人。我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哇。   我在马林的房间看电视,喝啤酒。我觉得帮她搬完东西即刻走人也不太适合。 她的电视机也不算太大,大概是房间小的缘故,看起来不舒服,但我还是把一部 故事片看完了,期间我们也聊了些闲天,当然不是聊她前夫。临走我对马林说: 以后要搬东西尽管叫我。有关搬东西的事就是这样的。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 了,没想到后来还有点小插曲。由于我帮马林搬过东西,她对我心存感激,对我 日渐友好,譬如在饭堂打饭,她老往我身边靠,或者把我往她身边拉,在北京这 就叫夹塞。打完饭她就和我坐在一起,特别热情地为我介绍进进出出的就餐者的 历史。有时她会突然嫌饭堂人多眼杂,生拉硬扯着要我去她宿舍,一边吃饭一边 看三级片。前面已经说过,马林有晨练的习惯,她每次晨练路过我窗口都要大声 聒噪,目的就是不让我睡懒觉。同时也起到吊嗓子的作用,她晚上没事时会去歌 厅卖唱,当然这事只有我知道。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她大声聒噪的时候,我听到 了,别人也能听到,时间一久,别人都觉得她有问题,同时也觉得我有问题,加 起来就是我俩有问题。最看不惯的要数教国际贸易的老芋头。老芋头姓胡,别人 都叫他胡老师或者老胡,马林叫他老芋头,我也跟着叫。马林有个理论,说人吃 什么就长得象什么。西欧人爱吃肉,长得就象肉,韩国人爱吃咸菜,长得就象咸 菜,老芋头年轻时没东西吃,尽吃芋头,所以长得象芋头。老芋头原来对我很友 善,见到我就打招呼,还很善意地笑,他的笑很富态,让人激动。后来他不仅不 对我善意地笑,甚至不打招呼,这就是说他觉得我有问题了,而这问题肯定与马 林有关。马林的前夫后来又来缠她,她就搬我来吓他,这招还颇见效,一吓一个 准。我这人实际上就块头大,真要打起架来,别说马林的前夫,马林我也未必打 得赢。马林这一招用起来倒是很顺手,就是把我给拉进了烂泥坑。她前夫给她吓 了几回,就对我怀恨在心,后来干脆跑到政治部告我,说我是第三者,破坏他的 家庭幸福。他说老早就怀疑有第三者插足,只是一直苦无证据,这回略施小计就 把奸夫给引出来了。我到学院才几个星期,就因为这事搞得大家都对我侧目。院 长还叫我去他办公室,要我解释。我说这真是冤枉,就算我勾引马林,也是她离 婚在前,我勾引在后。何况勾引二字从何说起。院长说:实际情况我知道,我是 担心你,人言可畏呀,知道内情的人说你无辜,不知道的人还不是以讹传讹?还 是毛主席说得好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戒之。慎之。院长老夫子一席话说得 我满头火起,可他又不是入我的罪,他只是劝我,叫我还无从发火。   我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撞上了马林,她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跑,说是要找院长 为我申冤。我一把拉住她,对她说:这事不能太认真,你不解释人家信一分,你 一解释人家就信七分了,你再解释人家就信全了。马林说:有道理,我怎么就没 想到。后来我带马林去咖啡馆喝咖啡,我对她说:我们不能显得太生分,否则别 人还以为我们心中有鬼。说着我就往她身边靠了靠,她身上的味道还不错。这一 点我有经验,女人如果长得好看,身上的味道也会很好闻,如果长得不好看,身 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儿去。马林说:我知道,有人看不惯我们来往太密。她还说: 让你白背一个通奸的名声,真不好意思。我说:不要紧,我不怕坏名声,我就怕 坏事,阶级敌人想把我们分开,我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马林听到这里忍不 住笑了。   从咖啡馆出来,碰上了几个学生。他们在路上拦住我,说是要请教几个问题, 等马林走远了,他们就问我几时吃喜糖。我问都听到什么了。黑子说:有人向院 长检举你,说你对马老师有好感,故意制造舆论,搞得满院风雨。院长听了很恼 火,把那人骂了一顿,还说,你们两个都是自由身,要谈恋爱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要你们按正常程序办事,他还愿意做证婚人呢。院长都发话了,你还想赖喜糖? 这个讲法倒是闻所未闻,只可惜马林没能亲耳听到。学院也算是个知识分子聚集 的地方,没想到闲话这么多,象个大杂院。真想不到。黑子死活不愿意出卖讲我 闲话的人,他怕考试不及格。我估计就是老芋头,就他跟我不对劲,这学期也就 他的国际贸易还没考完。我甚至怀疑马林前夫去政治部告状也是老芋头的主意, 证据就是他早不去告我,非要拖到我跟老芋头不对劲了才去告。                 四   我跟洪玫同居时,她老拿纸牌跟我算命,说我身边有小人。我身边的小人就 是军阀,我已经离他远远的,他想害我也害不了啦。如果说还有小人那就是洪玫, 这小妇人三天两头跟我闹别扭。后来我才知道她不跟我结婚是怕我要孩子,她一 口气生了两孩子,又不想自己带,因为太辛苦,给别人带,她还内疚。她可不想 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这丫挺的,我几时说过要孩子,我可不想克隆一个我出 来。可小妇人就是不相信,她就是不相信我会断子绝孙。她还说如果我真的这么 凄惨,她豁出命来也要给我留个种。她这样一讲我倒怕了,我要是跟她一直同居 下去,她迟早会给我弄个孩子出来。我们用的避孕套都是她提供的,难保有一天 她不会拿针头钻孔。我不是不喜欢孩子,我只是不想让他象我一样四处流浪,给 人欺侮。这样一想我就找了个因由跟洪玫散了,临别她还跟我玩猫哭老鼠的游戏, 还说一定要到广州宿舍找我。我在宿舍呆了三月,鬼影也没见着一个,我于是得 出结论,就是女人最靠不住,她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你千万不要太认真。   我在学院呆了三个月,渐渐觉得洪玫的纸牌还真象那么回事。我身边还真有 小人。一开始我觉得政治部主任是个小人,他说话不算数,说好了给我一套房, 临了又不兑现,还说单身汉拿房没先例,等我结婚了一定分房。这不是跟我玩时 间游戏吗?我根本就没打算结婚,就算我过两年结婚,他也早退了,下一任才不 会兑现他的话呢。谁有那么傻。后来我觉得老院长也象小人,他说话办事跟政治 部主任如出一辙。我倒不是要找他拿房,我只是觉得领导就应该说话算数,我要 他给我一个说法。当初讲好房子职称一起解决,如今就给我解决职称,把房子给 我拉下了。害得我还住一个单间,面积还没有马林的大,厕所也没有,方便时要 出门左转三米,再下五级楼梯,尽管那厕所也就我一个人用,毕竟不方便。老院 长说:房子是主任答应的,他不给我也没办法,但我可以给你,条件是你得在学 院服务。这不是又在拿我开涮吗?我才不想教一辈子书呢,这个破书有个鬼教头。 老院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江你还年青,要知足常乐,如今你拿一份工资,还拿一 份授课费,大家对此意见大着呢,有几个人天天来找我,说一样的教书,为什么 待遇不同,要我给说法。我说你关系还没过来,工资是拿原单位的,学院把你当 专职教师用,也就给个授课费,占便宜的还是学院呢。可大家不这么看啦,大家 都说,钱都是共产党给的,大家都一样干活,你干的还不比别人多,凭什么多拿? 我好说歹说把这件事压下去,还规定以后不准拿这件事针对你。我这个院长不好 当呀,一碗水端不平,以后说话就没人听啦。老头子说完就叹气,还说就等着退 休,把担子卸下来,找个地方跟老婆子种树去。这样一来我就不好再找他要说法 了,我就帮老头子出主意,叫他把所有任课老师都派到各地海关,再借回来,这 样福利问题就不愁了。老头子说:你这是给我添乱啦。   关于我的关系问题,老院长也找我聊过几次。他叫我把关系调过来,免得大 家讲闲话,大家都说我拿学院过渡,一有机会就会跳到货管现场。我老不调关系 就是证据,现在我跟货管的同志打得火热就是旁证。这一点还给大家说中了,我 就是不想教书,我看学院里也没几个人愿意教书,他们之所以呆着不走是找不到 出路。还有一点,我不调关系就可以跟老院长讨价还价,万一他退了新院长对我 不恭我还可以走人。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可这样一来我也失去了很多机 会,譬如说出国,开学术会议,老院长就不让我参加,可他每次开会讨论都把我 的名单报上去,一方面显示他是很想让我去,但院长办公会议通不过,他一条胳 膊扳不过那么多大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让我心存感激。另一方面,我跟别 人竞争,最终还是让别人去了,那个人会觉得机会难得,对学院只会感激涕零, 对院长就会唯马首是瞻。院长搞这一手很有一套,每次有出国机会,他就会找我, 对我说已把我报上去了,但每次我都没去成。害得我白做了几回出国梦。那个终 于出了国的人老院长可能也会藏一手露一手的,让人家只会有感激的心而无怨恨 之意。当然这些都不是我坐在教研室凭空想出来的,是马林告诉我的,她兼了个 院长助理,经常陪院长喝酒。院长喝醉了什么都讲。她对我什么都说。   我常和马林做运动。当然不是床上运动,我们打网球。她老穿白色的网球套 裙,胳膊大腿全露在外面,双乳还耸得老高,害得我的眼神老往她身上走,把网 球打飞了。我的网球本来打得很好,跟她打就老出不了水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打完网球我们就去游泳,她着上泳装又露了三分,可惜我眼 神不好,游水又不能戴眼镜,往往要凑到她跟前才得以一饱眼福。游完水我们去 小餐厅吃饭,边吃边聊,有时聊到深夜还赖着不走。真是比夫妻还象夫妻。这样 一来又有人说闲话了,老院长也看不过眼,他又不好明说,就问我有没有对象, 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吧,他说:你是乡下的吧?乡下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还很 深啦。我就用那句古话对他: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还有一句话,叫匈奴未灭, 何以家为?老院长没有办法,就叫我以事业为重,以前途为重,多做有益心身健 康的事,但他又不能说我和马林的运动无益心身健康。                 五   老芋头,也就是老胡,人实际上不坏,如果他不跟我作对,我甚至觉得他是 个好老头。他走起路来很斯文,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为人也很友善。他总在口袋 里装几粒糖,碰上小朋友就散,小孩子爱吃甜食,拿到糖就叫阿公,叫得他眉开 眼笑。后来马林告诉我,说老芋头想孙女想得头都白了,原来他女儿有心脏病, 不敢要孩子。就是这样,他女儿还三天两头进医院。听她这样一讲,我对老芋头 很同情,觉得不该跟他作对。下次见到他,我就主动跟他打招呼,可他对我似乎 成见很深,对我不理不睬。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下次见面又跟他打招呼,他仍是 不理不睬。这样搞了几次,我再打招呼就觉得手抬不起,笑起来面皮生疼。这情 景就象马林见了他女婿。老芋头的女婿是学院的门卫。马林跟门卫也是成见很深, 见了面睬也不睬。门卫偏想跟她修好,见了她就笑,但又笑得不自然,给人皮笑 肉不笑的感觉,马林愈发生气。以后见到他就绕道走。这事说起来马林也有责任。 她有个开灯睡觉的习惯,门卫夜巡,看到家家关灯,就马林的房间夜夜灯火,很 是心疼国家资源。这人是乡下出来的,从小就受穷,后来倒插门给老芋头家做女 婿,仍然穷,一分钱掰做两分用。他不能跟马林讲节约用电的道理,也不能跑到 马林的房间帮她关灯。后来他想了个办法,就是关总闸。关总闸对马林没什么影 响,她睡着了也不用开灯,早上醒来看到灯息了,以为是断了电。可楼上住了老 人小孩,有人有夜尿的习惯,半夜起来开不了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三次四次 就有点恼火,有人给电力局打电话,质问为什么。电力局大喊冤枉,再一查,就 把门卫给查出来了,门卫只好把马林给抖出来。大家于是骂门卫,说怎么着也不 能拉总闸呀!门卫很老实,说:改,一定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家也不好 再说什么,回头又去找马林。马林就很不老实,她说开灯睡觉是她的人权,她自 己交电费,谁管得了。大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说,你爱拿灯照着你是你的 事,大家的确管不了,但如果关了灯对国家对集体对你个人都有好处,这么点小 事你何乐而不为呢?马林说:你神经病啦,你以为我不想关?我睡着了怎么关? 有人说:你不能在睡前关吗?马林说:关了灯我还睡不着呢,我就得开着灯才能 入睡,你们总不能让我为省几度电戗害我自己的身体吧?有人说:那你赶紧找个 老公呀,让他替你关灯。马林说:就是嫁了人才养成这毛病,我老公跟我做爱还 非开灯不可,不开灯他那东西还没法硬起来。那些个老头老太婆听到这里差点都 晕倒,赶紧拉着儿孙往家里撤。有关马林跟门卫的过节就是这样。关于其真实性 我问过马林,她说胡说八道。看来有人添油加醋,但基本情节应该不会太离谱。   老芋头闹了个心力衰竭,住院了。他女儿心脏有病,没可能陪护他,他女婿 要尽忠职守,也不能天天陪他,学院就把陪护的任务分派给年青的教师。我尽管 老大不小了,也还是年青人,而且还没家庭拖累,院长说该多陪陪。对这项差事 我倒没什么,尽管老芋头一直不怎么睬我,我还是愿意为他提供服务,借此机会 也许能改善我们的睦邻友好关系,问题是马林又插一腿。我去陪的时候她也要跟 着去,理由是她去陪的时候我也得跟着去。因为最近医院里环境极为恶劣,报上 前几天发了条消息,说有个流氓翻墙进了某医院,把陪床的母亲和生病的女儿都 给强奸了。马林尽管不是黄花闺女,但也不愿给人强奸。我对她说:你不用去陪 了,你那份我包了。她还不干。她说:我可不想欠你人情,人情债不好还啦。无 论是我陪她还是她陪我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老芋头见不得我跟马林在一起。他一 见到我跟马林双双对对心里就犯堵,要么心跳得象跑马,要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吓得我们半死。他后来求我:你和马林,要么分开来,要么就别来,求求你了。 我把这要求跟马林说了,马林不依,她说分开是不可能的,不去也不人道,再说 学院分派的任务也不能马虎。后来老芋头还真发病了,深更半夜忙得医生护士跳 脚。老院长只好把我们撤了。为这事我还骂了马林一顿,因为守一天有五十块钱 补助,我本来有望拿到五百块钱呢。陪老芋头也不辛苦,在他旁边放张床,困了 就睡,他又不是大小便失灵,只不过心脏有点问题而已,最多哼哼几声,发病了 就叫医生,轻松得很。晚上守了夜,白天还可以不坐班,这种差事一年也轮不到 几回,如今都给马林这丫挺的给搅黄了。我跟老芋头的正常邦交关系也没法恢复。 我这样一讲,马林觉得还是欠了我一个老大的人情。她说,先记在帐上,以后有 机会还你。   我和马林的关系发展到这个程度,居然还没有抱在一起乱啃,这很让我吃惊。 要在过去我早抱住女人啃了。说句老实话,有时我还真想抱她一抱,但也只是想 而已。这使我觉得人也会变,如果在中专学校,有好多事我会沉不住气,但在学 院我就把气沉住了,这说明学院还是一个好地方,至少比中专学校好。这还说明 人的素质跟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譬如北京的大街很干净,我就不好意思随地吐痰, 广州街头就没那么干净,我趁人不注意就会吐一口。在学院里也看不到有人挨饿, 大家都是公费求学,吃国家的。学生都是地方一霸,呼风唤雨。学院的福利还指 望他们呢。关于这个问题老院长也是大会小会不时提起,目的是告诫老师不要得 罪了财神。   我的课差不多要上完了,老院长来找我,拿考试的事对我旁敲侧击。他以为 我初来乍到,不懂学院的规矩,怕我一不小心坏了大事。其实我早在中专学校时 就已对学生网开一面。院长谈完了没几天,黑子来找我,他是班长。他也不谈考 试的事,说辛苦了半年,要请我去肇庆度个假。肇庆我去过,不想再去,我说要 去去海南岛。黑子说:海南岛不远,还可以再往南边去。那就是新马泰了。新马 泰我不去,要去也不是我说了算,出国要单位批,批不下来事小,坏了我的名声。 我一个普通干部,有什么资格公费旅游,还不是让人讲闲话。黑子说:不用你操 心,你就等着拿机票。这又让我吓了一跳,难怪学院那么多出国机会,老师一个 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敢情都是学生进贡的呀。我对黑子说:胡老师的课还 没上完,他人却躺在医院里,你们有没有派人去看看?黑子说:有,胡老师的事 我们包下了,你不用操心,我们就盼着他快点好,我们还等着他打分呢。                  六   我小时候就不喜欢当老师。我觉得当老师是件很没出息的事,因为我的老师 都没什么出息。在小学有很多老师教过我,但我记住的不多。目前能想起来的也 就三四个,其中一个是校长,他因为打过我的耳光我才记住了他。还有一个是武 汉知青,这人很能干,农村的活城市的活都是一把手,字写得很漂亮,文笔也好, 能歌善舞,还能讲故事。他还会编竹器,我亲眼看他编过一个鱼篓,编得又快又 好。可惜他出身不好,是黑五类,所以就算他老老实实做人,从不与人民大众为 敌,革命干部尽管在心里觉得他表现很好,口头上还是说他表现很差。别的知青 跟他合不来,他总是一个人呆着,那些人则四处骚扰老百姓的鸡和狗。老百姓恨 他们,但嘴上还得说他们好,尤其是上级领导下来视察的时候。我觉得知青老师 是个窝囊废,他就会死做。上课时我也不尊重他,还把他的钢笔偷偷藏起来,然 后看他四处找。他后来考上了大学,那时他的同伴们早已招工回城了。如果不是 恢复高考,他现在可能还在我们村里教书呢。有个老师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 大队供他读完了高中。我本来很喜欢他,因为他表扬我作文做得好,可是他有个 怪毛病,就是喜欢拿毛巾抠鼻屎,尽管我自己不大讲卫生,也觉得这习惯不好。 我不好给他指出来,希望他自己改正,可他偏不改,我只好不喜欢他了。有个武 汉女知青也做过我的老师,她教音乐。我喜欢她倒不是她歌唱得好,而是她长得 漂亮。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呢,我连她吐痰都百看不厌,觉得美 不胜收。一上课我就盯着她的脸蛋看,她拿粉笔丢我我也改不过来。这说明我自 小就是一个下流胚,长大了也好不到哪儿去。如今我做了人民教师,这是我做梦 也没想到的。我有个同事是读师范的,他毕业的时候托了很多关系,才把自己塞 进了海关,他说广州人看不起当老师的。他进了海关还是逃不了做教师的命。我 不愿做老师倒不是怕人瞧不起,而是我不喜欢这个行当。成年累月拿着同一本书 对着不同的人讲来讲去,有什么意思?让你坐在下面你保证也不爱听。明明知道 讲了也没用,可还是得昧着良心讲。养成了这个坏习惯,以后做事也难免会昧良 心,这可不象我的初衷。   不想做教师的还不只我一个人,马林也不想做。我一周四节课,她也是四节, 我们没事干就在一起闲聊。马林说,反正没事,不如去做二道贩子。我说,要贩 就贩烟,因为烟专卖,这年头专卖的东西才值钱。马林说,不如贩石油,石油也 是专营的,要做就做大的。你知道世界上最富的是哪个国家?阿联酋。阿联酋靠 什么发达的?卖油。我觉得她讲的有道理。因为用油的东西越来越多,而抽烟的 人越来越少。你看大街都成了生产线,汽车一辆接一辆,还有发电厂,砖厂,陶 瓷厂都要用油,而大街上的香烟广告天天在减少。我对马林说,这样吧,你几时 想贩烟了就来找我,我几时想贩油了就来找你。我们拉手为信,然后散了。后来 马林没想到要贩烟,我也没想到要贩油,就把这事给忘了。有一天马林来找我。 我以为她要找我去贩油,心里开始发愁去找谁弄指标。马林说:挣钱不如花钱, 你觉得呢?我说:新鲜。我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说找个地方瞅瞅。我说,那感 情好,你把我的路费也出了。马林说:你一个大男人,整天算计我一个女人家有 什么意思。她这话有所指。我跟她有时去外边吃饭,我喜欢去大排档,又便宜又 好吃,她嫌不卫生。她喜欢去酒店,那地方又贵又不好吃,但她说干净。酒店那 是人去的地方吗?去那儿的人尽吃动物,还喜欢生吃,他们叫吃生。别说我没钱, 有钱我也不做这种傻事。就是在大排档,我也常感到囊中羞涩,往往走到半路就 摸口袋,同时问马林带了多少钱。意思是叫她手下留情,否则不足部分得由她补 上。马林说:给你个机会。我这几天不在,你帮我看着咪咪,如果表现好,下次 出去我就把你带上。咪咪是她养的波斯猫。这东西吃得比我还好,整天养尊处优, 看得我眼馋。我曾经对马林说:你别养猫了,干脆把我当宠物养,我自己去买猫 食,自己冲凉,干干净净陪你睡觉。马林说:做你的白日梦去。   马林带我去买猫食,买了一大塑料袋,让我拎着。她自己又去买纸内裤,让 我站在门口等。后来她带我去她宿舍。刚上二楼,她就开始嗲声嗲气地叫:咪咪, 咪咪,妈咪回来了。开了门,那东西拼命往她腿上爬。她说:咪咪,想妈咪了吧, 妈咪可想你呢。我尽管久经考验,仍然肉麻得不行,赶紧跑进厕所撒尿。马林还 在外面说:爹地来看你了,你去看看爹地在厕所干什么。我居然成了那小东西的 爹地。   我撒完尿出来,马林已经开了一个鱼罐头,那小东西正坐在唯一的沙发上抱 住一块罐头肉啃。马林自己坐了把小板凳,津津有味地看着小杂种吃。我说:我 坐哪儿?马林说:让爹地站着。小东西大概娇宠惯了,吃了睡睡了吃,没什么胃 口,吃了半个罐头不吃了。马林说:累了吧,累了呆会儿再吃。说着亲了小东西 一口,吩咐我把剩食放进冰箱里。她说要保证食品新鲜,不新鲜咪咪不爱吃。末 了给我看注意事项,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诸如:罐头从冰箱里拿出要先在微波 炉里转一转,咪咪不能吃凉的,否则会拉肚子;隔天冲一次澡,冲完凉要用风筒 吹干,否则会感冒;睡前讲两则童话,同时轻抚背部,否则咪咪会做恶梦。最后 对我的交待是要有爱心,小咪咪欺生,但很重感情,只要我真心待她,她比小乖 乖还乖呢。这都是什么世界了?问题是我居然还能听她唠叨下去,而且还准备接 受这个差使。                 七   我去图书室借书,办手续的那个女同志每次都对我横眉竖目,开始我以为她 长相凶恶,没当回事,后来才发现她笑起来也很慈善,只是对我才一脸凶相。这 种情况很让我困惑,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几时无意中得罪了她。我不想跟她 在这件事上费神,但这仍然是一件麻烦事,我每次去图书室就得看她一张苦脸, 这还不是最困难的,因为比她一张苦脸还长得难看的人也有,我也不怕看,我是 替她担心,我老跑图书室,她老对我做苦脸,长此以往,难保她那一张苦脸不会 定型。万一真有这一天我又没法给她纠正脸型,那岂不是害了她。为此我尽量减 少去图书室的次数,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图书室,但她并不因为我去得少了就对我 友善一些,反而开始刁难我,我借书的时候她要么说没有,要么说找不到,我自 己找吧,她又说我把书架搞乱了,把我往外推。别看她身个小小的,一双手也不 大,可力道还真不小,象是会家子。偌大一个图书室,人人都象进自由市场,就 我象进中南海,颤颤兢兢,汗不敢出。人家伸手就从架上取书,我还得填纸条。 这种明显的歧视兼敌视让我火冒万丈,可我还真拿她没办法,打吧,我还怕她有 内功,再说男同志打女同志,说出去终归不好听。找领导吧,我还真不知道找谁, 图书室就数她最大,为这点小事找院长太不值得。后来我终于打听到教务处长兼 管图书室,这老头一张脸长得象窝头,身材修长,几可与我相抗衡。我对他说, 就冲校园里就我们俩长得这般人高马大,你得帮我解决这问题。老东西听我讲了 经过,把眉头皱得高高的,不仅不帮我反而批评我,说我连这么点人际关系都处 理不了,将来如何面对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一点我还真没想到,老窝头讲的这个 关系也不是没道理,这就象扫一室与扫天下。只是我还没有面对复杂的社会关系, 我只是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为达到与这个女人修好的目的,我又去借书, 我尽量不看她那一张苦脸,心里想着古人的那句名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 有颜如玉。这次她又说没有。可我要借的是一本闲书,这本书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吏自费出的,谁也不爱看,而且我看到它就在架上。我说:你别骗我,我看到了, 就在架上,左数第三本。女人说:是这本吗?她从架上取下书,顺手夹进一条花 布头绳,说:我正看着呢。这招还真大出我意外,我心火直往头上窜,可我还是 心平气和地问她:大姐,我是不是得罪你了?大姐说:哎呀,千万别这么讲,我 福份小,可消受不了你的得罪。   我把这件事拿来讲给几个教师听,他们都感到不可思议,大家一致认为我是 得罪了她,有个教师还尖刻地问我是不是曾对她性骚扰,要不人家也不会这么过 分。我说,这婆娘除了乳房大,还真没地方让我感兴趣。大家于是起哄说:看看, 还真起了色心。有一天早晨,我在阳台晨练,马林跑步路过,对我说:老江,我 找到谜底了,谜底是鸠占雀巢。我听得一头雾水,等马林回来我把她拦住,要她 讲个明白。她说:你真笨,你来学院是顶谁来着?我顶的是刘松涛。马林说:知 道刘松涛的妹是谁吗?我说:还真不知道,总不成是国务委员吧。马林说:活该 你吃人家的苦脸。我一下跳了起来,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又不是我把他刘松涛挤 走了,是他自己先跑进化疗中心,老院长才三顾茅庐请我来救命,关我屁事。要 是谁都这么不讲理,那活人还不给死人憋死。马林说:你跟我急什么?你去跟人 家刘松玲急呀。   我不能跟刘松玲急,她兄妹情深,悲痛欲绝而移恨于我,我应该体谅她。因 此我决定不再去图书室,免得她睹我思兄。当然马林的谜底未必就是真谜底,但 我宁愿信其真。只是学院的人际关系这么复杂很让我困惑。我不知道花工、大厨、 二厨以及总机后面是什么背景,但我从今以后绝不得罪他们。得罪苦脸只是没书 看,得罪大厨二厨难保他们不在我碗里下毒,得罪总机她会偷听我的电话,然后 四处散布流言。                  八   我在教研室踱步,觉得生活很没意思。除了上面说的那些原因,我还觉得学 院很不讲道理。譬如说黑子请我自费出国旅游,学院就是不批,不批也就算了, 还说我的关系不在学院,叫我去找政治部,这不是把我往陷井里推吗?我一个穷 教书的,哪儿有钱自费出国旅游?当然去新马泰也就几千块钱,我省吃简用一年 也能存下来,问题是大家都有一个看法,谁也不会把一年的积蓄全拿去国外看风 景。如果追究起来,我这钱来路不正,到时就不是出不出国的问题了,一不小心 还把人家黑子给拖下水。黑子在乡下地方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眼看就要功成身 退,他好心请我去国外看看,我不能把他给害了。学院知道我的钱来路不正,旁 敲侧击就想诈出出资人,他们不能容忍我们在私底下做交易,就算赞助也得通过 学院,不能坏了规矩。这真应了那句俗语: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什么东西? 说穿了就是不让我出国,我出去既不是考察,又不是讲学,更不是上学,只是散 散心罢了。这点愿望都不让我达成,也太不人道了。人家愿意出钱那是哥俩交情 好,我又没拿考试压他,我早就说了,试题先发下来,大家做,做熟了再考。这 可不象有的老师,临考前吓唬学生,让大家进贡。比较起来我真是一个好老师了。 这么好的老师也不给点特殊政策,难怪学院没前途。   我整天想着出国的事,把马林给忘了,同时也忘了她的猫。等我想起来已经 是几天以后了。我赶紧在抽屉里找钥匙,竟然找不到,后来我把宿舍翻了个底朝 天,又把教研室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我那串,居然没见条钥匙的影。我左思右想, 只能推定马林左交待右交待就是忘了把钥匙交待给我,所以说责任还是在她那儿。 当然如果说有责任的话。当务之急是把她那扇门弄开,看那东西死硬了没有。本 来我对撬门有一套,同事把钥匙锁在房间里都喜欢找我,但那是防贼的门,遇上 马林这种防前夫的门,我就毫无办法。我用自己的钥匙在门洞里左捅右捅,把钥 匙弄变型了也不见动静。这时我才知道她这门不光防前夫,也防情夫。末了我只 好把电工找来,叫他把门弄开,电工知道这是马林的房间,迟迟不肯下手。我吓 他说,马林在里面好几天了,我怀疑她死硬了,你再不弄开,全部责任由你负担。 电工仍是将信将疑。我说:老弟,这几天你可见到过马老师?电工摇头。我说: 那还不快动手。防前夫的门一打开,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电工吓得脸都黑了, 丢下工具就往楼下跑,边跑边喊:死人了死人了。我一边想:完了,咪咪不光死 硬了,还烂了,一边开里面的木门,这道门也不好开,花了我半天的时间,我努 力想不弄坏门锁,但最后还是把门锁弄坏了。前面已经说过,马林的房间不大, 就一房一厅一厕所,可我把房间找遍了,只闻猫味,不见猫影。死鱼烂猫的味道 最难闻,可我还得嗅着它的臭味找它。这可真是奇了,难道那么大只猫几天时间 就全变成味儿了。就算肉烂了,毛总会剩一根半根吧。我坐在咪咪坐过的沙发上 叹着气,拿她的时装擦脸上的汗。这时一阵风吹来,刺鼻的恶臭让我欲呕。我猛 然醒过味来,几步窜到窗口。咪咪果然挂在树丫上,颈上系着一条花布带。   我把咪咪从树上放下来,埋在它葬身的树下。我本来还想拿马林的相机给它 拍几张遗相,这也叫保存证据,可我又怕马林看了难过,只好作罢。回到马林的 房间,我把窗户全打开,让清新的空气吹走恶臭。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慢 慢抽着,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向马林交差。这只猫死得也太离奇了点,我几天没管 它,就算它想不开,也不至于跑到树上去吊死呀。按理它死也应该死在家里,而 且应该是饿死。还有那条花布带,我老觉得似曾相识,可又不象是咪咪的遗物, 那么它是谁的呢?谁对它恨之入骨,非要把它吊死,而且要在它饿得心慌慌眼花 花的时候。这也太不人道了。我一连抽了半包烟,抽得嘴唇起了泡,也没想清个 中曲折。   那天晚上我在校园里散步,心情沉重。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马林回来我 没法交差,她那么信任我,托我帮她看猫,还教育我要有爱心,还许诺带我出去 玩,我却把它看死了,二是猫的死我想到了许多东西。这小东西前几天还小鸟依 人的,爱煞了马林,现在却成了饿死鬼。这段情节千万不要跟马林讲,否则她非 柔肠寸断不可。还有我的前任刘松涛先生正在医院里化疗,实际上就是等死,老 芋头心力衰竭,一不小心就会死,还有我的学生给同学“剥”了一下头,成了植 物人,跟死人差不了多少。那天我跟我师傅做完爱,站在窗前看着满天的星光, 突然就想起我的学生还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于是悲从心中来。我不能因为他的 灾难就不跟师傅做爱,可我做完了爱想起他的悲惨也觉得悲惨。在灾难面前无动 于衷不是我的本性,我希望大家都好好活着,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那天散步我还碰上了刘松玲。她仍然对我很凶恶。我看到她突然想起咪咪颈 上的花布条,原来她就是凶手。可惜花布条已经埋在地下,我可不想再去刨咪咪 的坟,再说刨出来又怎么样,还能跟苦脸对质不成,她死不承认我又怎么办。就 算是她把猫弄死了,我也不想跟她计较,我始终觉得人还是比猫重要,就算那是 只关系到马林后半世的猫。                  九   有个伟人讲了句名言:以农村包围城市。我有个体会:以农村包围学院。学 院周围全是农村,不是村庄就是农田。学院门口那条路跟我家门口那条路没什么 两样。唯一的区别是有些菜农在路边摆摊,把那条路搞得更象一条烂泥岗。这地 方别说院长还没给我房子,就算给我还要考虑要不要呢。洪玫给我电话,说找不 到学院。我开始还不信,因为她当时就说找不到我宿舍,后来又说去过宿舍但我 不在。我当然不在,那地方在广州房价最低,位置最差,环境最坏,我也不想留 恋。尽管如此我上次回去居然发现有个兄弟在里面睡觉,这家伙还把我的门锁撬 坏了。我在他脑门拍了几下,把他拍醒,他迷迷糊糊地,问我在哪儿上班,怎么 老不见我。问完又倒头睡了。我说,睡吧,只是你不该撬我的门。他一激灵坐了 起来,说:老友,真对不起,房产科没钥匙,找你又找不着。我是新来的,不懂 规矩,请多包涵。嗨,这年头了,还这么客气,见外了。我又在他脑门上拍了拍, 说:睡吧,别带女人进来。   大街上人来车往,太阳光很刺眼,我的心情开始变得恶劣起来。我犯不着跟 一个新来的人闹别扭,可我跟政治部过不去。说好给我分房,不分也就算了,如 今半捺房子还要再给折半捺,也太不人道了。我拿出磁卡给政治部拨电话,决心 痛骂一顿,泄泄心头之火。偌大一个政治部居然没人听电话,象全死绝了。我知 道丫挺的肯定都去下面打秋风了。回到学院,我去找老院长汇报,我知道他现在 对我的好感也不多了,但我毕竟是他要来的,他和政治部主任一起跟我讲条件, 至少也算个证人吧。老院长听了我的汇报,也说太过分了,可他又说,反正你也 很少回去,那地方空着也是空着。这是什么话?大家都这样想,我那地方迟早给 人占了,我迟早连立锥之地也没了。广州市空着的房子多了,也没看给劳苦大众 住。请神容易送神难啦。老院长的意思就是要我把关系转过来,那时他管我才叫 管全了。我偏不答应他。   我在电话里对洪玫说:你搭个的过来,我就不信的士司机也找不着路。洪玫 说:你还别说,我还真试过,那司机就楞找不着学院。他后来说,得了,你从哪 儿来我把你送哪儿去,免费。我说:得了,大不了我搭的去接你。洪玫说:行, 等下次我来了兴致吧。这丫头,给她根竹竿她还爬上去了。我之所以对洪玫又磁 实起来,是因为马林眼看就要回来了,这母夜叉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我奈她不 何,还得去洪玫那儿避难。   那几天我老是心神不定,在饭堂吃饭,感觉脑后一阵风起,我以为是马林拿 着大棒在“剥”我,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可身上出身冷汗。这样一惊一乍的, 迟早要得病。我特别希望马林坐的飞机出事,或者坐出租时出车祸,当然最好不 要给撞死,撞到失去记忆就行。这样想了几天,我把自己折磨得浑身没劲,感到 活着很没意思。既然连活着都觉得没意思,我还怕马林吗?所以马林回来时我一 点也不慌忙。她问我拿钥匙,我给了她两条新配的。她说错了,不是我那串。我 说,错不错都拿着吧,进得了门就行。马林一张脸立刻白了,她问:出了什么事? 我还没回答,她已经风一样消失了。   我走进马林的房间时,她正六神无主地四处乱窜,一头秀发弄得惨不忍睹。 见到我她就问:你把咪咪怎么了,吃了?卖了?饿死了?我说:马林,你先平静 一下,你要明白,咪咪只是一只猫。这就等于说猫死了,马林听到这里,哇地一 声大叫起来,开始呼天抢地地哭。咪咪呀,咪咪,妈咪害了你呀。我知道劝她也 没用,点了根烟坐在小板凳上抽。她把自己哭累了,问我猫是怎么死的。我说得 了脑膜炎,急性的,救也救不活。我当然不能说给人吊死的,那还不闹翻天。她 自然不信,不信我也不告诉她真相。我死活咬定是得脑膜炎死的。她软硬兼施也 套不出我的话,只好放弃了。然后她对我大喊一声:站起来!尽管我早有准备, 还是给吓了一跳,我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她说:你不配坐我的凳子。不配坐就不 坐吧,我站着。她说:走前我都对你交待了些什么?我说,记着呢,问题是咪咪 要得病,我也没办法。我觉着这病历史悠久,说不定你走前已经患上了。马林最 看不得我的无动于衷。其实我的悲痛早已过去了,问题是她不知道。咪咪已经死 了那么多天,我不可能象刚得到噩耗时那么震惊,那么悲痛。马林不体谅这一点, 我又不想装样子蒙她,她愈加悲痛,并且愤怒。她慢慢起身进了睡房,一会儿手 里抓了把剪刀向我冲过来,嘴里还啊啊直叫。这回我着实吓着了,我倒不是怕她 刺着我,我是怕她一时想不开刺着自己。我拼命从她手里夺过剪刀,她空着手仍 然对我手舞足蹈,象得了癔症。这种情况下我再呆下去她可能真的要发病,我逃 命似地退出她的房间,对她说:马林你静一静,我先走了,如果你睡一觉还想追 杀我我绝对不逃走,保证让你戳几个窟窿。下了楼我还不放心,我怕她有个三长 两短的,于是跑到对面楼上观察她,发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象没事人一样。                 十   睡了一觉我就把昨天的事忘了。早上起床,我刷完牙,洗了把脸,到门口的 草坪上踢腿。正踢着,猛然觉得脖子一凉,一双手已经掐在我的后颈上。好在我 反应快,一矮身避开了。跟着听到砰的一声,有人摔在地上。是马林。我把她扶 起来,她瘫在我手臂上,龇牙咧嘴。她抱怨我不讲信用,说好让我戳几个窟窿, 现在只是抓了下我的后领,我就趁机摔她。然后又要我赔她咪咪。从这天起,马 林养成了偷袭我的习惯。她每天晨运完了,就躲在我宿舍的某个位置,趁我不注 意时向我发动突然袭击。她有时徒手,有时拿家伙,至于拿不拿家伙,以及拿什 么家伙要看她的心情。我已经给木棍、砖头、树枝、字典、外套、胸罩、皮鞋、 皮尺、裤腰带等物袭击过,有一天还给她拿马桶当头罩下来,差点罩个正着。幸 亏我身手敏捷,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但这样也够我受的,她有备而来,我总是措 手不及,长此以往,我还能不吃亏?但我又不能奋起反击,她是个女同志,而且 刚受过刺激。好在她只在早练后发会儿癫,其他时候表现还算差强人意。早点我 们常在一起吃,她看起来很正常,一碗滚粥一般都是吃进了肚里而不是泼在我脸 上,上午下午我们碰着了她都是笑咪咪的,吃了晚饭我们还能在一起散步,她有 时还挽着我的手。这时我就劝她,叫她把早上那个习惯改一改。她说,不改,我 就这么一点乐趣,你不能剥夺。我说,你老是这样,我迟早会给你弄死,我死了, 就没人跟你玩了。她说:我才不管呢,除非你赔我咪咪。她还老忘不了呢。   有一天院长找我谈工作,谈完了他问我有什么困难。我就要他给我提供人身 保护。我说长此以往,马林一定把我弄成精神病。院长说:你们别闹了,年青人 要注意影响。他还以为我们闹着玩呢。但院长的话提醒了我,我觉得马林狡猾狡 猾的,她每天闹那么一下,其他时候正常,别人就以为我们闹着玩。如果她见到 我就追杀,别人就会认为她有病。想明白了这一点,我还是拿她没办法。她要袭 击我,我只能躲闪。用行政手段解决不了的问题,用法律手段也很难解决。我总 不能拿这点小事去法院告她吧。何况大家都认为她在跟我闹着玩,我如果去告她, 大家都要把我当小人。这女人真够毒的。   我怕了马林,决定避她一避,我想她几天没得玩了,说不定就把这习惯给改 了。要去避难就得找洪玫,她那儿有得吃有得住,晚上还可以搂着她睡。这才叫 日子嘛。   学院门口有个水果摊,那老头专卖红富士,我每次从门口走过,他都要叫我 尝尝。那么好的水果我不好意思不尝,可尝了我也不买。那老头也不生气,下次 见了我还是叫我尝尝,这样尝下去我估计吃了十多斤,一斤也没买过。那天又尝 了一个后,我终于不好意思,买了八斤。我交了钱,把水果接过来,就看见洪玫 站在大门口,正对着我笑。她说:很会照顾自己嘛。我说:这年头还指望谁照顾 呢,你怎么能找到这地方?她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我带洪玫在学院后花园的阳光餐厅吃晚饭,正吃着,发现马林坐在角落里, 正对着我做鬼脸。她的夸张表情引起了洪玫的注意。洪玫问我她是谁。我说:别 理她,一个神经病。洪玫说:是吗?不象呀,是女朋友吧?我说:你以为我是贾 宝玉,见了姐姐忘了妹妹。洪玫说:是不是你心知肚明。洪玫的住宿问题很让我 头痛,如果马林没发神经,我还可以安排去她那儿住。现在可不敢了,我怕她半 夜发了病,用一条花布带把洪玫勒死,然后吊在她楼下的大树上。洪玫不是猫, 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给人发现,然后通知我去收尸。那时马林就躲在窗后偷偷观察 我,发现我很激动,很悲痛,于是推断我跟洪玫关系非同一般。于是觉得我们扯 平了,她托我看猫,我把猫给看死了,我托她照顾洪玫,她把洪玫弄死了。   我带洪玫去住旅馆。她不干,她说,我不让她留宿,她就回去。这丫头,她 以为我是谁呢,就算在海关学校,我也不敢带女人留宿,何况在学院。她又不是 从天下掉进我房间的,是从大门口走进来的。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可黑灯瞎火 的让她一个人回去我如何放心得下,我只好让她住我宿舍,我在教研室猫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怕马林又来偷袭我,给洪玫看见,就用毛巾被包住头,只露出两 只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回了宿舍。让我吃惊的是洪玫已经走了,她在我 床上留了张纸条,就三个字:我走了。我知道她大老远的跑来决不是为了睡我那 张又脏又乱的空床,可我又能怎么样,这是过渡时期,我不能瞎来。   九点钟的时候,马林来看我。她穿了件淡黄色的连衣裙,一头黑发梳得顺溜 溜的,轻轻抹了点口红,还涂了眼影,睫毛也翘得高高的。我看着她不由自主地 张大了口。她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吗?她在我床上坐下,把我的枕头抱在膝盖 上。我突然想起那个传统的节目,奇怪她今天干吗不袭击我。马林说:那女人怪 漂亮的,是谁呀?我说:我妹。马林说:是吗?干妹还是湿妹?我说:你那么关 心她,是不是想关心我?你可别想着嫁我呀,我这辈子不结婚。马林说:臭美吧, 你。                十一   马林停止了对我的袭击,却开始关心我。她说要把我当咪咪养。这真是比袭 击我还让我心惊。我开始还以为她闹着玩玩,后来才知道她是来真的。有一天她 问我裤头有多大,我顺口说三十二,第二天她就给我买了条长裤,还买了件外套。 我粗粗看了下,做工和布料都是上乘的,估计是名牌。我受宠若惊,更惊的是怕 她爱上了我,非我不嫁。这可不是去洪玫那儿避两天就能避过的。我知道这事都 是我自己惹上的,怪不得她,但跟她结婚可不是我的初衷。不是初衷的事我不能 干。   那天我在校园里散步,看见刘松玲推着刘松涛走了过来,我远远地看着,一 动也不动,直到他们走到我跟前。刘松涛看着我说:是江老师吧?辛苦您了。说 着伸出手来,我赶紧握住。他的手瘦骨嶙峋,是真正的皮包骨。头发都掉光了, 脸色惨白。我握着他的手,感觉好象握着空气。那一瞬我的感触很多,觉得生命 轻过鸿毛,一阵风就吹走了。我违心地说:刘老师,你的气色还不错呀。刘松涛 说:说起来还得感谢共产党,如果不是公费医疗,我这口气早断了。我站在那儿 跟刘松涛聊了半天,他还算我半个校友呢,看他有点气喘,我才赶紧跟他握手告 别。临别他还说要来听我的课,我说,我那课是瞎掰,你可别浪费精力。   看着轮椅渐渐远去,我的眼睛慢慢湿了。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