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乱世之恋(续)          ──女作家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罗曼史                ·长 江· 三、蜜月情事   1944年4月,张爱玲发表了一篇题为《爱》的散文,阐述了这样一种爱 情: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 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 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 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很远,站定了,轻轻地说了一声:“噢, 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 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子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 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 春天的晚上,在后门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 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篇短文章空灵飘忽,不着斧痕,描述了张爱玲理想中的爱情观。据说这个 故事还是从胡兰成那里听来的,故事中的女孩即胡兰成发妻的庶母!   胡兰成当时在南京任职,张爱玲就常常给他写信。张爱玲本不是个缠绵悱恻 的人,但这次也生出离情别绪来,她对胡兰成恋恋不舍地说:“你说没有离愁, 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感伤了!”她还在一封信中说:“我 想过,你将来就只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   张爱玲不想他们的关系将来会怎样,不问自己的名份,也不在意胡兰成已有 妻室,挟妓狎玩,“欲仙欲死”地享受这爱的甘霖,──她得到了那种“于千万 人之中遇见唯一爱人”的欢乐,得到了千万年之中守得真爱一刻的永恒。所以她 很满足。   爱情的力量使胡兰成由从前的郁郁寡欢变得爱说爱笑,有时还爱唱两嗓子。 胡兰成每次回上海,先去看张爱玲,踏进房门就喊:“我回来了。”仿佛这里就 是他的家,他的归宿。   每次回来,胡兰成都要在上海住上八九天,晨出夜归只看张爱玲,两人伴在 房里,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时,事情起了变化:胡兰成用情不专,放纵情欲,他的妻子英娣提出与他 离婚。胡兰成十分痛苦,在张爱玲面前流泪说:“张爱玲,我是不是太坏了,连 做一个丈夫都不配?连太太都离我而去……。”   张爱玲安慰他说:“在这个乱世,做一个女人难,人来人去是不定的,什么 都靠不住,何必为把握不住的事情难过呢?”   几天后。回到南京的胡兰成给张爱玲写了一封求婚信:   爱玲:   自从一年前我在南京看到你登在《天地》上的两篇文章,我就有一种奇特的   感觉:你就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所要寻觅的人!及至见了第一面,我更感到我   俩的缘份是前世定了的。爱玲,这世上懂得你的只有我,懂得我的也只有你。   在我们相知相伴的日子里,我一直把这份对你的情义放在心底,不敢稍稍放   纵感情的姜绳,生怕伤害了你。因为英娣还在呀!我是早就把你的家当成了   自己的家的,英娣已经使我失去了一个家,你不会再使我失去最后一个家   吧?!你说见了我,你变得很低很低,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我本自视聪明,   恃才傲物惯了的,在你面前,我只是感到自己寒伧,象一头又大又笨的俗物,   一堆贾宝玉所说的污泥。   在这世上,一般的女子我只会跟她们厮混,跟她们逢场作戏,而让我顶礼膜   拜的却只有你。张爱玲,接纳我吧……   张爱玲给胡兰成回信,却是一张空白信笺,胡兰成匆匆赶回上海,眼睛里满 是问号。   张爱玲说:“我给你寄张白纸,好让你在上面写满你想写的字。”   他们结婚了。胡兰成担心时局不稳会连累张爱玲,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没有 办理任何法律手续,只写下一纸婚书:   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前两句是张爱玲写的,后两句是胡兰成所撰,证婚人是张爱玲的好友炎樱。 这年,胡兰成38岁,张爱玲23岁。   新婚蜜月,“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两人整日守在房里,燕语昵哝, 男欢女爱,有时两人并枕躺在床上说体己话,有时面面相偎含情而视,有时说古 论今谈天说地,张爱玲常有妙语连珠令胡兰成刮目而视。   张爱玲古典文学功底深厚,读小说心细如发,那些躲在套语滥调里的传神字 句,她常常脱口而出。一次,张爱玲和胡兰成躲在深闺里谈论小说的语言,张爱 玲说:“《金瓶梅》里写孟玉楼‘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这‘淹 然’二字就用得好!”胡兰成要张爱玲说“什么是‘淹然’”,张爱玲答:“有 人虽见怎样的好东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却象丝棉蘸了胭脂,即刻渗开的一塌糊涂, 这便是‘淹然’呀。”   谈张爱玲的朋友苏青,张爱玲品评说:“苏青的美是一个俊字,有人说她世 俗,其实是俊俏。她的脸好像喜事人家新蒸的雪白馒头,上面点有胭脂。”   张爱玲悟性颇高,常有与人不同的感觉。胡兰成为张爱玲读诗。读《诗经》 中大雅章,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的诗句,张爱玲说:“啊,真真的是大旱 年岁!”   读到《古诗十九首》中“燕赵有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衣裳,当户理清 曲”时,张爱玲说:“真是贞洁,那是妓女呀!”   再读《子夜歌》“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张爱玲叹息道:“这端然真 好,而她亦真是爱他!”   读到《乐府》中一首诗:“夫婿从门来,斜倚西北眄。语卿且勿眄,水清石 自见。石见何磊磊,远行不如归。”张爱玲笑:“这‘眄’字用得好。”胡兰成 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子,张爱玲解释说:“就是上海话‘眼睛瞄发瞄发’,不是 极有风情么。”还说:“这样困苦还能在夫婿面前撒娇,他们亦是真爱的!”   胡兰成不禁叹道:“自己平常看的东西以为懂了,其实竟未觉得。”   一日两人并坐看《诗经》,这里也是“既见君子”,那里也是“邂逅相见”, 张爱玲就说:“怎么这样容易就见着了!”   张爱玲又说:“西洋人有一种阻隔,象月光下一只蝴蝶停在带着白手套的手 背上,真是让人隔得难受。”   一日午后,两人上街,张爱玲穿了件桃红色的单旗袍,胡兰成说“好看”, 张爱玲道:“桃红色的颜色闻得见香气。”   张爱玲偷看书房里的胡兰成,这样写到:“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金 沙金粉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胡兰成促狭地要张爱玲描述他们夫妻亲热,张爱玲正色说:“你象一只小鹿 在溪里吃水。”   谈到姓氏,张爱玲亦有妙论:“姓崔好,姓黄亦好,《红楼梦》里有个黄金 莺,真是非常好的文章,而且是写的她与藕官在河边柳萌下编花蓝儿,就更见其 好。”又说,“羌好。羯很恶,面孔黑黑的。氐有股气味。鲜卑黄胡子。羌字象 只小山羊走路,头上两只角。”还说,‘牛叫是好听,马叫也好听,马叫象风……”   胡兰成最后只得将手一合,又喜又恼无可奈何地说:“这书里的句子象是街 上的行人,只与你打招呼,我倒真象是乡下人来上海,端得只有看的份了!”   1945年初夏的一天傍晚,张爱玲和胡兰成站在阳台上,眺望晚烟里雾霭 沉沉的大上海,心底升出一种郁郁苍苍的悲凉之感。   上海市区的高楼大厦在夜幕中微微起伏,虽没有山峦却也象层峦叠嶂。   张爱玲联想起这个时代许多人的命运,也联想起自己的命运,不由嗟喟道: “这真是一个乱世呵!”   随着时局的变化,日本侵略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汪伪政权也如枯木 朽枝,岌岌可危。   胡兰成深感时局动荡,说不定哪日汪伪政权就要垮台,此时西天的一抹晚霞 更增添了这种凄凉的情调,遥想未来不免有些感伤迷惘,便对张爱玲说:“时局 可能要翻,来日大难,在劫难逃,汉乐府中有一首诗,‘来日大难,口燥舌干, 今日相乐,皆当欢喜。’想不到古人这几句平常又平常的诗句,竟是我们此时处 境的真切写照了!爱玲,恐怕我们夫妻真的要‘大难来时各自飞’了。”   张爱玲望着这个嬴弱的男人,心中掠过一丝苍凉,苦笑着说:“能过一时是 一时,不要想那么多吧,兰成。”   胡兰成又说:“如果那一天来临,我必能逃得过,惟头两年里要改名换姓, 将来与你虽隔了银河也必定找得见。”   张爱玲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又或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 招你。”   张爱玲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她和胡兰成的姻缘自然在社会上引起各种传 言,但张爱玲觉得,她看上的是胡兰成这个人,至于他的政治立场,她是不过问 的。   这年秋天,《杂志》社组织了一次纳凉晚会。《杂志》是日本人扶持的一份 文学刊物,自然邀请了“东亚明星”李香兰,同时也邀请了张爱玲。在纳凉晚会 上,张爱玲双目低垂,落落寡合,与那些汉奸文人根本就无话可谈,但碍于《杂 志》是老主顾,无法拒绝罢了。   李香兰台上台下均是一副故作天真的纯情派头,常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状,这 次得知静默不语的张爱玲比自己年纪还小时,不禁自言自语地感叹:“比我还小 呀!”   张爱玲本来就和这些人没话好说,便顺口抢白说:“象是您,就是到了三十 岁,一定还象个小女孩那样活泼吧!”   李香兰自讨没趣,只好转移话题说:“也是啊,这些年老演浅薄的纯情戏实 在没多大意思,我倒想演点不平凡的激情戏!”   《杂志》主编陈彬〔龠禾〕早就对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绯闻心存好奇,此时不 失时机地接口说:“假定请张小姐以你一年来的生活经验写一个电影剧本,而以 李小姐作主角,这个女主角该是怎样一个人物?”   张爱玲淡淡地说:“这样一个本子,恐怕与李小姐是不相宜的。” 陈彬〔龠禾〕不甘心放过这个话题,步步进逼地问:“最近小报上纷传您的 恋爱故事,请问张小姐,你的恋爱观是怎样的?”   张爱玲对陈彬〔龠禾〕刨根问底地窥探自己的私生活很反感,正色说:“就 是我有什么看法,也舍不得轻易告诉您吧?我是个职业文人,而且向来是惜墨如 金的,这样随便说掉了,岂不损失太大了么?”               四、肠断温州   1945年抗战胜利后,汪伪集团的成员作为民族的罪人被通缉,胡兰成潜 逃到浙江温州,他确实改了名字,冒称是张佩伦的后裔,不过不叫“张牵”,也 不叫“张招”,而叫张嘉仪。   胡兰成本不是一个能自制的人,尤其在感情方面,加之带罪潜逃、四处通缉 的处境,他再也不能企盼“现世安稳”,更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张爱玲,逃亡中遇 到一个在桑蚕学校读书的女子,名叫范秀美,后来又受其掩护,隐居在她家里, 这个从生活底层爬出来的人急切地想要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于是便与之同居。   1946年2月,张爱玲探得胡兰成潜藏的地址,冒着初春料峭的寒风,过 诸暨,走丽水,远去温州寻夫。及至见了胡兰成,张爱玲幽幽地说:“我从诸暨 丽水来,路上想着这是你走过的,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你就住在那里, 这温州城就含有宝珠在放光。”   夫妻一场患难相从,千里迢迢特意来看夫婿,按说胡兰成应感动不已,但这 个铁石心肠的人,竟粗声粗气地吼:“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在来温州之前,张爱玲已听说胡兰成与范秀美同居的事,她宽容地想:一个 身处险境的男人,远在外地寻找些安慰是难免的,何况秀美曾掩过兰成,乱世际 遇在一起,也只是权宜之计。并未因此责备他,相反,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对胡兰成和秀美的婚事,张爱玲对范秀美还有一种同命相怜之情。初见范秀美, 张爱玲甚至说:“范先生真是生得美的,她的脸好像中亚西亚人的脸,是汉民族 西来的本色的美。”   胡兰成对她到来的迁怒,张爱玲觉得也许是因为局势动荡,前程未卜,但又 觉得不对,这次相见,胡兰成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生分之感。   其实,当时的胡兰成正心事重重地挂念着一个叫小周的女子。1944年 11月,胡兰成一次到武汉时出差,住在同僚借住的汉阳医院时认识的。医院里 有个周训德小姐,年方十七,长得端庄美丽,生性多情的风流才子胡兰成自然就 起了绮念,每日到病房里与其说笑厮混,从有意无意、似真似假的轻言撩拨到动 手动脚的轻佻之举,直如张爱玲笔下的花花大少乔琪乔(《第一炉香》)、范柳 原(《倾城之恋》)的伎俩,很快使年幼无知的小周堕入情网。他要小周送他照 片,又要她题字,小周似嗔似真地题了一首《乐府》中诗:“春江水沈沈,上有 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胡兰成仰慕张爱玲的“横绝四海”,但也喜欢小周的本色天真,早在上海时 就曾两次对张爱玲谈到他和小周的事,当时张爱玲虽不悦,只觉得是萍水姻缘, 一夜风流,倒也未予理睬,后来势态竟发展至谈婚论嫁,而非胡兰成自己辩白的 “逢场作戏”,当时身在武汉的周训德,因受胡兰成牵连,已被以涉嫌汉奸罪逮 捕。消息传到胡兰成耳朵,痛苦难以自抑,他想去投案自首,以救出狱中的小周。 此时张爱玲突然出现,自然是胡兰成没有料到的。   张爱玲住在温州城中公园旁的一家旅馆里,胡兰成白天去陪张爱玲,晚上去 陪范秀美。在温州,这一个男人和两个女子,有时一起上街,有时一起在旅馆里 抱头痛哭。用胡兰成的话说,“因为都是好人的世界”,相处倒也融洽。   一日,张爱玲又说起范秀美长得好,要给秀美画像。范秀美端坐着,张爱玲 走笔如飞,胡兰成在旁边看,三个人兴味十足。眨眼就勾出了脸庞儿,画出眉眼 和鼻子,正待画眼角,却突然停住了,一脸的凄然和委屈,只推身体不舒服,再 也不肯画下去。   范秀美走了之后,胡兰成很纳闷地问:“这样的神来之笔,为什么不画了。”   张爱玲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看 上去竟似有夫妻相,难道这就是前世姻缘。心里不由一阵惊动,就再也画不下去。”   那天晚上,胡兰成依旧做着他那数美并陈的梦,他仍旧想保持目前的格局, 即名份上有张爱玲,意念中有周训德,现实中有范秀美,只不过要将这种局势让 张爱玲知道。他将他记述他和小周交往的一篇《武汉记》拿出来让张爱玲看,张 爱玲只翻了几页,就丢在桌上,说: “看不下去!”   胡兰成又将他想去武汉自首,以此营救狱中的小周的想法告诉了张爱玲,张 爱玲感到委屈。张爱玲说:“你说最好的东西是不可选择的,我完全懂得。你与 我结婚时,婚贴下写下‘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你何曾给我安稳?在我和小 周之间,还是要你做出选择。你说我无理也罢。”   胡兰成辩解:“我和你是仙境中的爱,而与小周、秀美是尘境中的爱。”并 说:“我待你,天上地下,没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 周。人生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 漫与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如天命一般不可移易。”还说待 张爱玲如己,待小周如客,克己而待客,宁可委屈张爱玲,不愿委屈小周。   最后张爱玲伤感地说:“我要你选择,你到底不肯。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 虽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尘境中的爱情击碎了仙 境中的爱情,剩下的只有悲伤和痛苦,张爱玲的心灵再也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 击。张爱玲遇到了胡兰成,由相知到相爱,由情人到伴侣,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 过去。   见胡兰成不愿舍弃小周,又越看秀美越像胡兰成,张爱玲的心碎了,张爱玲 绝望了,她本能地意识到:在胡兰成心目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于是,她 决心回上海。   第二天,本拟与丈夫同甘共苦的张爱玲,带着满腔哀怨踏上归途。胡兰成去 送张爱玲。   那天,天上飘着些微雨,地上吹着些微风,张爱玲想起一年前和胡兰成初次 相逢的那个黄昏,不由黯然神伤。   胡兰成伫立岸上,看张爱玲一个人孤零零地登船远去。天公应知离情,更着 阵阵春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如歌如梦。雨水和泪水 把昔日烈焰浇泼殆尽,把欲仙欲死的爱境荡涤一空,把一代才女的爱之繁花打落 得残红遍地。   这是张爱玲唯一的爱,也是永生难忘的爱。随着这爱的破灭,张爱玲凋零了, 枯萎了,枯萎的不只是青春和爱情,还有她的文采和才情。这来自心灵的创伤和 巨痛不禁影响了她的生活,而且影响了她的创作,──在很长一个时期,她没有 再写东西,而且从此她再也没有写出象先前那样富有灵气和才情的作品,令人惋 息不已。   过了几日,张爱玲寄了些钱来,亦有信来:“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 我一人在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涛涛黄浪,伫立涕泣久之……。你没有钱用, 我怎么都要节省,帮你度过难关的。今既知道你在那边的生活程度,我也有个打 算了,不要为我忧念。”痴心若此,令天下男女为之动容,为之掩面。               五、花开花落   这份令人刻骨铭心的爱,虽然苦涩不堪,纵有千般委屈,毕竟一时难以割舍。 回到上海之后,张爱玲仍没有间断和胡兰成的联系,经常寄来稿费,补贴胡兰成 的生活之需。   张爱玲回上海后,抓汉奸的风气渐渐过去,胡兰成又做起“东山再起”的美 梦。当时的文化名人梁漱溟在四川北碚办了一家勉仁书院,经常在一份《观察》 杂志上发表文章,在学人中间颇有影响。胡兰成便写信与梁漱溟论学,因胡兰成 用的是化名,梁漱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对胡兰成的观点大为赏识,当即回信 说:“几十年的老友中,未有针砭漱溟之切如先生者。”从此,胡兰成在当地名 气渐大,而且经当地名流介绍,在温州中学谋到了一份教书的差事。胡兰成洋洋 得意,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汉奸身份,志得意满地给张爱玲写信述及自己的心 境,最后还忘不了提一句“时有村妇来灯下坐语”。   张爱玲看到处境渐已好转后的胡兰成又故态复萌,一副浮浪文人相,感到越 来越陌生,不愿意再答理他。   也许是山水相阻使两人越来越难以沟通,隔阂越来越深,也许张爱玲有意躲 避这份绝望的爱情,总之,张爱玲觉得“渐渐地不认识你了”,与胡兰成的书信 也日渐稀疏。1947年6月10日,张爱玲终于下决心给胡兰成发出“哀的美 敦书”:“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 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再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   随信还寄来了她的电影剧本《不了情》、《太太万岁》的稿费30万元给胡 兰成,供胡兰成生活之需。从此绝了音讯。   “我自将萎谢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这嗟喟中多少悲伤,多少次灵 魂的搏斗,内心的纠缠,使张爱玲不得不无可奈何地选择了诀绝。   这次裂变给张爱玲带来的创痛是巨大的,以致于许多年以后,在张爱玲短篇 小说《五四轶事》里,依然还能找到这段感情生活留下的影子。故事写的是杭州 某中学教师罗文涛十二年间的爱情婚姻生经历:罗文涛原在乡下有妻子,却在杭 州与范小姐自由恋爱,闹了六年还未离婚,范小姐成了老小姐。后来离婚成功, 罗文涛赌气娶了本城最漂亮的王小姐。罗范后来在西湖边上故地重逢,旧情萌发, 罗文涛再次闹离婚,历经五年,家产荡尽,终于和范小姐结婚,并在西湖边上置 屋居住,但先前钟爱的女性现在成了平凡的妇人。罗文涛再把王小姐接来同住, 罗氏家族又说,既然可以把王小姐接回家,何不也把第一个乡下夫人接回家。从 此人们经常看到罗文涛和三个妻子同游西湖。这篇小说的副题是:“罗文涛三美 团圆”。   1955年11月,一代才女张爱玲拎着两只笨重的皮箱,走过罗湖桥头, 带着心灵的创伤,告别了祖国。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清算汉奸,胡兰成在国内混不下去,只得灰溜溜逃 亡日本,暂借东京一家杂货铺栖身,后结识了汉奸吴四宝的遗孀佘爱珍,与之姘 居,过起醉死梦生的潦倒生活。晚年胡兰成移居台湾重操旧业,在台湾中国文化 学院教书。   后来胡兰成知道张爱玲去了美国,便借他的自传《今生今世》出版之际,向 张爱玲百般挑逗,暗送秋波,指望重修旧好。张爱玲回信说:   兰成:   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   找到你的旧作参考,所以冒失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   《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在这里预   选道谢,不另写信了。                            爱玲   不知当年胡兰成对美丽多才的张爱玲始乱终弃出于什么难言的苦衷,但许多 年以后,胡兰成晚年回忆起与张爱玲在一起的无数美好的时光,引用了李商隐的 两句诗,表达了他无限懊悔和感伤的情怀: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1998.9.18 定稿 (续完) (寄自clover@tonghua.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