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 生 自 白 ── 记 者                 ·少君·   他很年青,不过三十多岁,已当上了《人民日报》的编委、部主任兼版面主 编。今年他买了部奥迪100型轿车,在报社内引起不小的轰动。有人说他路子 很野,关系众多,也有人说他很会卖版面,道儿极黑。听了我的转述,他不以为 然地一笑,打开他那辆崭新黑亮的私家车门,让我坐在了前排……   听说在美国,只有老婆和客人才让坐在前面,你是老吴的同学,老吴当年在 报社是我最铁的朋友,他的哥们儿就是我的哥们儿。你刚回国,别听他们瞎嚷嚷, 我买车怎么了?又没偷又没抢,这是本事!这年头儿,雷锋没钱都没人理,整天 拿着大哥大,挎着BB机,在饭店招客的小姐,是北京人最羡慕的职业,床上一 倒,美钞不少。我们呢,高级记者每月才一千零八十块钱的工资,加上工龄工资、 副食补贴、交通费、书报费、洗理费等各种附加工资,月收入不到一千五百元人 民币,还不够王府饭店的一盘菜钱,你让我们这些号称“无冕皇帝”的怎么活?   我承认,过去在大陆当记者是个很好的职业,全国就那么几家报纸,记者享 有很多特权,如坐飞机火车不用排队买票,走到哪大都吃香喝辣的,特别是党报 的记者,到地方上好象一个小神仙,被人供着捧着,临走还可以拿些走。但这几 年全变了,记者证满天飞,大报小报成千上万。为了挣钱,当记者的什么都干, 而且名声也越来越坏。近几年民间把社会上的人分为十种人,一个顺口溜说:“ 第五种人是记者,坑蒙拐骗全都干。”这不但说明记者的社会地位下降,也说明 了记者本身素质的降低。俗话说,饥寒起盗心。大陆现在的记者,实行业务职称 工资制,高级记者月工资一千零八,主任记者月工资九百四,记者月工资八百一 十三,助理记者才六百十八块钱,比机关干部和中小学教师还低。我的一个朋友, 九零年从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老婆分到机关,两人加起来才一千三百多块钱一 个月,除了交小孩托儿费五百多块,交房租水电煤气费,紧紧巴巴地省吃俭用, 所剩无几。工作七年,连个彩电都买不起,老婆正在闹离婚,说还不如嫁个西单 摆夜摊的。杨钧,你认识,号称《经济日报》总编助理,他的职称是主任记者, 每月收入最多一千八百多块,他妻子原在一家民办的研究单位混,“六四”后那 单位被查封了,失业中又得了黄疸性肝炎,家里存的万把块钱都贴进去还不算, 又借了几千块钱,本来挺机灵的小伙子,如今快成小老头了。他昨天还给我打电 话,让我给他找家想出名的乡镇企业,五百字一万块,他保证登在头版上。   当然,这都属于笨主儿。靠记者这块牌子发了财的也大有人在,大体上分为 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两种。灰色收入是指记者在给本报、本刊、本台完成写稿任 务之后,替别的报纸杂志写东西所挣的稿费。如新华社记者写通讯稿是没有稿费 的,但如果写给由该社派生的《半月谈》、《环球》、《经济参考》,就会有每 千字50-100块钱的稿费,如果投给外地的杂志和小报,稿费会更高一些。 也有的是靠出书写报告文学挣钱的,但总的都很累,属于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结 合的产物。这帮记者最多能有现在大陆中等水平的收入:家里有进口冰箱、彩电, 银行里存个万八千的。   大部分发了财的记者,都是靠黑色收入起家的。这类人中有些是专门从事广 告业务和制作专题节目的记者,因为广告是现在大陆各家新闻单位的重要经济来 源,除了少数象《北京晚报》、中央电视台等的广告业务是卖方市场,坐等客户 上门,客户还得排队、走后门求着早上广告,其它绝大部分新闻单位基本上是买 方市场,需要动员广告业务人员和记者四方奔走拉广告。而且有许多报刊还采用 承包广告费的办法,刺激记者拉广告的积极性。广告提成低有15%,最高的达 70%,也就是说,每拉一千元的广告,记者自己可得150-700元不等, 所以不管假药还是冒牌货,只要付钱,照样给登广告。到后来干脆搞专版介绍, 由记者写吹捧产品或人物的文章,对方按广告费付钱,各得所需。我这车就是这 样得来的,《社会市场导刊》聘我做顾问,提出拉来的广告费四六分成,我拿小 头儿,他们吃大头儿。以我在新闻界混了这么多年的关系,和手中的发稿权,认 识的企事业单位,哪个不买面子?去年一年,我以《社会市场导刊》的名义,为 二十几家大中型企业开了新闻发布会,为几十家乡镇企业写过专题报告,给该刊 带来了好几百万元的广告收入,他们给我买辆车,还算是便宜了他们。所以,我 大大方方地开着它上下班,时不时还得用它去采访,我没管报社要油钱,他们得 表扬我才是。我这摇笔杆子的比起那些扛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差远了,他们现在 是最发的记者贵族群。随便在新闻联播中插个一两分钟,要价都得上万。一个专 题篇,找个七、八个赞助单位,给公司经理几秒中的镜头,最少也有几十万赚头。 我家楼下的一个北京电视台的小记者,刚工作时骑一辆扔了都没人捡的破自行车, 见到我总是老师长老师短的。这几年当上了一个专门介绍市场消费服务专题节目 的负责人,嘿,这下可神气了,一身的皮尔卡丹,开一辆据说是两千块买来的去 年才出厂的“二手”切诺基吉普车,抽烟都抽罐装的美国骆驼牌,嫌三五牌的太 淡,而且假的多。见到我居然和我称兄道弟起来,我心想我当记者时,你丫的还 在乡下啃甘蔗呢。   特黑的有没有?太多了。《光明日报》的老许,有一天到虎坊桥商场逛街, 发现济南的一家洗衣机专售柜台坐着几个小姑娘,走过去掏出记者证,说接到许 多读者的来信,反映她们厂的洗衣机有许多问题,准备报道,要她们告诉她们的 厂长。说完丢张名片,扬长而去。小姑娘一看是《光明日报》的,立刻打电话通 知了厂长,该厂长吓得连夜驱车赶到北京,带了许多土特产找到老许,央求笔下 留情,因为厂子承包了,完不成承包销售额,该厂损失很惨。姜不愧老的辣,老 许不紧不慢地拿出他老婆和女儿连夜赶出来的二百多封“群众来信”,说正准备 每天登一封,直到把产品打出市场为止。几句话让该厂长恨不得磕头求饶,老许 见火候已到,提出不发这些“群众来信”的代价是,必须摆平这些来信的读者, 平均每人一千块,需二十万元钱。另外他还可以反过来写一篇该厂长治厂有方的 新闻,只要一万五。那厂长左思右想,只好按价付款,自认倒霉。当然,比老许 黑的人大有人在。中央电视台那几个主持人,光从“XXXX”节目中,捞进自 己口袋里的,每人至少六位数以上,不但有车有别墅,有的还开了自己的公司, 专门吃客户和电视台的中间回扣。而且,这种活上下联着很多人,犯了事都有人 扛着。前几天,北京电视台的一个专跑体育新闻的记者,因涉嫌敲诈、贪污受贿 20万元人民币,被拘留审查,但调查搜集证据时,公安局的人根本进行不下去, 连被敲诈钱的人都替其遮掩,甚至有人愿出面替他当人头顶着,最后连北京副市 长都出面为他说情,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这几年,大陆由被采访单位出经费的有偿新闻越来越多,新闻的客观性本来 就少,这样一来就更没有了。新闻舆论的重要性众所周知,其公正的主要因素是 依靠记者的个人素质和道德修养。但如今的大陆,一切向钱看,记者在自身的生 活没有基本保障的情形下,不可能不沦为金钱的奴隶,堕落是不可避免的。象《 工人日报》、《经济日报》每年印报亏损高达数百万,《人民日报》更多,以这 样的环境,报社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采访经费,现时平均每名记者一年的差旅费 不到五百元,还不算因政治原因被删除的新闻,你叫他怎么公正全面?你看看人 家国外的记者,年薪好几万不说,起码不会为家里有没有冰箱、彩电操心费力, 不会为女儿上哪个托儿所、学校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我在大学的同班同学,在香 港一家二流水平的报社当记者,工资都有五万多港币,到北京每次请我吃饭,我 都有要饭的感觉。你看同是中国人,为什么我们就必须绞尽脑汁地,为钱而丢掉 做记者的基本职业道德?用新闻的良心去换钱,让神圣的报纸上沾满铜臭?我们 成了什么了?跟那些天天在宾馆饭店找人打炮换钱的小姐有什么不同?记者?我 看简直就是“妓者”!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