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 市 卡 通                 ·余岱宗·                   一   炎热的暑天刚过不久,大成电脑公司的一辆小车在福厦路上发生了车祸。坐 在后排的电脑工程师潘盾因为系着安全带,只受了轻微骨折,和他同坐一辆桑塔 纳的另外三个人则在送进医院后不治而亡。   那天一早他们就出发到闽南的一个城市去,潘盾因为前天晚上和一个朋友喝 酒,脑袋还有点胀痛,上了车就把安全带绑上,准备在车上睡得安稳些。平时喜 欢打趣的工程师小丁笑潘盾道:潘盾,你VCD看多了,人没出国,就跟美国人 一样,一上车就系安全带。司机也很豪爽地笑说:坐我开的车,没有问题的,稳 稳的。公司副总经理长得高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虽然不系安全带,却支持 潘盾的做法,说:别小看安全带,美国人做了个调查,系安全带至少能减少百分 之三十的伤亡,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天天系安全带,……,……。   副总经理春季的时候去了趟美国,做了一个半月的考察,回国后几乎任何话 题都能跟他的北美之行挂上关系,小丁又是个对异域风情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 所以车子里接着的话题都是围绕着美国展开,从大峡谷的壮观一直说到拉斯维加 斯赌城的趣闻,桑塔纳里头始终洋溢着浓浓的异国情调。   车过莆田,副总经理继续他的神侃,一辆载着集装箱的大车象喝醉酒的大象 一样狂奔而来,两部车同时冲破了一座公路桥的水泥栏杆,摔到桥底下。   当副总经理,小丁,司机的葬礼同时举行的时候,潘盾已经神智清楚地躺在 医院里,医生说在潘盾只是受了点骨折,其他一点毛病都没有。从10米高的桥 上摔下来,脑部也没有丝毫损伤,真是个奇迹。   潘盾住在协和医院,病房里放着三张病床,另外两个病人都是在潘盾住院后 不久就出了院,所以在病房里潘盾的老婆汤小蔚就很自如地跟潘盾说话,她说: 你的命是捡回来的,现在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潘盾说:我现在什么都 不想吃,我现在最想吃的是你。   汤小蔚摸了摸潘盾的前额,用食指点了点潘盾的嘴唇,说:医生说现在你还 不能出院,过两天你的状况再好一些,就可以请个假回家。   潘盾说:我感觉我已经没有问题了,我想我再住一个星期就能出院。出院以 后我要自己开一个公司,我的命都差点没了,我还前怕狼,后怕虎干吗,我不想 打工了,我要自己做老板。   汤小蔚说:我就喜欢听你这样说话,我们资金不够,可以去贷款,也可以向 朋友借。   说到借钱,潘盾有点不高兴,潘盾从来就不喜欢借钱,他对汤小蔚说:我们 可以跟朋友合作,开家小公司,慢慢做大。   汤小蔚说:你怎么还是那种小作坊作风,人家现在做生意都说要有点规模效 应。小店小公司都成不了气候。   潘盾叹了口气,说:创业最难。就闭目养神了。   这时候护士进来了,潘盾认得这个护士,虽然所有的护士都戴着口罩,而且 高矮差不多,但潘盾能从眼神和肤色中认得她们,今天来送药的这个护士眼神特 别飘,眼睛经常对病人来那么个迅速的一瞥。她的眼睛不大,但两边的眼角有点 吊,象是丹凤眼,戴着白口罩更衬出她的眼睛的动人。潘盾已经在心里给她取了 个外号,就叫她“丹凤眼”。   潘盾常常觉得自己心里想什么,他的老婆汤小蔚就能猜到他三分,比如这个 “丹凤眼”走出病房后,汤小蔚就说:你看这个小护士,走路的样子挺风骚的, 跟我们单位的小陶似的,不过这样也好,你在这里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潘盾假装生气道:我骨头都折了,你还有心事开玩笑。   汤小蔚连忙补救道:好了好了,医生不是说你好转得特别快吗,你一出院, 我就让你好好吃个饱。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汤小蔚是把嘴巴凑到潘盾的耳朵低声 说的,又用她湿漉漉的牙齿咬了一下潘盾的耳朵。   汤小蔚这样说是想让结婚半年的潘盾觉得作为老婆是挺照顾他的需求。潘盾 却觉得汤小蔚暗示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通常不是为了自己快乐,而是为了“慰问” 丈夫。潘盾觉得汤小蔚好象挺懂得用这种事情来“贿赂”男人。   汤小蔚在病床边又坐了一会儿,说:我走了,晚上叶玫说到她那里吃饭。潘 盾说:就是那个跟香港老板有染的叶玫,你少跟她来往,我上次在你们单位的舞 会上看她很搔头弄姿,不是老实人。你跟这种女人来往密切,别人就不会说你的 闲话?   汤小蔚说:你们男人要说哪个女人不老实,其实就是特别想跟这个女人交往, 比如我们单位的书记背后没少说叶玫的坏话,跟叶玫谈话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她 的豆腐。再比如我们单位的董秀月,最喜欢说叶玫的闲话了,可你猜怎么了,她 那个做房地产的老公就在外面包了个20出头的女人,最爱说别的女人的女人常 常是最不幸福的。   潘盾说:不管她幸福不幸福,你最好不要跟叶玫这样的女人交朋友,你就不 能跟你们单位里的正经女人交往。   汤小蔚说:我们单位的米晓红是我们系统的十佳青年,又红又专的,马上就 要升做科长了,可是她是个男人婆,只喜欢跟男同事打麻将,你喜欢这种女人吗? 我跟叶玫来往,至少她特别懂得女人的事情。   潘盾心里想:怎么都是女人了,还要特别懂得女人的事情,看来女人之间还 有关于女人标准。潘盾觉得在病床上跟老婆斗嘴特别是讨论关于女人的事情不是 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就说:好了好了,你就去她家吃饭吧,不要跟她说到我就可 以了。   汤小蔚又摸了摸潘盾的额头,又用食指点点潘盾的嘴唇,说:我把手机留在 你这里,你想找我,就打我的传呼。   潘盾的手机在车祸之后不知去向,据说车祸的现场很乱,桑塔纳和大车相撞 落到桥下后,从公路的东侧一下冒出来了许多人,他们都是在附近修建高速公路 的民工,他们把伤员从车里抬了出来,潘盾当时只是庆幸有这么多人来救他的命, 就哼哼唧唧地让五六条大汉把自己抬到附近的工棚里,然后有干部模样的人拦了 一部汽车,把伤员送到医院。而122据说在40多分钟后才赶到现场。   修建高速公路的民工救助车祸伤员的经过后来被晚报记者知道了,写成了一 篇很感人的歌颂精神文明先进事迹的报道。   在潘盾住院的几天里,单位里同事和亲戚朋友已经让他的床头柜里堆满了水 果和营养品。但潘盾始终找不到机会通知杜韵。后来,潘盾看到晚报那篇报道已 经非常明白地写着“唯独大成电脑公司的潘工程师因为及时抢救已经逐渐康复。” 难道杜韵就没有看到这则报道,还是看了报道以后反而犹豫了,猜想医院里每日 肯定都挤满了探望的人,即使如此,她也应该来呀,她可以作为我的朋友来看我。 潘盾这样想着,不禁有点恼火。   恼火之后,潘盾在一个大家都忙着午睡的中午用手机拨了杜韵的传呼,传呼 号码的后面加上自己的代号。杜韵很快回了电话。   “你在哪里?”杜韵的声音透着种很少女性会有的神秘感,她的声音始终象 少女的声音。潘盾对杜韵的产生好感就是从她的声音开始。   “我在一个小岛上钓鱼,我的两条腿已经在海水里泡了两个白天了,晚上我 就睡在旅馆里,这家旅馆不错,服务生穿着一身白,还戴着口罩,都是女的,我 的房间可以住三个人,可是今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每个人都恨不得快点离 开这家旅馆,这旅馆连洗澡的热水都没有。”潘盾模仿着玩世不恭的口气说话。 他想如此形容一番杜韵应该知道自己是住在医院里。   杜韵好象听不出潘盾暗示自己住在医院里,她竟然说:“那你快回来呀,钓 了两天的鱼,也玩够了。”   潘盾想漂亮的女人有时不太聪明,是因为她们用不着花很大的力气就能得到 她们需要的东西,她们与环境的抗争能力退化了,漂亮的女人只懂得自己的漂亮 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特权。   潘盾只好顺着杜韵的思路说:“我已经回来了,不过不住在家里。”   “你住在哪里?住在宾馆吗?”杜韵说话的声音有点急促,好象住宾馆会引 起她的紧张。   潘盾的病床靠着窗户,这个窗户的窗帘开着,躺在床上,能看到夜空的深处, 和点缀在夜幕上的几颗有点暗淡的星星和几缕浮云。潘盾这时已经断定杜韵还不 知道他出了车祸,看着天空,潘盾直接告诉她:“我遇上车祸,小车跟一辆大车 相撞后摔到桥底下,同车的另外三个人,都是我的同事,都没有救过来,我的腿 骨折,不过医生说我马上就会好。”   “潘盾,你不会跟我开玩笑吧,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杜韵的声音还是那么 动听。   “我现在住在协和医院,六楼,靠东边,607病房。”   “我马上就去,就你一个人吗?”   “汤小蔚她刚刚走。”   “我马上就到你那里。”                   二   杜韵和潘盾是在潘盾的结婚前夕认识的。   潘盾的朋友羊志说他的表姐的电脑老死机,打了个电话问潘盾能不能到他表 姐家里一趟。潘盾起先还有点不高兴,因为当记者的羊志经常介绍一些电脑出了 毛病又无从下手的难兄难友到潘盾那里,弄得潘盾不胜其累。   到了第二天,潘盾循着羊志开的地址到了一个新村,找到羊志的表姐家里, 发现出来开门的是个相貌不能不吸引男子注意的女子,不由得和气了起来,声音 也柔和了许多。潘盾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他在美丽而又有教养的女人面前从来 就是温文尔雅。   那是暑期即将结束的一个阳光耀眼的下午,潘盾凭直觉就发现在这套两居室 的公寓里没有男人活动的迹象,后来杜韵告诉他她的丈夫正在日本留学,潘盾就 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第二次杜韵希望潘盾给她的电脑装上网络软件的时候,就不再通过羊 志,而是直接给潘盾打了电话。   潘盾选择了中午再次来到杜韵那个以紫色为基调的公寓,杜韵穿了件烟灰色 的睡衣,虽然睡衣把她罩得严严实实,但一个女人穿睡衣接待自己仍然让潘盾感 到受到了信任,况且这是一个有魅力但没有傲气的女人,是那种可以接近的美丽 女子。   潘盾想美丽女人是为了给在日本的男人发电子邮件,才在电脑上装上上网络 的软件。潘盾在装好软件的时候就对美丽女人说: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的计算机 只要它入了互联网,你有他的电子邮件地址,他就可以马上收得到你发的电子邮 件,比寄航空信便宜得多,只要3毛钱就够了。   美丽女人惊讶费用怎么这么低,而且想马上实践一下电子邮件的神速,潘盾 向她要收信方的电子邮件地址,她说:我只知道电话号码。潘盾说光有电话号码 不行,要电子邮件地址才行,下次你问清楚了电子邮件地址就可以和他通信了。   不过,为了满足美丽女人的好奇心,潘盾马上给自己的办公室发了封电子邮 件,说:“Hi,李梅,有没有找我的电话,叫他或她call我好了,我在朋 友家里,马上给我回个email,好吗。”   过了一会儿,李梅的电子邮件就来了,说:“潘公子,没人找你,你在何处 逍遥,回公司别忘了给我们带点吃的。”   美丽的女人显然对李梅的回信充满了兴趣,她问他为什么叫做“潘公子”, 想带点什么吃的给“人家”。潘盾说他刚刚到公司里上班的时候,他想把他的短 发留长,所以经常用摩丝固定,油头粉面的,加上有点胖,形象上接近花花公子, 所以大家就凭印象叫他“潘公子”,公司里的人不多,大家都处得不错,所以都 挺随便的。美丽的女人还深究道:“那你准备买些什么吃的。”潘盾说:“还没 想好,就买几个茶叶蛋吧。她们挺喜欢吃茶叶蛋的。”   美丽的女人笑得非常高兴,好象买茶叶蛋吃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接 着她说:“哎呀,小潘,那我就不能请你吃晚饭了。”美丽的女人刚才问过潘盾 的年纪,然后说她比潘盾长2岁,可以叫他小潘。   “改天吧,改天我还要教你浏览网络上的信息,就是报纸上常说的在网络上 冲浪。”   美丽的女人很高兴,说,那太好了,你要是能再来教教我,我还要向你请教 一种叫“powerpoint”的软件,我们学校现在就是用这个软件搞教学 的。   潘盾说那就定下个星期一好吗,反正你现在正在放暑假,我上午办完事情, 下午过来好吗,你下午不午睡吧。   美丽的女人说:我早上睡得很迟,下午想睡也睡不着。   美丽的女人在大学的英语系里做助教。她穿睡衣的样子有点慵懒。潘盾第一 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连衣裙很短。她的脸上还化了点妆,显 出性感和活力。潘盾在心里咀嚼着美丽女子第二次见面就不施粉黛,不做修饰, 而且竟然穿着睡衣,潘盾不知这是怠慢,还是诱惑,或是全无含义。   美丽的女人的房间里冷气总是开得很足,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她的打扮又有 所变化,她的发型好象是刚刚做成童花式,与上次见到她时梳着马尾巴有很大的 区别。她的短发配着深蓝色的夏季西式套装,超短的西装裙露出了美丽女人的半 个大腿,她的大腿光洁细腻,没有穿着那令人拘谨的丝袜。美丽女人的身上发出 潘盾从来没有嗅过的有点神秘的香水味道,女人的声音好象也根据打扮而改变, 她说话的时候好象有点日本味道,潘盾想难道她在日本的先生会用某个遥控的手 段让留守的妻子感应到日本的情调。   潘盾在美丽的女人为他到冰箱取饮料的时候特别注意到她弯腰开冰箱的动作, 她半蹲下来的时候使她的臀部的裙子紧绷着,刚好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她直起 身子的时候肩膀和腰部都很灵活地扭动一下,好象是轻轻地一跃,完成了一个幅 度很小的舞蹈动作。   潘盾惊诧美丽的女人原来是如此饱满鲜活,而她的夫君竟要到那东瀛去,让 美丽的女人把最好的一段年华都荒废了。   美丽的女人请潘盾喝可口可乐,潘盾向她演示如何上网寻找信息。   潘盾先叫她用yahoo搜寻,然后又找了个网络征婚的网址让美丽的女人 瞧着好玩,练习上网。   潘盾和美丽的女人一起浏览着网络上一些女子的征婚语,有的写着:“我是 一个需要关心的人,不会作饭且无主见,不爱电脑,充满幻想,不讲道理,霸道 但有同情心,喜欢动物。”   美丽的女人看了窃窃地笑,她笑的时候嘴唇越发鲜红,她说这个女人活脱脱 一个张爱玲笔下的一个人物。还有的写着“一切随缘,不妨一试”、“先给我来 个email,好吗?”、“和我在一起,没错”、“只羡鸳鸯不羡仙”等等等 等。   美丽的女人道:我要是没有结婚,一定也上网络征婚。太有意思了。   潘盾说:你要想上网络征婚,我还可以把你的照片弄到网络上,保证你门庭 若市,一天内就能收到一百封电子邮件。   美丽的女人得意忘形,“哼”了一声说:一百封,太少了吧。   这句话让潘盾识得美丽女人的浪漫,连忙笑着说:对对对,至少一千封,我 们这个征婚广告可是全世界都看得到的。你要感兴趣,我还可以给你做个个人网 页,搞得艺术一些,这要比拍个人写真有趣得多。   美丽女人说:这样麻烦吗?   潘盾说:你有这么多好照片,都可以用来在网络上建立你的网站,效果会很 好的。   美丽的女人的房间里到处都挂着她的放大照片,可以看出美丽的女人是个爱 旅游的女人。墙上或是框子里的照片多的是外景照,美丽的女人到过武夷山,桂 林,北京,西安,香港,在这些旅游城市的著名景点里,美丽的女人摆出的各种 各样快乐的动作,她的笑很风骚也很自然,是那种快乐中有些忧郁,放松中有点 矜持的笑颜,特别是一幅在海边迎风而立的照片,不是心性高的女人摆不出那种 遗世独立的旷远姿态。另外几幅照片是在影楼里拍的,漂亮女人穿着清代妇女的 服饰,拿着扇子,在低眉凝视着,潘盾看了,觉得美丽女人如此打扮,有种不可 道明的风尘味,象陈逸飞油画中的女子。   潘盾很想细细品味美丽的女人的每一张照片,但美丽女人就在他的身边,太 注意看她的照片好象不太礼貌。   美丽的女人好象猜透了潘盾的心思,说:那我是不是要挑几副照片给你。   潘盾说:你的照片都不错,不用挑,都可以用来做你的个人网页,不信,给 你看看网络上的几个个人网页,他们的照片都不如你的好。   美丽的女人当然懂得夸她的照片就是夸她的人,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涩,又 很快恢复了矜持,说:主要要靠你的技术。   潘盾说:我会给你做得很仔细,花一个星期做,肯定能做得很有创意很漂亮 的。   大概是“一个星期”的时间提醒了美丽女人,美丽的女人突然问潘盾:“哎 呀,做这个网页就等于做一件艺术品,我要给你劳务费的。”   美丽的女人即使是说“劳务费”也带着点成熟女人的调皮,丝毫不让潘盾难 堪。   潘盾说;我要是给企业,给单位做,都收费,可是给个人做,还没有听说谁 去收谁的费,都是友情奉献,心甘情愿的。   美丽的女人妩媚地笑了,说:那好,我请你打保龄球。我不喜欢去包厢里唱 卡拉OK,乌烟瘴气的,我喜欢保龄球馆,到处都很明亮。要不,我们明天晚上 去打,好吗?   潘盾机灵道:你白天有空,我们白天去,听说白天比较便宜,我上班时间很 灵活的,可以白天出来。   潘盾那时侯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到未婚妻汤小蔚那里报到,所以潘盾觉得白天 去玩比较安全,白天汤小蔚都在保险公司里做她的会计工作。   美丽的女人说:那好吧,白天我也想出去活动活动,老呆在房间里吹冷气, 晕头晕脑的。   那个下午潘盾又让美丽的女人看了几个个人网址,其中一个叫珍妮的美国女 孩的网址让她兴趣异常。美丽的女人说:网络要比电视要好玩多了。   潘盾说:那是,现在可是网络时代了。   离开美丽女人的公寓以后,潘盾细细地将她和他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气 每一个手势都咀嚼了分析了一遍后,才突然意识到杜韵的几百张照片里怎么都没 有她丈夫的影子呢?杜韵显然有点自恋,但自恋的女人不至于不跟丈夫合影。潘 盾于是感到奇怪。   潘盾还奇怪杜韵在和自己的交谈中丝毫不关心自己是否已经结了婚,或是是 否有了女朋友,杜韵只是很快乐地跟他在一起度过了三个下午。   后来在保龄球馆和一家半中半西的饭店里就餐的情形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怀 疑杜韵和潘盾是一对情侣。至于在潘盾告诉杜韵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汤小蔚以后, 杜韵仍然跟潘盾在一个月光洒满了窗台的夜晚里互相撞击了彼此的身体。以后, 潘盾告诉她他要结婚了,杜韵还问他她要不要参加他的婚礼,潘盾说婚礼就不要 参加了,否则会让他很分神的。于是杜韵就送了潘盾一个昂贵的小摆设。潘盾惊 讶于杜韵的大方,同时又觉得这个大方的女人不可能刻骨铭心地爱自己。自己跟 她之间的关系是有限度的情人关系。   直到潘盾出差前夕,他还找了个时间,和杜韵一起疯狂地吞噬彼此,那时潘 盾其实已经想到结束两个人的关系。从小守规矩的电脑工程师潘盾受不了同时和 两个女人发生密切关系的双重生活。特别是在潘盾和汤小蔚结婚以后,为了避免 麻烦,他和杜韵的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活动范围越来越小,几乎都局限在床 上和电脑前,现在他们俩在一起看网络上的内容,多是看级别比较高的成人玩意 儿。   好几次杜韵要潘盾趁出差的时候带她一起到外地走走,几乎每次都能成行了, 可都在快走的时候,不是总经理就是副总经理,或是那个部门经理要跟潘盾同行。 潘盾就连忙打电话给杜韵,说明了原因,安慰她说将来有的是出差的机会。   结婚后的汤小蔚发现潘盾的抽屉里有好几张美丽女人的照片,潘盾说:那是 朋友托他给他的女朋友搞个个人网页的,朋友正在追这个女人。   汤小蔚说:你那个朋友好浪漫,你有空也给我弄个网页什么的。听说现在用 电脑找对象特别好玩,是吗?   潘盾说:那是,现在都网络时代了。                   三   杜韵那晚到了医院后,就坐在潘盾的床边,拉住潘盾的手,潘盾说:我的命 是捡回来的。   杜韵听了,眼泪就流了出来,潘盾的心一紧,连忙道:我现在都好了,医生 说,我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潘盾说了安慰杜韵的话,杜韵的伤心却无法停止住,她象一个情感十分容易 失控的女人那样竟然哭出了声音,就连汤小蔚在事发那天也没有如此悲恸过。杜 韵一边哭着,一边拉着潘盾的手说:活着就好,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潘盾真的被她感动了,和她做爱不到10次,可潘盾感觉到这个美丽女人虽 然在动作上非常积极,可好象在内心深处,两人总有点隔阂,可能是两个人相处 还不是太久的缘故吧。不过一旦面临生死关头,还是可以看出这个女人是有情有 谊的,看她哭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人的感情一旦掀起波澜,是会把男人淹没的。   潘盾用两只手抚摩这这个女人的光滑的手臂,她渐渐地停止了哭泣。杜韵用 纸巾擦了擦脸,说:你这么多天都不跟我联系,打你手机,说是停机了,我还以 为你不理我了。   潘盾被美丽女人的话感动了。在和美丽女人的交往中,美丽的女人还从来没 有说过如此讨好潘盾的话。潘盾握紧杜韵的手说:我爱你。   杜韵报之以破涕为笑的表情,潘盾再次仔细看杜韵的脸庞,在病房昏暗的灯 光下发现美丽女人的眼圈是黑的,显然,她没有睡好。她曾经跟潘盾说过她长期 失眠。   杜韵看看四周无人,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吻潘盾,她的嘴唇很湿,这让潘盾 感觉到整个生命又被杜韵的情爱滋润了一次,但当杜韵直起身子的时候,潘盾发 现“丹凤眼”护士已经在站在他的病室的门口,“丹凤眼”瞥了杜韵一眼,说: “66号,量血压。”   杜韵看着“丹凤眼”量完了血压,那个“丹凤眼”又把杜韵上下打量了一眼 ,才退出病房,显然,杜韵对于护士没有任何在意,她又坐在潘盾的病床边,又 拉住潘盾的手,说:等你出院了,我要请你去吃铁板烧,请你吃河霸王的大鱼丸, 我还要再请你去玩保龄球,上一次你才打120分,主要是重心太高了,打保龄 球不管你是用什么姿势,只要把重心放得低一些,你就能打得准。下次你可以试 一试。   潘盾拉着美丽女人的手,听她讲打保龄球的秘诀,感到这是他住到医院以来 最轻松的一个时刻。以后的几天里潘盾恢复得很好,医生说从来没有见过好得这 么快的病人,医生说:这个病人的身体素质好,精神乐观。   就在潘盾出院的前一天,他的中学同学,一本妇女杂志的记者羊志提了一大 兜水果来看他,羊志说,是听表姐杜韵说的,才知道潘盾出了事,不过现在走路 能走得这么稳,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接着羊志就讲了些“福兮祸兮”之类的话, 谈了几点人生辩证法。潘盾还跟羊志谈了些网络上的事情,羊志是个网虫,他告 诉潘盾现在有一个专门放恐怖片的网址,叫monsterhome,还有一个 是英国女大学生用来暴露自己隐私的网址,都很有看头。两个人又聊到目前国内 企业做的网页又单调又呆板,羊志顺口说:“还不如你给我表姐做的网页好看。”   潘盾吃了一惊,他万没料到羊志会知道这事情,潘盾连忙道:“我做的还不 是很成熟,几个地方我都想修改,本来是想做好了请你多提建议,你倒先看到了。”   羊志说:“是我表姐告诉我的,她现在玩电脑好象玩得挺投入的,这样也好, 她这样就有精神寄托了,就跟我一样,一上网什么烦恼都忘了。”   “你表姐衣食无忧的,还有什么烦恼?”潘盾故意试探道。   “表姐夫已经有5年没有回来了,表姐夫是个好人,听表姐说他马上就要拿 到博士学位了,我想表姐夫拿到学位以后应该会回国一趟吧,我猜表姐是因为和 表姐夫长期分居,所以精神压抑,有点郁郁寡欢,她在大学里教书,一个星期就 上两次课,跟社会接触又少,凡事就排解不开了。最近的精神已经算开朗了许 多。”羊志完全是一副叙述某个亲戚生存现状的口吻。   潘盾想,果然自己猜的是对的,这个女人是因为思念丈夫太忧伤了,才找自 己这么个情人。除了她到病房的那天哭得有点反常,平时和她在一起,只感觉到 她如水一般的温柔和对自己的迁就,她是一个太客气的情人,也是一个容易精神 恍惚,有点心猿意马的情人。潘盾相信她至今还没有记住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和 他的传呼号码以及手机号码。因为一次杜韵告诉他她始终都把他的名片放在她的 皮夹里,这样要是想找他就能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找到他了。而在潘盾的想象中, 情人的每一个通讯号码彼此应该都能脱口而出的,比如潘盾就迅速地记住了杜韵 家里的电话号码。尽管他知道杜韵除了上课,基本上都呆在家里,而且杜韵的手 机一般处于关机状态,潘盾还是能熟练地拨出这些属于杜韵的手机号码和传呼号 码。   羊志走后,潘盾就在病床上拨通了杜韵家的电话,杜韵家里无人,录音电话 是杜韵的声音,很好听,她说:“你好,我是杜韵,我不在家,请留下您的电话 号码,我会给你回电,谢谢。”杜韵做这种留言提示的声音又跟她往常说话的语 调不一样,好象更明朗,洒脱中带着点奔放的野性。潘盾想再听听她的声音,又 拨了一次她的电话,听了杜韵的提示后就停止了通话。   在即将出院的这几天里,潘盾发现“丹凤眼”一直用很奇特的眼神打量着他, 潘盾知道这个“丹凤眼”护士准是看出了自己同时周旋于两个女人中间。潘盾觉 的自己好笑,也许在这个小护士的眼里,这种成人游戏不定怎么浪漫,不定波澜 起伏就象电影里的男女游戏那样,可是自己成为个中人后,才发现单纯的情感生 活或是干脆没有情感生活倒有可能充满了关于男女恋爱的奇思妙想。而一旦真正 有了所谓的婚外情感,倒可能把自己仅有的那点浪漫的幻想都破灭,即使自己对 杜韵有点着迷,但杜韵的的内心深处好象从来没有对潘盾发生过激情,他们更多 的是在肉体上的同盟者。就是在病床边的抽泣也让潘盾感到哭非所哭,倒有可能 是潘盾的遭遇诱发了她的顾影自怜。   第二天,汤小蔚叫了部出租车,接潘盾回家。刚刚进家门,潘盾就有了冲动, 想马上“要”汤小蔚,汤小蔚逼着潘盾沐浴好,才开始动作。完事后,汤小蔚冷 冷地问潘盾:你好象把我想象成另外一个女人,你从来就没有对我这么激动过。   潘盾只好说些“久别胜新婚”的话敷衍汤小蔚。到了晚饭后,两人又做了一 回,汤小蔚才满了意。事毕,躺在床,汤小蔚津津有味地谈起了叶玫隐秘的情感 事件,她说叶玫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她了,她说叶玫第一次是跟她的中学体育老师, 后来工作后跟一个很有身份的官僚发生过密切关系,她喜欢这个官僚的风度和幽 默感,也相信他是爱她,仅仅是他在认识她之前就已经结婚了,才使他们的关系 只能成为情人关系,叶玫并不企求好的结果,更不想利用她和官僚的关系得到什 么好处,只是希望两个人能够心心相印,直到后来叶玫发现原来这个经常出差的 官僚在另外一个大城市里还有一小情人的时候,叶玫才心死,心死以后叶玫才成 了一个在两性关系上十分随便的女人。汤小蔚说叶玫和各色男人之间的事情说得 很详细,详细到叶玫和不同的男人做爱后的生理和心理状态。汤小蔚讲得津津有 味,潘盾心里却想怎么有的女人这么可怕,竟然会出卖和别的男人的私情来达到 自己的情感宣泄。潘盾想杜韵决不会是这种人,杜韵是个忠于自我的女人,她不 会把事过境迁的情感事件庸俗化到成为可供谈资的故事,比如她就从来不谈她和 她丈夫之间的事情。   汤小蔚好象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兴奋点都集中在叶玫的故事之上,她喋喋不 休地说着,一直到潘盾入睡。第二天汤小蔚还继续说着叶玫的事情,潘盾正色道: “你不要听叶玫放毒,你这样受她的影响,以后说不定也模仿起她来了。”汤小 蔚恼怒道:“你胡说,你才想学那些男的。”潘盾摇了摇头道:“你们保险公司 的人上班尽聊这些?”汤小蔚反驳道:“哼,就你们搞电脑的高尚,你上网尽看 些黄色的东西我还不知道。”潘盾有气无力回应道:“我只是偶尔看看,你不要 污蔑我。”说罢就快快出了家门到公司上班去了。   潘盾到了公司就给杜韵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出院了,上班了,另外准备 将她的个人网页做些修改。杜韵一连说了许多“谢谢”。潘盾顿觉得她过于客气。 可能是车祸的这段时间里把两个人的关系弄得有些生疏了吧。   潘盾原来想跟杜韵约个见面的时间,但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里,似乎杜韵没 有提出或暗示见面的意思,潘盾就无深入的可能。潘盾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怕杜韵, 怕这个美丽的女人。潘盾很清楚,男女之间很难做到彻底的平等,而是多多少少 有点一物降一物的意味。杜韵这个女人即使是和潘盾亲密地做爱,也好象要保持 着她的高贵和主动,她是一个在做爱的时候很投入的女人,但不是一个迎合男人 的那种女子。   潘盾遐想着美丽的女人的种种好处,打开有点久违的电脑,直接上到杜韵的 个人网页上,一开始就是杜韵在海边的一张照片,海风把她的长发吹乱,海风把 她的眼睛吹得迷离,网页的边上写着,“请您键入这位女子的姓名的英文缩写, 才能打开本网页的其他窗口。”潘盾键入“dy”,马上就弹出杜韵的另一张照 片,是那张杜韵穿着清代妇女服装,有点风尘味的陈逸飞油画式的照片。网页上 写着:“如果你能将她的出生的年月日键入,你将有一次欣喜的发现。”潘盾敲 入“69/09/18”,另一个窗口就弹了出来,照片上杜韵穿着暴露,露出 白皙的颈和背,正对着盥洗室里的镜子涂口红。潘盾十分投入地注视着这张照片, 从用光的效果和拍摄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般摄影师能拍出来的照片。潘盾没有 问杜韵是谁给她拍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照片,如果是她丈夫拍的,可以看出他们 俩的关系除了亲密,还很懂得狎戏。夫妻关系亲昵的很多,但能狎戏的不见得很 多。如果是摄影师拍的,可以推测这是一个很懂得女人的妙处而且很知道如何摆 布女人的摄影师。   潘盾设计这种网页方案是和杜韵商量后才做出来的,所以杜韵也是她个人网 页的策划者,她透露过她有完全写真的照片,但她不太愿意放在网络上,甚至不 愿意给潘盾看。所以在杜韵网页的最后一“关”,用的是一个画家给杜韵画的裸 体油画作为“压轴照片”,杜韵很有点自豪地告诉潘盾,这是她所在的大学一个 美术系的讲师三番五次地提出要给她画油画,说她是第一个打动他使他鼓足勇气 向她提出画她的裸体油画的女人,而且答应作品归杜韵所有。杜韵就让他画,杜 韵画蛇添足对潘盾道:“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潘盾把正人君子的裸体油画翻拍下来,放在网页的最后,要求是:“请键入 网页的主人给你的密码。”其实这所谓密码仍然是杜韵出生的年月日。   潘盾点了一支烟,他在想,也许可以把杜韵的网页弄得更丰富些,至少可以 给她的每一幅照片配上音乐,潘盾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打电话问问杜韵她都喜 欢那些音乐。                   四   自从出院后,潘盾下班后喜欢在办公室里多呆一会儿,他的办公室在第十二 楼,在潘盾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里,有一架安在三脚架上的单筒望远镜,这是公 司的老总给大家在休息的时候极目远眺用的,为的是让员工有放松放松的机会。 潘盾喜欢这种休闲方式,而且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用望远镜观察周围的景致,潘盾 觉得用望远镜看看别人是怎么活着,怎么说话,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事情。   潘盾所在公司的对面是一座20层高的大楼,叫保丽大厦,保丽大厦的底楼 是一家大型百货商店,二楼到十楼是写字间,十一楼是餐厅,十一楼以上都是公 寓。公寓里住着各色人等,比如十二楼的右侧就住着一个单身女人。   从望远镜里观察,对面十楼的的一个写字间里一个小青年在下班后喜欢去翻 别的同事的抽屉,这个小青年在同事走后就在办公室里逡巡,过了一会儿,就到 他的办公桌对面的一个位置上坐下,在潘盾的印象里,那张办公桌是一位年轻小 姐的位子。他好象没有花费多少气力就打开了女同事的抽屉,然后非常有耐心地 翻翻捡捡了不少时候。   潘盾没有心思老看一个人翻别人的抽屉,就把望远镜移向另外一个感兴趣的 “景点”,在这几天的观察过程中,潘盾发现十二楼的那个年轻女人的异性伴侣 是个大胡子的男人,大胡子一来,单身女人就把窗帘拉上,就什么也看不着了, 只有她独处的时候,潘盾可以看到她不停地对着镜子梳头打扮,或是一个人拿着 遥控器看电视,有时,单身女人大概是听到电话铃响了,就很激动,急忙去接电 话,拿着无绳电话,坐在靠窗的沙发,她会花很长的时间泡“电话粥”,潘盾很 难猜测她是跟谁在通话,她说话的样子有点忧郁,让潘盾怀疑她是不是跟某位十 分遥远的情人在诉说她的思念。总之,窗帘开着的时候,这个女人不是处于幸福 状态,她象被困在笼子里的鸟,不快活。   潘盾最喜欢观察的是十一楼的餐厅,餐厅里的人形形色色,每个人进餐的模 样和对共同进餐者的态度很有些变化。潘盾已经在餐厅靠窗位置上发现熟人到这 家餐厅进餐。一次是潘盾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他的一家人在那里吃“啤酒鸭”。 还有一次是公司的会计司红,她跟一个很阔气的男人一起吃饭,样子始终嗲嗲的。   在一个周五的傍晚,潘盾竟然看到汤小蔚经常提到的那个叶玫跟一个中年男 人一起吃“啤酒鸭”,虽然潘盾只见过叶玫一次,但这个女人的非常直率而且有 点居高临下地盯着男人看的大眼睛给潘盾留下很深的印象。叶玫和中年男人很亲 密地就餐,那个男的不无放肆地拉住她的手,尽管叶玫把手缩了回来,但报之以 非常暧昧的微笑。这个女人真她妈的懂得挑逗男人,潘盾笑着骂道,继续用望远 镜观察,那个男的不死心,再次抓住叶玫的手,这次她没有把手缩回去了,两个 人手拉着手好象谈得很开心的,叶玫笑得肩膀耸动。潘盾骂了句“他妈的”,觉 得这个女人狐媚而且庸俗,心想至少在男女关系上,汤小蔚是不那么容易越轨的, 不过,她好象特别喜欢打听这类事,回去把叶玫的事情告诉她,她准兴奋,想着 这些潘盾连忙收拾好东西,下楼,骑上摩托回家。   回家后潘盾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正在厨房里做菜的汤小蔚,她果然高兴得不行 ,而且计上心来,很恶作剧地打叶玫的手机。手机马上通了,汤小蔚道:“小叶 子,你在忙什么呢?”,……,“噢,在吃饭呀,跟谁呀,”汤小蔚继续问, ……,“跟客户是吗,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拜了,明天见。”   汤小蔚笑着扑向潘盾,抱住潘盾道:“你看,她说她跟客户在一起吃饭,你 没看错吧。”潘盾摆脱了汤小蔚的双手,很家长地坐在沙发上,冷笑道:“她会 告诉你她正在跟情人一起吃饭?”潘盾说完,很得意自己的回答,却马上感觉到 这一问一答本身的无聊。   在没有夜生活的日子,潘盾常常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在电脑网络上冲浪。那个 叫珍妮的洋妞仍然是个热门网址。她把摄像机镜头24小时对准自己的每日里的 饮食起居,让上网的人随时观看她的任何时候的一举一动,公司里的同事说这洋 妞这招出得好,有胆量有魄力,彻底的行为艺术。一天里全世界竟然有几万人次 上网看她正在干些什么。这珍妮长相一点也不妖冶,良家妇女的模样,大部分时 间都是面无表情对着镜头,偶尔有人访问她的宿舍,他们吃饭,聊天,最激动人 心的时刻大概是珍妮那个男友来她屋里玩耍,可灯一熄,就啥玩意儿都看不着了, 可越是看不着什么特别刺激的,潘盾感觉到自己越是希望能看到让自己心跳的。 就这样一整个晚上潘盾守在14寸的电脑屏幕旁盯着珍妮的每一个动作,看她打 电话,看她看电视,看她换衣服,看她一个人有时傻乎乎地笑,有时又皱眉头。   渐渐地,潘盾悟出了一个道理:其实潘盾也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人,就跟珍妮 一样,跟上网看她的人一样,无聊到利用目前世界最先进最及时的通讯工具一起 窥视一个普通洋妞的日常行为,我们在看着她,一看她,就进入了她的行为艺术 的圈套,全世界几万人安静地看一个女大学生的平静生活,是一次最孤独最松散 的各个种族人员联合大窥视,也是世纪末最无聊最平静的一次网上狂欢。窥视他 人的生活竟然成为世纪末的一个重要的休闲主题,大概在许多人看来别人的生活 都是那样地有趣,那样地充满历险的可能性,好象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可能是一种 传奇,看红男绿女的生活就好象在看一部卡通片,人物没有多少头脑,没有多少 性格,却有着旺盛的精力和稀奇古怪的遭遇,卡通里的人物在不断地动作着,仿 佛有三头六臂,该得到的轻易就能得到,该放弃的没有多少犹豫就放弃,一切都 在动作之中,一切都不要做太多的思考,那哈姆雷特式的“生存,还是死亡”早 已经成为古旧的游戏,卡通人物是“爱拼才会赢”的化身,就象电脑游戏中的模 仿真人的卡通游戏,“死”了算什么,输到“血”后又能重新上阵,失去了一次 爱又算什么,自有另一处的卡通美人和你一块去经历另一处险境。   这个城市里的人太多了,四周都是人,入夜,在霓虹灯和广告牌闪烁的灯光 下,街道上的芸芸众生的脸孔都那么“酷”,好象是从卡通工厂的模子里生产出 的一般,这么多人在卡通游戏里消耗着生命,他们表情惘然地回到现实中,好象 还沉浸在刚刚扮演过的卡通游戏里的某个角色,好象迫不及待地希望虚拟世界的 逻辑能够在现实中实现。而那一年前因为车祸死去的副总经理,小丁,司机又有 多少人还会想起他们,他们死了,最亲的亲人可能还无法摆脱悲痛,可是那旧日 的朋友和同事可能在某个欢天喜地的聚会上觥筹交错后高歌一曲,就把这偶然的 死亡事件给淡忘了。这个世界是个容易让你把不愉快淡忘掉的世界。   在网上冲浪冲得有些晕的时候,潘盾常常下楼租一片VCD看,潘盾的宿舍 附近的一家VCD影碟出租店的女老板大概30出头吧,有点风骚,生意清淡的 时候,女老板很耐心地为潘盾挑片子。她一边挑片子,一边告诉潘盾:来我这里 租片的,十几岁的喜欢看武打片,20到30岁的喜欢看巨片,过了40,不是 三级片的就不看了。当时潘盾听了哈哈大笑,女老板也很开心。为了证明她的话 很权威,她拿眼睛示意潘盾注意一个刚刚进店的中年人,然后小声对潘盾说:“ 你看,这种年龄的最喜欢看那种片了。”果然,那个中年人挑了一片暴露镜头比 较多的日本片《失乐园》,很快活地骑上摩托走了。潘盾住的新村里有五六家 VCD出租店,生意都不错,潘盾想每天夜里不知有多少的新村居民靠着一片2 元的VCD片子打发走一天中最暧昧的时光。而这些片子大概又激发了这些居民 们对无聊生活的许多天马行空的幻想。就好象有一个星期里,潘盾看了12部美 国的恐怖片,潘盾于是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单位里,在无人的地方比如空旷暗淡 的车库里,没有路灯的楼梯口,或是每扇门都关着的盥洗室里,都让潘盾感到不 安全,老担心从背后出现什么怪物,恐怖片里的绝招就是从背后袭击。   潘盾清楚地知道自己种种不安、烦躁的症结是在杜韵身上,自从接到了杜韵 的一封没有署名的电子邮件,说“还是让我们各自回归自己本来的生活轨道”后, 潘盾就下了决心,决不先理睬这个女人,她好象太懂得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   有时,深夜里潘盾在书房里一边网上冲浪一边酝酿着找个理由给杜韵写一封 电子邮件,这时听隔壁的汤小蔚发出轻微的鼾声,而电视里仍然播放着俗不可耐 的肥皂剧。潘盾就悄悄把电视关上,看看睡态平静的汤小蔚,心想,自己要真有 了杜韵这种女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侍侯着她高兴,也许自己所有的生活重心都要 围绕着她转,而汤小蔚虽然有点俗气,却管自己吃管自己穿的,而且在认识她的 时候,自己还曾经庆幸认识了这么个有颜色的女子,只是后来越是相处久了越是 感到汤小蔚的情趣不高。杜韵虽然是女子中的出色人物,无奈她对于自己也许只 是狐狸对于那棵葡萄,只好想象她是酸的,才能使自己对她的思念不至于发作得 厉害。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年过去了,杜韵和潘盾之间连个电话都没有通。 潘盾已经提升为公司副总经理,仍然经常跟同事到其他城市出差,如果是几个男 同事一起到异地,夜里就到当地的酒吧消遣,酒喝多了,就互相逼着对方交代有 没有婚外恋,潘盾听别的同事象讲故事那样说自己的曾经一段情,不禁有点羡慕, 也有点看不起这样的故事,心想,你那故事不知是如何陈腐,却成为自己炫耀的 履历,性质跟那个叶玫差不了多少。轮到潘盾说,潘盾只好把自己读大学的时候 和一个海军女兵的柏拉图恋爱拿来凑数。大家都说潘盾这故事没劲,跟70年代 的故事似的,连个kiss都没有。   潘盾几次想给杜韵打电话,特别是在其他城市出差的时候,潘盾都狠了狠心, 用自己的自尊心强压住对这个美丽女人的渴望。   有次潘盾骑着摩托看见杜韵和一个男人一起步入一家百货商店,潘盾突然明 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这个杜韵不过是气质更高贵一点的叶玫罢了。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潘盾又到厦门谈判一个项目,刚刚跟同事吃过晚饭,他 的传呼就响了,一看,是个非常熟悉的号码,马上回电话,竟是杜韵。   她的声音很低,好象是从海底传出来的声音,她问:“你在哪里?说话方便 吗?”   “我在厦门,说话很方便。”潘盾很奇怪怎么她一跟自己通电话,自己对她 所有的怨气马上烟消云散了。   “好吧,我现在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好吗?”女人有气无力说道。   “你慢慢说,我这边没事。”潘盾安慰女人道。   “我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三年前他就在日本委托律师和我办了离婚。过 去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自己也认为这好象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是感觉到在 一份离婚文件上签了字而已,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声音有点哽咽,停 了一会儿,继续说,“我承认为了排遣寂寞,我不时地交男朋友,可我心里都在 等着他回来。今天他回来了,没有来找我,从宾馆里打电话给我,说他的那个日 本老婆看得很紧,日本女人正在洗澡,他才有办法给我挂电话。他就说这些。” 她哭了起来,就象上次在潘盾的病床边的那种哭法。   “我受不了这些,我为什么要遭这种折磨,为什么?为什么?”杜韵越哭越 厉害了。   潘盾几乎没有犹豫就说道:“我现在就到你那里,好吗?”   “你不是在厦门吗?”杜韵哭着说。   “我已经有驾驶证了,我马上开车到你那里,4个小时就到,明天我再开车 到厦门。……,相信我,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潘盾对着手机的低声却有力地 说道。女人没有声音。   潘盾借了司机的钥匙,钻进了蓝色小车,驶出了厦门岛,很快汽车就上了泉 厦高速公路。   “电脑游戏的卡通人物的动作都是这么干脆,还有那VCD里的好莱坞人物, 行动起来从来就不拖泥带水。”潘盾得意地想着,他的小车里摇滚音乐轰鸣作响, 潘盾调低了音量,一边用手机拨通杜韵家的电话。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