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繁 星 夜                 ·梧 桐·   去德国之前彼此匆匆交换了照片,离开屋的那个早上我拿起桌上的照片多瞥 了一眼,放下,拖着箱子便出了门──但愿一眼能认得出他来。就这样我们在布 来梅的机场相见了,那个男孩子比照片上更显干净利落。初识时的印象他很懂得 照顾人,车站风冷,他把我堵到玻璃墙壁的角落里,用我的行李箱和他的身体为 我挡住风。可笑的是,一进他的屋就看见桌上我的那张照片和信封正散置在一堆 七零八碎之上,那姿态,竟和我早上摔在桌上的他的照片与信封完完全全一样。   从他所在的藕堡,到布来梅,到汉堡,到汉诺威,到柏林再到艾森,到科隆。 一路玩得非常开心。虽然也会磕磕碰碰闹出许多尴尬或愤慨,那都是我不好了…… 他永远容忍我的奇怪脾气,这一点很象我大学时的男友。只是我惊奇他仿佛天生 是了解我的,不需用一段时间来摸索我的脾性,却已经能恰到好处地镇压我的气 焰。   到科隆那天已经是下午,在科隆大教堂看了一会,这座号称世界最大的教堂 真是让我跌破墨镜,竟然座落于火车站的出站口,周围是拥挤的街区和一个小小 的广场,仰头望去,斑斑驳驳黑乎乎的窗和墙似乎从二战到现在也没整修过。完 全不是我梦中绿色旷野上耸立着的美轮美奂的那座高大建筑。我们坐在它广场前 的露天咖啡座喝水……仰着脑袋与它怔怔对视良久,感觉才渐渐好上来……不过 我不清楚我是更喜爱红加仑汁和露天座椅的恬然,还是更喜爱面前矗立着的这个 庞然大物。呵呵,也许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谁知道。那天科隆在开博览会,我们 订不到饭店,只好连夜赶到亚琛。亚琛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这个城市被德国和荷 兰一分为二,坐公共汽车就能越过国境……本来他忘带护照出来,我们是放弃去 荷兰的了,因为一不小心来了亚琛,机不可失,于是便匆匆决定去荷兰的马斯特 里鹤特玩,然后转火车再到阿姆斯特丹。没有护照的这趟旅程真是别样的刺激与 好玩。   那几天在外面跑几乎天天要坐火车……坐火车真好,一路无限春光,晨昏的 郊野,暮色苍茫的夕照,红房子的人家,耀眼的油菜田,我的罗罗嗦嗦,他的淡 淡烟味,所有的这些揉和着Bee Gees的歌声,融融泄泄地铺洒于旅途的情绪里。   在亚琛时天下雨,又没伞,干脆去逛那些可爱的小店。路过一家橱窗时我被 一枚戒指吸引进了店里,质地是钢,看上去很硬很冷,上面断开一个口子,裂缝 里卡着一粒状如泪滴的小水钻,非常别致。于是买下了它,戴在手指上让指背轻 轻托起这滴泪。后来在肚赛多夫的一个珠宝橱窗里又见到类似的一枚,也是钢的 裂缝,镶嵌的是方形的大钻石。乍一看这粒方钻当然很好,我向来是喜欢方形的 饰物的,可是仔细想想这枚小圆水钻其实更有卡住的感觉,而方形在这里几乎造 不成任何盈缺,它太过完整地填补了所有缝隙的空间。所以宁可喜爱自己中指上 的这枚价值菲薄的戒指。小小的水钻如岩石罅隙中的露珠,如镜片与眼角之间隐 约闪动的泪光,微弱然而晶莹……   喜欢坐船,只要到一个有大河穿越的城市,便要坐一坐游船,看两岸受大河 滋养的树木草地,楼宇车辆或者人文景致,感觉很好。这次也不例外,莱茵河的 宽阔有点出乎我的想象。那天天气很好,丽日里的绿水平滑地流淌着,因为没有 激流,即使那么宽阔却并不象是条大河。两岸的房屋退出岸边挺远,由青葱的草 地相接。什么都不奇怪,只是让电视里见过情景的一一得以验证罢了,多出来的 一些不同只是心情。   岸边一段护堤上层次重叠的点彩的装饰做得很有创意,近看是墙上的画,远 看时墙便成了彩色的大积木。和他争论墙上的那几个点彩的同一色调的垃圾筒是 否多余,因为我不喜欢它在阳光下强烈的阴影投射到完美的墙壁上,他说,没有 那几个柱体装饰在这么大型的彩墙上,它会显得很单调,阴影使墙更有生气,突 出的柱筒增添了墙的立体感……哑然的我这才发现他是那么地敏感于色彩和结构。   那次深夜坐公车回家,空气凉凉的,我情不自禁哼唱McLean的那首歌:“ Starry starry night,mature flower,blue and grey……now I understand, what u try to say to me,how u suffered for your energy,how u tried to set them free……”他于是轻轻和着哼唱,并不惊奇他会唱这歌,惊奇的是他解 释说他中学时第一次听到这歌是电视里放一个介绍凡高的片子的片尾曲,这是一 首专门为凡高写的歌。这才猛然想起歌的名字正是 Vincent。而那幅starry night 恰是我最喜欢的一幅!他曾经花了一整个下午临摹那幅starry night,只为了这 首美丽的歌。只是他并不知道歌的作者是谁,所以就那么擦肩而过很多年不再听 到。离开的那天,我在唱片店买了张Don Mclean给他,让他的旧梦穿越时间进入 我们共有的繁星夜……   我走之前那个下午我们去森林散步,路上我给他讲“时光倒流七十年”,他 给我讲巴西某作家一部悬异的小说。林子里的小径,身旁星星点点的小花,匆匆 蹦跳过眼前的小灰兔子,豁然开朗处彤云与乌云搅动翻腾的天空……觉得时光和 人生正在很柔滑很放肆地流去,抓不住。   回到Kent打开电脑看他的信。他说,望着远处的飞机腾空而起,低头猛抽烟, 任眼泪硬生生滴落……我们最后那两天总是爱唱周启生的一首歌叫“天长地久”, 似乎不是很多人知道这歌,但是知道的人是一定会喜爱这歌的,比如我,比如他。 “孤单的手紧抱着你的腰/象昨日正相爱的时候/……/如果真心不可接受/或 者不方便拥有/就让你要讲的说话/藏于落寞眼光背后。”                         18-05-99 (寄自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