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侨 居 闲 笔 ── 丝 绸 衣 料 情 结               ·若 榕·   好多年来,秀儿的心里就象缺了什么似的,总是因为一块丝绸衣料而耿耿于 怀。那是一块真正的杭州出产的真丝衣料,八年前秀儿快要来美国之前,母亲送 给秀儿的礼物。   秀儿还记得当时母亲兴致勃勃地说:“花样儿太多我都看花了眼,这块料子 是店里的营业员替我选的时兴花色,做一件裙子穿上,真丝的就是好看呵。”母 亲把衣料在秀儿身上比试着,就好像已看到了女儿穿在身上的那个好看儿劲。真 正的丝绸料子,滑滑软软,握在手里一不小心就滑落在母亲的床上。   母亲喜爱丝绸衣服,可是这许多年秀儿就从来没有看到母亲穿过绸衣服。记 忆中,秀儿读中学的时候,母亲有一件紫色的对襟丝棉袄,软软的双绉绸面儿上 镶着黑平绒的滚边儿和麦穗儿黑绒布扣。那个年代的人们,习惯在丝棉袄外面罩 上一件平布蓝衫子。虽然看不清楚罩在里头的好棉袄,但是随着母亲的动态,漂 亮的色彩和绸衣料的流光就从罩衫底下时时探露展现出来!侧脸贴着母亲的后背, 就是隔着蓝布衫,也能感觉出从丝面料的高贵质地中透着母亲的温暖。最好生活 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可是秀儿还没有离开中学,文化大革命就来了。母亲把那件 拢着温馨的丝棉袄收进箱底,从此再也没有看见母亲穿过它。随着厚厚重重的樟 木箱子,一同收去了秀儿心里一段如丝绸一样的美丽情怀。   即使隔了许多年之后,每当整理东西时看见了,展开这件年久发黄的袄子, 母亲也总要轻轻地抚摩这仍旧柔软的丝绸面料,由衷地说,旧是旧,苏州货呵。 母亲还是喜欢真丝料子,但是母亲再也没有为她自己买过。   因为秀儿要出国,母亲买那段色彩漂亮的丝绸时,已快要七十岁了。当然也 早就不是二十多年前秀儿的中学时代,风华还在的母亲穿着紫袄时的雍容模样儿 了。可是母亲的眼里闪着喜悦,比买给自己穿还要高兴。   秀儿到了美国,弗伊斯太太对秀儿非常好。弗伊斯夫妇没有生养儿女,但是 有一副慈爱的心,不仅帮助秀儿的丈夫适应在美国最初的日子,而且逢年过节都 热情地款待秀儿的一家,平常的日子也不忘嘘寒问暖,排忧解难。离家倍觉人情 亲,中国人重情义,把出国时带出来的两只箱子翻遍了,选来选去,就数母亲给 秀儿的这块衣料好。自己剪裁,亲手缝了一条裙子送给弗伊斯太太。哗哗响的彩 纸里包裹着的花绸裙上缝着的密密针脚,不仅每一针都是秀儿的一份心意,而且 连同母亲那份丝绸般的隽永心意,沉甸甸的,似乎都一齐跟走了。   打那以后,一走进布店,秀儿的眼光不由得就往丝绸衣料里,寻找类似母亲 给的那件衣料的花色。她执着地寻寻觅觅,似欲追回一段往事。回国探亲时,母 亲爱看看女儿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却默默然,不曾问起那衣料。   后来,秀儿见了丝绸就想买,即使买到的花色都比母亲给的那块好看,心里 仍然空落落的。秀儿常常听到,有一声遥远的呼唤,夹带着难挡的惆怅,把自己 领到心房的某一个角落。在那个寂寞的地方,看到从小生活习惯了的家,母亲守 着老家的气氛,眼里满含慈爱……   今夏,三姐妹都回老家看望母亲。倦鸟返巢,重温儿时光景。齐齐围坐在母 亲膝下,仿佛时光倒流,三个女儿三朵金花。不禁唏嘘岁月如无情的铁笔在曾经 稚嫩的女孩们脸上刻下年轮的痕迹。   母亲颤颤悠悠,亲自去百货店里挑了三块真丝衣料。“花样儿太多我都挑花 了眼……”   一块石头落了地,秀儿的心里顿然满溢出欣喜。长年纠缠在心底的那个丝绸 结转瞬即解。   妹妹捧着滑滑爽爽的丝料子,静静地欣赏,握在手里一不小心滑落在母亲的 红木雕栏大床上。   秀儿端着一块以前自己买的蓝底浅花的丝料,问妹妹,你喜欢这个花色吗? 妹妹用母亲给的那段花丝绸换得了这一块素雅的。毕竟已非少年时,妍红吒紫的 花色各有品味,不能苟同了。   然而,秀儿珍藏起那件母亲为妹妹挑的礼物。有一天,当妹妹解逅了那个寂 寞的角落时,她就会来要回母亲的丝绸衣料。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