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6/11 (第三十四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木贵: 卷首诗         ※   秋 之 问                  ※                  ※   ·木 贵· 【牛肆】             ※  赋格: 龙门夜店客无眠     ※ 一样的秋风遍地  老牛虻:行动派诗人       ※ 一样的落木满天  马悲鸣:“愿赌服输”话台湾大选 ※ 一样的夜凉如水  力刀: 小裤腿,火箭鞋及大背头 ※ 一样的晓风残月                  ※ 一样的秋山重重,长亭短亭                  ※ 一样的高楼独倚,栏干拍遍 【丝露集】            ※  寄北: 今天栽了两棵树     ※ 那心有灵犀的至爱在哪里  李巨: 童年(诗)       ※ 那秉烛西窗的知交在哪里  FZ: 周末(诗)       ※ 那显赫功名的旗帜在哪里  田江: 月满西楼        ※ 那悠然南山的故园在哪里  若玫: 桃花信笺        ※                  ※ 你在哪里                  ※ 我在哪里 【网里乾坤】           ※ 昨夜的枫桥钟声在哪里  远江: 唐代的妓院文化     ※ 明日的杨柳岸在哪里        与李商隐的冶游诗  ※ 一千年前你在问                  ※ 一千年后我在问                  ※ 又一千年后谁在问 【网萃】             ※   瓶儿: 瓶儿小说两则      ※〔Fall 96, Cincinnati, Ohio〕                  ※ 【牛肆】∽∽∽∽∽∽∽∽∽∽∽∽∽∽∽∽∽∽∽∽∽∽∽∽∽∽∽∽∽∽∽ ◆          龙 门 夜 店 客 无 眠                ·赋 格·   我在“龙门客栈”当小伙计的时候,成全过一些偷腥野合的风流勾当。              ◇   ◇   ◇   夏天一来,洋插队的知青们多半断了炊。何以解忧?惟有打工。我怕苦怕累 ,不敢去餐馆锻炼;可巧本地华人旅馆业小有规模,也有雇黑工的传统。我轻易 就把自己卖了。 Dragon Gate Motel 几个大字颜色稍嫌晦暗,旁边的小牌子倒是亮堂些:Pool, HBO, Movies 。我不解:什么是 Movies? HBO 不就是电影频道?   门外这条街从前大概是通衢大道,后来被新建的高速公路抢去了风光,变得 车马稀落。虽说本城是旅游胜地,但是不到其他旅馆全部爆满之时,外地游客不 会留意这块偏僻地段。生意平淡,老板娘正好颐养还不太老的天年;只要略有盈 余,她就可以高枕无忧,周游于饭局牌局之间。我这个小伙计的上岗,恰能代劳 本来已不多的杂活:主要是守夜。   当时我年轻力壮,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怕什么漫漫长夜?              ◇   ◇   ◇   致友人的书信摘抄:     ……有着落啦,一家旅馆收留了俺。每天干七、八小时,活儿不累也不     难,无非是接电话、登记、收钱之类,再加一些杂事:送毛巾、手纸、     冰块,找零钱,播放所谓 Movies ——黄色录像。     昨晚没进来几个客人。我得空儿打开电视瞄了一眼,好家伙,女上男下     的姿势。“啪”地关了,十分钟后又得一空隙——男上女下。     开始值夜班。彻夜工作、整天睡觉,与祖国的作息时间同步了。              ◇   ◇   ◇   “龙门”房客不外乎两类:过路旅人和当地居民。当地人住旅馆却为哪桩? 很简单,为了干在家不能干的事。本店照顾到人们的不同效率,特意制订了按小 时计算的房价。或者速战速决,或者缱绻通宵,任其方便。最佳长度约等于两小 时,所以短住的常客总是吩咐:Give me THE room for two hours. Put on THE movie. 轻车熟路地携情人直奔爱巢。   其中当然不乏貌似正派的夫妇情侣;但也有若干不三不四的女人,象夜班公 共汽车,穿梭于客房之间,出没于楼上楼下。有个姓 Roach的暗娼大概小有 名气,不少嫖客曾向我打听她的行踪。当我终于得以见识这位邋遢女人的真面目 时,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名字联想到蟑螂。   深更半夜,正是“公共汽车”们繁忙运行之时。我远在总台,眼不见为净。 只有内线电话时而骚扰:“录像结束了,该换新的啦!”电话那端毫不掩饰,咻 咻喘着粗气,懊丧得仿佛没有荧屏上的表演他就没了灵感继续下去。我忙不迭地 换磁带,铃声又起:“隔壁那俩人嚎得老子睡不着,你也该管一管!”              ◇   ◇   ◇   人的偏见真是奇怪:本质相同的事情,可能因主观看法不同而显得完全不一 样。来“龙门”过风流瘾的,也有一些青涩少年。我准是抱了年龄歧视,把成年 人的淫乱看作可耻,对少男少女却一厢情愿地往浪漫的方向去想。   看起来象初尝禁果的黑人小男生,怯生生地挨近了柜台问:“两小时多少钱 ?”一边说,一边回望泊在门外的车,车里坐着同样羞涩的小女孩。问好价钱, 就去与女孩商议。她忸怩一会答应了,于是男孩掏出皱巴巴的钞票,喜形于色。   且慢,请出示驾驶执照。他顿时慌了神,扯谎说忘记在家中。唉,谁没有年 少风流的日子呢。我心慈手软地放他一马,小两口这才欢天喜地入洞房。望着二 人细嫩的背影,自问:这是促成了一桩美事,还是默许了一场罪孽?   两个钟点过去,不见二人动静。终于电话催之,男孩气喘吁吁地应声:“就 来就来!”满脸疲惫、衣衫不整地奔来,塞进一张钞票:“加一小时……”   一小时后,我目送两个紧紧搂在一起的身影,心情竟然如同看过一场结局完 满的电影。              ◇   ◇   ◇   “黑鬼死到哪里去了?”老板娘问我。   “黑鬼”就是长工“初中”。他读到初中就辍学了,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初中”和老婆琳达以旅馆为家,两人包揽了一切体力活:男的是木工、搬运工 、油漆匠,女的收拾房间、洗涤被褥。琳达总是愁眉苦脸、沉默寡言,不干活时 闷坐着一根接一根抽烟。“初中”却是个格外勤快而乐天的小伙子,对人永远毕 恭毕敬,好似两百年前南方种植园的黑奴。我刚来时,他误以为我是老板娘的亲 戚,尊称我 Sir;直到得知我也是打工仔,才欣喜地与我热络起来。   每天傍晚,干完了活的“初中”满头大汗地过来,从窗外递进两张一元纸币 换硬币到售货机上买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隔窗与我闲聊。老板娘嫌他手脚不干 净,不准他进总台。   只有说到故乡的时候,“初中”才显出哀愁的表情。他来自首都华盛顿,一 路漂泊到这里。“我攒够了钱,就要买飞机票回华盛顿。风风光光地回去!”   他俩的失踪十分突然。老板娘恨恨地表示:“走了好!我正要撵他们呢!” 她告诉我,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夫妻,也从来不用真实姓名。女的过去是婊子, 男的拉皮条,兼做贩毒生意。老板娘出于可怜二人才收留作长工,条件是他们必 须痛改前非。   我愕然。每想到“初中”,无法忘怀他的谦恭笑容。              ◇   ◇   ◇   “美国人没有一个好货,全是猪狗东西!”老板娘偶尔痛说革命家史,浮肿 的脸上漾起动人的沧桑感。她常常把“番鬼”、“美国猪”的称呼挂在嘴上,涉 及黑人时则直截了当地以“黑鬼”名之。这种民族仇恨的形成,无疑与她的悲壮 遭遇有关:曾经被黑人侠盗用枪管抵着脑门交出了保险箱里的血汗钱,曾经被不 怀好意地告发收容妓女而蹲了一年大牢。   如今,客栈里的重要部门都有防弹玻璃把持;本城华人旅馆老板们吃一堑长 一智,组成了同业会,发扬民族团结精神共御外侮。天下于是基本太平。和平时 期,同业会的活动仍然有声有色:主要内容无非是三天两头的赌局。   每逢星期二,牌局照例在“龙门”展开。屋里传出麻将牌与桌面相触的清脆 声音,间以男女老板们的喧笑。我在外间的柜台前当班,把收音机的音量略微调 高一些。周二夜晚的节目是全本意大利歌剧,女高音的咏叹调唱到死去活来。终 于,老板娘在里面不满地扔出一句宣叙调:“声音开小一点好吗?烦死了!”   同业会的牌客后来告诉我:“那个女高音一尖叫,你们的老板娘就哗哗地输 牌!”              ◇   ◇   ◇   午夜时分,古典音乐收场,变成萎靡的爵士乐。再后来,嘈嘈切切换作脱口 秀的叽叽喳喳。我的长夜开始了。   前半夜还算好过。我可以解微分方程、翻报纸、听广播,或者仰望大厅里的 长明吊灯和徐缓转动的风扇。可是,到了四点钟左右,再也撑持不住了。在一个 渴睡的高峰与下一个峰值之间,象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脑子也许会裂开一道门缝, 让一些古怪的思想钻将出去。   世人皆睡独我醒。我是城市的守望者,飘飘然浮起在半空,目光穿透所有的 门窗墙壁,窥看每个人蜷伏睡眠的身形。城市远去,梵高的麦田里飞起一群乌鸦 ;麦田中间嵌着故国的荷塘,星月的寒光扑闪在水面上。   头栽倒在桌上,门缝关闭了……万籁俱寂之时,电话铃声猛然大作,不啻是 晴天霹雳!我魂飞魄散,跳起来抓起话筒——是内线。 This is front desk. May I help you?   那边传来老女人空洞干瘪的声音:“亲爱的,不感到寂寞吗?”她停顿一下 ,象是吸了口烟,幽幽地吐出:“小伙子,你挺可爱嘛……”   我心惊肉跳,甩掉听筒。抬头望去,恰与防弹玻璃反映出的我四目相对。              ◇   ◇   ◇   深秋时节,“龙门”的生意更加清淡。“蟑螂”女不知去向,也不再有人询 问。“初中”夫妇消失后,有些个短工,来了又走了。老板娘新近雇了个叫杰克 的老头,负责粉刷侧楼的墙壁。他没事也爱来柜台前和我聊天儿,只是无言的时 候更多。人老了,沉默里带些凄凉的意味。   这阵子住进一个酒鬼,每晚在隔壁的酒吧喝到烂醉方回。说“烂醉”可能过 分了,他醉的程度不多不少,象事先计算过:刚好能找对总台的方向,但无法进 一步找到他的房间。十点钟,他一步一顿地准时到达我的柜台前,默默地把钥匙 塞进窗洞。我拾起钥匙,象领小朋友似的带他一步步走向房间,开门、开灯,见 他安全地趴倒在床上,再关灯、关门出来。   醉鬼订的房期到感恩节前为止。那天上午,早已过了退房时间,还不见他出 来。我三番五次电话去催,没有人接。亲自去敲门,毫无动静。只好取来通用钥 匙打开房门——一丝不挂的醉鬼挣扎着站起来又倒下去,张大了口却说不出一个 字,形状骇人。   到了下午,他没事人似的来总台交钱,居然口齿清楚地说:“再住一宿。”   同业会的感恩节饭局在另一家旅馆召开,因此“龙门”格外清静。我这里交 响乐震耳欲聋,也无人干涉。晚上十点,醉鬼照例喝完了酒要我引路回房。第二 天仍然没有退房,我去敲门,无声;开了门,见他身上衣服一件不少,横在床上 ,张牙舞爪地定格成僵硬的姿势。   我毛骨悚然,急急逃回柜台,手指颤抖着拨911。              ◇   ◇   ◇   后半夜,“龙门客栈”最安静的时候,老杰克睡眼惺忪地过来和我聊天。   “真不像话,”他说,“住在我上面的那个女人不停地叫唤了大半夜,不让 人睡觉!”   他又道:“昨晚你去了前面那条街的长老会吗?不花分文,饱餐一顿!”他 兴致勃勃地说起教堂施舍穷人的感恩节晚餐。   我终于问老杰克,是否知道住133房间的醉鬼死去的消息。我说,警察向 我要走了醉鬼的驾驶执照,还不是本州的呐,说不定他的卡车还停在外面。   老杰克叹了一声:“那女人该叫完了吧。我回去了,晚安。”   我打开电视,荧屏上已是“早安,美利坚”的早间新闻。播音员正在不痛不 痒地报道感恩节期间的车祸和死亡。   我想起海明威的小说 A Clean, Well-Lighted Place。老杰克和我就象 其中那两个深夜不眠的咖啡店伙计,只是我更象那个老的,必须等到天亮才睡: It was all a nothing and a man was nothing too... Without think- ing further, he would go home to his room, he would lie in the bed and finally, with daylight, he would go to sleep. After all, he said to himself, it is probably only insomnia. Many must have it.              ◇   ◇   ◇   我把频道换到音乐台,Don Henley 正在唱着 The Boys of Summer。清晨的 街道空寂无人,街景向后倒退——不,不是街景,只是一面银幕,放映着街景的 影片。街景变成一些有关夏天的故事;在银幕外愤怒击鼓的少年,有一瞬间禁不 住回头望了一眼银幕,画外音却制止他:Don't look back. You can never look back!   歌者切入画面,自食其言,也回头望了一眼。   我象受到感染,也向身后望去——窗外,曙色微明,起早赶路的车辆一一驰 过。熬过长夜的我有了一种顿悟:原来,每一个日子都包含了生死的循环。这个 城市的人民正逐渐醒来,我却要回去,在白昼睡觉。   这天,我决定辞去“龙门客栈”的工作。回望掉了一个字母而变成“龙吃客 栈”(Dragon Ate Motel)的招牌,觉得自己特象退了房、整装上路的过客。 〔10/26/96〕 ◆            行 动 派 诗 人                ·老牛虻·   世人都说诗人酸,其实不酸的多了去,甚至女诗人也有不酸的。   咱这疙瘩有几位诗妞,人不多,却自成一派,可以称之为行动派的女权主义 诗人。她们认为,诗并不是写在纸上让人读的,诗在本质上是一种口头文学,是 作者与听众的直接的感情交流。作为女权主义者,她们认为自己的诗也是一种政 治行为,是鼓动听众拿起武器的号角。   公司里有个文学专业但是如今在做 coordinator(七十年代后北美对“秘书 ”的诸多美称之一)的女孩,和这帮人有点联系。有一回同桌午餐,听她说起了 行动派诗妞的最近一次表演。一位女诗人,双脚叉开,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下身插了一支内窥镜,听众们排着队去观赏。她在高声朗诵的诗的题目嘛,就叫 《微笑的子宫颈》。   俺把饭盒一推:“还等什么?看去!”那女孩拍拍俺手背,笑坏了:“你们 男人就这个样子,人家套着牛仔裤呢!而且表演早结束了。”   这首诗倒也算了,俺最喜欢的是下面这一首,没看到表演才是憾事。没见过 英文原文,按那位女孩说的,大致写出来就是——     今天我结婚      蜜月的第一晚     五星级的旅馆     房间何等华美     为新郎套上      我换下的袜裤     拖着他 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一圈一圈     不停地走     终于      一个火花       一个破洞        一个勃起   这大概可以算是最“本元”的诗了吧?凡是要骂男人的,不管为什么事,都 可以把自己的感情——愤怒、辛酸或嘲笑——投射进去。要在贵重的地毯上一圈 圈走,要靠静电的积累来激发生理反应,物理上未必成立,但骂得真是毒,而且 不用疾言厉色大喊大叫。   我问那女孩,在哪儿找到的配合表演的男人,能在需要的时候才做需要的事 。她撇撇嘴:当然找不到,又不要他结婚,他只会在不需要的时候专做不需要的 事。这是女作者一个人表演的。那“一个勃起”怎么办?女孩歪着脑袋瞅着俺笑 ,拒不回答。   不过,据说那些诗妞还是有本诗集的,书名就叫 Girl's Guide to Giving Head,只是她们不想出版罢了。这号主儿居然也有难为情的时候,她们说这里的 Head 是“智慧”的意思, 所以这书名不是……   中文网上诗人不少,不知道有没有行动派的? 〔96/06/01草草〕 ◆       “愿 赌 服 输” 话 台 湾 大 选                ·马悲鸣·   台湾总统直接选举结束后,很多民运名士大谈这次直选的各种史无前例的伟 大意义,但唯独没有提到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落败候选人的“愿赌服输”精神。 落败的三对候选人没有大打出手,而是坦然地面对失败。这是每个上赌场的人都 必须遵守的赌德。没有赌德,赌博无法进行。笔者以前在《新闻自由导报》上讲 过,专制和民主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是“愿赌服输”还是“输打赢要”。赌棍是否 有赌德才是问题的关键。   和林肯竞选的南方蓄奴主义各州愿赌不肯服输,落败后独立而去。北方不干 ,结果因此打了一场南北战争。布尔什维克在大选落败后“输打赢要”,发动了 十月革命。毛泽东在政治局里的得票率马上就要成为少数时愿赌不肯服输,发动 文革,挑动派仗,从中夺回失去的优势。菲律宾每次大选都有五十人左右死于选 前的谋杀,而每次开票后,失败的各方则无一例外地大骂选举不公。这次台湾落 败候选人的“愿赌服输”精神,是决定直选能否成功的关键。   台湾总统直选的得票率是“李连配”54%,“彭谢配”21%,“林郝配 ”15%,“陈王配”10%。从中可以看出,陈王配与林郝配的得票率之和是 25%,若当初其中一对放弃竞选,就可以使得票率位居第二。其实这两对的竞 选纲领并无太大区别。如果把彭谢配的得票也算进去的话,则在野的得票率就是 46%。如果他们能联合起来,只要再多得5个百分点,就可以击败在朝者。四 年以后,就看在野各派是否有联合的魄力、胸怀和政治智慧了。君不见美国如此 自由放任的国度,每次竞选都只有两对候选人主竞。   另一个关键是台湾广大选民对竞选规则的遵守。投票前十天之内,传播媒介 不得进行民意测验。投票前夜十点钟之后终止任何竞选活动,以免干扰选民的自 由意志。这两点台湾的传媒和竞选积极分子都遵守了。   设想如果这次台湾各派竞选积极分子和传媒都象八九年的大陆那样死缠不放 ,非要坚守到开票;甚至包括落败候选人在内,非要坚守到新科总统登基——“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和平的最高原则就是牺牲”、“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 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那么,这次台湾的总统直选会是一种什么样的 结果呢?   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 〔寄自美国〕 ◆         文革旧事:小裤腿,火箭鞋及大背头                ·力 刀·   六六年革命小将们发传单,剪小裤腿,剁火箭鞋(也有称导弹鞋),把大背 头剪成太极球般的阴阳头,干得天翻地覆慨而慷那会儿,我等只是忙着弹弹子, 粘知了,赌烟纸片等。革命?那是大人们的事。虽也去看批斗会,更多时候是盯 着卖冰糕的桶缠着父母一会儿就要买一根,什么赤豆的、薄荷的、桔子的,3分 钱一根各种尝遍,斗谁是不管的。至于抢传单是为了回来叠更多的纸盒子枪、纸 箭和伙伴们打仗用。但真正能引起我等顽童兴趣的革命行动而且至今记忆犹新的 ,还真是现在人们“疑心”其真实性的事儿:最喜欢看小将们(不久街道居委会 的普通革命群众也参与了)逮着“流氓阿飞”般人物修理一番。虽然刚进入性朦 胧早期,男女界线分得很清,但对于“流氓阿飞”的性行为的真正含义是盲然无 知的。只知穿小裤腿裤、导弹鞋及留大背头者皆为“流氓阿飞”,属应修理对象 。每每遇见此类事必是冲上前从围观的大人们腿间钻到圈内第一排看个过瘾,回 来与同伴们炫耀一番,如阿Q般“嚓,好看!”   几次所见皆为放学后:正在大街上走着,忽见几个手持木棍铁管戴红袖章的 人发一声喊围住一个修理对象扭住胳膊腿修整起来。对于“小”裤腿是有定量指 标的:凡750ml酒瓶不能塞入者皆属该修理对象。只见一个汉子拿着大剪刀 “呲啦”两下子沿裤缝裁开直至大腿中段,每侧两下。两刀加原来两道裤缝,这 裤子肯定是全毁了,除非改成短裤夏天穿了。革命行动还是男女有别的:对于“ 女流氓阿飞”一般只剪到膝盖处即止,不再往上,以免一般群众雪亮的眼睛受到 毒害犯“红眼病”。   所谓火箭鞋就是样板戏《红色娘子军》中假华侨洪常青打入南霸天府上时所 穿的那种行头。既是海外人穿的,必是“资、修”货,属当剁之列。剁者必是用 快刀,但也有用五金铺行里卖的剪铁皮的大剪刀剪的——剪小裤腿是同样有效的 。要命的是,剪时鞋尚是穿在脚上不容脱掉的。“咔嚓”一声,或剁或剪,导弹 头和弹体就这么分离了。再“流氓”的汉子腿脚都直往后撤,口唇哆嗦脸色发白 转发青,即便我等观者也不免下意识地缩一下脚趾头——这就是为何要鞋穿在脚 上剁的道理,如同陪斩或假枪毙一样:太具有打击力了!当然经济打击也是一个 方面,一个青工月薪不过买双这种鞋而已。   最让我等感到某种快意的当属剪大背头、蓬松头:只听“咔嚓,咔嚓”声响 ,剪刀推子过后,沿正中线一半青亮的头皮暴露出来,另一面则象过夏的松鼠尾 巴毛,稀稀拉拉参差不齐。对于这种惩罚的心理作用我等还没有体会,但深知其 皮肉痛苦的厉害,这种剃头时可没有理发店那般伺候的,什么靠背椅啦,围巾啦 。想想吧:下剪的主儿故意把衣领撑开,让剪下的头发楂都落入内衣与皮肉之间 ,那是何等厉害的慢性折磨?   那时最让我等发怵的事之一是老爷子带着去澡堂洗澡:搓背前非让下到烫水 池里泡一阵——好搓泥儿。再就是理发了:发楂进到脖子里的滋味太难忍受,坐 在那儿左右扭动只恨时间过得慢。围巾围得再好,每次总是免不了掉些发楂在内 衣里让人刺挠挠地难受好半天。何况这大把头发故意塞进去?待修理对象放生时 ,你看他们那个蔫巴样就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真正含义了。   如此几回,街面上“流氓阿飞”顿时消遁不见踪影。最后一次见到革命修理 行动是一次流产的剃头行动:红袖章们围住一抱着孩子的书生模样的青年要修理 他的中间分缝的背头长发。这青年紧张地结结巴巴道:“师、师傅们,这发式可 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发式啊!不信您老们看……”说着指住自己胸前佩戴的 瓷制毛主席纪念章。可不是,他老人家剃着大背头拿把油伞正朝安源走来呢。众 人皆哑然。青年人拍哄着吓哭的孩子,另一手突然把头发一把揪下来了!亮出个 疤瘌头,叹气到:“我害过癞瘌头,为遮盖才买了个假发套,店里也只有这种型 号的了。师傅们看……”没说完,一也是疤瘌头的壮年袖章,大概是个头儿,也 不知对这青年人还是他的袖章们还是我等围观者吼了一声“傻愣啥,走吧!”众 人悻悻散去。   我瞅着那抱孩子远去的青年人背影,背上一阵轻松。从那以后,再未见过修 理的景了。 〔1996/10/30,寄自 ghe@surgery.bsd.uchicago.edu〕 【丝露集】∽∽∽∽∽∽∽∽∽∽∽∽∽∽∽∽∽∽∽∽∽∽∽∽∽∽∽∽∽∽ ◆          今 天 栽 了 两 棵 树                ·寄 北·   被满屋的阳光惊醒,睁眼一看,九点半。我躺着没动。好不容易有一个清闲 的周末。但五分钟没到,还是起来了。实在经不住窗外那明晃晃的诱惑。   下得楼来,端了杯牛奶和阿德一起踱到阳台上。好舒服的风!前些天都快要 穿棉袄了,今天一件衬衣即可。风里浸满了阳光的暖意。我伸了一个懒腰,放眼 向宽敞的草坪望去。因为是新住宅区,邻里之间还没来得及建栏栅。整个后院全 是绿草,安安静静的,与我想象中的秋天的喧闹相去十万八千里。   “我们去买棵树来栽好不好?”我突然问阿德。   “可以啊。”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于是开了车就走。我们先到了附近的超级市场。没有。人家已经卖光了。但 是还有郊外的苗圃。阿德发挥了他的耐心,带我上了高速公路。远远的,便见到 一家,门前堆满了南瓜,旁边则是一片小树林。车还没停稳,我的心已经很激动 了。一眼就看到一棵苹果树,上面挂着一个图片,五彩缤纷的,好看极了。   “快来看,这棵树可以结五种苹果呢!”我叫起来。   “怎么可能?”阿德不相信。我于是叫来了店主。   “你注意到没有,这棵树上嫁接了另外四种苹果,这就是为什么。”壮硕的 店主一边说一边指给我们看。   “买了,买了。”我已等不及了。   小时家贫,姊妹又多,一直记得吃苹果时,父亲总是把皮一点都不断地削掉 ,然后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人一块,吃完,再问我们谁要吃皮。当然 是大家都要。父亲便又分皮给我们。那时就喜欢瞧着手里的苹果籽发呆:长大了 一定要种棵苹果树。   初抵加拿大时,正是秋天。机场附近便是一个苹果园。几天以后阿德就开了 车带我和一帮朋友去。不记得吃了多少个苹果了,只是带回家的十磅苹果一冬天 没吃完。采完后我们在苹果树下躺了两个多小时。清风吹过,带来一阵阵苹果香 ,心忽然就飞得很远了。   后来还在一个苹果园住了一年。房子是苹果园主人的儿子的。一个忧郁的年 轻人。他到非洲去做畜医了。秋天里吃完饭后就常常带着儿子到果园散步。一边 与主人聊天,一边帮他摘苹果。并不贪吃,闻着苹果香,心里就很喜欢。   终于可以有自己的苹果树了。我的心开始荡漾起来。   然后又瞄到那棵树旁有一棵李子树。紫色的李子总让我想起奇奇怪怪的梦。   “再买一棵李子树吧!等它们长大了,我们可以在中间拉一个吊床,夏天躺 在上面看书,一定舒服得很。”我的热情更高了。   “你想得真美,不要吊床睡不成,树倒被你压死了。”阿德总是适时地给我 灌清醒剂。   其实我更想的,是那秋天里六种鲜鲜艳艳、甜甜蜜蜜的色彩。这该是怎样的 一幅秋意呢?   这还不止。   二十多年前,彭田这个小山村千百年来有了第一所中学,父母也得以在教室 中间有了我们的家。家门前可以种一棵树。父亲让我将一棵法国梧桐栽下,然后 对我说:“这棵树就归你管了。”   我于是天天浇水,天天盼它长大。一年以后果然就在一排树里拔出尖来。再 过一年。那枝子就能承得住我的体重了。第一次是父亲托着我上去的。后来就再 不用人帮了。几乎每天都要上去坐坐。看着天空被剪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阳光 从叶缝里一丝丝漏下,风将我的头发与叶子缠在一起,心里真是可以什么也不想 ,只知道好快乐,好快乐。夏夜里,我喜欢将白天妈妈给的糖果、饼干带到树上 去吃,一点一点的,很慢很慢地吃。有时我会故意晃动身子,把树弄得“沙沙” 响,然后大叫:“风来了,风来了。”次年春天,老是梦见那毛茸茸的嫩叶子变 成一只只小鸭子,在我的床上爬来爬去。有一阵对叶脉特别感兴趣,我喜欢将叶 片举过头顶,让阳光直透下来,可以看清叶子的主脉上分出许多的侧脉,就像树 干分出许多的小枝一样,而侧枝之间又有好多的小脉连着,有的直,有的弯。我 于是把自己想像成头发那么细的小人,在叶脉间奔来跑去,并编出各种各样的奇 遇来。   童年就这样在梧桐树上梧桐树下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许多事,都要长大后才能明白。父母当年给我的是怎样的自由、信任和快乐 啊。   一直想给儿子的,不就是这样的一片天么?   他们可以在树下追蝶,在树上做梦,在小小的后院捕捉变幻莫测的四季,可 以……   这样想着,心有些微颤了。   栽树并不是件易事。全家都出动了,还是花了一整个下午。栽完时全身都酸 痛起来,于是仰天躺在了草丛中。云飘得很慢很慢。耳边传来两个儿子的喊声: “这棵树是我的!”“这棵树是我的!”   今天,我好快乐。 〔一九九六年十月,于多伦多〕 ◆     童 年      ·李 巨·     灰灰的单元下面     跑过一只猫     为什么铁壶里流出水来     它们流到哪里去?     青蛙 蜜蜂     萤火虫与飞蛾     黑夜里透过纱窗     看满天的星星     牵着妈妈的手     爱上海的女儿 〔96/11〕 ◆     周末(无聊)       ·FZ·     周末     天气很好     大家都在街上     于是你也出去流浪     那些幸福的人们在结伴购物休闲,外出吃饭     那些幸福的人们相互祝贺生命渡过了又一天     走出杂货店,撕碎     一张不对号的奖券     你知道失去的不只是一块钱     你耐心地把一个问路的女孩带去一个错误的方向     你坚持把脚踏在别人影子上     这样你会感到好些吗?     善良,终究是善良不久     你又想起了那个无辜的女孩     或者     也许     她并没有错     新闻中反复放着总统竞选以及事故     龙卷风在某个地方     几辆车     卷到空中然后     又是广告和流行歌     你需要一个朋友     朋友     于是,你又出门     找一个喧嚣的酒吧     坐下 〔寄自 XWu88@aol.com〕 ◆             月 满 西 楼                ·田 江·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月光扰人,使我难以入睡。窗外已是灯稀星疏。月光照 在孩子的脸上,孩子睡得真香,而我却如孤魂野鬼,一颗心飘飘荡荡,无处收藏 。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你,黑黑的头发又密又硬,鼻梁挺直,眉毛上扬。他的嘴唇 是那么地可爱,却不知为何睡着了却要撅起来。   披衣下地,习惯地拿起桌上你的照片,虽然月明,却仍看不清你的脸,可在 我的心中,你的一切都是如此地清晰,魂牵梦萦的都是你。   最难忘的是躺在灵堂中的你。车祸已损毁了你的面目,在你的身边,我的心 茫茫然,总觉得你还活着,你还能再站起来,陪我走完这一生。没有眼泪,没有 悲伤,有的只是我心中的你,聪明,能干,充满朝气。   醒来的时候,已躺在家里的床上。这是母亲的家,而不是我们自己的家。终 于认清你已永远离我而去,我的精神彻底地垮掉了。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心里 充满悲伤,充满哀恸,不知是为你的离去,还是为我的未来。   小学一年级的儿子看到家里人来人往非常兴奋,有一天放学回来问我,是不 是爸爸死了?我只能说是,从此已后你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他却说那你们不是 再也不会吵架了吗?“傻儿子,不是为你,我们又怎么会吵架?每次吵架都是因 为他对你的严厉。”   你曾经问过我,如果世界上只能剩下一个男人,是要你还是要儿子,我毫不 犹豫地回答:“要你!”儿子是我的骨肉,你却是我的灵魂。   说不清你到底有什么好,搞不懂我到底爱你什么。你在我身边,我饭吃得多 ,觉睡得香,体重居高不下。这一阵倒真是大大地减肥了。   追悼会后我就再没回过咱们的家,需要的东西都是别人帮我取过来。那条路 我已不敢再走,步步回忆,步步伤心。   你不喜欢做家务,洗衣、买菜、做饭,几乎从不伸手,但是男人该做的活却 从不用我动嘴。买米、买面、换煤气从没让我操过心,电器的购置、安装、使用 到现在我还是一窍不通。别人到咱们家,都夸你心灵手巧,家室布置舒适、方便 。前些天儿子问我,谁能教他用电脑,我却想起,你出差的日子我连果酱瓶都打 不开。   今夜的月色真好,依稀看到轻薄的云彩,你在的时候不知有没有过这样的月 夜。树梢轻摇,地上像有鬼影飘过。这个世界有没有鬼魂?精神能不能永存?一 个历尽千辛万苦长大的强健、活泼的生命难道瞬间便象风吹云散般消逝得无影无 踪了吗?   如果真有来生,不知你会下地狱还是会上天堂?也许你已走在重新投胎的路 上,能否停下脚来,陪我看看今晚的月亮?   隔壁传来母亲的鼾声,给我安慰,使我镇定。今夜我又生活在回忆里。 〔一九九六年六月作于荷兰〕 ◆             桃 花 信 笺                ·若 玫·   往壁炉里撒了一点香木屑,香烟气息立时满了房间。火急缓有序,撩动着光 明暗地闪落粉壁阴影。在一堆旧年的书信杂志里,偶而翻出了那叠信笺。清楚地 记得一百五十张这个数目,在水印的浅浅的墨桃花的毛边笺上,还有更淡的两个 字:玫笺。是在花的下款。过了四年多的时日,纸已呈出不均匀的黄斑。平摊的 掌纹上如烙了那株桃花,丝丝经络,充血。一张张地,每一张都是空白,每一条 红格线都是,等待着什么的明知不过还会是的空白。纸在火里的瞬间,桃花分外 地一亮,便成灰烬,妙曼地在炉膛上舞了舞,落下,还是灰烬。   大学三年级的暑假在旧书里翻出一张古色的信笺,拿着去给祖父看,说也要 这种信笺。祖父说哪儿还有印这种信笺的,看我执意的样子,他摇头说,那就想 想办法吧。   一个极早的早晨,他来电话让即刻去火车站。我慌乱之极地出门,慌乱地在 出租车上想着各样的也许,这般突然地从北京南下,事先竟没有一些音讯。上个 学期初因为他的信中有了句“你是我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最漂亮的一条真丝裙子” 词不达意的话,既生气又觉得好笑,也回了他一句“你是我今天左想右想是不是 该扔掉的那件旧牛仔裤”。几天之后的半夜,他突然地出现在宿舍门口,弄得人 神共愤鸡犬不宁。为了这句玩笑话的后果,内疚和心痛的感觉时时印在那顶唯一 能和外界隔开的纱帐顶上,每一天的梦醒梦寐,都隐着他狂急的神情。以后的每 一封信都怕会有任何意外,每句话都要想各种可能的理解,寄出的信总想去追回 来再读一遍,那有如一丝雨线一片云影知其存在却无可及的恍惚,辗转于我,实 难解脱。真的想不出上封信里会有什么话让他突然地再出现一次。每一次他的突 然,都会让我精疲力尽,肝肠寸断却无可何如。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些等待的心情 ,就象有次秋天,他从香山采了红叶,在电话里说要把那几片红叶送来。那几十 个小时的等待,使每一秒针的移动都成了空谷足音,在耳旁轰响,走过唐朝的雍 容,走过五代的混乱,等待着两宋的精致,在成化窖的青瓷里盛满眉头心头的怨 幽和甜蜜。还记着那次他说:我要出国。最好去加拿大,学管理,我们一起去看 世界上最漂亮的枫叶。我不以为然,太远的地方,太远的枫叶,我向来不以为然 ,手心里的这几枚,已经足够。看着他兴奋地说着这样的计划,我只是笑,他的 眼睛如晴天的空明,但愿我的笑意是云过云往。   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候车室前的台阶上,头发长而乱,周围满是烟蒂,他 在用脚去碾,碾了又碾,手插在头发里。那个夏天是很热的夏天,这里的夏天总 是很热,太阳刚出来,就已白得刺目了。我不记得他抽烟,也不记得他是长发, 他抬起头来看到我时,我不记得他的眼睛会是这般血丝满布,这般冷,冷得我额 头上的汗在刹时凝固。他说,我下个月结婚。我要出国,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她 有海外关系,可以让我出国。他说得低而含糊而急促,我却听得每一字每一句都 异常清楚。我说,噢。大概那个时候太阳把人来人往,把一切的市声都晒得溶化 成水雾了,只是一团团的白色的,绝对白得象是蒸汽样的感觉在眼前浮幻。我说 ,噢。连说了几声。想想该说点什么,说,去阴凉点的地方,好么?他说,我坐 下班车回京。我说,噢。你在京结婚?不回家么?终于觉得该问他什么,就问。 他说,她们家要办酒,我没钱。几个朋友在凑。下班车几点?票买了么?我有一 些头昏,太阳似乎离得很近,但还有问题可以问。他说,没有。我是找到什么可 以抓住一下了,我说那你等等,我就来。我在电话亭那儿看着他,是白色的一团 的幻觉。告诉祖父要胡姨来帮我买张去北京的软卧,把我的存折也带来。我有几 次想做什么,想过去说什么,不过还是放弃了。他走过来,说,票买不到没关系 ,我上车再补。顿了顿,又说,我以为你是真的很爱我。我说,是的。看到他眼 里的疑问,回头见胡姨来了。我说,你在这里等我。从银行出来远远地,我又想 去证实这个夏天的热度里是不是人人都有胡话的本能,想来还是不会的,有些事 永远不必证实。给他车票,给他一个信封,我说,上车好好睡一觉。出国的事别 急,慢慢地办,总能成。这是一些钱,办几桌酒也该是够了。不够也别急,朋友 间总有办法。他说,不,不。眼里除了血色也有些泪,他又说,你知道,我不值 。我说,我知道,我该回去了。   等车的时候发现没有钱买票,还是走回去吧。走了许久,还没到家,才发现 又到车站了。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又往回走,太阳偏西时,色彩起落纷飞, 路人的眼镜片上都是。我还是走不到家,只得叫了出租,希望家里有人,我没带 钥匙,还有车资。   见到在客厅里等我的祖父时,很晕很乏,意识急速地下沉,沉不见底。醒来 后,祖父说,这么热在外头跑了一天,中暑了。这可不是你,早上出门时也是慌 慌张张的,没和我说。窗外不很黑,有月,有星;也不很静,有蛙鸣,有夏虫。 家里很舒适,不热,清凉而馨香。祖母责怪祖父不该这么说,我看着墙上的一幅 字,我不会哭,虽然他们不在时可能会。   第二天祖父说,我们是不是得谈谈?我说,明年毕业后,我要出国。去加拿 大,读管理。祖父很吃惊。问了几遍,看我不说话,就说,真要出国,美国的好 学校多,也有朋友好就近照顾。我说,我要去加拿大。祖父又说,你学管理也不 合适。管理是人的学问,你向来躲着人,不适合你的性情。我不答。祖父最终说 ,那好,你趁暑假就开始准备英语考试吧。   毕业的时候他来了电话。我正在把一些书送人,急急地跑下楼去听。他说, 祝贺你毕业。我说,你好吗?他说,其它都齐备了,就剩签证,读管理没资助, 可能挺麻烦。他说,去哪儿上研究生?来北京吗?我说,下星期的机票去加拿大 ,读管理,看枫叶。突然的沉默,很久,电话那头没挂断,我的泪滴在话筒上, 有一些在丝绢上用小刀划过时滑柔浅痛的后悔。   看了三年的秋叶,不敢回去。祖父去世,祖母去世,都在秋天。那个夏天祖 父真的给我印了叠水印桃花底的毛边信笺,只是任一些夏夜的露水湿了笺纸而无 处可寄。我带在行李中,因为一份感激。在深秋的炉火旁想起他,总是感激而温 暖。爱是属于自己的感觉,他的曾经的存在才有我曾经的那份沁入骨髓的感觉, 真好。青春最初的激烈似是很容易把人一生的热情都挥发殆尽,重新积累的过程 不过是在有裂纹的细瓷里注水,每一份都逃不了滴与漏的挣扎。我的出国对他是 什么,我不明了,对我自己则是分分秒秒不间断的自虐。在秋天里,我成了秋天。 〔96.10.19,寄自 rm.xu@utoronto.ca〕 【网里乾坤】∽∽∽∽∽∽∽∽∽∽∽∽∽∽∽∽∽∽∽∽∽∽∽∽∽∽∽∽∽ ◆         唐代的妓院文化与李商隐的冶游诗                ·远 江·   李商隐是人们最喜爱的唐代诗人之一,他的诗一直广为传诵。然而对李商隐 诗的解释却往往牵强附会不得真义。本文将义山诗背后的真实背景揭示出来,从 而重新解释诗的真实含义。   李商隐,字义山,怀州河内人。十几岁时即写得一手好文章,受到河阳令令 狐楚的赏识。开成二年中进士,任秘书省校书郎。后依附河阳令王茂元,茂元爱 其才,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后来卷入李德裕等人的党争,屡遭迁调。李商隐与 温庭筠齐名,号称温李。《唐书》有关二人的传记称此二人士行尘杂。所谓“尘 杂”,即指行为不端,尤其是性行为的越轨。这与唐代中后期兴起的一种社会文 化——艺伎与伎馆——有关。这种艺伎与伎馆以唐代京城长安最为兴盛,有平康 里这样专为艺伎聚居的社区。全国各大城市都有大小不一的伎馆,内中女伎们吹 拉弹唱以娱客,晚间女伎们以肉体为留宿的客人娱情。当时流连伎馆的大都是科 举考试不顺利的落第书生,他们为女伎们填写歌词,共同欣赏音乐歌曲,又因为 与女伎们精神与肉体的交往,酝酿出许多风流情事。这一冶游活动在唐代文人中 颇为普遍,唐著名诗人几乎人人都曾有过嫖伎经历,就好象今天的大学生有几个 没进过卡拉OK歌厅一样。这在陈寅恪的唐史研究中曾有涉及。   李商隐与温庭筠都仕途不利,整天在伎馆中作逍遥游,温庭筠在扬州伎馆中 鬼混,犯了夜禁,被巡夜打得鼻青眼肿,成为当时士子中的丑闻。然而二人却都 有文采,温庭筠以擅长填写歌词——即后来所谓的“词”——著称当世;而李商 隐则以他的冶游诗著称。尽管唐代受西域文化的影响,风气大开,男女交往呈现 了空前的自由,然而成天逛窑子,打秋风,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而,文人 诗中对自己冶游经历的描写与回忆,都力求写得扑朔迷离,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如白居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即是回味自己曾经有过的一 段宿倡经历。   李商隐的《无题》大都是写他的嫖伎宿倡经历的。所谓无题,即是“隐晦的 主题”——不可言传,只可意会。我们现在来意会几首李商隐著名的冶游诗。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青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第一首写一个薄幸男子一去不回,引得女子又怨又恨。前两句很隐晦,是深 夜室内的景观:几重凤尾香罗,碧文圆顶,都是描述床上的缦帐;缝通逢;因此 ,这两句是写一对男女的夜合。这种比兴与双关的写法是这类言情诗中常用的。 下两句写他们别离时的情景:「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女子用 团扇遮掩着脸,羞羞答答地不开口;男子的马车就这样轰然而去,竟无一语作别 。此后,「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女子独对孤灯,寂寞难耐, 春去秋来,那个男子竟没有一点消息。「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他驾着宝马香车,专门寻花问柳,现在不知又在哪里风流作乐呢!这句与欧 阳修的「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是一个意思,都是借女子之口,表 现出采花男子的春风得意。   第二首颇明白地道出了义山兄的狎伎心理。「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青宵细 细长」——莫愁是江南的一位美丽的女子,莫愁堂自然是美人的居室。这两句仍 是写深夜青楼共卧的情形。「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神女是用 巫山神女的典故,这里指伎女;「小姑居处本无郎」是借用南朝乐府民歌《青溪 小姑曲》:「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李商隐这里说,伎 女的生涯本来就是一场梦,原本不该有郎君。「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 香」——人说荷花枝叶脆弱,禁不起风波,这话不可信;谁能责备月露眷恋桂花 叶子呢?那是为桂叶自发的香气所招引。「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所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相思无益,不如想开些;然而感到离别惆怅,若有 所失,却也不妨做些清狂之举。你看义山兄这副得意郎君的臭德性,好象得着便 宜还卖乖。远不如说“相思之苦,彼此雷同”,让人听起来还舒服些。   第三首是说这位女子在漫长的等待中,已经渐渐衰老,然而思念却象春蚕吐 丝,到死方休;眼泪就象燃烧的蜡烛,不死不干。镜子中云鬓已经斑白,夜间偶 尔吟唱,只有寒冷的月光作伴。蓬莱成仙的日子不会太远了,青鸟啊,先为我时 时探路吧!看到这儿,我们不能不感叹,这是多么残酷的折磨啊!   我们再来看另外两首《无题》: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迥。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第四首仔细吟诵,义山兄一副春风得意的自我感觉,真让人觉得好笑。前两 联说,这位大才子踏着轻雷细雨而来,英姿飒飒,那位青楼女子连忙金炉添香, 井台汲水,似乎准备烧茶宴客。下句用了两个典故,贾允的女儿窥见美貌的韩寿 ,欢喜异常,与之同寝;洛神宓妃热爱曹植的才华,送给他一个绣花枕头,愿结 发为妻——贵公子才高貌美,美人儿早想以身相许。最后两句是这位大才子的儆 诫:别太激动,等我一走了之,「一寸相思一寸灰」——你可受不了那相思的煎 熬!你看义山兄这一副轻薄相,还自我欣赏呢!   第五首写女子的相思之苦——答应回来,不过空话而已;一去便泥牛入海无 消息。月亮斜挂在高空,照着人五更不寐,梦里思念远人,起来赶写书信。烛光 照着闲置的金首饰,薰香飘过绣花的被子。刘郎当年恨蓬莱遥远,不能与仙姑相 会;如今的心上人比他还要更远万里。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清人冯浩评说:此二篇定属艳情,因窥见后房姬妾而作(《玉溪生诗集笺注》) 。哪里是什么后房姬妾,明明是画楼、桂堂——妓院之别称也。前两句回忆自己 当初游玩仙窟,戴月作别,此情此景就好象昨天一样。下两句说自己不能插上翅 膀飞去看她,而心灵却是和她相通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再下句 回忆当时酒宴上游戏作乐的情景,传钩,射覆,都是酒宴上游戏的名目,春酒暖 ,蜡灯红,玩儿的多么开心!可惜的是,自打做了官,走南闯北,不得歇息,当 初的乐趣全都失去了。   除无题外,李商隐一些其他诗作,也多有反映冶游内容的,谨举几例: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瑶池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夜雨寄北》是李商隐在四川做事时,写给旧日情人的情诗。「君问归期未 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大约是义山兄收到了昔日的红粉知己从长安捎来的 信,询问他何时归来?回答:没有准信,现在正是巴山夜雨,到处涨水。什么时 候才能聚首,一起谈论我们分别后的时光呢!   《瑶池》是以女子的口吻描述她的期待。前两句也是写伎馆歌舞的情形,颇 有些西域风味,用的是穆王会西王母的典故。绮窗开,是在瞻望她的心上人,歌 声动地哀,是思念的哀声,幽怨的曲调;穆王何事不重来?为什么心上人还不到 来呢?   《嫦娥》也是李商隐设身女子的境地所描写的情景:孤灯长夜,画屏孤枕, 这位嫦娥大概后悔当初一夜偷情,弄得多少长夜无眠,牵肠挂肚的思念,象月宫 嫦娥一样凄凉孤单!「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与上面的「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商隐晚年之作,心境则判若两人。我们来看几首他晚年的诗作:         风雨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     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   这是李商隐晚年飘泊异乡之作。「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岁月依然这 样一年年过去,青楼的歌舞娱乐仍在继续;只是自己年华老去,新知多为薄俗女 子,没有什么真感情;过去的相好又远隔万里,无缘相见。人生多么不幸啊!只 有对酒销愁,斩断情丝,聊以度日——唉!义山兄老来也怪可怜的。   再看这首《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临近傍晚,年纪老迈的李商隐感到心情抑闷,驾车来到乐游原上。乐游原是 长安青年男女们游春的场所,设有许多伎馆,以供来此游玩的青年男子们作乐。 年老的李商隐驱车来此,感慨万千,这里曾经给他留下多少快乐的回忆!年青时 的浪漫情趣,风流韵事,春花秋月,赏乐听歌,仍旧历历在目。而今望着那同样 光彩夺目的夕阳,心情骤感凄凉:来日无多了!一切良辰美景尽成往事,令人怅 然若失。   再看这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是伎馆的女伎弹奏的乐器。看到锦瑟,便使他回想起风华正茂时节,与 美丽的女子共同娱乐的浪漫时光:花丛酝酿蝴蝶梦,杜鹃声里寄春心。「沧海月 明珠有泪」是说月光下含泪告别;「蓝田日暖玉生烟」则是说楼阁内暖玉熏香; 都是回忆当年艳游的镜头。蓝田在陕西,因此这些艳事大约发生在长安一带。这 些艳情回忆起来,颇有情趣,而当时身在其中,却惘然若失。         柳     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     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柳枝常常被文人用作舞伎的比拟,形容她们的身段舞姿象婀娜的柳条儿,迎 风起舞。因此,这里是回忆一名美丽的舞女,当年曾在曲江江畔乐游苑观看她精 妙的舞技,分手时叫我好一阵心酸。如今我是清秋花落,风烛残年,她能否在夕 阳残照下,为那悲鸣的寒蝉提供一个安乐的栖息所呢?你看,义山兄当年那一副 不可一世的高傲劲儿,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果是一段荡心涤魄的真情,留 待以后追忆也罢了;岂不知当时便觉得迷迷糊糊,没把它真当成一回事儿!这并 非只是义山兄的态度,它反映了当时的文人的普遍心态,所谓「夜半来,天明去 」,「夜闻马嘶晓无迹」,即是文人狎伎方式的真实写照。它带有半公开半隐蔽 的性质,听歌观舞自是冠冕堂皇,然而留宿却要避人耳目,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 事儿。有几个是象杜牧那样的公开宣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 狂人呢!   唐代以及后来文人的冶游诗,往往呕歌他们与女伎的感情,实际上是“偷情 ”。这种感情,尽管他们自己认为很珍贵,很浪漫,很美好,对它眷恋不已,但 却不可能得到社会的承认。文人与女伎成婚的很少很少,这就造成这样一种现象 :堕入情网的女伎成为被遗弃的牺牲品,而浪漫了一通之后,故作高蹈的文人们 则以他们美丽的文笔描述那离别后的煎熬。这种冶游诗所遗留下来的遗产是非常 悲观而消极的。它给我们中国人带来一种特定的感情方式,它悲苦涕泣,炫耀伤 疤,歌颂离别,自哀自怜;似乎爱情给人带来的只有愁苦。这一观念,在今天港 台的流行歌曲中最为多见。一个典型的例子即是《何日君再来》这首歌。这一感 情方式是从我们中国人世代相袭的吟诵唐诗的习俗中得到固定化的。而我们认为 最美的唐诗,往往正是那些以冶游为主题的、回味吟咏自己一段真情实感的诗歌 作品。久而久之,写作这些诗歌时的背景渐渐被人忘却,留下来的仅仅是诗中传 达的情绪和情感方式,于是这种冶游诗歌中表达的感情方式,就这样被一代又一 代的中国人接受内化,成为我们中国人特定的文化内涵与传统的一部分。 〔一九九六年十月于芝加哥〕 【网萃】∽∽∽∽∽∽∽∽∽∽∽∽∽∽∽∽∽∽∽∽∽∽∽∽∽∽∽∽∽∽∽      ◇ 瓶 ◇ 儿 ◇ 小 ◇ 说 ◇ 两 ◇ 则 ◇ ◆             作 者 自 序   我生在浙江,长在浙江。童年基本上在农村度过。十四岁到北京师范大学, 读的是心理学。上课多在打瞌睡。混到硕士毕业,又到人民大学混了个讲师的教 职。六·四后拼了老命考托福和GRE,托福考得不怎么理想,可是GRE数学 部分竟幸运地得了满分,帮我在美国找到了收留单位。仍然念心理学,念着念着 兴趣渐衰,开始写故事和画画消遣时间。没有想到,那些东西居然有人欣赏,于 是大大的满足了一把虚荣心。所谓虚荣心,无非是使父母以为我也还是有点骗人 的本事的。   现在,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电影制作,算是正在实现我自小以来的梦想。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因为我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并且被一个我挚 爱的人同样程度地爱着。   我坦白我写过的中文故事多数有我自己的影子。但是,我不会解释哪些是真 的哪些是假的。生活本身要比编出来的故事更离奇。所以,为了力求作品的可信 度,我总是尽量将故事简单化。   我没有兴趣读自己以前的东西。不过我记得《红莓花开》的情绪比较消极。 我想说明一下,我现在比那时年轻了几岁。   最后,感谢我的先生对我的理解和宽容。也谢谢编者,谢谢大家。 〔1996.11.12〕 ◆             红 莓 花 开   我那时在学校的社交舞俱乐部学跳舞。每周去一次。同去的是室友的男朋友 。室友不去,她不需要学。   这天室友的男朋友没有去。   老师示范完后,叫我们自己搭配练习。我知趣地退到角落,免得挡了别人的 道。   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就这样走了过来。   就象男生喜欢打量女生并好将她们分别纳入到他们美丑量尺的相应位置上, 我每次跳舞的中间也自觉不自觉地在心里把在场的男生掂估一下。他总得到十分 里的九分——还没有人得到过十分。   “我请你跳,你不介意吗?”他说话的时候带些羞涩。我由此的一个反应是 他一定很年轻。   他学得很扎实,不象我那样拖泥带水。不过我反应灵活,不至于踩了他的脚。   他开始和我聊天。这样我有了机会看他的特写。他有一张清秀的轮廓分明的 脸庞,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鼻子。两道长长的睫毛使他显得非常可爱。   他说他叫尤金,两年前跟着母亲从俄罗斯移民来美。   东北部的大学生社交舞比赛设在我校举行。比赛前夜有一个招待舞会。老师 叫我们俱乐部的成员前去助兴。   他一再问:“你去不去?你去不去?一定好玩的。”   我去了。他也来了,带了个漂亮的白女孩。   我心里嘀咕:这不把我涮了吗?把我晾在一边当壁花。   他去拿了一杯饮料,向那个女孩走去。他没在那里停住,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刚来吗?”   这怨我自己躲在暗影里,怪不得别人没发现。   “你没拿饮料?你喝这杯吧。我再去拿。”   他请我跳每个舞,好象把那个女孩忘了似的。我见她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 别人跳舞。   难道是他的妹妹?他没说起过他有妹妹。也许是表妹。嗨,管他呢。   他说他每次学完舞后都要去游泳,问我去不去?我说我游不好,怕淹死。他 说有他看着我不会淹死。   果然我没有淹死。他一直跟着我。   我说我再也不去游泳了。我总不能让人家自己都游不成吧。   他说:“你进步很快。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所以我又去游。   女孩子换衣服要比男孩子罗嗦。每次我游完后换好衣服出来时,他都在外面 等待多时。我说对不起,他总说没关系。后来我不好意思,索性不吹头发。湿漉 漉地就出来。他注意到,说:“这样要着凉的。”坚持我把头发烘干。   他见面时都惯例地吻我的脸颊。这天他却把他的唇贴到我的唇上,当着另一 个舞友保尔的面。   我过后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他说:“保尔跟我说他想约会你。我告诉他你 是我的女朋友。”   我觉得他实在可爱。问他:“你多大?”   “过几天就满二十二岁。你呢?”   “我比你大多了。”   “告诉我你到底多大?我都告诉你了。”   “我快三十了。”   “你骗人。”   “没有骗你。我二十九。我大你七岁呢。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和年轻一点的小 姑娘在一起。”   “你不喜欢我?”他表情很认真。   “我当然喜欢你。不过……”   “没有不过。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打电话。”他象一头小鹿似地跑开了。   他打电话来,问我想不想去野营。我当然想。但是要问清楚:“几个人去?”   “一共五个人。都是我的朋友。其他人都是俄罗斯人。你不会害怕吧?”   心想这没什么可怕的。好歹都是共产主义一拨的。   上山时,他身上背着沉重的帐篷,他自己的睡袋,还要替我背我的睡袋。俨 然象一个忠实的保护人。   一路上他还教我说俄语。先是一二三四等数目字,然后是“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里?”等问候语。然后同样的话他问我中国话怎么说。接着他要我 唱一首中国歌。   我爽快地唱了一首。他和他的朋友们拍手叫好。叫我翻译。我译给他们听: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 星。”   他们被逗得大笑起来。缠着我一直把他们教会。   我们接着发了疯似的大唱《国际歌》。俄语和汉语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扎下帐篷后,大家分头去检树枝。我和他走在一起。   我们身旁是一泓清澈透明的湖,被一颗颗白桦环绕在中央。此时夕阳正从树 林间穿透过来,给湖面映上点点波光。我下意识地哼起《红莓花儿开》: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我哼完。他说:“你会俄国歌?”   我说:“好多中国人都会。我原来还会唱俄语的,后来全忘了。”   他很惊讶:“真的?我可以再教会你。”   我的老师一字一句地教起来。还找了一张树皮把歌词写了下来。   晚上点起篝火。他们围着火跳俄罗斯民族舞。我蹲在一边烧火。他把我拉起 来,说:“来一起跳。”   我说:“不会跳你们的舞。”   他说:“卡丽娜会教你。”   卡丽娜是一个可人而和蔼的小姑娘。她的男朋友是尤金的挚友。她示范得很 起劲。中间她不停地问“你觉得尤金怎么样?”我想她倒是很鬼。   我虽然不会跳俄罗斯舞,但这样的气氛也把我融化了。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 ,渐渐地也陶醉了。   不知是天明几时,大家终于累了。卡丽娜和她的男朋友钻进了他们的帐篷。 剩下的尤金,我,还有另一个男孩有两个帐篷。   “你一个人害不害怕?如果害怕,我和你同睡一个帐篷。不知道你是不是介 意。”尤金说。   我确实害怕,要和尤金睡一个帐篷。   我们钻进各自的睡袋。   半夜,感到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   我知道如果我转过头去,一切意料之内的事就会发生。我不敢想象从此之后 和这个男孩会是什么关系。我没有信心。我不想让他误会。我假装睡着。   他把手缩了回去。我听见身边的人翻转覆侧了一夜。   下山的时候,我说:“尤金,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我得罪你了吗?”   “你没有得罪我。不要胡思乱想。你以后会明白的。”   卡丽娜唱起《红莓花儿开》。   我看见尤金的深眼窝里噙着泪水。我的心内疚得痛了起来。   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迭照片,是他为我拍的。其中一张是朋友拍的我俩 的合影。照片上,他把我环在臂里,脸上展现着清纯开心的笑。   随照附上的一张纸条上写着:     我不能见你,只好将这些照片寄给你。我现在不和母亲住了。我自己有     一个 Apartment。虽然你可能不会给我打电话,我还是把新的电话     号码告诉你吧,是 XXXXXXX。                             尤金   一股泪水冲了上来。我默默地想:尤金,我生错了时候。我已经没有心情享 受这份浪漫了。   我把纸条往废纸篓里一塞,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   现在尤金大概有新的女朋友了。希望如此。并且希望他的女孩象他一样的痴 情。 〔写于1994.3.16〕 ◆              苏 小 凡   算算苏小凡离开已经快两年了,院里还时常有人提起她。男人们说这一下整 个学院好象没了生气。女人们则说没了她整个学院清静了不少。   男人女人们说的都对。   我初次见她是那一天她来报到。我正好去学院取信。办公室主任叫住我:“ 哎,小林,别走。你那里不是空一张床位吗?给你安排一个同屋。认识一下,这 是苏小凡同志,这是小林,啊,林潇。你们以后就是同屋了。生活上注意互相照 顾……”   苏小凡立在从窗口透进来的夕阳下,冲我宛尔一笑。   自从院领导决定调一名新教员,我一直希望是一位男的。这一下没戏了。我 得和人合住。   不过后来,我俩成了朋友。这也是意想不到的。小凡曾经声称,她更愿意和 男性交朋友,因为他们不娇揉造作。在她众多的朋友堆里,我大概是她唯一的女 朋友。   记得新学期院里第一次开教职员工大会,领导挨个儿介绍大家。当介绍到小 凡时,会场顿时没有了声音,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转游。她站在那里,好象没 有注意到这些目光,而是在看着一个人发呆。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那人是 乔军。他是教比较经济学的。当然他也正在打量她。在大伙儿也将要研究她的视 线之前,我赶快拉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   回到宿舍,我问她为什么那么失态。她却问我乔军是否结婚了。当她得知他 已经结婚,很沮丧地说:“太晚了。”我问什么太晚。她说认识他太晚。我说这 算不了什么,你这只不过一见钟情,还没开始哩,什么损失也没有,天涯何处无 芳草,象乔军这样的多得是。她迷惑地看看我,没有说什么。   不久,我的房间开始宾客盈门。是男的基本都是找小凡的。我要不是已经有 未婚夫,定会嫉妒死。我这才领教了小凡对男性的魅力。   细细地打量,我发觉她确实漂亮。不仅漂亮,而且可爱。她爱笑,笑得非常 真实,甜甜的。   这些来访者里没有乔军。小凡好象也再没有提起过他。   办公室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十里有十是关于小凡的。   “她可真风骚,瞧她穿的,都是啥呀,领口露一大截,咱这里可不是美国。”   “可是男的就喜欢这个。”   “你看她还带项链,耳环。我还没见过哪个老师象她这样。那些不知好歹的 女生也照着打扮。这怎么为人师表呀。”   “还不是为了招男人呗。听说那些小伙子现在是排着队找她。”   “也不知咱们领导中什么邪了,把她调进来。”   这时主任来了,说:“都给我住嘴,你们女人就是嘴碎,喜欢说三道四,人 家又没勾引你们男人,犯得着吗。”他是这里的洪常青。   大约半年过去,来找小凡的渐渐减少。我问她有没有挑中谁?她说没有。我 开玩笑说那些追求者怎么就这么没有恒心,就不来追了呢?她说她跟他们声明她 心里有人。“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我说。她说她早就告诉我了。看我困惑,她 又说:“是乔军。”   “你还没死心?”我说。   “不会死心的。除非他跟我说他不喜欢我。”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会喜欢你?”   “我知道。他爱我。”   “他告诉你的?”   “没有。我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多眼睛。”   “那——”我摇摇头。   她笑笑,说她第一次在全院大会上迎上他的目光时就知道他爱她。   这种第六感应超出我的经验之外,我也就没再问下去。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每次学院开会小伙子们依然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小凡转。 小凡照常和他们有说有笑,全然没有我想象中为情所困的迹象。乔军有时也会加 入这个小凡加所有单身男人的圈子,也未见他有什么异样。   我知道所有尚没有对象的女同胞们在一边妒忌得发疯。   一时间,不知是谁去外调来的,院里传说小凡离过婚。于是女人们说:“放 着黄花闺女不要,却偏偏追一个离婚的。不知这些小伙子怎么想的。”于是小伙 子们说:“那怕她是个婊子呢。就怕她看不上咱们。”   我拿这事问她。她反问我:“离没离过婚,要紧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所以再也没问过她。这事就一直是个谜。   后来就发生了一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件。   那是深秋。小凡来到我们学院一年多。学院组织教职工秋游。地点是鸠峰。 本来有人提议去香山,但是小凡说香山人多,象王府井一样。她说鸠峰有野趣。 小伙子们都跟着附议。这样就少数服从了多数。   我是第一次去鸠峰。那的确是座野山,爬到半截就没了路。大伙儿把塑料布 在大石头上一铺,开始一边野餐,一边聊天。不知谁出了个注意:“让小凡给跳 个舞吧。”   小凡呢?小凡不在。我敏感地发现乔军也不在。“她去找水去了。我去找她 。”为了怕有人也象我一样敏感,我赶快找了这个理由。   我离开大家,朝山上走去。不久我就置身于红叶丛中,听着各种鸟儿的欢声 笑语,这才体会到小凡说的野趣。   我继续往前走。在那一霎那我一定是定格了。在那秋色深处和午后的阳光下 是小凡和乔军的身影。他们正在做爱……   好在谁也没有起什么疑心。让我心上的石头落了地。   回到宿舍,我告诉小凡我看见他们了。她的脸红了。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想想他的妻子,为什么这么冒险,为什么不考虑后果。她没回答。我 说:“你可以回避这些问题。但至少也得替你们自己想想。幸好是被我撞上。要 是个别人呢?”   她说当时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件事——   小凡离开大家想独处一会儿。她听见身后有人跟来,回头发现是乔军。乔军 见她停住,也停下了。他们注视对方量久,没有说话。小凡继续往前走,乔军继 续在后面跟着。小凡又停住,说:“乔军,我等你。”乔军走到她身边……   我问她为什么只看上乔军,劝她别这么死心眼。她说我也爱过的,该知道爱 是没有答案的,我就不要逼她了。   “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我问。   “我要告诉他妻子,我爱他。”她的语气很果断。   她大概真的告诉了他的妻子。不久就满院风雨。办公室的姐妹们又议论开了。   “人家不愧是搞优化组合的。都优化到人家里来了。”   “这种风气可要不得。要是人都学她这样,这社会还不乱套了。”   小凡进来取信,大家忙改话题。但显然她已经听见。她说:“我不喜欢别人 背后议论我。有什么话尽管当面跟我说。”   晚上她出去,很晚才回来。我正着急她是否出事,不由得有些生气。她说很 抱歉,刚才是和乔军在一起,两人不愿分开。   我说:“你真的不替乔军的妻子想想?你听听人家都在怎么议论你的?”   “我伤害了她。但她应该知道现在乔军爱的是我。”她争辩道。   “这又怎么样?人家已经结婚了。只要你退出来,人家自然会重归于好。”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自言自语说:“他跟我说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幸福过。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接着她对我说:“假如我对他的爱情有一丝怀疑,假如 我知道我还会这么去爱另一个人,我就放弃。”我看到灯光下她的眼睛闪着泪光 。我后悔自己过于严厉地谴责了她。   在女同胞们谴责小凡的同时,小伙子们却说乔军傻,还不赶快和老婆离婚。   我很担心这事若处理不好他们两个可能会落个处分或是发配。小凡说她不在 乎,她会跟他到任何地方,哪怕是流浪。我看着她说这句话,看着她那双美丽的 眼睛,心头一热。心想,我还能说什么呢?恐怕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去跟我的未 婚夫。现在又有多少人会把爱情看得如此重要呢?   我在心里祈祷小凡的爱情会感动上帝。   院领导终于听到风声。院长首先找乔军谈话,说他很遗憾。院长说乔军在业 务上是院里年轻人中出类拔萃的,他一直有意要提拔他做第二把手并破格晋升副 教授。如果乔军结束和小凡的关系,还为时不晚。然后院长和小凡说,他本人并 不反对小凡的穿着打扮,甚至也并不介意她的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个人有个 人的价值观嘛。但是和乔军的关系却不是一桩小事。有人已反映到校党委。乔军 的晋升问题现在挂着。院长正在和校方打交道,但是校方要求他必须说服两个人 断绝关系,并要乔军在院内部做检查。本着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的原则,党委会 考虑院长的提议。   “你打算怎么办?”我还是那句话。   “我希望和他一起离开。虽然我很感激院长的理解。”   “乔军的意思呢?”   “他不舍得放弃他的事业。”   我感到有些不妙。男人大多以事业为主。乔军难得为院长所赏识,放弃了也 的确太可惜。   我的不详之感得到了应验。乔军在教工会上作了检讨。   “由于我对自己要求不严格,我犯了不应该犯的错误。从今以后,我保证不 和苏小凡保持不正当的关系……”   我一直注视着小凡,她紧咬着下唇,脸色渐渐不见了血色,很艰难地坚持到 散会。   她起身走到乔军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你羞辱了我。你羞辱了你爱着的也 爱着你的人。”   我没有跟着她一起回宿舍。我想她一定会痛哭一场。我想让她独自去放肆地 哭。   几个小伙子来到我的跟前,说:“好好照顾小凡。”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小凡。我回到宿舍时她已经离去了。留了张字条说 :“我为我的爱情尽到了努力。我不后悔。”我翻过去,见背面的字更加刚劲有 力:“我仍然相信爱情。”   两年过去了,院长退居二线,乔军扶正,职称也升了正教授。他还是和妻子 离了婚。问他为什么,他只无可奈何地一笑:“曾经沧海难为水。”   乔军只身一人。但不知小凡今在何方? 〔寄自 shuping@psych.nyu.edu〕 ※※※※※※※※※※※※※※※※※※※※※※※※※※※※※※※※※※※ ※本期编辑:散宜生                         ※ ※审稿:  阿飞、阿毅、方舟子、古平、嚎、灰人、浪人、啸尘、竹人  ※ ※校对:  阿飞                          ※ ※联系邮址: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 or xys@uiuc.edu)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misc/zzhang/xys     ※ ※     WWW: http://www.xys.aan.net               ※ ※        http://uwalpha.uwinnipeg.ca/~zhouzi/index.html   ※ ※        http://zhonghua.tet.kth.se/~xys/index.html     ※ ※        http://www.cmpharm.ucsf.edu/~xiaowu/xys      ※ ※     ftp: uwalpha.uwinnipeg.ca/pub/xys/index.html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pub/org/xys           ※ ※订阅:  订阅HZ版或 uuencode GB版《新语丝》,请寄      ※ ※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 ※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 majordomo@cc.rochester.edu   ※ ※     内容写 subscribe xys-friends your-address        ※ ※版权:  归本刊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 ※本刊书号:ISSN 1081-9207              ※ ※编辑软件:南极星4.0◎倪鸿波(http://www.njstar.com.au)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