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6/3 (第二十六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本期三月号 ※ ※ 增刊——男作者小说专辑已陆续于7、8、12日出版。       ※ ※                                 ※ ※※※※※※※※※※※※※※※※※※※※※※※※※※※※※※※※※※※                  § 伊可: 卷首诗          §    冬日·海边                  § 【牛肆】             §     ·伊可·                  § 啸尘: 从丹尼到张爱玲      § 浪人: 幻梦碎片         §  风很湿 程鹗: 不走运的多尔       §                  §  太阳穿过灰色的云 【丝露集(女作者小说专辑)】   §  苍白如雾夜的街灯                  § 伊可: 十四岁的爱        §  海水也是灰色 白毛女:老师的留言        §  锲而不舍地追逐着沙滩 卓英: 不是那条河        § 百合: 阿金           §  两只海鸟在远处无所事事                  §  似乎有点怀念夏日的人群 【网里乾坤】           §                  §  他握着一块石头 问我 莫泊桑(西西译): 一束头发   §  你知道什么是海枯石烂吗? 醉人: 乱侃云南案        §                  §  在他明亮如镜眼睛里 【网萃】             §  我看着自己                  §  恍如隔世 新语丝之友: 怀念与等待     §                  §  (寄自xaying@ucdavis.edu) 【牛肆】∽∽∽∽∽∽∽∽∽∽∽∽∽∽∽∽∽∽∽∽∽∽∽∽∽∽∽∽∽∽∽ 从 丹 尼 到 张 爱 玲 ·啸尘· 去年夏天,我隔壁的组里来了一个做co-op的小男生(也就二十岁出头 的光景吧),他老板将他分到了我对面暂时空着的cubicle里,我们于是 便低头不见抬头见了起来。 小男生名叫丹尼。丹尼当时在UCLA念EE的大四,暑期里想到硅谷炼炼 红心,也顺便找找事,为毕业后的饭碗找个碗柜。 一回生二回熟了之后,丹尼告说,他是在很小的年纪上,就随爹妈从北京移 民来了美国。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言谈举止里果真透着十足的“乖宝宝”气, 很是讨人喜欢。他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但已完全没有了北京口音。反倒是用词 用句时,听着就象标准的台湾国语。因为他的父母也在本地,所以“乖宝宝”自 然是住在家里。他老妈每天都让他带了很多的零食来,小芝麻饼、花生糖、绿豆 糕、杏仁酥、罐装的八宝粥和凉粉什么的,应有尽有。弄得他一个高高大大、精 精神神的男孩子,竟整天像个小姑娘似地在cubicle里吃零食。值得高兴 的是,他每要进食时,总不忘过来问我要不要与他一块儿分享,我自然常常就不 与他客气了,所以在那个夏天里,我着实沾了不少“乖宝宝”的光。 平日里聊天,丹尼常会讲些他们在UCLA上学的趣事,偶尔夹杂些小男生 追妞的花絮,很是逗乐。他也谈pop明星啦,职业球赛啦,新款汽车等等的话 题,然而我们好象在很多方面的口味都不太一样,比如他就老是取笑我竟喜欢听 Michael Bolton:“他的脸太长,马脸嘛。”又说:“他的头发 都掉得差不多光了,还留长发呢。”更要命的是:“他是美国三十岁以上女人的 梦中情人。”--简直就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在说这句话之前,先偷看了我的驾 驶执照。 到了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在另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个合他心意的碗柜,但 他得先回UCLA拿完剩下的几个学分。走前的几天里,他已没有什么事做。有 一天,他拿了一本厚厚的、复印讲义似的书,问我要不要看:“哎,张爱玲死了 ,这里边有张爱玲的东西。”我有些吃惊:丹尼也会捧读张爱玲? 我接过丹尼的书,翻着。丹尼就在一边说:“这是我在UCLA修中国现代 文学时用的课本。”“你修过中国现代文学?”我问。“哎呀,凑学分嘛,那门 课烂得很。”丹尼答。 我注意到那课本里收有鲁迅的《伤逝》和几篇小杂文,却并没有通常被视为 经典的《阿Q正传》和《祝福》这类;书中还收有朱自清、汪曾祺、凌淑华、於 梨华、赵淑侠等等的作品。 张爱玲的收有《金锁记》和其它几篇小短文,没有《倾城之恋》。因为我觉 得书上的大部份文章,好象都有印象,所以便谢了丹尼,说我不打算带回家细读 了。丹尼好心地说:“你可以看看张爱玲呀,她刚死了。”真是好笑,丹尼竟是 张爱玲迷?完完全全不伦不类。我笑起来,琢磨着要如何报他取笑我听Mich ael Bolton的一箭之仇。 丹尼见我笑,便正色道:“你不晓得,我那门课的老师是台湾来的,那些文 章都是他选的,都是他自己的taste啦。”他的语气里明显地带着不恭:“ 除了鲁迅的选得还行,其它的都选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嘛。那家伙最欣赏张爱 玲了,在课堂上吹起张爱玲,我们的鸡皮疙瘩都要起一身的,真恶心!我就最不 喜欢张爱玲,不三不四,神经兮兮的,烦死人了。”可怜的丹尼,他的这门课, 一定没有修出什么好成绩。 我听着,却忽然有一种想要站起来“哈哈哈”地大笑几声的冲动。嗬,终于 遇到了一个要说“那皇帝没有穿衣裳的”小顽童了! 是的,丹尼没有传统的重负,没有压力,更没有附庸风雅的心情,所以他不 在乎说了这样的话。别人怎么想他,怎么看他,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人家说他是 一个没有(中国)文化的ABC似的人物:“So what?”所以他就敢于 显现他那顽童似的一种“真”。而这种“真”,是我们一般人常不敢拥有的。 早年因为喜欢广东女作家刘西鸿写的东西,而她总是提到张爱玲对她的影响 ,我便翻了张爱玲的书,当时的感觉是刘若真师承了张的话,倒真有点“青出于 蓝”的味道了,然而当时对那种感觉,我也要问自己一句:“有没有搞错?”就 没有向人提起过。记得住在华盛顿近郊的那段日子,颇为无聊寂寞,就又读了一 次张爱玲。印象里是每次放下书本,就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心里压抑得很, 走出家门时,头还常会有点疼,竟曾让我怀疑过自己是否要向房东家那位做心理 医生的太太倒倒垃圾才行,后来决定没事就开车出去瞎逛算了。所以对张爱玲, 我一直不曾有过太大的热忱,甚至还不及当年对萧红的一段莫名的痴迷。 然而这一切,说白了,都不过是“萝卜青菜,各人所爱”罢了,并不是什么 高深学问。不幸的是,这人世间很多原本是简简单单的事,就是要被人们弄得复 杂起来,所以大家才会觉得活得太累。 连丹尼都在关注着张爱玲之死,可见张爱玲的过世,给海外文坛带来的热闹 。这强烈地对比着她后半世的寂寞凄凉,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事实上,我们又 怎么知道张爱玲的后半世是寂寞凄凉的呢?所谓“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 乐呢?”)。 有一天看到一篇文章,那作者忿忿不平地说:张爱玲之死,在海外是如何地 轰动,而左翼的文坛,却是呈现出一片冷漠的沉寂,这种沉寂,实则是一种无动 于衷。文章作者进而要求,左翼的人们,应在这种沉默中反省、自剖。接着又旧 事重提,扯起了当年上海滩上的恩恩怨怨,是想说,左翼的人们是从那时起,就 一直封杀着张爱玲。 我当然要相信那文章的作者是很钟爱张爱玲的。其实,若他(她)自己有了 那份钟爱,足矣。世间的任何人和事,是绝不可能人人称好、个个赞绝的,世界 也正因此而多姿多彩。 在我看来,左翼也好,右翼也罢,那实际上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结果 ,而因了政治信仰的原因,双方常常都失掉了“真”。冷眼相看,又有什么人会 是左右两翼都衷心喜欢的呢?每每一提政治的原因,谁听了都会不太高兴,大家 心里也都不希望那是事实。然而人非圣贤,总不免会迷失在尘世的纷争里。有了 这样的原因,何苦就一定要指望着与己势不两立的阵营里,会传来几曲为自己这 方的战士所唱的赞歌呢? 事实上,左翼的人在说张爱玲弄的是“姨太太文学”、是心理变态时,扪心 自问,是说的心里话,就无甚不妥;而右翼的人若真地感觉自己是在对张爱玲唱 着由衷的赞歌,就成。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很多情形下,人们根本就没有看到“皇帝的新衣”,却 为了种种其它的原因,譬如政治、心理、虚荣等等,就硬要说些言不由衷的好话 或坏话。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桩趣事。日前念到一文,提到才华横溢的诗人朱湘,大 概与名满天下的诗人徐志摩有过节,朱竟指说:“瞧徐志摩那副尖嘴,就不象写 诗的人”(见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又提到叶灵凤、郭沫若都攻击过林 语堂的英文差,郭更说林连古文《易经》也读不懂云云,真让我发笑。看来朱湘 、叶灵凤和郭沫若都同样不能免俗,为了个人的恩怨,就要说大概连他们自己都 不太相信的话了。 而我等庸常之辈,更是常常有意无意地总想附庸风雅,所以想要坚持一个“ 真”,便愈加困难了。经历了与丹尼的交往,更悟明了一点:事实上,要喜欢什 么样的人和事,什么样的书和歌,那都是很个人的事,我们大可不必为种种不“ 真”的原因,而迷失了自己。所以并不是说,人家前天有过张爱玲热,我也一定 要跟着热一热;而昨天人家又兴了苏童、余华热,我也得“苏童、余华如何如何 ”地学舌一番。我们大都很钦佩那些有思想、人格独立的人,而要成为那样的人 ,最根本的就是要把持一个“真”,之后大概才有独立、清醒可言。不巧的是, 我们恰恰常忘了这一点的。 作人、做事、为文,若没有了“真”,终究是不成的。 因为丹尼无意地提醒过我这一点,所以我总感念他,当然也还有他与我分享 过的美食。谢了,丹尼。 (寄自美国) 幻 梦 碎 片 ·浪人·   一颗开花子弹,打进头脑中。然后是爆炸,最灿烂的一瞬,而在血肉的四溅 中他获得他一生最后的一次痛苦的快感。   废君的自杀,于我并非突然。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是在他黑黑的卧室。作为 他剩下的唯一朋友,我耐着性子,听他滔滔不绝的话语。   “痛苦,你知道吗?我是痛苦的瘾君子,我喜爱那种痛苦的感觉。也不知从 什么时候起,我就着意地追寻痛苦的感受。越是痛心的我就越能在其中获得更剧 烈的快感。   “那种令你心悸,让你头脑空白,使你的魂灵漂零于另一个世界的痛苦,是 一种怎样的兴奋剂呀!   “难道你不觉得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感觉吗?那么除了麻木和冷漠外我就 只需要心灵的痛苦。因为幸福对我来说只是没有痛苦时的错觉。”   他那张苍老而又丑陋的脸扭曲着。   “也许女人是我那些痛苦的源泉,因为每次对她们的热爱都是对内心的一次 次折磨。而我又是怎么样地难以抵御如鸦片一般热爱的诱惑!   “我多么想我最爱的女人能用一把尖刀插进我的心脏,让鲜红的血在胸口绽 开一朵玫瑰,让震跳的心在赤裸的尘世里发出最后的低吟,那样我就能在痛苦的 极致中达到高潮。然而从女人的眼中我看到我最爱的竟是我自己,这是怎样的一 种遗憾!”   我终于没忍住他的疯话而告辞。   他也终于用自己的手让一个人的所有感觉消失。   后来我站在他的坟前,插一朵白花。我的心是麻木的,我的感觉都在四肢上 。我想这就是我和他的主要区别。 (寄自YANG@nyhp01.physics.nyu.edu) 不 走 运 的 多 尔  ·程鹗·   多尔(Bob Dole)又落难了。一切都还是那么自然,就象理应如此 。没有多少人惊讶,没有多少人遗憾,甚至没有多少人幸灾乐祸。知道的人最多 也就有那么一点点伤感而已。   印象中的多尔就好象他一辈子都在做参议院共和党领袖似的。但怎么做也做 不出什么领袖形像来。电视上的他温良恭俭让,加上一丝老年痴呆。评论员们津 津乐道的却是他当年为党冲锋陷阵时的“打手”角色。他的坚定被视作顽固和偏 激,他的妥协又被评为软弱和出卖。   他是一个不讨好的人。一个永远不走运却偏偏不低头不认命不撞南墙不甘心 的人,一个注定会撞上南墙的人。   就象当年的尼克松,出身低微,一无所有,靠着自己的信念和毅力,杀出一 条血路而引人注目。在惨淡的政坛缠斗和交易中,他献出了一切也将自身暴露无 遗。面对优雅高贵、谈笑风生的肯尼迪,他手足无措。社会需要的不是艰苦奋斗 的人,而是得天独厚、不费劲就有办法能成事的人。   少有的毅力和固执使尼克松终于如愿当上总统。但注定的南墙还是找到了他。   多尔的不走运也是很早就开始了。二战时大家都上前线,没赶上跟艾帅在法 德扬威就罢了,也没赶上在太平洋上耀武(在那里肯尼迪指挥一小巡逻艇在雾中 稀里糊涂让日舰压碎居然拍成一英雄电影;布什驾机被鬼子打下来侥幸逃得一命 也觉得甚是荣耀),偏偏被派去了盟军打得最窝囊,最艰苦,最惨酷,以至到今 天都没人爱提起的意大利战场。又于胜利在望凯旋在即时身受重伤,九死一生后 落一终生残疾。没有多少人认同这样的一个英雄形像。殊不知以残疾之身领政坛 数十年而不令人注意其残,概非常人所能为。   尼克松身败名裂后,共和党如临深渊,溃不成军。狡猾的布什以党主席之位 洁身自好。多尔临危受命,以副总统候选人身份对骄横不可一世的民主党实施自 杀式攻击。虽常有出格而惊人之语,终在一片萧瑟中重竖共和党大义凛然之旗, 力挽狂澜,在福特予尼克松特赦的大逆不道之后险乎击退卡特的挑战。   但毕竟是功亏一篑,终究不讨好。今日人们记得的,只是那个不依不饶,不 顾一切攻击民主党的斗士,并名之以丑恶。   八年前多尔坚持一点责任感,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布什“Read my lips, no new tax”的恬不知耻。其后一心扶持这位新总统,却在他走投无路时替他背上 了加税的罪名。去年的多尔为新科英王Gingerich马前马后,以毕生的 政客才学在惊涛骇浪而又鼓足了风不落帆的险境里牢牢地掌住了共和党的舵。到 头来,自然又是两头的不讨好。   两年前尼克松葬礼上,七十高龄、从未在公共场合流露真情的多尔禁不住老 泪纵横。既是英雄相惜,又为自己的政坛生涯提前打下了注解。   多尔落难了。以他的地位基础加上竞争者的空洞,他终究还可望胜出。然而 他的领袖梦破灭了。这个社会不能容纳一个不走运的领袖。五年前布什海湾战后 的如日中天震慑了民主党的大老们,遂使竖子得以成名;今日多尔的威望抑制了 共和党重量级人物的跃跃欲试,终为庸才的连任铺出一条黄砖道。   本来,靠自身奋斗而逆境成事的人是用不着谋取、得到社会的容纳及嘉许的。 (编者注:此文写于共和党新罕布什尔州初选多尔落败之后。美国历史上凡在该 州初选落败者均无望入主白宫。) (寄自echeng@holmium.cchem.berkeley.edu) 【丝露集(女作者小说专辑)】∽∽∽∽∽∽∽∽∽∽∽∽∽∽∽∽∽∽∽∽∽ 十 四 岁 的 爱 ·伊可· 他开始追我的时候我还不满十四岁。 他大我五岁,长得象年轻时的成龙。 那时刚开始看言情小说,中毒不浅。那年夏天瞒着全世界的人和他出去了几 次。倒没有太多触电的感觉,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快乐,他总有办法逗我笑。见 不到他时会想他,见到他又会脸红心跳。 可能是受传统教育的影响,总觉得这样子不对。具体哪里不对也讲不出个所 以然。暑假结束时,我决心让这个故事结束,开学后便狠下心不再见他,以便专 心面对升学压力。 他见我躲着不见,也就不再努力。而我并没有因为不见他而专心学业,仍然 无可救药地常常想念他。我以为我和他就这样结束了,一边恨着自己的决定,一 边又拼命说服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二月,在我以为我能够忘记他的时候,我在街上与他邂逅。当他向我走来, 我的心就不争气地开始狂跳。他问我最近好不好,他问我为什么躲着他不见,为 什么这么狠心;他告诉我他一直都没有忘记我,一直都在想我……我什么话也讲 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他。我告诉自己:“你是真地爱这个男人。” 于是我同他在一起。 现在已记不清我爱他爱了多久,也记不清当初为什么决定离开他。只记得那 时自己心跳的感觉;记得自己为了感情的破碎,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有笑容;记得 自己为了他的一句玩笑剪去了及腰的长发…… 十四岁的爱追求的是完美。十四岁时爱得义无反顾,完全不在意现实。现实 是世俗的,最不屑的就是现实。从来不敢小看十四岁的爱,茱丽叶和林黛玉为情 所困时还不满十四岁,照样爱得惊世骇俗。 而当年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在今天写来也不过是众多故事中的一个。 (寄自xaying@ucdavis.edu) 老 师 的 留 言 ·白毛女· 每认识一个陌生人,我都要刨根究底地问他的名字,并且企图挖出其中的含 义来。我沉醉于这个游戏中,觉得人生真是其乐无穷。不过这种习惯有时候也挺 得罪人。比如前不久张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弄清楚他叫陈俭之后,我便问他 是不是困难时期出生的;他非常生气,以为我是讽刺他发育不良,于是这个陈对 象就吹了,我则继续做老姑娘。后来见到张妈,脸上颇有不愤。我便解释说对于 陈对象我并没有恶意,并且给她讲起了若干年前的一段经历。 ★★★★★★ 中学毕业时,大家都相互写留言。年轻的班主任的人缘自然是最好,整整写 了两个班。我那时心中正暗恋着他,不免多了个心眼:他写给我的,先一字不漏 地背下来,再去看他写给别人的。他给我写得很好,从我的名字引伸到人类乃至 宇宙的解放事业,然后祝我成功!他的书法也极漂亮,是那种苍劲有力型的,再 配以火辣辣的文字,十分令人陶醉。我便因此痴了几个晚上,抱着留言册睡觉, 并梦见自己的手,无限长地伸出到太空,虚无缥缈地抓捞一阵,然后就笑醒过来。 及至后来,看了几个其他同学的留言,也不过是些建设中华(建华),祖国 儿女多奇志(朱奇志),青年人是明天的希望(张青望)之类的俗套。心中不免 有些飘飘然,这时候要看某位同学的留言,态度上松驰多了:抓过一叠来,哗啦 啦一溜烟地扫下去,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原来他给每个人写的都是一个套子:把 名字稀释一番,再稍加一点想象。这就好比调酒,一不当心就能被他蒙了。 原来老师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想想非常失望,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毕业的那个夏天,我每天黄昏便去荷花池散步,闻晚风中荷花的清香与苦, 并且把石子一颗一颗地踢进池塘里。有时候好朋友艾红也陪着我散步,她是一个 很可爱的女孩,有着结实的身材和短短的头发。我们的个性截然不同,她属于那 种十分鄙视软绵绵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女孩,我们谈保尔,谈莱蒙托夫,谈《青 春万岁》,但从来不谈男孩子。因此,我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倾诉,深深地锁在 心底。 一年后,几个同学相约回校看班主任,我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偷偷地舔心头 的疤。临走,大家都站起来,他走到我旁边,说:“怎么啦?你不说话一定是有 心事。”我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心虚地哈 哈大笑起来: “我记得你所有的事呢!”我默不作声,听他继续说:“你不相信吗?我到 现在还背得出我给你留言册上的留言呢!” 我从鼻子里“呼”了一下,一年来的痛苦全爆发出来了:“你是当然记得的 !你给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写的,只不过名字的解释不同罢了!” 他被我击中要害,尴尬得不能言语,屋子里的气氛十分难堪。 站出来解围的是老当班干部的红。她跑过来,挽了我的胳膊说,“你瞧你那 张嘴,改不掉的孩子脾气!好了,我们不多打扰老师了。老师请多保重。我们会 给您写信的。” ……… 写信的结果是,红三年后毕业分回了母校,并且和老师举行了婚礼。在婚礼 上他们出示了当年爱的信物。其中除了一大叠越写越厚的书信,还有一本红的留 言册,跟我当年的那本一模一样,也是淡蓝色的。上面第一页有老师简短的留言: “艾红! ⅩⅩⅩ于Ⅹ年Ⅹ月Ⅹ日” 大家吃着鸡鸭鱼兔,免不了问起当年的恋爱。老师和红对望了一眼,都公认 我是他们的媒人。我喝了他们敬我的喜酒,哪知道从此就养成了追究别人姓名的 坏习惯。 (寄自liu@isearch.com) 不 是 那 条 河 ·卓英· 她戴着胸罩穿着薄薄的内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圣约翰河的浅滩上跑着,左 脚软绵绵地不大使得上劲。沙滩在夕照下闪着柔和的伤感的白光。有一些穿红戴 绿的金发男女在水边嘻戏着,把这河滩搅得很热闹。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半裸的中 国女子怀着屈辱无望地追逐着一个抱着她的衣裙夺路而逃的男人。那个曾与她肌 肤相亲的人,在剥掉她的衣裙后突然跑掉了。她追不上他,孩子似地“哇”地痛 哭。 刘望江哭着挣扎着从梦中醒过来,泪水淋湿了枕套。小巧的卧室在黑暗中显 得空空荡荡,淡白色的月光从窗外游移进来,照着女主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孔。 她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回想着那个曾给自己带来温暖和希望,现在却使自己失魂 落魄伤心绝望的男人丁利民。 昨晚,望江又一次上了丁利民的门。“砰、砰、砰”她连敲了三下门,但没 人回答。她又耐着性子敲了一回,仍然没有回答。室内有电视播放的声音,他准 在看电视。她来火了,便用脚踢门,一下又一下。门终于打开了,他无可奈何地 把她让进门。一眼看见沙发旁的啤酒瓶,雪菜烧猪肉以及豆豉鲮鱼的空罐头盒, 望江就知道利民刚才正陶醉在酒菜之乐中,接下来他还要吃一块苹果甜脆饼或一 个小巧克力蛋糕。这是他欣赏的中餐为主,西餐为辅的晚饭。 “你又来干什么?这样做没用!” “我认为你该说清楚!” “我早就告诉你,我这人不可靠。”利民说话时耸耸肩。他个头不高,肩也 不高,做这个动作使他显得有点滑稽。“饶了我吧,你还会碰到比我好的人。” 听了丁利民可怜巴巴的口气,望江的心又软了。可一想到自己将失去这个他 乡唯一亲近过的异性,生活又会回到那些个独对孤灯的日子,她就感到绝望。 望江已经三十有五,大多数中国女性在这个年龄早已做了人妻人母。由于小 儿麻痹后遗症,她的左腿微跛。这一点使她在交男朋友时曾受过冷遇。自卑加自 傲促使当时在江苏工学院工作的她下了只身走天涯的决心。她查资料申请学校, 参加英语强化班并准备托福考试。忙了好几年,前前后后撒了四九三十六个网, 她终于网到一回奖学金,如愿来到加拿大。 她在圣约翰市度过了五个春秋。头三年埋头读书做模型为教授改本科生的作 业写自己的硕士论文,忙得不食人间烟火,目标是拿学位和办移民。虽然有时心 中空落落的,但没时间没精力去感觉。第四年干了一年的临时工,后来算她运气 好,总算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工作。生活安定了,她的孤独 感也更强了。周末时她常到母校图书馆的阅览室去,翻阅一些中文报刊杂志。离 乡去国他乡风情独守孤盏艰难岁月马到功成,各种甜酸苦辣的滋味都融汇在与这 一页页方块字交流的心领神会之中。这里是许多中国留学生的精神家园。 她就是在这里认识利民的。他比她大四岁,90年公派到英国读国际关系学 博士学位。四年后他转战加拿大,到N大学做博士后。广博的社会知识丰富的人 生经验以及谦和的外表都使他很快获得望江的好感。他们一见如故,聊起来方知 两人还是半个江苏同乡。镇江的干丝扬州的蟹黄小汤包以及南京的盐水鸭汪鸡蛋 都使他们有了许多共同的回味。利民也不在意她微跛的小腿,不象有的中国同胞 ,对她望而止步。凭着他对女人的经验,利民察觉到这个女人内心的孤独和想与 别人交流的渴求以及对他的爱慕。而且他还欣赏她能自食其力,在异国站住了脚 。他们开始互相来往,先是一起下中国餐馆上电影院,后是一起上床。 就象五十多年前国内阔人时兴“抗战夫人”一样,对利民来讲,她不过是自 己的第二轮“留学夫人”,而且不需他来养活。自由世界就是好,男女自由货真 价实,过一天享受一天。谁也管不着谁,哪象在国内,你还没抓到鱼就沾了一手 腥。利民的“留守夫人”爱华是高干子女,要不是靠她的父荫,公派留学也很难 摊到自己。妹妹在“六·四”中是个小头目,毕业分配受到刁难。要不是爱华父 亲出面解围,妹妹也不可能顺利办公司,有了财运。对望江来说,他并不是梦想 中的情人,他没有洒脱的个性,也缺少激情,而且有点老谋深算的味道。不过, 他善解人意,不那么大男子主义,可以是个不赖的丈夫。凭他的教育背景,应该 能在加国立足,尽管学社会科学的人谋职十分不易。 利民一开始就告诉望江自己有妻有子,但又有意无意地让她知道自己对爱华 的教育程度不满意,她没有英语基础,如果到加国来很难长期呆下去。所以望江 一直在希望利民能重新选择伴侣,开始新生活。直到半个月前,利民突然宣布爱 华和孩子即将来加国,望江必须回避。他闭口不谈将来,不涉及望江。只一再说 :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好说好散,谁也不就谁。她不相信这是他的真想法,他 们情人似地来往了七个月。他给了她一个印象:他在比较爱华和望江,看谁更适 合做他未来的妻子。望江对自己很有信心,无论是语言和教育背景还是在加国的 工作能力,爱华都远不如自己。利民刚拿到移民纸,但工作前途仍是个问题。爱 华这个在国内做惯了人上人的人,怎受得了在加拿大做家庭妇女到店里买东西连 话也说不清楚的滋味,更何况还面临着不得已还得到中国餐馆洗盘子的现实?只 要利民一句话,她刘望江可以等上半年一载的,直到他们离婚为止。可是他只字 未提让她等待之类的话,这是半个月来压在望江心上的一块石头。她不相信七个 月的情爱就这样消失,没有省略号或句号,只留给她一个问号。于是,她不断地 给他打电话并登门拜访。这一次,他又是那不痛不痒的样子。突然,她看到他最 近才摆放在桌上的他同爱华的双人照,两人都笑得有点儿貌合神离的。望江不由 自主地伸手一把抓住镜框,狠狠掼在地上,斩钉截铁地说:“你要不考虑结婚, 只有死路一条!”镜框中的玻璃碎成几片,利民的眼睛瞪大了一圈。她摔门而去。 又一个酸楚的周末夜,又一个伤心梦。望江回想着一切,无法再入睡。天渐 渐亮了,第一抹朝霞把树影投射在她的窗帘上。太阳冉冉升起,但新的一天没有 给她带来新的希望。她无亲无故无处话凄凉,只有一个遥迢的恶梦恍然若现…… 当敲门声响起第二次的时候,望江穿好衣服下了床。“这是谁呢?”她有点 诧异。“望江刘女士,开门!我们是警察。”警察?她心里咯噔一下,三步并作 两步跨出卧室去开门。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俩警察。女的问:“你叫望江刘?” 望江点点头。 “昨晚你到利民丁先生住处去了?” “对。” “你摔破了他的镜框?” “没错,我们……” “你以死恐吓他?” “我是说气话……”望江很生气,说不下去了。 “丁先生已报警,我们特来提醒你停止骚扰。如果再犯,你会负法律责任的 。” 没想到丁利民会有这一手,也没想到警察会管起这档子事来,望江又惊又气 ,嘴唇直打哆嗦。女警察一边同情地看着她,一边递给她一张名片,“刘女士, 你如果需要帮助可以给我打电话。但请你不要再以打电话或走访来骚扰丁先生了 。你听明白了吗?” “当然听明白了……”望着女警察年轻和善的面庞,望江的鼻子又酸起来了 ,“你们不懂……” “不懂什么?” “……” 两个警察等了一下,见望江什么也不说只好告辞而去。 她这才感到头昏脑胀力不可支,索性返回卧室。她和衣躺到床上左思右想, 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多钟,望江觉得好受多了,只是感到很饿。她从冰箱 里取出一些食品,做起饭来。她炒了一盘自己爱吃的糖醋明虾,又烧了一碗鸡蛋 青菜汤。就着热腾腾的米饭,她有滋无味地饱餐了一顿。然后她找出一把小榔头 ,把它放进手提包里。她出门开车直奔丁利民的住处。她主意已定:一不做二不 休,让你丁利民不得安宁。 她提着包上了静悄悄的公寓楼。天气美好,人们大概都到郊外或是大河滩逍 遥去了。她径直来到201号门前伸手拍门,自然又是没人理会。她从包里拖出 小榔头,照窗上的玻璃就是一下。“咣当”一声脆响,碎玻璃纷纷坠地。与此同 时,201号门“哗啦”一下打开了。她一步跨进门并大喊:“我等着你报警! ”利民二话不说,拨响了电话…… 十七分钟后,一辆警车开来停在公寓楼旁。两个警察带走了望江。两天后, 法院就此案开庭审理,望江请了一天假参加出庭。法官宣布:望江刘女士犯暴力 骚扰罪,罚款三十元,判刑三十五天,缓期执行,以观后效。刘女士必须停止接 触利民丁先生。如果打破法令,应该立即收监。 出了法院回到自己的住处,望江羞愤交加,精神濒于崩溃。“坐牢”这两个 字象鬼魂一样缠住了她,自己的父亲当年不就是因恐惧牢狱之灾而绝命的吗?想 不到多年后自己快撞了进去……坐就坐吧,不坐牢的日子也好不了许多。 她找出了过去利民送给自己的一些礼物:一对耳环,两条裙子以及一座维多 利亚式建筑的模型。她把它们统统塞进手提包,提着包出了门。她要把这些玩艺 儿全扔到丁利民的脸上,出出心中的怨气。她来到201号门前,拍门打门,最 后闯进了门。反正是破罐破摔了,这一次牢是坐定了,工作当然也会给敲掉的… …丁利民自然又报了警,并把自己反锁在盥洗室里。警车很快就来了,警察抓走 了躺在他床上的她。 望江被送到本地专为妇女设立的临时监狱。这是一所长方形的平房,有点象 汽车旅馆。平房周围是绿色的草坪,还有色彩美丽的花圃和高大的云杉树。不象 她在南京读大学时经常路过的省第一监狱,那里高墙深院,墙上电网密布,门前 是岗亭,亭中是持枪的军人。这里阳光普照,鸟语花香。要不是想到“监狱”两 字,她不会感到压抑,就象许多刚来的中国人看到殡仪馆门前赏心悦目的红花绿 叶,没想到那是跟死神有瓜葛的地点一样。进了门感觉就不一样了。迎面是传达 室,左边是工作人员起居的地方。右边有一道门,门内是走廊,一边是墙和窗, 另一边是关押女犯的单间。女看守领着她看了看走廊内的餐室、盥洗室和活动室 。活动室有扑克牌和电视,还有两份报纸:《环球邮报》和《编年报》,以及一 份妇女杂志《香特蕾》。她被告知:她可以在走廊内各处自由活动。每天下午2 -3点钟可以到户外活动。最后,望江被领到三号房间,房内有一张小床,一张 桌子和一把椅子。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真的失去了自由。 刚在屋里坐定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连望江在内共有三个犯人。在餐室里, 她领了一碟炸土豆条,一勺豌豆煮胡萝卜以及两大片熏肉。同食一桌的两个女犯 则要了汉堡包和生菜沙拉。 “喂,你是犯什么进来的?” “……” 直到一把叉子敲到了自己的盘子上,望江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她不情愿 地机械地回答:“骚扰……罪。” “哈哈!”发问者笑出了声音。 望江这才看清楚对方的细眉大眼和红唇白齿,以及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 样子。“我叫米雪尔,因跟丈夫打架判刑二十五天,过两天就要出去了。我一出 去就要离婚……你是骚扰男朋友还是前夫?男人不是好东西,他们可以骚扰女人 ,为什么女人不能骚扰他们?他打我,我就不能打他?” 米雪尔笑笑,又指指身旁一声不响的同伴:“她叫罗莎,单身母亲带一个小 女孩儿。硕士毕业找不到工作,竟想到带着孩子一块儿投圣约翰河。正好给人发 现救起来了。她被控犯谋杀儿童罪,明天就要开庭审判了。”~ 听到这里,望江的心颤了一下:“孩子呢?” “给人监护起来了……自己不想活了,干吗要把孩子也弄死呢?”米雪尔自 问自答地说,“这罗莎八成是读书读傻了。” 望江在想: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会生活得什么样呢? “我听看守叫你王琼来着,你会打太极吗?教教我。要是谁再打我,我就跟 他来个老拳相送……” “太极拳不是武打,只是一种锻炼形式。这是一种假想拳。” “啊!”米雪尔吃惊了。 望江还在想着那个无亲可靠的小女孩,吃完饭便独自回自己的牢房去了。经 警察许可,她随身带来了中国歌曲磁带和小放音机。她顺手抓了一盘磁带,塞进 放音机里,然后按下放音键。 “我想有个家……”这是一首她爱听的歌,此时却使她听得痛心起来。她一 直盼望有个家,一个幼女时候有过的温暖的家。 望江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父亲在贵阳市一所重点中学教高中数学,母亲在 附近一所小学教初小语文。她生下来时,父亲三十六岁,母亲二十七岁,哥哥五 岁。父亲是江苏人,大学毕业时因家庭出身不好,被分配到远离家乡的贵阳。他 给女儿取名望江以寄托思乡之情。小时候是一段快活时光。爸爸妈妈每星期天都 带兄妹俩上河滨公园或黔灵动物园,进电影院或去冷饮店吃兄妹俩喜爱的冰淇淋 和杏仁蛋糕。爸妈还常常轮流给兄妹俩讲各种故事。爸爸高兴了还会趴在地上给 望江当马骑。尽管望江患小儿麻痹后遗症,但这并不影响她获得父母和哥哥的爱 ,也不影响她快乐的天性和生活。 1966年初夏,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望江刚好六岁。一时间人心惶惶鸡飞 狗跳。望江的幼儿园里也沸沸扬扬,老师们在议论谁家是“红五类”谁家是“黑 七类”。她似乎听到她们谈到自己的爸爸刘丰月是“黑七类”。她不明白那是什 么意思,只知道黑颜色不好看。在她的心目中,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是, 家庭气氛变了。周末时,爸妈不再带兄妹俩出门。爸爸变得更沉默了,只有妈妈 风风火火地进进出出,忙得很。到处是标语口号,人人都有了一本红宝书。望江 只认得几个字,但也想要一本红宝书,后来妈妈给了她一本。 到了九月份,望江入小学了,开始断断续续地上课和参加批判会。爸爸教课 的中学却未上课,老在开各种学习会批判会。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哥哥筑生领着 她去中学找爸爸。路过学校小礼堂时只见人山人海正在开批斗会,兄妹俩也凑过 去看热闹。突然,他们听到里面有人领头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丰月! ”“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刘丰月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筑生吓坏 了,拖着妹妹的手跑回了家。兄妹俩在家里哭起来,这样过了很久也不见父母回 家。筑生便热了热剩饭剩菜,和妹妹一起吃了晚饭。妈妈回家时天已很晚了,兄 妹俩问到爸爸,妈妈只把手在空中了划一下:“他是反革命分子,你们要跟他划 清界线。”这一夜,望江睡得很难受,恶梦中,她看到了血淋淋的狗头。 第二天,红卫兵们来抓爸爸去批斗,才发现他一夜未归。 三天后,一具男尸浮现在护城河的黑水中。妈妈前去认尸,筑生在家照看望 江。后来尸体被确认为是望江的爸爸,妈妈家亲戚也来帮着料理后事。反革命分 子不等别人来砸烂狗头,便自己消灭了自己。 过后,望江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那天爸爸在公共厕所的 地上发现半页印有毛主席像的《人民日报》,他不愿看到毛像被玷污,便拣回家 来点火烧掉。这事正好被妈妈看见,她认为这是反革命行为,便报告了爸爸中学 的造反派。于是爸爸被剃了阴阳头送去批斗,他被强迫下跪,并遭到拳打脚踢。 不堪迫害和害怕终生牢狱使他投水自尽。 从此,望江的心破碎了;她开始跟母亲过不去。从此,她便痛恨文化大革命 ,但是不敢说出来。她的童年和欢乐就此过早地结束了。 六年后,筑生到农村插队落户去了,望江终于小学毕业。这时,在镇江工作 的叔叔总算为望江办妥了迁居手续,她便痛快地离开了这个不象家的家。 叔叔待望江很好,但婶婶对她不冷不热。她努力学习,也常常帮着干家务, 为堂妹补习功课。 文化革命终于结束了,大学也恢复了高考制度。望江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南京 的东南大学,从叔叔家里搬了出来。家的旧梦离得远了,怀着新的希望,她跨进 了大学门…… 岁月匆匆,韶华如烟。望江象一道溪水从东方流到西方。百川归海,她仍然 想有个温暖的家。而今,丁利民打破了这个梦想。 放音机停了,望江换了一盒磁带。听着这亲切的华语音乐,她的心开始宁静 下来。忧伤变得迷糊而遥远。深沉的歌声在她脑海中回荡:“……星星咋不象那 颗星星哟;月亮也不象那个月亮。河也不是那条河哟;房也不是那座房……” 她叹了一口气:自己终于长大了,那个小姑娘也会长大的…… “黄河你知道我的痛苦有多深?你默默无语波连波。黄河你知道我的思念有 多长?你浩浩荡荡入海流……” 听着听着,望江仿佛看到了滚滚黄河水。 有一天户外活动时,望江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她直奔圣约翰河,慢慢走 进了河滩。阳光在河面上跳舞,河水暖暖的,她的心中一片冰凉。她拖着沉重的 双腿,向河中心走去。水一点点没过她的腿,她的腰。到了肩膀高的时候,她有 点站不稳了。耳旁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她身子一晃,倒在水浪中。 她醒过来时,已躺在医院里。她开始大笑,然后大哭。望江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脑海里只翻滚着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的白浪。 (作者保留版权,寄自jmarcr@unb.ca) 阿 金 ·百合· 阿金是我几年前打工认识的。 那是夏天,我没资助,暑假也没别的事,便在那个小镇上的一家中国餐馆打 工,做了差不多两个月。也就在那时,我认识了阿金。 阿金那时在做炒锅,就是说,他能炒菜,但地位不如大厨。他是个看起来不 超过四十岁的福建人,是偷渡来的。说得难听一些,他一看就是“乡下人”,有 着脏得油腻腻的头发和满口不齐整的黄牙。他的普通话讲得我勉强听得懂。因为 那个小镇是大学城,到了暑假的时候,餐馆的生意总是不好。我打工向来宁可是 少挣钱也不愿累,所以倒挺开心。有事没事,总要找阿金聊上几句,尽管我常常 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你怎么连我说的什么也听不懂?”我得把话说得非常非常“ 白话”,他才不至于象呆瓜一样看着我发愣,那时,他脸上的表情总是空洞得让 我吃惊,是一种空洞得让我觉得我自己的思维不得不静止的空洞。 阿金是从洗碗、打杂和油锅慢慢学成炒锅的,那时,他来美国已年头不少了 。可是,他只学得了餐馆那些常卖的菜,骗骗美国人还差不多。我们所有打工的 人吃的饭菜,是大厨和炒锅轮流开。炒锅只有阿金一个,因此,到了他开饭菜时 ,我总吃不饱。他的菜总是很咸,一大股味精味,别人也许还可凑合,我却历来 是挑食惯了的。其实阿金脾气很好,每当我抱怨“你开饭菜也是这么土”时,他 总笑着问我:“你想吃什么?只要老板允许,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你 不行,”我不屑地说,“什么东西到了你手上,都会被你糟蹋。好的厨师,给他 一块臭豆腐,他也能做出一盘佳肴。”“什么是佳肴?”“佳肴就是美味的菜。 ”“你是说味道好吃的菜?”“是啊,你并不笨嘛。”“那就说是味道好的菜就 行了,干嘛说什么佳肴呢?”“你土,还怪我。” 阿金夹菜有个习惯,筷子总是夹起一块,放下,再去夹另一块。我大概生有 洁癖,别人的筷子碰过的东西,绝对不吃。每次吃饭时,我都要聚精会神地看着 阿金的筷子,避免去夹他碰过的东西。这样,吃饭后总觉神经紧张,很累。后来 ,便在所有人坐下吃饭之前,匆匆忙忙地夹些菜放自己的盘子里。可这阿金好象 对我特别关心,总说:“你这么瘦,要多吃,女孩子要胖些的好,有力气。”说 着,就夹菜到我碗里。我只好一个一个米粒地拣着吃,等阿金离开饭桌之后,把 碗里的菜全倒进垃圾桶。有一天,竟然发现阿金打了一个喷嚏,用手把鼻涕甩进 垃圾桶,然后把手在脏得黑亮的白围裙上擦了一下,又转身炒菜去了。从那以后 ,我就借口吃腻了餐馆的饭,到隔壁的超级市场买凉三明治吃。 有天阿金下班后跟我一起回家,拿些台湾连续剧的录象带去看。我和另一个 朋友去送他。到了他们住处,阿金非要我们进去坐一会儿。我们坐在他们客厅的 破沙发上,聊着阿金的事。他说他是福建莆田人,有三个孩子。他有个远房的亲 戚在纽约的唐人街,给他做担保,让他偷渡来了美国。他们先去云南,经缅甸去 了巴西,然后到纽约。我问他是不是碰到很多危险,他说他们那帮人还算运气, 挺顺利的,只是前后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阿金边说,手边在脚丫里搓啊搓啊的 ,不一会儿,那深咖啡色的沙发上,就落下了一层白皮屑。我心里一阵阵作呕, 便借故说得回家看书,离开了。从那以后,就告诉所有朋友,别再到那家餐馆吃 饭。 有天生意不好,厨房的人都跑出来聊天。阿金看我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小说, 叹口气:“还是你们好,念书多,不用象我们这样只能做苦力,受人气。”他说 他一个英文字母也不认识,连给纽约的亲戚写信都不知怎么寄。我告诉他我可以 给他写好一些信封,他只需要贴上邮票寄走就行了。 “我什么地方都去不了。每次回纽约,老板把我送到‘灰狗’站,我坐到底 就行了。亲戚会在那儿等我。去年亲戚怂恿我去巴拿马,坐大游艇,也没什么可 看的,全是水,只有那些女招待挺漂亮的。白花了好多钱。”他说起来,还是很 心疼的样子。“噢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女朋友?”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你想找女朋友?” “对啊,男人这么长时间没女人怎么行?我现在连正式身份都没有,不知道 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绿卡,更不知什么时候家里人能来呢。” “我认识的全是学生。你到唐人街找一个好了。” “唐人街的女人也不愿找个没身份的炒锅。再说我有家了。也不知有没有那 种只为了钱的女学生,解解闷儿。” “你真是癞蛤蟆想怎样了,”我撇撇嘴,“你才有几个钱啊?”就你那恶心 样吧,我暗道。 “阿金,你孩子多大了?” “大女儿快二十了。一个十六,一个十四。” “你多大?”我觉得他最多不超过四十一二岁。 “再过半年就四十了。不象你们,这么年轻。” “我才不年轻呢。我二十八了。” “真看不出。你看起来最多和我女儿一样大。念书人就是显年轻。” “你女儿念书吗?” “早不念了。小学念完就让她下田干活了。” “莆田不应很穷嘛,用得着吗?” “不穷,可是她可以帮好多忙呢。” “真可怜,阿金,你害了她一辈子。” “她又不象你们那样聪明,念了也考不上大学,不白念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那个女孩很可怜。 阿金每周二休息,每隔一周,他就要回一次纽约,周一晚上走,周三一大早 回来。每次他回来,厨房打杂的那个阿陈就说:“阿金啊,这次去韩国领事馆又 花了多少钱?” 我听了莫名其妙,心想:他明明是福建人,干嘛要去韩国领事馆?于是,便 很认真地问:“阿金,你们家有亲戚在韩国吗?” 阿陈大笑:“他去找韩国女人!” “为什么要找韩国女人?” 看我真的不知,阿陈告诉我,阿金是去唐人街的妓院,因里面大部分妓女是 韩国人,所以大家就称为“韩国领事馆”。 “阿金,你不怕得病?”我大呼小叫。 “不会啦,小姐要先帮我洗澡的,而且,她们都用那个……当然,肯定有危 险的啦,可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叫没办法?不去会死吗?” “唉,整天呆在这厨房,连外面刮风下雨都不知道,要是连个女人都碰不到 ,就更没劲头了。” “怪不得人家说农民唯一的娱乐就是生孩子呢。”我忿忿地说,“有好多中 国学生,都是大小伙子,可能从来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呢,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女人这东西,象鸦片,从来没碰过倒也罢了。”他哲学家般地说。 后来,阿陈告诉我一段阿金去“韩国领事馆”的趣闻。在阿金去的地方,每 十五分钟或“每次”收五十块。头一次,阿金只三两分钟就完了,心里懊悔得要 死,认为太亏本了。第二次去,他整个过程总是看着表,结果时间到了,他还没 完,又懊悔得要死。后来,他就干脆花上两百块,把“小姐”包一个小时。 “两百块?真做孽,寄回国,够他老婆孩子一个月花了。”我很气愤地嚷道 ,“若以后我见到你老婆,非告诉她不可。” “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来呢。”他叹口气说。 两个月后,开学了,我也再没去过那家餐馆。又过了一个多月,阿金打电话 给我,让我送他去“灰狗”站,说和老板娘吵架了,不干了。 阿金提着两个超级市场用的那种塑料袋,满脸茫然地对我说:“这是我换的 第七家餐馆了。在这真受人气。”我劝他餐馆的工总是找得到的,多换几家多学 点,反正他将来唯一的出路是自己开个小餐馆。他给了我他在纽约亲戚的电话, 说我去纽约他请我去唐人街吃饭。我说了句“谢谢你”,看他上了“灰狗”,走 了。 (寄自luo@protein.chem.psu.edu) 【网里乾坤】∽∽∽∽∽∽∽∽∽∽∽∽∽∽∽∽∽∽∽∽∽∽∽∽∽∽∽∽∽ 一 束 头 发 ·(法)莫泊桑· 西西 译 【莫伯桑作品有其现实主义的一面,也有其不失浪漫色彩的一面。 前者表现在他对小市民、小公务员,对诺曼底农民生活的描述;而 后者则体现在他对深不可测的人类心灵,对“反常”世界、对幻觉 世界的探求。《一束头发》〔原题《La Chevelure》 〕可认为属于后一类。——译者】 单人房的墙上光秃秃的,刷着一层石灰。墙上高不可及的地方,开了一个狭 窄的、带铁栅栏的窗子。外面的光线透过窗子,照进这小小的阴森的房间。那个 疯子坐在一把草编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眼神既空荡又着魔。他瘦骨 嶙峋,两腮深陷,头发也显然是在几个月之内就变白了的。干枯的四肢、收缩的 胸膛和凹进的腹部,使他的衣服显得又宽又大。不难感觉到,这个人在被某种念 头摧残着、侵蚀着,就象一个生了害虫的水果。他的疯狂,他那顽固的、骚扰不 休的、贪婪的念头就在他脑子里,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吃他的躯体。正是这个不可 见、不可触、不可觉的非物质的念头,消磨他的肌肉,吮吸他的血液,扼杀他的 生命。 这个被幻觉毁灭的人是如此神秘!梦魔缠身至此,令人既怜悯,又恐怖,也 觉得可悲。他前额上深深的皱纹不停地抽动,而这额头后面又盘据着一个什么样 的奇怪的、可怕的、致命的梦啊? 医生对我说:“他时常狂怒发作。这种因为情欲和尸欲引起的疯狂,是我见 过的最为奇特的病征之一。这实际上是一种恋尸癖。从他写下的日记看,他精神 上的病态再清楚不过。他的疯狂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您感兴趣,不妨浏览 一下这份材料。”医生带我到他的诊室,把这个可怜的病人的日记交给我,并说 :“读完了,请把您的意见告诉我。” 以下就是这个小本子里的文字: ★★★★★★ 一直到三十二岁,我活得都很平静,没有过爱的经历。生活对我来说很简单 、很美好,也很容易。我很富有。我兴趣如此之广,以至对任何东西都不会入迷 。活着是多好啊!每天早晨,我幸福地醒来,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每天晚上, 我心满意足地睡下,安逸地等待着明天,也等待着无忧无虑的未来。 我有过几个情妇,但我的心从来没有为欲望而狂跳,我的灵魂也从未在占有 过以后受到爱的损伤。这样活着自然好。爱虽然更好,但却是可怕的。象别人一 样去爱的人也许会感到炽热的幸福,但他们的幸福却可能无法与我的相比,因为 爱以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方式落到了我的身上。 因为富有,我到处寻找收集各种古董家具;我经常想像那些抚摸过这些物件 的手,欣赏过这些物件的眼睛,爱过这些物件的心,因为人是爱这些东西的!我 会几个钟头几个钟头地看着一块小小的上个世纪的怀表。它的珐琅表面,它的镂 金装饰,都是这样地漂亮,这样地娇小可爱。它还在走着,就象一个女人因为买 了象它这样一件美好的饰物而陶醉那一天一样。它从未停止过跳动,从未停止过 它的机械生命,一个世纪过去,它仍在继续发出有规律的嘀嗒声。是谁第一次把 它戴在胸前,微暖的衣衫里,表的心和女人的心相应跳动?是哪一只手曾拿起过 它,温热的手指上,反复玩赏,抹去湿润的皮肤沾染在细瓷的牧人图上的雾气? 又是哪一双眼睛曾看着这雕花的表面上等待已久的钟点,那心爱的钟点,美妙的 钟点? 我是多想见到,又是多想认识那个选择了这精致而又稀罕的物件的女人哪! 而她已经死去了!我再也摆脱不了对过去的女人的欲求;我更爱那些已经爱过的 女人!——过去的柔情故事使我心里充满了惋惜之情。啊!美丽,微笑,年轻的 爱抚,美好的希望!所有这些,不都该是永恒的! 我是怎样整夜整夜地为那些往昔的女人哭泣!她们是如此的姣好,如此的温 柔,如此的甜蜜,她们的手臂上印满了亲吻,但是她们都死去了!然而亲吻是不 朽的!它从一对嘴唇到另一对嘴唇,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从一个年岁到另 一个年岁。——人们接收它,给出它,然后死去。 过去吸引我,现在使我恐惧,因为将来就意味着死亡。我为所有已经发生过 的事情挽惜,我为所有已经生活过的人哭泣;我真想停住时间,定住钟点。但是 时间在前进,在流逝,它每一秒钟都从我身上拿走一点东西,明天就是乌有。而 我是不会再活一次的。 别了,昨天的女人。我爱你们。 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终于找到了她,找到了我梦寐已久的她;在 她身上,我体验到了极不寻常的快乐。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在巴黎街上闲走。我觉得精神愉悦,脚下轻快,以 散步者心不在焉的眼光,看着街上的店铺。猛然间,我看到一家古董店里有一件 十七世纪的意大利家俱。这件家俱造型优美,也极罕见。看起来应该是当时有名 的威尼斯工艺家维戴利所制。 然后我又继续走下去。 为什么这件家俱的影子就此缠绕不休?力量是如此之大,我又走回古董店前 ,想再看它一眼,我感到它控制了我。 诱惑力是一种何等奇特的力量!您观看一样东西,它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吸引 您,撩拨您,象一张女性的脸一般地整个占据了您。它的形状、色彩和外观所产 生的奇异的魅力,悄悄地溶入您全身;您已经爱它了,您需要它,您想得到它。 您被占有的欲望缠住,这种欲望开始是淡淡的,好像是腼腆的,但它逐渐加剧, 直至变得强烈而不可抗拒。 连店铺主人也好像从我目光的火焰里猜出了愈演愈烈的秘密的欲望。 我买下了这件家俱,并让他们立刻运到我家。我决定把它放在我的卧室里。 啊!那些没经过收藏家和他新得的爱物之间蜜月的人实在可怜。他不时来到 它的近旁;他不停地用眼睛、用手去抚摸它,好像它也有血肉之躯;不管走到哪 里,不管在做什么事情,他总是想起它。爱的回忆跟随他走上街,走入社交界, 走到任何地方;回到家里,他来不及摘下手套和帽子,先要用爱人柔情的目光去 凝视它一番。 真的,头一个星期,我都是在如此热爱这件家具。我不时打开它的门,拉开 它的抽屉;我如痴如狂地触弄它,沉浸在占有的隐秘欢乐之中。 然而,一天晚上,我发现一块镶板厚度不正常,那后面可能有一个夹层。我 的心开始狂跳,但是一夜过去,我费尽全力,也没能勘破其中的秘密。 第二天,我终于成功了。我用一把刀片插进木板夹缝,一块木片滑开,在一 层黑色的天鹅绒上,我看到了一束女人的头发! 是的,一束头发,一束粗大,几乎是红色的金发,被一根金线系着。看起来 好像是齐根剪下的。 我被惊呆了,我在颤抖,我感到迷乱!一股若有若无的芬芳,从这个神秘的 抽屉里,从这不可思议的圣物上飘了出来。香气如此之古老,好像是气味的灵魂。 我轻轻地,几乎是宗教仪式般地拿起它,把它从夹层里取出来。它立刻披落 开来,一缕金色一直洒到地面。它是如此浓密而轻盈,柔软而光亮,象彗星火焰 般的彗尾。 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激动。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发生的? 为什么把这束头发藏在家俱里?它背后到底有什么奇特遭遇?又有什么不平凡的 悲剧? 是谁剪下了这束头发?永别时刻的情人?为了复仇的丈夫?或者是绝望中的 头发的主人? 再不就是一个姑娘进修道院之前,抛下这笔爱的财富,就好象留在尘世的信 物?还是年轻的丽人被埋入坟墓的时刻,那个热恋着她的情人,取下她头上一绺 秀发,她身上唯一能保留的东西,她躯体上唯一不会腐朽的一部分,他还能爱、 能抚摸,在痛苦的疯狂中还能亲吻的唯一的部分?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束头发就这样留到今天,而它原先依俯的 躯体却一丝不存。 它在我的手指上流动,轻抚着我的皮肤,我感觉到一种异乎寻常的触摸,这 就是死的触摸吧。我觉得动情,好像要哭出来。 我把它久久地、久久地握在手里,它使我心神动荡,好像里面包藏了某种灵 魂似的东西。我又把它放回那被时间掩去了光泽的天鹅绒上,推回抽屉,关上家 俱的前门,然后我走出家门,到街上去梦想。 (未完待续) (寄自wang@lps.u-psud.fr) 乱 侃 云 南 案 ·醉人· 云南永远是神秘而令人想往的地方,那里不仅有以“国花”杨丽萍为代表的 大理白族美女,以“孽债”为缩影的只耕耘、不索取的傣家儿女,有美丽的西双 版纳,有四季如春的滇池,还有数不尽的西南故事。 听说最近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演义》中,专文论及云南文化大革命期间 的“第一把手”谭甫仁被刺及其迫降总理专机一案,从该段内容看,作者似乎没 有提供更多新的信息。也许云南故事,本不是远在海外就能随便窥其一斑的。 谭甫仁生前是昆明军区第一政委,中共云南省委第一书记,云南省革命委员 会主任。有人说他是四野出身,因此把他的“迫降总理专机”归罪于林彪,并说 是当时的总参谋长黄永胜打电话叫他干的云云。说这些话的人显然对中共及其军 队的运作机制比较外行。 先看四野出身问题。在七一年毛泽东视察大江南北时第一个向毛泽东揭发林 彪,汇报两栖坦克问题和林豆豆言论的江西程世清也是四野出生的,文革中被莫 名其妙整死的陶铸,不仅是四野出身,而且曾帮林彪泡过妞,交情不可谓不深。 另外红一军团系和中央红军(一方面军)的人马罗瑞卿、杨尚昆、杨成武等等, 无一不可在人事上划成林彪一脉,文革中全率先中箭落马,可见所谓“某某”出 身,是作不得数的。 其次,文革时期,中共军方尚无合成作战思想,当时是人民战争的天下,指 挥系统一团乱麻,靠邓小平的七九二对越作战,才狠狠教训了许世友之流一顿, 逼他们认识自己,为国防现代化廓清道路。所以当时指挥体制上如果黄永胜要动 用昆明军区空军,并不需要知会谭甫仁,只需通过哥们--副总长兼空军司令吴 胖子,由作战部长鲁抿或小林直接下令昆空指挥所,再毁去电话纪录和灭口有关 人等,即可大功告成。(据说六·四期间军委作战室和成都军区之间,就曾发生 一场调兵“公案”,事后谁也不认,说也说不清楚,最后还不是以不了了之?) 要黄总长电告谭甫仁,可惜老谭不能指挥昆空,奈何? 谭甫仁案,与李副委员长佩瑶被武警入户行窃杀害一案相似,应为一般刑案 ,据说与其子女婚姻悲剧有关。其所以引人注目,一是云南党政要员中,死于非 命的不少;二是其专案组长,公安部副部长李震后来也被刺身亡(不过是在他接 手林彪专案之后)。这些事件使谭案披上不少子虚乌有的神秘色彩。 云南中共军政要员中,死于非命的不只谭甫仁一个。阎红彦--这位谭甫仁 的前任也是一个,阎的背景更加复杂,牵涉到高岗案。 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将阎红彦,是和中共内部“非长征派”高岗、徐海东、习 仲勋、刘志丹一起从陕北冲杀出来的“军队的党”和“陕北的党”一帮。由于不 仅他们自己口口声声地标榜,老共内部也有人认为是他们挽救了红军挽救了党。 “解放”后老毛也没亏待他们。高岗任中央人民政府五名副主席之一,徐海东授 衔大将,习仲勋为第一届人大后的国务院副总理,挤身“党和国家领导人”之列 ,大胖子、满脸横肉的阎红彦相对而言惨点,这可能和他的生性梗直有关。 阎红彦的资格比高岗还老,当他在陕北担任某共产武装的头目时(中国工农 红军陕北支队支队长?),高岗只是他手下的小混混式的队员。阎红彦对高岗印 象实在太差,以至于在党的“七大”召开前夕,他找到中共中央负责“七大”组 织工作的刘少奇,强烈反对高岗进入中央委员会,即中共的领导核心中去。当时 阎对刘说,高岗在他手下时,曾多次在激烈战斗中,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之态令 人愤慨!高岗还有其他错误,如喜欢泡妞等等……这样的人进入中委,担任党的 领导工作,怎么可能把干部群众往正路上带?阎红彦表示疑问。 但刘少奇当时是毛的新宠,而且知道高岗也是毛的新宠,所以刘面对阎红彦 这样政治上纯洁,对“党”忠心耿耿,仗义直言的汉子,除了肚皮里阴笑两声, 面子上哼哈两句以外,还会有什么好话? 一九五四年初,毛泽东权衡之下,牺牲马前卒,保护走狗,于是丢高保刘周 。在清算高饶的中央会议上,阎红彦大骂刘少奇,说在延安的时候我就告诉你高 岗不是个好鸟,你嘴里吞吞吐吐说高岗还是个好同志,还让他进了中委,现在怎 么又觉得他野心家了? 爽直的阎红彦从此认定,不光高岗不是好东西,刘少奇也不是好东西,是党 内的定时炸弹! 一九六六年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后,阎红彦大约是唯一的,至少也是为数不 多的,从心底里坚决拥护打倒刘少奇的中共和军中高级干部! 阎红彦回到云南,以“走资派”资历坚决支持和领导了云南的文化大革命, 并成为全国山河一片红后,云南省革命委员会第一任主任。 大约在九大前后,壮壮实实,身体很棒的阎红彦被中共宣布“病逝”于医院。 连谭甫仁在内,云南在“前文革”时期,至少有三名省级领导死于非命,他 们是阎红彦、谭甫仁和赵健民。 由于云南的离奇命案太多,所以中共野史界将之作为一个特殊课题,姑且称 之为“云南案”,从来就不大有人敢碰的。最近听说上海叶永烈仗着他和公安部 的良好关系,想去碰一碰。预祝他成功! (寄自zhwang@morgan.ucs.mun.ca) 【网萃】∽∽∽∽∽∽∽∽∽∽∽∽∽∽∽∽∽∽∽∽∽∽∽∽∽∽∽∽∽∽∽ ◇怀◇念◇与◇等◇待◇ 【编者按】人的一生,大约总不免有怀念,也有等待。有失落, 也有梦想。有超脱,也有平常。“新语丝之友”通讯网最近就这 个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其中有亲身的感触,也有形而上的思 索。归纳汇集在此,也许能得读者的些许共鸣。“新语丝之友” 通讯网的订阅办法详见刊底。 ▲四月(wang@math.psu.edu): 相识本身就是缘。在这许许多多的缘中,有一餐午饭印象极深。那是另一个 时间,另一个空间里发生的故事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就觉得和她有缘, 理由很傻,就不提了。她很美,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能传神,好象会说话 。当时还不懂得和女孩子交往,更甭提去追了。所以整天朝思暮想,无非是单相 思。她呢,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这俺至今也不能断定。只记得有几次,上 大课的时候,隔着半间教室,感到她的眼睛往这边瞄,也许是知道我老盯着她了 吧。抬头一看,她又转回去了;在四目交接的短短一瞬,我总是对她笑笑。也可 能这些当时都没发生,只是俺的想像。那时虽然小,但也明白不能这么慎着,要 找她表明心迹,于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给自己打气又 打气,摆事实,讲道理,分析利害得失,简短些说吧,终于决定去向她表白了。 那天去食堂,买了饭刚要走,迎面看到两个人亲密的样子,平生第一次领会到“ 五雷轰顶”是啥感觉。那次买的四两米饭,菜是啥忘了,反正还是平时挺喜欢吃 的,端回宿舍,坐在那儿盯着这碗饭发愣,就是没胃口。最后倒掉了事。事情过 去好久了,别的都淡了,只有那时吃不下饭的感觉记忆犹新。毕业的时候,她给 我的毕业留言是:“不知你整日想些什么,忙些什么。”哈!这大概是好多人对 我的印象吧。 后来经历得多了,就觉得,大千世界,两个人相逢就已不易,就是缘;有人 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依我看,连拥有也不必太在乎,相逢, 相识,相知,哪怕很短暂,也是缘份。万事,万物,都是缘。 ▲浪人(YANG@nyhp01.physics.nyu.edu): 真情总是在个人的私和道德的善之间徘徊。说不清,我们最后走过的路是善 的一条,还是唯我为中心的一条。 回顾自己蹉跎的岁月,真的试图用最真诚的心去爱一个女孩。又正是自己膨 胀的自我亲手埋葬了那段情。或许更可悲的,是我发现再也找不回那颗童真的心。 或许是教育的失败,我们应该早点认识到世界的真实。那样子,做一个恶人 也能心安理得,没有在伤害一个人后的忏悔。强者和弱者的区别,或许只在于心 中残存的同情心多少和个人欲的旺盛。 有时感到自己在堕落--为了成为一个众人眼中的英雄。而心中的英雄全部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早已死亡。 ▲醉人(zhwang@morgan.ucs.mun.ca): 这个网现在风气不大好嘛,谁说话都跟真的似的。中央提倡说假话,讲政治 嘛!谈情说爱,那是小资情调。 说到感情,醉忘了在哪看到的,说有西方记者拍越战照片,发现空中机枪扫 射下,人群中唯有一少妇是挣扎着缓缓倒下,因为她手里抱着孩子,怕孩子摔着 ,所以“忍着不死”!哼!男女之爱,有这种忍着不死的境界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去也。其实,大多数的反目,是用不着大 难临头的,象卓英写的东东,一个真心,一个虚情,不就快玩出人命来了? 要谈朦胧美,单恋女孩子,要有些李鹏同志的境界嘛:“作为一个共产党员 ,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是,我现在不说,适当的时候我会说的!” 你看,多少年过去,来到海外,还不是说出来尿? 醉以为,人人必然经过“想你,念你,却难以开口,只好偷偷走在你身后” 的阶段。 如果有缘,不单单是用眼睛说话,还拉过手,递过情书什么的,现在既然无 缘份那么还不如祈求对方忘了自己的好,如果你的“忘不了”是伴随终身的心口 永远的痛。 只要分手的时候,让前尘往事化作云烟,消失在彼此的眼前,不带哀怨地说 声再见,背转身去不看那张笑得无邪的脸,只面对你内心中下雪的世界,你就会 超脱于感情地告别过去。只在无人的夜里,星月之下,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其实留恋的就是那一段空空的情,至于那人吗?久违的她,能否保留着那张 笑脸?能否接受彼此的改变? 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谨以此胡说八道献给正在赌城演唱的学友弟弟。 ▲百合(luo@protein.chem.psu.edu): 看你们回忆那些“过去”的事,想起小时候喜欢的那首歌:“月亮在白莲花 般的云朵里穿行……”只是些豆腐渣的年龄的人在听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们说“ 往事”。 醉人念念不忘“涛声依旧”--还是上海人,精明。拿张过时的旧船票,想 登上人家的船,都这么多年了,还不涨价?补票还得手续费呢:)。既然是“月 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船便是老船需要修补,票是旧票需要新买了。多少日 子了,事过境迁,昨天的故事,就是昨天的,今天去重复,也没有了昨天的连贯 。纵然是能接受彼此的改变又能怎样?心疼是自找的,煎熬是自找的,有缘无缘 ,也都是自找。 爱的时候就说爱,没必要“藏”在心里口难开,除非觉得这“爱”会使自己 不自信。人生苦短,不知旦夕祸福,不说,也许到死也没机会让人知道。最恨那 种当时不知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等看人家过得平平稳稳时问人家“你知不知道当 初我对你有过好感”或“我当初爱过你但我不敢说我不能说”诸如此类。若不说 就这辈子也别说,但并不觉得这样就高尚多少美丽多少。爱过人不知,简直是有 那什么用!:) 有人花上十年十二年去等一个不值得的人,拒绝一切可以使自己幸福和快乐 的机会,等得无望了,才不等,这样的人,傻!结果也是没等下去,那十二年就 白等了。没有人可以等下去的,谁都没这样的毅力。没有人值得等下去的,谁都 没这样的价值。少年无知,为情所困,情有可原;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还期待 童话,走不出十年二十年前的梦,无能!痴!可怜! ▲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 在一个庸俗的世界里,人们太容易忘记梦想放弃追求,把一己短暂的小小的 悲欢当成整个世界,把廉价的欢乐当成永恒的幸福,心已死绝却自以为大彻大悟 ,以执着为愚蠢视痴迷为可怜,以尘世的满足轻视理想的挣扎,以凡人的自得嘲 笑修道的壮烈。不管是否等待等待谁等待什么,人生的结局只有一种,关键是对 人生过程的体验。但是如果忘记梦想放弃追求,整个过程就提前结束了,人生也 就到达了终点,行尸走肉,虽生犹死。我们活着,因为我们拥有超脱尘世的心灵 。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有。 十二年,不短,也不算长,也就是上了大学一直等到读完PhD。这样的人 大概不少,等到头发花白的也是听说过的。结果是喜剧自然是皆大欢喜,结果是 悲剧也改变不了等待过程的酸甜苦辣,有过希望有过梦想有过慰藉,墓志铭上还 可以写上一句“等待过”,不可怜。 如果被等待者可望而不可及,或者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而为世间礼法所不 容的,没有酸甜只有苦辣,没有希望只有绝望,而依然不能自拔,那倒是很可怜 的。但也不算最苦,还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知道自己的等待物何在。就象黑夜 中见到一点星光,虽然绝无摘星的希望,毕竟也可算是一点光明。 最苦的是茫然四顾而连一点星光也找不到。知道自己在等待,却不知道自己 在等待着谁。没有结局不会有结果,等待本身成了目的成了一种宿命。明明知道 自己不能再等无法再等等不到谁等不来什么却仍然只是十年如一日地等等等。 多少年来我骑着白马绝望地四处流浪经过十年的等待千里的徘徊在应该沉睡 的时候我独自醒来在不该等你的地方把你等待等待一次百年不遇等待千年一次的 感觉冉冉升起等待她复活的消息等待你命定的到来等待一个奇迹的的诞生等待你 突然到来来亲睹我在艰难地完成一个诺言 也许你已擦肩而过而我忘记回头也许你正在走来而我无法觉察这一切已经和 我毫不相干我只是木然独坐时刻准备着以一种无可置疑的姿势迎接一种时刻的到 来就象一根孤独的旗杆等待风扬起降下的旗帜在许多许多年后在完成了百年孤独 之后一切都会成为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不必诉说 知我者说我心痴,不知我者问我何求? ▲樱樱(erajich@kieras90a.ericsson.se): 看了舟子的这段话,不禁使我想起了一件似乎与这并不十分相干的事。 自从来了这个国家,前前后后跟M做过不少次邻居,最后他干脆在我爸妈家 附近也买了一套公寓。几年来,他可以说跟他女友几度好好散散,历经千难万险 ,照他说的,彼此都这么熟悉也怪不容易的,再说这里的中国女孩也不多。他下 不了决心,可总这么耗下去,他说女孩年龄也慢慢大了。一天在上班去的路上碰 到他,他突然说,其实这结婚跟买房子是一样的,你要不是百万富翁,买了房子 就意味着在短期内你就别再看别的房子有多好而动心思了,要是结了婚,以后要 是碰到好女孩也没你的份了。 哪位伟人说过(大意如此):真正的幸福在追求的过程中,而不在其结果。 我能理解这种“追求”,只是如果一个人长期处在这样的“等待”之中,是不是 活得有点儿累?我很佩服有的人能时时刻刻的理想主义,毫不动摇,如果世上真 有这样的人的话,那么他也总有机会去追求好姑娘了。:) ▲百合(luo@protein.chem.psu.edu): 本来“等待十年十二年”是个只有自己明白其中无奈无价无值无用的典故, 偏有人自以为是,诠释一大堆,而更可恨的是,诠释的人又不是对这典故一无所 知。什么事,非要往自己身上拉? 说人家安于现状平安即福是俗气者,大都是自己没有能力求得平安安于现状 的。生于俗世长于俗世,谁过的不是俗世的日子?如果想超脱,想殉道,应是连 功名利禄都不求者,更不会……就我们这些人无聊的把这么个破网当世界的,还 说自己多么超尘脱俗,多么不凡? 用刚认识舟子时听到的他的总结:“玩电脑的人,不是精神有毛病,就是闲 得无聊。”此言当真。 我不相信有人愿等,我只相信有人等不到。 我也不相信有人值得等,只相信有人没能力等到。 不俗者,才不会为了无目的无方向的东西等下去,何况这种等是非自愿的。 佛家乃脱俗之极?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该何说?也没说要等呢,最殉道 的,莫过于和尚了吧? 难道那些相亲相爱守着老婆丈夫好好过日子的人都是因为心死?照这样看来 ,我们的父母辈是最没出息的了。 我所敬佩的是那种能在平常日子过得幸福快乐的人。上帝给了她(他)生命 ,自己过得不圆满有残缺的人,活该。 有能力者,是使梦想实现,而不是自我安慰说:“在追求的过程中,在等待 的过程中,在想的过程中,在……的过程中”。 若真的是取乐于享受于满足于自豪于这种追求等待想象和……等等的过程中 ,可能也真的能让人产生种对“殉道者”的崇敬,就象对和尚尼姑传教士修女的 崇敬一样。可更多的,只是种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谁不知谁呀?:) 就象有的为了说别人没读书,非要把自己打扮成读书人一样。有的人除了会 讲几句脏话,却常给人盖上“媚俗”的帽子一样。 脱俗者能理解万众万生,及其生活方式,却坦然喜悦地沿着自己的路走。不 会动辄指责别人的俗气。 我们都是俗人。我们这帮人中,谁不俗? 俗也就认了。 当年还不老时,读马丽华的诗《我爱,但我不能》: 千里迢迢,万里迢迢 苦苦地,我将你寻找 铁鞋磨破了,便踏着滴血的双脚 …… …… 然而,我退却了 我说,我爱 但我不能 千辛万苦找到了,为何退却?寻找的过程中失去太多?等待的时间里昨日不 再?还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而物事人非?当脸从红苹果变成起皱的桔子皮,满头 乌发脱落成250度的电灯泡,驰骋舞场的双腿哆嗦如泡了水的粉丝时,还依然 哼着“我们的心,象是闷声的鼓,打着节拍,向坟墓送葬”去等待和寻觅?死能 瞑目吗? ▲路(lhuang@acsu.buffalo.edu): 嘿嘿,我看网上有这么一个单身男女组成的等人帮,一群理想主义者。百年 一遇或千年一遇,我怎么就联想到了我们杭州西湖底下的那条白蛇,几百年炼成 人形,居然随随便便地找了个许仙嫁了,还无怨无悔地。再有那七仙女,也不找 个才子嫁,看到个勤劳善良的后生也就立马嫁人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神仙的智慧。 我准备叛出等人帮,现在出卖点情报给你们,供你们批判。   我觉得等人帮中人一般都有点明显的长处,虽然那些长处未必能换饭吃。帮 人们对自己的优点还是很有认识的,而且爱得不得了。:)嘿嘿,如果不是有自 己可爱,谁能过得了没有别人爱的日子?   我帮中人的第二个特点,就是除了那点长处之外,毫无例外地还都有点烂鲍 鱼之臭。苦就苦在这一点。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能欣赏我们长处的人,可是能同 时爱我们这股子臭鱼味的人就少而愈少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百年甚至千年 才能遇上那个逐臭之夫(妇)的原因。 希望咱们都还有药救。 ▲四月(wang@math.psu.edu): 路的立场太不坚定,谁说了句什么就觉得对对对,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等 与找,只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你敲锣打鼓地去找,难道立马就能找到?找不到 时难道就不算等?天下有很多事,并不由人的主观意志而定,有的人运气好,很 快就找到了;有的人运气不好,只能百年一遇、千年一次。运气好的人啊,心满 意足地过你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了,没有必要把别人的生活贬损得一钱不值;运气 不好的人呢,不论是等是找,就象常言所说:大葱皮烂芯不烂,癞蛤蟆剥皮心不 死,一旦机会来了,我不相信谁会轻易让过去。然而机会不到的时候,这“等” 或是“找”的人生,还是一样值得珍惜,一样值得用心去体验的。否则当你等到 或找到的时候,固然得到了许多,同时也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人生经验,这中间的 酸甜苦辣,只有个中人才能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怎么说,都不 能强加于你。 ▲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 好不容易深沉一把替那位苦等十二年的哥们或姐们找一个哲学的借口,百合 却要拉着我陪绑揭发我的底细,哲学家可真不是人当的。得,我还是下山还俗吧。 其实这事就象下一着关键的棋,有的人想都不想随手胡下,有的人粗粗一算 算个两三步就下。有的是凭感觉下,有的是长考一两个小时还不下--下了,很 可能错过了好棋,下了一着臭手或俗手,后悔也没用,只好自得其乐把臭手或俗 手当妙手;不下,就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虽然说长考出臭手,但职业棋手 没有哪一个不是长考型的,其中的甘苦,非业余棋手所能想像,不能理解倒也罢 了,说不定还要觉得职业棋手太可怜。:) ▲程鹗(echeng@holmium.cchem.berkeley.edu):   一个人看情景喜剧,忒感激人老美的善良:总会不失时机地提供恰到好处的 背景笑声,使自己的笑不显得那么突兀、空旷。   那天偶遇一拖家带口的哥们,聊及此事,半伤感半自得地调侃:“你们幸福 族自是不可能体会这种生活的细腻喽。”   答曰:“是啊,好想能有时间看看情景喜剧。” ★★★   有时候看人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却三更天起床,披星戴月出去钓鱼。就想, 天呐,这家真就这么可怕吗? ★★★   散宜生说:“人生路上,不怕爱过了另结婚,就怕结了婚才发现没爱过。” 这话精辟之至。不过这年头好象时兴结婚或另结婚了的人谆谆教导“年轻人”不 要再去爱,或等。   常常,结婚成了“成事”、“幸福”的天然代名词。 ★★★   百合错了。被等的人是不知道他(她)是否“值得”等的。只有等的人明白 。等待不只是酸楚,更多的是甜蜜。是一种希望,不是对拥有被等的人本身的希 望。而是对自己仍然还在不屈不饶地活着的希望。哀莫大于心死,心之不死,希 望永存。   如同舟子所言,等待本无所谓等的是谁,有否其人。 ★★★   其实人人都在等。傍晚的妻子在等丈夫实验室里莫名其妙的磨磨蹭蹭;深夜 的男人在等老婆恋恋不舍地从计算机前离开;孤独的魂灵在等下一个email 的快快出现。   有人等得心平气和,有人等得愤世嫉俗,有人等得趾高气昂,有人等得歇斯 底里。   有人在等是因为满怀期望,有人在等纯粹是出于无奈。 有人等得不知道在等什么,有人等得不知道自己在等。   但戈多尚未出现,同志们仍需等待。   ★★★   好一个等字了得。 ※※※※※※※※※※※※※※※※※※※※※※※※※※※※※※※※※※※ ※                                 ※ ※ 本期编辑: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 )        ※ ※ 审稿:  阿飞、阿毅、古平、散宜生、嚎、灰人、浪人、竹人    ※ ※ 本期校对:嚎                          ※ ※ 联系邮址: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misc/zzhang/xys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 pub/org/xys         ※ ※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WWW: http://herb.biol.uregina.ca/pub/xys/xys_idx.html ※ ※         ftp://uwalpha.uwinnipeg.ca/pub/xys/index.html  ※ ※         http://b.stat.purdue.edu:1280/xys.html      ※ ※ 订阅:  订阅HZ版或 uuencode GB版《新语丝》,请寄     ※ ※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 ※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 majordomo@cc.rochester.edu  ※ ※      内容写 subscribe xys-friends your-address       ※ ※ 版权:  归本刊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 ※ 本刊书号:ISSN 1081-9207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