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5/06  (第十七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本期六月号 ※ ※ 增刊——古典诗词专辑将于二十一日(北美夏至)出版。       ※ ※                                 ※ ※※※※※※※※※※※※※※※※※※※※※※※※※※※※※※※※※※※                   § 方舟子: 卷首诗          §   六 月 之 夜                   § 编辑部: “新语丝电子文库”启事  §    ·方舟子·                   § 【毋忘六四】            § 谁以不可抗拒的手推着我 竹人:  渡河           § 急速后退的幽深通道 鸣天:  六四,苦难中国最后的血腥?§ 抗拒无所顾忌地探寻的眼睛                   § 光滑的地板映射着残缺的象征 【牛肆】              § 所有的窗户一起禁闭 醉人:  偶访中国棋院       § 一声沉重的喘息穿不透墙壁 万精油: 闲话爱好体育       § 只有悲痛无奈的回声不绝于耳 逍遥:  宗教信仰         § 谁以虚假的光亮诱惑我                   § 从百年梦幻中再次苏醒 【丝露集】             § 一次次的潮涨潮落 石非:  老吴           § 只为了永在屋外的月亮 百合:  做女人的心情       § 月光依旧惨白 莲波:  小南瓜          § 演示一个角色死尽的故事                   § 流不尽的血流过窗帘 【网里乾坤】            § 流过你的胸口我的心头 散宜生: 妾身元是分明月      § 哦六月之夜血流不绝                   § 哦六月之夜静悄悄仿佛黎明 【网萃】              § 山人:  山人侃哲学        §    1995.6.4.                   § ∽∽∽∽∽∽∽∽∽∽∽∽∽∽∽∽∽∽∽∽∽∽∽∽∽∽∽∽∽∽∽∽∽∽∽ ◆          “新语丝电子文库”建立启事               ·本刊编辑部·   在廖新萌先生的热心帮助下,《新语丝》编辑部于近日建立了收藏中国文史 资料的FTP存档处——“新语丝电子文库”。该文库目前设立四个收藏部: 1.杂志收藏部:收藏各种版本(GB、HZ、BIG5和PS)的各期《新语   丝》。 2.中国经典收藏部:该部有七个分支,分别收藏“诸子百家”、“古典诗歌”   、“古典小说”、“古典色情文学”、“古文”、“古典文学评论”和“鲁   迅著作”。 3.电子书籍收藏部:收藏现代文学和非文学类各种书籍。 4.中文网人作品收藏部:收藏活跃在计算机网络上的中文写作者的作品。   该文库位于uwalpha.uwinnipeg.ca,pub/xys ,可用匿名FTP取阅。大部分收藏为GB格式。   该文库目前仍处于建设阶段,欢迎大家供稿。目前该文库由方舟子管理,投 稿和建议请直接寄 fangshim@student.msu.edu 。 【毋忘六四】∽∽∽∽∽∽∽∽∽∽∽∽∽∽∽∽∽∽∽∽∽∽∽∽∽∽∽∽∽ ◆     渡 河       ——第六年·为活着的和死去的        ·竹人·        (一)     这是一片古老广阔的土地     在天空下可以继续伸展     却一直被许多河流捆绑着     捆绑着 而且       一直很渴     于是有许多船 许多大汗淋淋的船     桨叶飞上飞下 信号灯     忽红忽绿 忙忙碌碌地载着     许多尊佛和上帝在河上穿梭不已     (他们偶尔在船头相遇        就有一两声很冷的冷笑发出)     一些佛运到东岸 兀自拈花微笑     一些上帝放到西岸 依然愁眉不展     剩下的那些在黄昏之前       就已酣然睡去        (二)     为了一个预言 我日夜兼程     黄昏之前终于赶到那座野渡     无人        舟          自横的 那座     他从河心的漩涡中升起 如约而至     闪闪的河水从双肩瀑布般地飞落     上岸的时候 天色       一下就暗了下去     风声凄厉 我们相对无言     膝间的野花开了第六朵     他才轻轻地开口:     “天下没有不能渡的河”     “除了一条”,他说     “那条横流在你心中的河”     他的话音把月亮从月亮的影子里拉出     照亮远处雪白的一片芦苇     于是就有许多条臂膀 从河中       哗然地举起 〔06/05/95 草于香槟城,寄自 zzhang@csrd.uiuc.edu〕 ◆          六·四——苦难中国最后的血腥?                 ·鸣天·   已经六年了,每年此时,心中常常默念的是两句歌词:“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今天,读了朋友们的回忆文章之后,我却忍不住拿起了 笔。   那一年,我大学快要毕业了。因为考研究生需要口试,于是我到了北京,那 是五月七日吧,大概是五月九日,口试结束了,但我并没有马上离开。那时候学 生运动刚刚平息了一阵子,虽然还有小股学生偶尔上街游行。我当时完全没有意 识到他们正在酝酿一次更大的行动——绝食请愿。   五月十三日,绝食学生们进入天安门广场。随后的几天,北京百万群众大游 行。因为我当时住在玉泉路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同学那里,所以就跟着中科院的队 伍走了几次。说来也巧得很,走在前面打着“中国科学院”大旗的一位年轻小伙 子正是我报考的那个研究所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后来我入所后,他还例行公事地 问我动乱中的表现,大家相视一笑,也就彼此心照不宣了。   根据我的观察,北京市面上的秩序并没有因为大游行而搞得混乱不堪,恰恰 相反,那时几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春天般的笑意,就连商店里的售货员也不例外 。能通公共汽车的地方也不象以前那么秩序混乱了,仿佛这次激动人心的运动一 时之间净化了人们的心灵,谁不希望我们的国家一天天好起来呢?大学生们更是 到处受到热情的欢迎,我想,当年解放军进城的情景也不过如此吧。   年轻的我当时真是感觉好极了,觉得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就有希望了。尽 管年初我刚刚考了托福,但在那以前我已经准备来北京读研究生了。走在复兴门 到天安门广场的大街上,我不禁对自己作出的这个决定暗暗感到庆幸。   在北京百万游行的人海中,我也就算个外围的散兵游勇而已,完全不清楚高 自联是怎么操作的,王丹、柴玲、吾尔开希这些人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对当局的 动向更是毫无觉察。由于信息不灵,再加上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我对形势的发 展作出了完全错误的判断。当时社会各界都在声援北京学生的绝食请愿,我天真 地以为只要赵紫阳或是李鹏出来跟学生们对对话,表个态,把绝食的学生劝回去 ,这场波澜壮阔的运动就会慢慢平息下去,接下来大家就看政府反腐败的具体行 动了,万万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后来读了一些当事人的回 忆文章,才发现当时的情形之所以没有按照我预想的方式发展下去,有一部分原 因应归结于一些学生的“我们干革命,他们摘桃子”的自私心理在作怪。难道这 些学生已忘掉这场运动的初衷了吗?我真不明白他们究竟想从这场运动中得到什 么才会感到心满意足?   我的同学也跟我有着一样的判断,另外我身上带的钱也快花光了,便用剩下 的钱买了张火车票,于五月十七日跟同学一起离开了北京。临走时到北京大学三 角地附近的一个学生组织联络处拿了一些传单。这些传单使得我俩在那节车厢上 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后来我实在不得不硬下心来面对那一双双恳切的目光,骗他 们说传单真地已经发完了,这才使我得以留下一部分传单带回杭州。大概我们的 骗术很不高明,他们也许从我们的眼睛中看出了这一点,尽管如此,他们也不再 强求。其中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因为没得到传单而感到很委屈,我俩都很害怕 她会哭出来,于是我的同学在南京下车时悄悄塞给了她一张,虽然我们都很怀疑 她是否能真地看懂。   在119次列车上度过的那个夜晚真是令我终生难忘。我那同学多才多艺, 自弹自唱一曲“只要月亮照在我身上,心儿象白云飘呀飘”,至今仍在耳边回响 ,而我们当时的心情则正如那个电视剧的名字所言——凯旋在子夜。   回到杭州,先不回家,而是直奔浙大。刚进校园,赫然入目的标语竟然矛头 直指赵紫阳,我在北京时听说赵总书记算是支持学生运动的。我马上意识到这场 学生运动有些混乱而且目的不很明确,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一种“干革命” 的豪情已经完全控制了我。刚把从北京带回来的传单帖出去,还没有考虑接下去 该干什么,便从电视里看到了李鹏总理色厉内荏的讲话。我母亲一下子就慌了, 急忙把我召回家中,要把我看在家里。我当然不干,我们家还是很民主的,经过 一番对话,我父母给了我有条件的自由,两个条件:一不绝食,二不去北京。我 母亲还是很不放心,但我父亲的一句话起了决定性作用:“让他自己去闯闯吧, 以后他会明白的。”当时杭州也已经有很多学生在武林广场绝食,声援北京学生 ,我想,也不能大家都不吃饭吧,既然我在天安门广场那会儿都没坐到绝食圈子 里去,那么我还是干点别的吧。   北京戒严令发布后(也许是“六·四”开枪后),浙大同学成立了一个叫“ 浙大学生救国阵线委员会”的组织,大概起这个名字的人觉得那时候已经是国将 不国了。我们班活跃分子分到的任务是负责宣传和募捐。白天我们走在杭州炎夏 的大街小巷,晚上则在宿舍里收听美国之音、BBC、和台湾电台的播音。当时 大家一致认为台湾电台夸张得太厉害,极不可信,而美国之音则要好得多。募捐 则是为了绝食学生,我和另一个同学抱着一个硬纸壳糊的盒子,走了一下午,回 来一数,有三千多块钱,我们把钱交给了“上级”,后来大概又转交红十字会了 吧。当时捐款的人形形色色,从小学生到退休的老人,有城里职工,有从乡下来 的,有作生意的,有来旅游的,还有抱着孩子的家庭主妇,有些场面是很感人的 ,可惜我这拙笔无力将它们一一写出。   戒严后的十几天里,一开始人心惶惶的,稍后得知戒严部队在进城的路上举 步维艰,而且北京市民继续上街,北京学生继续占领着天安门广场,戒严令简直 有如儿戏,大家就都有些轻松。有些人开始乐观起来,有些人则很担心这样下去 会不会引发内战?这种担忧起源于戒严部队三十八军倒戈的谣言,后来才知道, 这个谣言也是无风不起浪的结果,原三十八军军长拒不执行带兵进京的命令(真 是好样的!),他被撤职,后来又上了军事法庭。   十几天就这样过去了,“六·四”开枪的消息传到杭州的校园,正是半夜。 一下子群情激愤,就连平时冷眼旁观我们忙来忙去的一些同学,这时也都高唱着 国际歌走上街头。其后的几天,同学们悲愤的心情急于得到发泄,杭州市市内公 交系统全线瘫痪,还好没有发生打砸抢、烧商店的现象,某些大城市的确发生了 这种事情。当时很少有同学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也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提出要深入工厂企业,争取罢工罢市;有人提出去火车站卧轨拦截过往列车 ,造成交通系统更大的瘫痪,好象当时确有人这么做了;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应该 响应北京学生的空校运动,都回家去。有不同意见指出,北京学生的空校乃是迫 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外地的理应坚守阵地,大家都回家了,力量一分散,学生运 动不攻自破。事后看来,所有这些其实都是多余的,是这场运动巨大的惯性使然。   “六·四”以后的那个暑假,跟我一起募捐的那位同学想去浙江乡下躲起来 ,避避风头,让我跟他一起去,因为我们募捐的那天,有不少人经过时给我们拍 了照,他怀疑其中可能有奸细。我觉得躲起来没有必要,跟他说,要是连你我这 样的都要给抓进去,那中国的监狱怕是再造一倍都不够用呢,何况你这一躲,岂 不更显得你心虚吗?他想想,觉得我说的有理,也就没下乡。不知怎地,我那时 突然有个古怪念头,终于忍住没有跟他说,那就是,万一真被抓起来了,也许我 会被逼上梁山,全心全意投身于民主事业,那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生呢?关于自 己的未来,一直不敢想得太多,不管怎么样,我觉得那时的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 的事情,即使在某些人(比如我的父母)看来,我们是被少数民主精英利用了, 我亦不悔,直到永远。   后来浙江省确实没有对学生搞秋后算帐。只是听说有一个浙江美术学院的学 生被抓了起来,因为他跟美国之音的记者说了些什么,而美国之音广播时提到了 他的名字,大概上面认为影响较大,不得不抓。那个全国闻名的肖斌就是因为类 似行为而被判了十年,也不知这个学生后来怎么样了。我的同学们都平安无事, 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据说,浙江省委书记李泽民(也许不是他,而是省委宣 传部长),在向中央汇报时,说浙江省是“动而不乱”,没能做到跟中央保持一 致(中央的结论是北京暴乱,全国动乱),果然不久就被撤换了。   六月九日傍晚,浙大学生在学校大操场为“六·四”死难者举行了一次隆重 的追悼会,我的同学们痛哭流涕。也许是“愤怒出诗人”吧,就连从来都不会作 诗的我,脑子里却也突然冒出了这么两句:     就让这一代流尽华夏民族最后的血泪     就让这一次成为苦难中国最后的血腥   从那以后,杭州街头便一下子平静下来,只是这种平静并不能掩盖人们心头 的不平。 〔写于一九九五年六月四日〕 【牛肆】∽∽∽∽∽∽∽∽∽∽∽∽∽∽∽∽∽∽∽∽∽∽∽∽∽∽∽∽∽∽∽ ◆           偶 访 中 国 棋 院                 ·醉人·   说来惭愧,只知道哥们老李是“京城名记”,却不知他是某杂志的主笔,一 个人管七个版,还兼写评论。更不知道他主攻方向就是围棋。   那天在小饭馆里,一面涮着羊肉,一面和他大吹在澳洲中文报上看来的围棋 神童罗洗河,吹着吹着就看他笑得不对劲,一旁的《青年报》哥们不够意思,把 我笑残了之后才说,那文章就是老李写的,澳洲抄去后还没付版权费呢。说得我 这么久经考验的脸也热辣辣的。还是老李厚道,说你要真喜欢围棋,明天东洋证 券杯半决赛,我带你去棋院看讲棋去吧?   就这样,我这和围棋不沾边的,捞着这么次令棋迷羡慕不已的机会。   棋院在网球馆旁边,背后有一挺洋气的中日围棋会馆,两边一夹,显得特朴 素,走后门,穿过小卖部,上三楼,就是中国围棋国家队的世界。   由于是宾馆式管理,队员、教练的卧室和对棋室同楼面,给人一种很随便的 感觉。有几个小家伙刚起床,拿着棋书轻轻谈笑,王元在走廊上给人打电话,杨 晖打着哈欠进了对局室。仅有的几个女棋手中,全国冠军徐莹和山西的叶锦锦大 声谈着上午叶的一盘棋的得失。   从未拿过世界冠军的中国队,在半决赛由马晓春对曹熏玄,聂卫平对山城宏 的三番棋中,都是先赢后输,一比一战平,而这是最后的决胜盘。   从形势上看,中国队并不在乎聂卫平的赢,而更怕马晓春的输。   因为如果马晓春赢了,则老聂即使输,中国仍有胜算。而老聂赢,马晓春输 ,则中国多半还是输,因为曹熏玄是老聂的克星。   更何况老聂两天前输的那场棋,按曹大元的说法,五十手时就已经输了,剩 下时间在乱走。有人说,臭得看不出是高手下的。   难道老聂真被小林光一说中,“聂君,德有亏,才已尽”?   我本来以为讲棋是很一本正经的,特别是东洋证券杯这样的世界冠军大赛, 谁知见到的却是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生活画面。直到穿着白色羊毛衫的副总 教练刘小光拿着从汉城传真来的棋谱走进对局室,随便挑了张棋桌坐下,然后满 口日语地按棋谱摆起棋来,才有不少萝卜头围着他看,边看边插嘴的也不少。高 手们往往过来看几下,也用日语嘀咕几句,就拿个棋谱的复印件自己摆棋去了。 看来日语早已成为棋界的行话了。   对局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杨晖八段是边哼小调边摆棋的。有上海记者评论: 一看就象十三点。杨八段自从去年跳楼之后,棋艺大进。据说她住院期间遇到的 主治大夫是个棋迷,说治好你不用谢,只要你们家曹大元肯和我下盘棋。曹大元 本来人就敦厚,又有救妻之恩要报,就让九子下了一盘,谁知大夫下棋可一点不 蒙古,曹大元好不容易才赢下来。杨晖此时人还在病床上起不来,一听如此这般 杀性顿起,把大夫叫来说,我也让九子杀你一盘。大夫大喜,求之不得,于是也 摆棋来杀。杨晖棋路本来就走“力战型”,三下五除二,就让大夫投了,棋局完 ,杨晖大笑,说我的棋还没退步嘛,大夫也大笑,说我连会两大高手,一对夫妇 ,谁有我这般好机会,真是败也欣然。   坦率地说,当今之世,象杨晖这样在乎丈夫、到了肯为之献身的地步的老婆 还真不多。围棋界不知为何尽出模范老婆,象芮乃伟这样的痴情女子,也是历尽 磨难,最后和丈夫团聚,“棋艺到了很高的境界”,棋院人士如是说。   和高手过招是棋迷的一种特神圣的追求,但和高手过招也是要有代价的,我 们同行者中有人不想放弃机会,提出找高手“来来”。介绍人熟练地问道,带不 带彩?我这才明白,原来中国棋手也收对局费的,只不过是偷偷收罢了。   棋谱还在不断地传来,我在到处闲逛时,无意中听到郑弘七段在向院长陈祖 德九段汇报,罗健文从汉城来电,聂卫平赢定,马晓春有变。于是他们俩急急忙 忙跑向电传室,我则慢慢回到对棋室。在室内一大堆记者包围下,华以刚还在不 断地摆棋,看变化。看到上海某大报的“沪上名记”在记录着华的判断:马晓春 看好,老聂不行。我就和他开了个玩笑,我说给你个独家新闻,不过要请客。他 听完我说的也笑,说你这家伙还行啊,来吃我们同行饭吧。   等到最后聂马双双获胜,中国夺冠已成定局之后,陈祖德才想起我们这些闲 杂人等。此君毕竟老到,尽管知道我等是不会下棋的混混,仍连说,欢迎,欢迎 来棋院玩。   到了这时我才想到,这偶然的棋院一行,除了聂马在汉城大战之外,中国棋 界精英,尽收眼底。   不过,最让我深沉的,是已经毁得差不多的棋界天才、本该是中国第一个围 棋世界冠军的钱宇平在晚上酒酣时的一句话。   他说,棋手,是很寂寞的。 〔寄自 yyu@kean.ucs.mun.ca〕 ◆           闲 话 爱 好 体 育                ·万精油·   有网友说:“体育乃人生一大乐趣。”说得真好!赞完以后还想加一句:体 育乃人生一大动力。加完了这句还是觉得不够劲,于是起了写这篇文章的念头。   体育爱好分两种,一种是被动体育(英文叫 passive sport),一种是主动 体育(initiative sport)。被动体育就是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观看体育 比赛,读运动会报导,聊体育名星轶事,预测冠军归属等等都属于被动体育。主 动体育就是所谓“身体力行”,真正到运动场上去伸伸胳膊拉拉腿,跑一跑,跳 一跳。   当然,被动体育与主动体育并不矛盾,有时爱好这样有时爱好那样或者两样 同时都爱也是很正常的事。   先说说这被动体育。被动体育爱好者阵容庞大,男人十之八九都属此列,女 人入伙的也不在少数。想当初念大学的时候,几百人挤在一起围观一部十四寸黑 白电视,欢孙晋芳长传,呼汪嘉伟横飞。到美国后又领教过几万人围在一起为球 赛加油那种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的阵仗,也体验过美国人在感恩节吃完火鸡全家 一起看球赛的传统,以及目前网上关于NBA各队谁优孰劣的争论。凡此种种, 体育的趣味性已经毋庸置疑。然而,乐趣归乐趣,“动力性”从何讲起呢?这就 必须要说到“主动体育”。   主动体育又分两路。有一种人每天都参加体育活动,或是跑步,或是打球, 但并不是出于爱好,而是为了所谓锻炼身体或减肥。对这种人来说,体育活动没 有什么兴趣可言。每天都象是在完成任务,久而久之,这项活动成为累赘,本来 就繁重的生活又凭空加了一点份量。我们暂且把这种体育运动称为消极运动。另 一种人参加体育活动则完全出于兴趣,甚至于上瘾。几天不动就周身不舒服。动 一动就精神焕发,干什么事都充满活力。体育之动力性就体现在这种人身上。我 们不妨把它称为积极运动。对这种人而言,体育运动并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运动 后如果身体受益那只是副产品。事实上,对这些人中的极端份子,体育运动对他 们的身体弊大于利。不信看看专业运动员,十有八九都是满身伤痛。业余运动员 也好不了哪去。不是今天扭了腰就是明天拉伤了腿(本人上个月就刚做完膝部软 组织手术),要不就是为运动而打乱了饮食闹胃病。   有兴趣当然是好事,身体健康也很重要,所以,如何协调好这几种运动爱好 的关系就成了一件很有学问的事。   一个人如果只爱好被动体育,但却从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那自然没有什么 动力可言,甚至连前面所说的趣味性也要大打折扣。我在国内读研究生时的一个 朋友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此公非常爱看体育节目,对弧圈球,短平快,人盯 人等各种球类战术谈起来头头是道,对各项田径世界纪录都可以精确到秒或厘米 ,但从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对这类人来说,体育的趣味性只在于其故事性,各 种技术之间的微妙区别他们是领会不到的。所以激动是常有的,但想要站在一定 高度上来欣赏就很难。要想在这方面有所突破,唯一的办法就是化被动为主动。 所以,不论是从健身的角度来说还是为提高欣赏水平(从而增加趣味性),实实 在在地搞一两样体育活动都很有必要。这就是从被动体育到主动体育的过渡。   参加一两样体育活动不是难事,但要想持之以恒就必须要对所参加的体育活 动产生兴趣。否则如前所述,活动反倒成了生活的累赘。所以,提高兴趣是持之 以恒的首要问题。兴趣的多寡与技术的高低在我看来是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的。 技术高一点,兴趣就大一点。兴趣大一点,练得就多一点,技术就又长一点,良 性循环。关键在于如何打进这良性循环圈。刚开始搞某一项活动,切忌一味胡闹 ,否则很容易就失去兴趣。最好请先入门的同道讲解一点基本功,逐项练起,这 对技术的提高有事半功倍之效。另一个提高兴趣和技术的方法是给自己树立一个 目标,比如什么时候达到什么水平或打败谁谁。本人一贯认为,体育运动的魔力 很大一部分都在于其竞争性。一旦较上了劲,提高技术的欲望就大起来。技术提 高了,尝到了甜头,兴趣也跟着大起来,从此进入良性循环圈,兴趣和技术于是 就蒸蒸日上。   化被动为主动,变消极为积极,最后进入良性循环圈。这些看起来都不是什 么难事。兴趣一直往上长也总是令人高兴的。但我们知道,任何一种只朝一个方 向发展的系统最后都要出毛病。兴趣太大就上瘾。对某项体育活动上瘾的人有时 整个生活都是围着这项活动在转。下个月的比赛一定要出好成绩,于是这个月的 其它活动暂停;明天一定要赢小黄,于是今晚要多练一小时,与老板的约会就免 了;……如此等等,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为了活动,饿一顿就饿一顿,刚吃饱 饭马上就运动也在所不惜,久而久之,肠胃就搞出问题。比赛前太激动睡不好觉 ,比赛后赢了太得意睡不好觉,输了太懊悔也睡不好觉,弄得以后的睡眠也成问 题。原来为锻炼身体而参加的体育活动却对身体产生了负效果。如何在上升循环 圈里加进一个控制阀就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的解决我没有什么 太有效的办法,因为我自己在这方面就做得很糟糕。从经验来看,自己给自己定 一些约束,然后请别人监督有时还是很管用的。自我约束力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 素。另外,时间与身体的极限自然形成一个系统控制阀。随着年龄的增加,开始 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的时候,就是这个控制阀在起作用了。   积极参加多种体育活动,健身娱乐两受益,却又不因上瘾而扰乱生活,这是 体育爱好的最佳境界。   总的来说,积极参加体育活动的人精神状态通常都很好,总是朝气勃勃。生 活的其它方面也因此而总是春意盎然,虎虎有生气。我的一个朋友就说,爱好体 育活动的人比较容易与之交朋友。   请多多参加体育活动,让我们大家都来做朋友! 〔九五年六月于马里兰,寄自 zpy@glue.umd.edu〕 ◆             宗 教 信 仰                 ·逍遥·   三月初上班时有一穆斯林同事对我说她前一夜没有睡好觉,哭了很长时间。 原因是他们穆斯林的斋月就要结束了,她心里很难受,因为对她来说这是一个神 圣的月份。   她的话又一次把我心中对宗教信仰的种种迷茫给搅动了起来。   最早知道世界上还有宗教这回事是在文化大革命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的滚滚洪 流中。当然,那时的红小兵坚决地认为“宗教=迷信”。提起佛教,脑子里出现 的是农村庙里残缺不齐的泥菩萨及黄世仁家的积善堂;提起基督教,则是十字架 及旧社会上海育婴堂里那些发育不良的孩子们;那时还不太清楚穆斯林,只知道 有不吃猪肉的回民,觉得他们很傻。记得第一次读到一位领袖的教导“宗教是麻 痹人民的精神鸦片”时,顿觉佩服,真不愧是伟大领袖,十二个字高度概括,一 针见血。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各种宗教也略有所知,但基本立场没有太多改变。不过 有一次当我偶然得知我所喜欢的一句话“万物都有自己的季节”是源于《圣经》 时,心里不禁一动:经书里也有好东西?比较有感触的一次是读了一本描写李叔 同的书后,觉得宗教的确有它神秘不可知的一面,否则为什么多才多艺,风流倜 傥的翩翩公子、社会名流李叔同会在仅仅39岁时就那么坚决地、义无反顾地抛 弃一切,皈依佛门,潜心研究佛经,成了德高望重的弘一法师?   到英国后世界变得更为纷繁,对宗教的接触也从书本变为现实了:大小教堂 遍布各地,善男信女处处都有。经常看见有人在公共场合散发宣扬宗教的小册子 ,更有信徒在星期天按响你家门铃向你布道。我自己也曾被宗教精神感动过。第 一次是在几年前,那时刚到英国,觉得困难重重,精神很沮丧。一天,我的一位 认识不久的笃信基督教的朋友突然对我说,昨天我去教堂时为你祈祷了,希望你 能很快地顺利起来。虽然我不相信祷告能出奇迹,但我确实非常地为这种善良的 、为他人着想的宗教行为所感动。还有一次我参加了著名的剑桥大学帝王学院( King's College)唱诗班的晚祷,也很为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当大教堂 里男女老少好几百人虔诚无比地同声齐唱圣诗时,我不禁暗想,世界大同在这一 瞬间,在这座教堂里实实在在地体现着。   不过,比感动更多地存在于我心中的是不解和疑惑。为什么会有宗教?人们 为什么需要宗教?从考古资料看,人在原始时期就有了膜拜,有了图腾。对此, 比较被广泛接受的解释是那时的人各方面水平低下,不能理解和正确对待他们所 经历的事情,因而祈求一种保护,一种来自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的力量的保护。由 此看来,这种膜拜是来自惧怕,而惧怕是因为不可知而产生的。而现代的宗教呢 ?这些神们、上帝们究竟来自何方,他们为什么会在几千年里一直统治着许多人 的灵魂?每年,成千上万的穆斯林带着他们的所有积蓄,风尘辗转在麦加朝圣的 旅途上;每个礼拜日,甚至每餐饭前,每天就寝前,虔诚的教徒们都要进行忏悔 、祷告,感谢万能的主给了他们一切,拯救了他们的灵魂。人们为什么要信教? 是因为惧怕,空虚,不满现状?还是祈求无欲,超脱,心灵上的宁静?   我认识一位英国单身女士,近五十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这大半辈子都献 给耶稣了。她的父母都是教徒,她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基督教教育,十九岁时开始 在小学里教授宗教课程。在她二十六岁时她觉得听到了耶稣的召唤,让她去帮助 非洲穷苦的人们。于是她立即放弃已有的工作,出发到了尼日利亚,在乡村里讲 解教授《圣经》,一干就是十二年。回来后一边从事教堂工作,一边负责她所居 住的这一带的留学生的基督教活动,还义务教英语。她组织的活动内容很多,很 丰富。比如不仅有宗教性质的,如读《圣经》,专题讨论,参加当地教堂的一些 活动;也有非宗教的,象英国风土人情介绍,远足,参观名胜古迹,以及由留学 生介绍自己国家情况的世界各地专题晚会,世界菜肴品尝等,很受欢迎。她的日 程从早到晚都排得很满,有时还在周末工作,但实际上她的工资是按每周工作三 十小时计算的。还有一对夫妻朋友,四十岁左右,丈夫是澳大利亚人,妻子是荷 兰人。在他们二十五六岁之前是什么都不信,都不在乎的,周游了许多国家。用 丈夫的原话来形容他们那时的生活就是: too much drug, too much sex, too much freedom。在他们终于厌倦了那种生活之后,双双走进了教堂(他们就是在 教堂的活动中相识相恋的),脱胎换骨,成了虔诚的教徒。他们每个星期天都去 教堂,且热衷于慈善活动。据妻子说他们几乎不存钱,一旦有多余的钱,不是给 有困难的朋友,就是捐给教堂或慈善机构,他们觉得能够给予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们三个上小学的孩子也被培养成每晚睡觉前都要祷告一番,反省自己这一天的 所作所为。他们夫妻都很坚决地认为他们真正有意义的生活是从信教后开始的。 最近丈夫因不满老板的管理方式而决定辞职。他们住的是丈夫单位提供的房子, 因此辞职意味既要找工作,又要找住房,所以我很替他们辞职后的生活担心。不 料这位妻子这样对我说:我对将来一点也不发愁,自从信教后我们时时处处都能 感觉得到上帝的存在和他对我们的关怀,我信赖上帝就象我的孩子信赖我一样, 我相信这次他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刚开始接触信教的人的时候,觉得他们不免有些幼稚可笑、狂热,很象文革 初期的红卫兵,但时间长了,这种想法好象有所改变,不过也还是难以理清楚。 信教是非常个人的事,一定要有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才能信得起来,才能持 之以恒。同时,信教似乎又是全人类的事。几乎每个人,不论是自觉还是被动, 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宗教的存在及影响:小到经常能听到 的教堂钟声,每年一度的各种宗教节日;大到引起世界关注的一些异教组织成员 的集体自杀(现又出现他杀,如上月的日本地铁毒气事件),以及由宗教原因导 致的战争等等。   写到这里,好象应该结尾了,可又不知如何去结。疑问仍然存在,而且是“ 剪不断,理还乱”。也许只有等到信教后才会变明白吧。但愿宗教真能有化复杂 为简单、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大力量。不管怎么说,无可否认的事实是:不论你喜 欢不喜欢,信仰不信仰,宗教永远不会消失,有思想的地方就会有宗教,宗教与 人类共存亡。 〔寄自 Y.Gao@qmw.ac.uk〕 【丝露集】∽∽∽∽∽∽∽∽∽∽∽∽∽∽∽∽∽∽∽∽∽∽∽∽∽∽∽∽∽∽ ◆               老 吴                 ·石非·   没有老吴的音讯已经四年了。   认识老吴是在加拿大中部的 Bradon ,一个只有五万人口却又叫做City的地 方。那时我的半年的访问学者期限刚满,无聊,泡了下来。便由一位华侨医生介 绍到一家中国餐馆打工。   老吴先已来了一个月。老板说,他和老吴是广东开平的老乡亲,看了老吴父 亲的面子办了他来这里做劳工。所以老吴叫老板作“阿叔”。我们说话的时候, 老吴不声不响,只管炒着。广东菜和北方的不同,是用大锅炒。两只大铲双管齐 下,喳,喳,喳,甚是好听。   但是老吴说不得一句英语,所以没的炒时,他就来和我一起切菜,刷碗,做 一种叫做 Chicken Ball 的肉球儿。   过了几天,我发觉每次我来上工,老吴必定已经在那里做了。到我走时,他 多半还在做。我那时急着要多挣点钱,不免看老吴眼红。老板给他这么多 hours ,真是要让他发财呀。老乡见老乡,嘿嘿!   老吴说普通话的时候带着台山那边的味儿。“老舅!”那是他在叫我了,他 说不了赵字。北方人习惯无亲不叫舅,因为那也是称呼小舅子用的。我便不喜欢 和他聊,虽然干活的时候,他总是帮我。有一个星期天,电话铃响,“老舅!” 是老吴,“来吃饭吧。”   他住在一个旧式的很高爽的公寓里,两室一厅,比起我住的那三条汉子分享 的两间斗室来是宽大得辉煌了。老吴不丑,刚交三十岁,中等身材,壮壮的,一 张方脸,不象许多老广那样刁德一似的。美中不足的只是,眼脬总是有点煊乎乎 的,失了些神采,不象是个内功精纯的主儿。   熟了,我就逗他,“你小子住这么大个房子是不是为了泡妞,洋妞招架得了 吗?”   “这是阿叔的房,租不出去,叫我住。”   哦……我才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不瞅你的脸,象自言自语似的。“多少钱? ”我问。   “五百,工资里扣。”   “幸亏你挣得多,还行。要是给我,我死了。”   他抿了一口炒菜的料酒,没吭声。过了一会,说:“一小时四块半,干多少 小时也不加。”   为什么?我惊讶起来。法定最低小时工资是五块,一天干八小时以上要加付 超工作时间费。我是餐馆里最后来的一个,还一小时拿五块呢!他为什么拿得那 么低?   “你是有身分的,他对你客气。”老吴把剩下的料酒塞到桌子底下,慢慢说 来。   他原本是广东开平县宾馆的一个职工。阿叔前一年衣锦还乡,老吴的爹托阿 叔办他的儿子出来挣洋钱。阿叔一口答应。人来了,除了睡觉和星期天,都在阿 叔那里干,餐馆没活就到他家里打杂。一天算十个小时,挣了多少钱,不知道, 阿叔给存着。给的零花钱是够抽烟的了。签证上写了,只能给这一家干。   “感觉不好,回去算了嘛!”这年头都在找感觉,我本来不甚合于时潮,那 次却也用了这词儿。   “回去?家里人就把我骂死了……阿叔说,干满一年,他给我办定居。”说 到“定居”这两个字,他突如其来地高兴起来,瞅着我:“老舅哇,定居了就好 啦!”   我似懂非懂,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了。   过了几天,我辞了工,到西部来求学。走时不是星期天,老吴没来送我。   半年多以后,一天半夜,老吴打了电话来,“老舅!我受不了了。”   他说,阿叔新近又办了个广东的劳工来,在国内是三级厨师,在党,也拿一 小时四块五,干得好。阿叔便看老吴不顺眼,每天都有许多脸色和训斥。昨天老 吴终于和他谈了心,说:“操你妈。”于是呆不住了,要来找我。   “你来吧,我帮你找个工做。”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反正非走不可,来 了再说吧。   “我的签证还剩十天。”   这么巧!我的胸脯拍不响了。   他说来,也没来。以后就再没有了音信。四年了。 〔05/28/95 in Edmonton,寄自 yizhao@gpu.srv.ualberta.ca〕 ◆           做 女 人 的 心 情                 ·百合·   时光还是象以前的时光一样飞快流逝,日月还是象以前的日月一样昼夜交替 。还是同样的山,同样的水,同样的人。无变无迁,无风无浪。我庆幸,我终于 有了一方稳定的空间,一种稳定的生活,一心稳定的情绪。午夜梦回时,也还有 些惊悸、恐慌、无奈、心痛,和一些无法忍受的不知所措。可是,醒转过来,推 开满窗阳光,让自己在那片暖融融的金色面前稍息眩晕,睁开眼,心便平展展地 落下,知道就要这样生活下去了,让已经围裹了自己一千个日日夜夜的幸福和满 足永驻。   看到老橡树梢头的粉红色芽苞,依然会惊叹春天的来临;夜晚站在门外的草 地上,仰望天空,月明星稀,依然会有种深邃旷远的孤独涌上心的一角;远方的 朋友久无音信,依然会焦灼牵挂;看以前的室友出生了两个月的女儿,从不分眉 眼的小肉团,一天一天地长成有模有样举足抬手微笑啼哭之间无一不让人爱怜的 小人儿,依然会有种自然的母性,温柔地荡漾心底……一切的一切,依然有感觉 ,有心情,有悲喜。只是,那份以前不曾拥有的做女人的快乐和满足,那份以前 不曾甘心的无为和平庸,却使此时的日子,象一汪平静清澈的海水,使我自己成 为自己歇息的港湾。同时,我祈求,也相信,我是爱我我爱的那个人歇息的港湾 。平静圆融的心境,使未曾美丽过的自己,日益丰腴和圆满,感觉象是从一株在 夏日风暴中挣扎的小草,变成秋日阳光下轻轻落在柔软成茵的草地上的一片红叶 。成熟的是美丽的,只有现在,才真正不担心体重的增减、皮肤的粗细,才停止 心中对母亲不把她的鹅蛋脸双眼皮遗传给自己的埋怨。此时此刻,当我凝视着幽 蓝的电脑屏幕,听着不知听了多少遍的老唱片,再也想象不了以前的那些绝望和 挣扎,我知道,我真地丰满了。   因为丰满,才知道人生短暂。灿烂辉煌的梦想,对于我们这些常人来说,是 否有必要很难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它们会使我们在能力和愿望的不 平衡之间,为自己制造永无止境的痛苦。既是凡人,不如过种平凡的日子。不求 轰轰烈烈,大富大贵,只愿每个日子平安、安稳。常对他说,不管做什么,不管 找什么样的工作,挣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过得轻松,过得随心。我相信他不 会是个“成功”的男人,因为我不是个“伟大”的女人。我不鼓励他有什么样的 雄心、野心,什么样的计划、规划,我只愿他不“逼”自己,愿他和我一样,满 足于现状,满足于我们已经拥有的一切。我们已拥有很多,不然,我不会如此幸 福。   去年回国时,去济南看老朋友们。每天都在饭店吃,吃得我好累、好饿。最 后终于忍不住了,对云说:“我恨到外面吃饭。我最怀念的是以前来你们家,明 做饭,我抱着晨(她女儿)和你坐在客厅里聊天时那种感觉。”第二天早晨,我 握着已长成亭亭玉立小姑娘的晨的手,站在厨房门口,和分工煮小米稀饭、炸馒 头干、切酱牛肉和咸菜的云和明大声聊着天儿,那种张张扬扬的温情和亲切仿佛 把我拉回到那些旧日时光。我怀念的就是这种温馨。我现在和以后要的,就是这 种温馨,无论是在朋友之间,还是在自己的日子里。现在没有什么有出息的梦想 ,只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生一双儿女,养一只小猫、一只小狗。也不想到外面工 作,只愿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我愿意他穿着熨得笔挺的衣服去上班,希望他在 外面劳累一天之后,便有我面对他喜欢的饭菜坐在桌旁等他。念书只是为了念书 ,是为了使自己懂得多点,视野开阔点。既然外出工作的乐趣不如在厨房照菜谱 做菜的乐趣,就不如不工作。没有什么应该做的、不应该做的,没有做什么好、 什么不好。只有喜欢不喜欢,做得快乐不快乐。如果哪天觉得做职业妇女幸福, 就出去找工作。幸运的是自己是个女人,可以“任性”地选择“职业”。更应庆 幸的是,自己是个幸运的女人,在漂泊这么多年后,能有这样一个宽容爱我的男 人,允许我这样“任性”。我别无它求。 〔1995年4月7日于PSU,寄自 lxw104@psuvm.psu.edu〕 ◆              小 南 瓜                 ·莲波·   昨天早上化化给我打电话了。   拿起听筒,听见一个小公鸭嗓子用中学里教的那种英国口音的英语怪怪地讲 话,我就知道是他了。   我忍不住地笑,他也就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   有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很快乐,何况是从遥远的家所在的那个城市,而 且是化化——一个我喜欢的孩子,在这六月晴朗舒展的早上。   化化是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男孩子,活泼、可爱、聪明,而且都有些过 头。他个儿小小的,在班里坐第一排。有一个巨大的脑瓜,细长的脖子和一双蝌 蚪样弯溜溜的小眼睛。   化化是他的小名,有一次去家访,听见他妈妈那么叫他,觉得很好玩,就记 住了。   其实我们做老师的,对学生的外号一般都十分感兴趣。我曾经调查过班里所 有学生的外号,并把它们记录在工作手册上。在那个名单里,化化叫作“南瓜”。   孩子们总是聪明而富于联想力的——想到化化那个大大胖胖的头颅,那种憨 憨的模样,我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对“南瓜”这个并无恶意的外号报以由衷的 赞同。   女老师一般都喜欢男孩,我也不例外。女孩当然也很好,但她们早熟,上初 中的女孩,大多都有自己的想法,内心里都有一个父母老师轻易无法触及的角落 。所以,我也就尊重她们,回避她们小小的个性和自尊。但因此,和她们就亲热 不起来。男孩懂事早的自然也有,但大部分还都是毫无心眼,顽劣不堪,象一群 无危害然而有麻烦的小动物。   和这些小动物在一起,是很轻松的。如果他们表现出喜欢我,那一定百分之 百是真的;而我如果要训斥他们,则可以把所有想骂的话都骂出来,不用担心他 们的承受力。   化化就是这群小动物里面生命力比较旺盛的一员。   我已经忘了这只小南瓜曾经在我办公室里痛哭流涕过多少回,写过的检查, 大概叠起来至少有一寸厚。校园里的玉兰花,传达室老头养的猫,常常都会遭到 他的迫害。至于各科老师的告状,更是数不胜数。有些老资格的教师,难免要迁 怒于我这个小班主任,使得我十分头痛。   在我大怒的时候,南瓜头上常会挨几下“毛栗子”,我训起他来自然是声色 俱厉。这时他一定大哭,悲愤地哭,然后整整半天看见我都气鼓鼓。很多次我都 以为他将不再理我。但再大的仇恨,只要过了四小时,便都烟消云散了。常常是 上午刚哭肿了眼,下午又象小汉奸一样腆着脸跑来问问题。   说良心话,化化是个很有读书脑筋的小孩,虽不很用功,但学习态度还端正 。他很会想,有时提出些问题,真还要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化化完全是个小孩,他本就比一般同学小一岁多。他的那些孩子模样,现在 想想,真是可爱。   有一次课上到一半,我发现情况有异,小南瓜居然安安静静坐着,没有制造 一点噪音。再看,人有点儿蔫,脸色发青,蝌蚪眼睛也水汪汪、雾蒙蒙的。我知 道不好,一定是病了。   他看见我看他,小眼睛顿时象小狗一样露出乞求的神色。我知道他现在一定 很难受,需要我去关心他。可是,我现在在上课,没有理由为他而浪费余下的二 十分钟。我于是扭过头去,在黑板上写字,不看他了。   等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的小眼睛已经水气腾腾了,眼泪在一点一点地出 来,眼眶在一点一点地变红。这个小东西一定是委曲极了,以为我怎么不关心他 了。   他的红红的眼睛又抬起来望着我。我觉得心中有那么最柔弱的一寸地方被触 痛了。我鼻子当中有一缕酸酸的东西涌上来,让我呼吸艰难。我于是盼望着快些 下课,让化化和我都不要再受煎熬。   终于下课了,我急急地收拾了书本,马上走到化化面前。当我的手刚触到他 额头的那一刹,他的滚动着的眼泪终于重重地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不再吝于对所有孩子表示我的关心和爱意。   那一阵,自己身体也不好。一次监考,收完卷子回到讲台,弯腰去捡落在地 上的笔,竟一头栽倒下去。   模模糊糊中,我觉得是化化和另几个孩子把我拉起来,扶回办公室。等我清 醒过来的时候,他把散落在地上的考卷叠得整整齐齐的,送来了滚烫的开水。他 一句话都没有讲,难得显出很懂事的样子。   同办公室的老师后来对我说,比起那些平时功课很好,乖巧,但是冷漠的自 以为成熟的学生,这头小南瓜真是可爱多了。   我于是对孩子们更有信心了,爱有付出,就有回报。   我教了化化一年。第二年,我去了别的年级教课。于是就没有了他在我面前 号啕大哭的日子。但一年后办的文学社的活动和讲座之类,他也很积极地参加。   有一次,他居然给我弄来一大块冰砖!那几天正是放暑假前最难熬的日子, 天热得发疯。化化的舅舅大概是什么冷饮厂的厂长,送了他家一箱冰砖,巨型的 ,每块都有十来斤重。他中午回家看见了,就搬了一块来。我正好不在,他放到 食堂的冰箱里去,跟师傅说是我的。第二天早上食堂的师傅一个电话打到我这里 ,把我搞糊涂了。   这么个不那么细心的孩子,却时时在想到你。这种感觉真是让人要命地流泪。   化化渐渐地长大,渐渐地有了点大男孩的样子。依旧还是淘气,但至少不整 天玩黄沙,开始坐下来看书了。他父母常常出差,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吃冷菜和 泡面。我有时就会带他回家吃饭。他起先看见我爸妈有些怕生,慢慢也就好了, 吃完饭就缠着我爸讲话,也常在我家的书橱前拱来拱去,找些他感兴趣的东西看。   后来,在我快要走的时候,化化在我文学社里写了篇很好的作文,给他送出 去,不期然竟在华东六省一市的作文竞赛中得了一等奖。   他的文字是很稚嫩的,但眼光很独特,很少有小孩子象他那样有敏锐的观察 力和奇特的想象力。   暑假里,我准备着走,心情并不好,也忙,就很少想到化化。他的父亲为奖 励他得奖,带他出去玩了一大圈。等他回到家,来看我的时候,我没几天就要上 飞机了。   他给我带来了一大堆小玩意,原来他每游一地,就给我买一样当地的旅游纪 念品。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一盏红纸糊的小灯笼,是在西湖边上买的。   国内的旅途,一般来说都很艰苦的,火车汽车更是挤。我真不知他是怎样把 这盏灯笼带回来的。   我能想象这样的情景:一个大脑袋瘦身子的孩子,在车厢里被挤得东倒西歪 ,却总是弯着身子,以胸膛和手臂之间的空隙,呵护着这小小的纤巧的灯笼。   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我的眼睛、鼻子和胸腔立即又堵塞了。   我到了这里,过两三个月,总会给化化写封信,虽然只几行。   两年不见,变化一定很大。据说变得安静些了,功课也更好。   他这次打电话给我,是因为遇见我爸,说我夏天要回家。他当然很高兴,急 于验证一下。   我于是闭着眼睛想象:现在的大南瓜该是什么样子。长高长大是一定的,也 许还会象很多大男孩一样玩儿深沉,但他的善良、明朗和一颗欢乐的爱心,一定 没有变。   人世间广义的爱,真是很博大。有了这种爱意的接纳和给予,我们还有什么 理由不为生命感到欢愉? 〔寄自 yong@cicero.spc.uchicago.edu〕 【网里乾坤】∽∽∽∽∽∽∽∽∽∽∽∽∽∽∽∽∽∽∽∽∽∽∽∽∽∽∽∽∽ ◆          妾 身 元 是 分 明 月                ·散宜生·   据说,朱熹曾经讲过,“〔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在本世 纪初期的新文化运动中,受尽了抨击。1918年7月,《新青年》出了一期宣 扬 Individualism(通用译名“个人主义”在大陆已被共产党批倒批臭,本文将 采用“自我主义”的译法,表示强调的是建立独立的自我和发挥自我的潜能)的 易卜生专辑,轰动一时。男的读了,要做斯铎曼医生,为了说真话而不惜被全社 会唤作“国民公敌”;女的要学娜拉,走出“幸福”的家庭去实现她的自我价值 。对新一代的追求婚姻自由、个人幸福的青年男女来说,单凭这一句话,就足够 把朱老总绑上历史的耻辱柱。   在当时的激进气氛里,批判的武器终于导致武器的批判,随后是红色中国的 崛起。在社会主义条件下继续革命的中国人,发现身上穿了太多的洋布化纤,于 是又回到传统去重建“自我”。他们毫不吝惜地踩碎了外来的自我主义;不过, 却没有人敢为朱老总出头,时代毕竟不同了。“世态便如翻复雨”,但是“吃人 的旧礼教”仍是“吃人的旧礼教”,虽说在旧礼教下中国成了世界上人口最多的 国家。   如今女权高涨,本人也不敢在这件事上为朱熹翻案。相反,我总觉得前人的 批判有小骂大帮忙、上纲太低的嫌疑。建立了中国哲学史上最严密的体系的朱夫 子,所看重的,难道仅仅是一个私人道德问题?   如今北美的教授,读古书时颇讲究语言解析。这套方法将我们从偏狭独断的 “常识”常规中解放出来,引导我们去探讨语言在不同层次的精微含义。如果我 们翻翻朱熹之前的古书,就会发现,“失节”,一般而言,指的是投降敌人,指 的是背弃旧主投靠新主。于是我们不禁要猜想,朱老总用“失节”两字,会不会 有些别的意思?   你当然可以说,朱熹用这两字是自然的,他认为男人是女人的主人嘛。但是 ,宋朝是娼妓空前活跃的时代,卖东西还有请妓女骑着高头大马做“公关”的, 只要有几个钱,谁不养三五个歌女?就算男女关系是主奴关系吧,也大可不必说 得如此严重,“失节”的女子,还不满街都是?我们要问的是,在表面的商业繁 荣的背后,南宋的子民们,是不是另有可能“失节”的大关键?   答案是显然的。南宋面临着金国的并吞,他们有一个战和降的问题。那么朱 熹的态度怎样?一般提到朱熹,说坏话的批判乃至痛骂,说好话的就谈哲学上的 贡献。坏也罢好也罢,都说得此人对国事似乎毫无知觉。其实,朱夫子是坚决抗 金的。曾有大臣提出和议,老总上书声称金人是不共戴天之仇,只有亟谋备战以 图报仇雪耻,岂有议和之理?这也是他闹到辞官的一个原因。朱熹晚年最大的遗 憾,是见不到恢复中原。老总的守节忠君——现在的说法叫“爱国”——是不容 怀疑的。明白了这一点,对“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我们就该重新估价 一番了。   少年时读陆游的诗,读到“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觉得难以 理解。不能说朱熹的这位朋友不懂历史吧?陆游还编了一本《南唐书》呢。但是 ,首开在中原传子孙先例的“逆胡”,当数北魏的鲜卑拓跋氏,为什么陆游要说 是金国的女真族呢?难道,金人和以前的“逆胡”,在本质上有所不同?   黄仁宇先生在《中国大历史》中指出,辽、金两国,实际上已经是高度发展 了的农业社会,并不是忽来忽去的游牧民族,因此,他们具有与中国长期对抗的 经济实力。正是这种长期对抗,激起了宋代民族感情的高涨。鲁迅说汉唐时的人 “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将外来事物俘来就用。 而宋代的人,即使金国全盘仿效宋朝的制度,他们也决不会象韩愈在《原道》里 说的那样,认为只要尊从夏礼,夷人就可以算是夏人了。他们仍然要坚持“夷夏 之防”,他们仍然有“为异族奴隶”的恐惧。   爱国的朱熹,当然要尽自己的力量避免这种命运。他的办法,是在南渡的颠 沛流离之后,重建宗法社会。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朱老总编过一本借前人的 口述说自己观点的《近思录》,试抄几段:     管摄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须是明谱系,收世族,     立宗子法。谱者,氏族之册籍也;系者,宗派之联属也。……庶几人人     知尊祖敬宗,各有所统,而情意不至于涣散矣。     若立宗子法,则人知尊祖重本。人既重本,则朝廷之势自尊。     须是且如唐时故事,世族立宗庙院宇,以为栖神承祭之所。……夫有院     庙,则人心有归属而不散。     天道三月而一变,时既易而念其祖,亦人情也。故四时必祭。     凡人家法,须月为一会以合族。……每有族人远来,亦一为之。吉凶嫁     娶之类,更须相与为礼,使骨肉之意常相通。   很明显,朱熹的目的,是用重建宗法社会的手段,上尊朝廷,改变积弱之势 ;下立氏族,念念不忘自己的祖宗是汉人而不是“逆胡”,每一季合祭一次,以 宗族的凝聚力增强民众的抗敌之心。这大概也是吸取了历史的经验。“五胡乱华 ”时以宗族聚居的堡坞,为汉人保留了地方权利,成了以后起义和复兴的基地。   对这样一个以男性继承权为经、以血缘为纬的宗法社会来说,最要紧的是什 么事?是保持血统的纯洁。血统纯洁的首要保证是什么?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 只能是女人的贞操。而在强敌压境的时候,对女人贞操的最大威胁,则是是胜方 对败方的无情蹂躏。   金国已是农业社会,得胜后,倒也不象蒙古兵那样把人杀个干净。他们攻入 汴京,押走王公舞女,但是并不屠城,反而留下个“大楚皇帝”张邦昌,让汉人 自己管事。金人知道,向汉族农民征敛,在经济上比杀人合算得多。但是,大规 模的强奸,却是必然的,这历来是战争最丑恶的一面。战争,是制造混血儿的最 快速有效的机器。当陆游说“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时,潜意识里 ,他想说的,会不会是“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借着中原妇人传子孙”?   那么,这些倒霉的女人该怎么办呢?“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可能混血 儿生下之前去死,以免给宗法社会带来无尽的困扰?或许,这才是朱夫子的真意 ,也是当时的爱国者对她们的要求。   文天祥是大家都知道的,中国历史上首屈一指的爱国者。他在遗作《指南后 录》里谈到,王清惠的《满江红》“中原传诵,惜末句少商量”。王清惠是南宋 的宫女,被蒙古人掳掠北去,她在驿站的墙壁上题了一首《满江红》,末句说: “若嫦娥于我肯从容,从圆缺。”文先生以为她是在乞求蒙古人,就要“失节” 了,特意相劝以和诗一首。他的最后两韵说:“世态便如翻复雨,妾身元是分明 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隋灭南陈,乐昌公主归隋主杨素所有,后来 杨素将她还给前夫,这就是“破镜重圆”的故事。文先生认为这样不够好,即使 心系故夫,菱花也已经缺了。王清惠还能怎么办?看来只剩一个死字了得。文大 爱国者还怕人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在序里再次点明:写这首词“以庶几后山‘ 妾薄命’之意。”陈师道(后山)在《妾薄命》里怎么讲?——“主人若相许, 杀身以相从”!   王清惠到北京后,出家做了道士,可见她的末句是随嫦娥独身之意,文先生 多紧张了。其实,王清惠前面已经说了,“曾记得,恩承雨露,玉阶金阙;名播 兰簪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如此思念旧主,岂是失节的模样?(请注意“ 雨露”的用法,难怪文工团的女战士一唱起“雨露滋润禾苗壮”,毛主席他老人 家就神采奕奕,红光满面。)   看来,与其说理学家高举着“不准失节”的大旗压迫女人,还不如说是要她 们为“爱国”而守节。骂理学家、骂旧礼教,这容易;要在“爱国主义”的滔天 大浪前保持清醒的头脑,可就难了。象文天祥那样为南宋慷慨就义,也是人生至 难,他要别人去死,至少还言行一致。而最最容易的,就是自己吃饱穿暖却庄严 隆重地要女人去死。   抗日战争打了八年,都说有无数的中国女子被强奸。我们在小说电影里看到 ,那些“失节”的女子,不是事后被擦枪的通条捅入阴道;就是对爱人说,“大 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说完,女的跳了井,男的上山当八路。我们的思想进 步的作家、艺术家,为什么非要她们都去死?难道,在这无数的不幸女子里,就 不能有几个人活下来?如果问得更难堪一些,在这无数的中国女子里,难道,就 没有人生下几个中日混血的“孽种”?   日本、越南和南韩,都曾被美军留下的混血儿所困扰。一位日本著名侦探作 家写了本小说《人证》(同名电影在大陆放过),讲的就是一个混血儿从美国去 日本寻找母亲却被其母刺杀的悲剧。奇怪的是,在中国大陆,我们似乎从未受到 类似的困扰。是“失节”后的女子一概不饿而死,还是皇军的纪律太好?   前几年,曾有一位作家想困扰国人一次。他写了个中篇:一个皇军小队长发 觉一位中国姑娘极象他的死去的日本女友,就将她留在自己的卧室,没有让士兵 轮奸;后来他们就有了孩子;后来女人和孩子就留在中国吃苦。国人对这位作家 的回应是愤怒的批判。本人并不认为我们要象这位作家那样,去兽性中寻找人性 ,把皇军小队长对中国姑娘的“爱情”写得跟真的似的;但是,国人的愤怒,倒 是提醒了我们要检点一下人性中的兽性:我们会怎样对待这么一个“失节”了的 母亲和她的孩子?至少,孩子总是无辜的吧?   难道,在自己的土地上,这对母子所遭遇的只能是歧视和欺凌?难道,要让 他们幸福,作家只能说:由于一个偶然的机缘,他们来到了美国;在迎风招展的 星条旗下,他们终于获得了做人的权利,找回了久违的自我。   下一回骂旧礼教欺压女人的时候,让我们想想自己心中的传统的阴影。 〔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网萃】∽∽∽∽∽∽∽∽∽∽∽∽∽∽∽∽∽∽∽∽∽∽∽∽∽∽∽∽∽∽∽        ◇ 山 ◇ 人 ◇ 侃 ◇ 哲 ◇ 学 ◇    山人,从小在京,住过宣武、东城加海淀。论京城玩出点儿名堂的,    是讲义气肯抱团的宣武哥们儿,咱们牛街“达智桥菜刀队”最横。打    从哥们儿散伙后,为谋生计着长衫一件、圆口千层底一双、双圆眼镜    一副,在园子里亦僧亦儒、亦道亦仙。学列子御风而行,赞尼采超越    自我,却又宁可永做北京人而不愿为中国人受累,宁可特严肃地论玩    而不愿特潇洒地思辩。如今山人闭关遁世有年矣。 ◆            先 挑 个 易 的   歇歇,泡杯香茗(您看这词儿——香茗,多脱俗!实话告您吧,陈年茶叶末 子,俗称老陈茶),开机入网。好,现如今的中文网可真是不得了,“春风杨柳 千余条”,只好“走马观花花更美”了,读完的感觉就更美了,整个一“疑是银 河落九天”——满眼冒金花儿,一想也对,要不咋叫“百花儿”哪。   总的感觉,坐这偏高雅的基本都吃饱了。象俺这种以通俗谋窝头的少数,得 ,挑一易的,找个背静地段儿玩儿国粹、刨源头,侃侃那六经之首、三玄之头的 《周易》。反正三圣也好四圣也罢都翘辫子千把年了,没版权问题,加上这文言 咋解都有理,解出来就是专家,也不得罪谁。   网上的各位雅士俊儒俺不敢惊动了,问一句,有没有历史上玩儿过钢叉、卖 过大力丸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烦您帮忙给搂着点儿场子。那位,别往后稍,有 钱,您给帮个钱缘儿!没钱,您给帮个人缘儿!山某今儿借贵方一块宝地……真 又重操旧业了!   我说,这网上有没有生活特困难的读者,就是那干啥啥不中,最后连作家、 科学家都当不成,真走投无路的?您试试这一行,摆摊算命。制灰色长衫一件、 圆口青色千层底一双(听说国内脱销,只供应六级以上的,实在没辙只好自己纳 了,有这手艺的也快绝后了)、外加账房式双圆墨镜一副,捡两块儿板子钉一小 桌(勉强能立住就行),随便找个餐馆顺条板凳,这就可以开张营业了。这行的 关键是脸上的表情,凡是来算命看相的十有八九都心里有事,您特严肃的多打量 他几眼,然后面部呈特无可奈何又特不露声色状,啪,这胃口就吊起来了,他口 袋里那点儿银子这会儿您拿一半了。先别说话,小慎一会儿,轻叹口气,第一句 先告他:您可能得破点儿小财。这句永远正确:算命就得花银子。剩下能拿多少 ,看舌头上的工夫了。这您要是习过《易》,一张嘴儿就是专业。   咱先谈谈这《周易》是一部什么书。奇书?废话!不奇能成六经三玄的排头 吗?算卦的书?有点儿走火,只见树木不见树林。哲学书?秦以前是书就哲学。 算术书?倒是有排列组合N进制,不过数学系没设选修。我说?不知道。不过俺 友兰师弟倒是有一评:什么都不是。您注意,凡这世上什么都不是的东西就一定 什么都是(朴素吧?)。明白了吗?反正我是不明白。   这《周易》从内容上分两部分:符号和文字;组成上也两部分:易经和易传 。符号是卦象,文字是解说;经是体,传是翅。易传也称十翼(听着特神,通俗 叫十个翅膀),传说是大成至圣老二先师做的。具体的“乾三连、坤六断、震仰 孟、艮复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太学术,想各位也没这耐性, 免了。   说说啥人能习《易》吧。这网上生员一级(俗称秀才)的网士居多,就在这 范围内聊聊。先说学文的,不行!为啥?算术不丁,俺当年在园子里那帮念中文 、哲学的伙计,特聪明的脱了鞋能把加减法算到二十,六十四对他们是天文数字 ,溢出(这打击面不宜过大,声明一把,在俺认识的范围之内)。学工的,不行 ,近似太多,靠系数K吃饭,葛亮当年要是指着这K,还不定谁烧谁那!可别小 看这占卜,精密科学!学理的,也不行,踩着逻辑种庄稼,一出坑就没北,把握 不了这朦胧中的准确、模糊中的精密。什么人行?     定理1:文理工兼修为习《易》的必要条件。     证明:采用反证法     1.不通文,您读不懂     2.不通理,您没线索     3.不通工,您没要领     ∴定理1得证     证毕。   就到这吧。警卫,收摊备车,回京西下榻了。 ◆            道、 道、 道……   《易》才开个头儿,正说描描那“乾;元、亨、利、贞”(您说现代人是不 是太绕舌了?看人古人,五个字,起源问题基本解决,又省吐沫又省资源),还 有那“亢龙有悔”,十八掌好象有这招,是不是最后一招?俺金〔庸〕学不太丁 ,不过都“上九”了,不悔也得悔了,再不收就过了。   现时《易》是玩儿不成了,只能道道那“非常道”的道了。说起道教,纯国 粹。历史上“天下大乱”需要“拨乱反正”的关键时刻,基本上都有道家人物出 现。您看商汤伊尹、周太公、春秋范蠡、汉张良、三国葛亮、唐魏徵、明伯温、 清文程等等,基本都是道家人物,而盛世之治也基本上是“内道外儒”。道是所 谓“法自然”的天之道,道家处世讲的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退 得最牛的基本上是老范,那叫一潇洒;张良就不太行了;到老诸就“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了,整个滑孔老二的阵营里去了,也是,谁让他碰上咱皇叔了,皇叔 又早走一步,加上白帝城鼻涕眼泪一“托孤”,活活把葛亮给累死了。道教在治 国上讲的是“无为”,是“烹小鲜”。“无为”源于自然,自然处“无为”而万 物却生生不息,所以“无为”乃“天之道”。您要听着太玄,去烹小鲜也行,弄 条肉眼看不太清的热带鱼,您烹烹试试,比不得在吴班长那口锅里拿大铁铲子烩 白菜。   道教的宝典基本上要推那本《道德经》了。今儿就解第一句:“道,可道, 非常道”。先说这道字咋解吧,第一当路讲,致远的“古道西风瘦马”就是这个 道;再当法则解,老孙兵法“兵者,诡道也”;再一解就是《易》里特神的“形 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基本道了。您说还有一解,就是“山人在胡 说八道”的道,也对,不过老子那年代基本上用“山人在胡说八曰”,您基本上 听过“子曰”没听过“子道”对不?到这,这“道可道非常道”到底怎么道您自 己是不是基本可以道了(真难道,我都道晕了)。道教讲一个“知者不言”(顺 手把网上几位特有学问的嘴给封上了)。估计老李当年也是这意思,怕人跟他著 的“经”过不去。不过白老居易还是回手来了一巴掌,虽说不至于把老人家从牛 背上掀下去,起码也把老李噎得半个晌午不敢言语。您上眼:     言者不如知者默,     此语吾闻于老君。     若道老君是知者,     缘何自著五千文。   行了,我回知者了! ◆           浅 谈 般 若 心 经   谁让咱在网上吹过“研习大乘”的牛,有人又把大乘的经典抛在网上。老衲 可开坛弘扬了,有点儿玄学的味道,哥们儿自己也觉着累!   原始佛教的代表是阿含(Agama ,小乘)与般若(Prajna,大乘),也即实 有与空观。《般若心经》是大乘中观派般若系统实相论系的经典,它所揭示的是 色空不二的哲学思想。   《般若心经》是《佛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简称。“般若”是音译, 孙猴儿的师父都没辙,您也就别指望其他人了。大意是真实的智慧。“心经”的 “心”您可别往有机体那想,核心的意思,也就是中心经典。“摩诃”作巨大、 卓越解。“波罗蜜多”是到达彼岸之意,从烦恼的此岸到达彻悟的彼岸。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色”与“色情”的“色”没关系。在这里是指 一切有形体的、物质性的东西。这是误解最多的一个字。   “空”的概念则是大乘的中心,这里讲的是哲学意义上的“空”。   其实,所有的哲学与宗教最后面对的问题都一样,就是世界或宇宙的终极是 什么。老子的“道”,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基督教的“主”,佛教的“空” ,还有其它一些类似的概念都是从不同的角度回答这一问题,也可以说是在终极 问题上的归一化,或人类意识对终极问题思考时所泛出的苍白(看出哥们儿的深 沉基本功了吧)。还有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就是“人生的意义”(通俗地讲)。 当然,咱这里只是泛泛而谈。   回到《般若心经》,精髓就是第一句话“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观世音菩萨在修习、实践博 大精深的《般若波罗蜜多》时,参出五蕴(色、受、想、行、识)的本质为空, 从而超越一切苦厄。”中间部分是对这句话的发挥,最后一句是梵文音译,从方 块儿字儿里您找不出所以然来。这就是《般若心经》,一点儿不神秘。   佛学的道理很简单:世间的一切痛苦都是由欲望产生的,欲望的本质是空, 克服了欲望,就消除了苦难,也就达到了“涅□〔上般下木〕”(这里不做死解 ,而是彻底的悟),或称极乐世界。   得了,老衲今儿到此为止,剩下全在各位的悟性。真想剃度您别找我(剃头 行),对佛学咱是业余。 ◆             闲 谈 尼 采   中国文明五千余年,诸子百家多如牛毛,各家学说皆有所长,然拙见以为, 执五千年文明“牛耳”的当推三玄之学,即《周易》、《老子》和《庄子》。《 周易》这里先不谈。《老子》是对道家思想最具体、最系统的叙述;而把道家思 想发扬得最透彻、诠解得最生动的则推《庄子》。《庄子》一书也是在下于所有 古汉语书中所最为珍爱的,特别是《庄子》外篇与杂篇中的精华,可以说把中华 文化发挥得光辉灿烂。《四库全书》主编纪晓岚对道家学说的评语是八个字:“ 综罗百代,广博精微”。读三玄的难处在于对《说文》六书基本常识的掌握,但 对连CHAOS都能研究的诸君,学习六书实如探囊取物。   《庄子》留给网上爱好者去发挥,俺开始弘扬尼采的“酒神精神”。   人的一生其实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一个是理性的世界;一个是非理性的世界 ,或称为人性的、情感的世界。在理性世界中有各种各样的标准、规则与逻辑, 如法律的、道德的、现实的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某种形式上的枷锁,因为它们约 束了人类的行为,当然这也是人类群居生活的必然条件。而人性的世界则是非逻 辑、无标准的,或者说唯一的标准就是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没有应该与不该、 没有正确与错误、没有道德与不道德,这是个人性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它的内 涵是人类非理性的本征态。只有理性世界而没有或缺乏人性世界的人是贫穷与乏 味的,理性世界与人性世界高度统一的人也未必是最幸福的。   对个人来说,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差别越大,那么这个人的悲剧色彩就越强烈 ,这个人的人生也就充满了一种悲壮的美和一种苦涩的甜。比如千古主题:爱与 恨。你可以在人性的世界中爱任何一个你想爱、但在理性世界中却不该爱的人, 因为爱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没道理可讲的一件事,它起源于人性世界,但被理性 世界所约束。你可以在人性世界中爱一个人到死,但理性世界却限制了你的行动 ,这就构成了悲剧效应。从审美的角度来看,悲剧的震撼力远远在喜剧之上。人 类的意识倾向于喜剧,但人类命运所导演的大多是悲剧。   尼采对悲剧的见解主要集中在“日神”与“酒神”两个概念上。“日神”是 光明的符号,是相当于阳光的一个概念,它所照亮的是人类内心的幻想世界,或 者说是追求世界;“酒神”的概念则是尼采全部理论的核心,是理解尼采全部学 说的关键。它象征的是一种本原状态,比之“日神”更加形而上,它所表述的是 一种酒后情绪的高度亢奋、彻底激发与完全释放,是一种对人性世界的陶醉与沟 通,是人类崩开理性世界的一切捆绑所达到的、对人性的彻底解脱,是人类情感 的升华与对人生悲剧的超越。比之叔本华的“禁欲”,“酒神精神”更为积极, 这也是俺更欣赏尼采的主要原因,因为“酒神精神”可以使人更加生命。从“酒 神精神”中也不难窥见“权力意志”的影子。   如果你说以上叙述太过形而上,那么你可以用形而下的方法去找一下“酒神 精神”的具体感觉。买一瓶酒,喝到你本身酒量的七、八成,感觉脚下已踩到二 至三两棉花,这时候的感觉差不多接近“酒神精神”,这也是喝酒所能进入的最 佳状态。不过“酒神精神”只是借用这种状态来阐述一个非理性的哲学概念。   如果你仔细品味,就可以发现庄周的思想与尼采的学说有不少相通之处。读 《庄子》使人潇洒;读尼采使人奋发。这两者的有机结合,可以使人进入到“只 有成功,没有失败”的“玩儿”的境界。偶读陈鼓应,发现不谋而合,陈先生也 是同时爱好老庄与尼采。可惜陈教授84年到北大讲学时,俺正第二次周游列省 ,无缘聆听,实为憾事。直到快十年后的今天,才偶然读到了陈先生的著作,大 有相见恨晚之念,不禁拍案叫道:Great minds think alike 。鄙人脸皮之厚由 此亦可略见一斑。俺所想说的,陈先生表述的更为透彻与明白,坏一次我自己定 的不抄书的规矩,摘录一段陈鼓应教授的文字做为本文的结束。   “世界上有两本书是我最爱好的,一本是中国的《庄子》,另一本是德国尼 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后者比前者更适合于我现在的生活与个性。在查 拉图斯特拉面前,每个人都会感到生命力的奔放,你会亲历无限的提升力,在你 心灵深处激荡着。因此尼采的著作是人人都可读,人人都该读的。” ◆             再 谈 尼 采   希特勒欣赏尼采并不能说明尼采就是疯子,就要对二次大战负责。如果希氏 当年有幸也碰上一位中国的老儒,念了两句“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送 给莫索里尼的不再是尼采的著作,而是号称足以“平天下”的半本儿《论语》, 我们是否可以推论原来纳粹的鼻祖是中国的孔老圣人哪?黑格尔见到拿破仑时也 说过“人类的精神在马背上”,难道用理性大网囊括世界的黑大师和另一位疯子 也是一丘之貉吗?当年在欧洲徘徊的那个“幽灵”也曾改变了差不多一半人类的 命运,落地的人头何止千万,莫非也都是马大胡子一个人的错?   尼采并没给“超人”以更多的说明,这正是他做为一个生命哲学家的超人之 处。尼采的“超人”是一个动态的、感性的概念,是生命的超越与提升。雄奇悲 壮地超越自己,你会感到生命的躁动与澎湃。只有用感觉才能读懂尼采。   历来的理性思辩哲学家和那些宗教的先知们,他们创建的学说浩如烟海、难 以枚举,光那些名词就足以把一个健康的人送去“安定”,尽管如此,终极的困 惑却谁也没办法。老子——世界级的中国先哲,在他著作的第一句话中就坦率但 却无奈地开宗明义:道可道非常道;“先验综合判断”和“绝对精神”还不及“ 三位一体”来得简单具体;最神乎其神的大概还要算A就是B,B就是A的那种 定义:空即色,色即空。没点儿定力与悟性,你还能找得到房门吗?   尼采再简单不过,他轻轻一拨,将终极的指针定位在人的身上。其实这“疯 子”毕生所为就是大声疾呼、唤醒那些千百年来四肢着地、动物般地卑伏在一堆 幻象之前顶礼膜拜的人类:站起来!离开奴隶的幸福!他推倒了那些虚幻的偶像 ,自己也没想过要神圣:我不希望成为神圣的人,甚至于宁可做个怪物——也许 我就是一个怪物。这是他和老瓦决裂的根本原因。但他出殡时的挽联上却写着: 你的名字在后人心中是神圣的。多大的讽刺,人啊,难道真地患上了软骨病不成 ?比较起来,到底谁更象“疯子”一些哪?   我们不妨也听一段儿这个“疯子”的呢喃吧:     在我梦中,在我昨晚的梦中,     我立于天之涯,地之角,手持天平秤量这世界,     我的梦,一个勇猛的水手,     半为轻舟,半为狂风,     蝴蝶似地沉默,鹰隼似地急疾,     今天有这耐性和余暇来衡量这世界,     我的梦,多么准确地衡量这世界——     仿佛一只熟透的苹果自呈我手中;     一只熟透的苹果,     世界这样落到我的手中。 〔寄自 engp3001@leonis.nus.sg〕 ※※※※※※※※※※※※※※※※※※※※※※※※※※※※※※※※※※※ ※                                 ※ ※ 本期编辑:方舟子                        ※ ※ 审稿:  阿毅、灰人、阿飞、古平、浪人、嚎、竹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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