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毋|                               ※ |忘|      ≡≡≡ 新 ≡ 语 ≡ 丝 ≡≡≡        ※ |六|                               ※ |四|         1994/06  增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的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 ※ ※ 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 ※ ※ 网佳作选)。本刊每月十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本期六月号 ※ ※ 增刊——“毋忘六四”专辑于当月8日出版。            ※ ※                                 ※ ※※※※※※※※※※※※※※※※※※※※※※※※※※※※※※※※※※※                  §  会 有 这 样 的 时 候   §  ——“六·四”五周年祭     § 方舟子: 卷首诗                  §     ·方舟子·        §                  § 【“六·四”实录】 会有这样的时候          § 昨夜的枪炮声不再是恐怖的记忆   § 瓶儿:  一颗流弹 不倒的城墙化成一片颓败的墓石   § 莫邪:  “六四”那阵子 血染的旗帜和哀悼的白花一起凋落  § 西西:  “六四”在巴黎 年轻的热血冷冷地凝固在墨写的历史 § 佚名:  打不通的电话 会有这样的时候          § 浪人:  那一年的回家 晨钟暮鼓阵阵响彻在暴君的残年   § 永生的命名赋予了每一张失踪的脸  § 苦难的尽头是无比辉煌的起点    § 【丝露集】 复仇的愤怒之后必有新生的欢歌   § 会有这样的时候          § 唐三一: 广场上的妹妹 怎能没有这样的时候        § 风儿:  我缓缓地骑过长安街(诗) 这样的时候还能再等多久      § 诗阳:  这不是历史的最后一章(诗) 年复一年             § 山人:  六四,不去的梦魇 在同一个永远的日子        § 以心底的泪水酿造祭奠的薄酒    § 一起等待最后审判的钟声越来越近  § 【牛肆】 长久的等待            § 是冰层下缓缓流动的大河      § 小三:  人道的音响 是心灵爆发之后绵绵不绝的回声   § 长白山人:为了忘却的纪念 更是爆发之前惊天动地的沉默    § 海生:  活祭                  § 王排:  一个台湾人的观点 〔寄自 fangshim@student.msu.edu〕 §                  § 【“六·四”实录】∽∽∽∽∽∽∽∽∽∽∽∽∽∽∽∽∽∽∽∽∽∽∽∽∽∽               一 颗 流 弹                 ·瓶儿·   她坐在凉亭的长凳上,背后是一池荷花。她吸着烟,烟雾随微风飘散。风也 吹着她的短发。她谈笑风生,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将来该怎样就怎样。   然后问她:“你是八八级的。那时一定去天安门绝食了吧。”   她点点头。   又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她沉默了一会,看着远方说:“他们实在不应该开枪。 ”说到这里,声音发颤。她强忍着泪水,“我哥哥的一个好朋友,我一直把他当 成大哥哥的,被子弹打瞎了……”   那个大哥哥是一位英俊潇洒,又很有学问的人。六月五号清晨,他见怀了孕 还坚持上夜班的妻子没有归来,心里放心不下,决定去她单位接她。   就在他穿越长安街时,一颗流弹飞来,击中双眼。从此他双目失明。一米九 的大个子不得不一辈子靠着柔弱的妻子照顾。   她叙述完这个故事,再也收不住满眶的泪水。“他们为什么要开枪啊?”她 哭着问。   没有人能够回答。   这是九二年制作的纪录片《毕业》里的一个片断。她的创伤不难体会——我 们这些那时去过天安门的,或有朋友亲人被打死打伤的人都在心灵的深处有一道 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个大哥哥,他的那时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该有五岁了吧。可怜他永远也看不 到自己孩子的模样。 〔寄自 lushu@acf2.NYU.EDU〕             “六 四” 那 阵 子                 ·莫邪·              (一) “我们绝了”   四月天儿,北京乱了。赶上我毕业设计,趁闲考五月的托福,爹娘交了银子 ,我不敢乱。隔天骑车去农机上托班,不时见路上股股的学生,小分队,两排一 溜,十步一口号,满脸义愤,往城里奔。心里那叫痒。隔三岔五的也念中文,知 道又运动了。在学校,兄弟属哪里有乱就出现在哪里的一小撮,这回为考托,沦 为一老百姓,挺失落,眼里全是“馋”。   五月十三日上午八点进考场,三小时把托摆平,十二点晃着兄弟我就出山了 。回家聚齐材料,再走访个把小的吧、大的吧,补全形势教育,也垫了点火,打 人不对嘛!都热血青年了,就上街了。骑至北航,见百姓夹道中,一大队学生, 头扎白布,唱《血染的风采》,巨悲壮,头了一横幅,“我们绝了”。说是绝食 ,一刹那心里轰隆轰隆,感觉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现在知道,那一刹,咱投身 运动了,真诚,简单,无私地。   学校(北京信息工程学院),巢,窝的搂了个遍,大小狐狗访谁不着。急! 天黑了,最后一招,奔广场。一到广场就念起“绿云绕绕”那句。在白区找组织 似的,心切切,意急急。最后终于找到“北信人”大旗。过去就乐了,全在。我 说,都干嘛那。他们说,我们绝了,你呢?我说,那我也绝了。五天绝食开始了。                (二) 弹唱   我们在纪念碑东南角饿着,南边是理工大(工业学院),西边挨着高自联, 北靠生命线,位置挺着眼。我们一小撮,没一个静的,斗志特旺。想着,都不吃 饭了,怎么也得给个说道吧,嘿,人就不理。这火,这气,这恨,这委屈。不行 ,得折腾。谁弄来两把吉它,哥几个给霸占了,开唱。逮啥唱啥。一天下来,隔 壁理工大的不干了,说,你们什么样子,象绝食吗?欢天喜地,过节似的,注意 影响!我们说,革命乐观主义知道吧,你们,肉尸似的横着不声不响的,让人给 做道场似的,你们自杀的,别理我们绝食的!他们多是外地人,满肚儿的理儿, 嘴皮不丁,几回合,不吭声了。还横那儿,我们还唱。后来没劲了。人都写诗作 文的,再不济的,摘条革命标语刷上都响当当,咱得改,改唱词。于是李鹏啥的 进了歌词。再唱,效果巨好,那时特欢迎“人身攻击”。大雨前,绝食的全移到 公共汽车里。白天我们在车顶上唱,隔壁车上的非要学,说要传下去,特受鼓舞 。那时有一流动乐队,称“自由乐队”,一帮小孩,敲军鼓,唱解放前革命歌, 唱到哪,哪斗志昂扬。我打小崇敬响物和利器,玩乐器,可从没想到军鼓这般了 得。心想,下次运动,哥儿几个不玩吉它了,一人端一军鼓跟他们丫练。                (三) 劝退   不吃饭最革命,绝对真诚。都来绝,我们惨了。挤!白天不吝,晚上特烦恼 。几何三角用全,就为把自个儿码平了搁地下。一主儿,八七的,候闻达,称老 猴,瘦高,眼镜。运动前不显山水,运动了,两眼放光,混入我们一伙,成一宝 ,整天白布缠头,穿一不知原色老头衫,上书,“请把我抬回绝食驻地!”。他 身长,过夜苦,说,我得行动了。   那时都勇,来了的,横竖不走。说医生得了谕,尽量多送学生进医院。晚上 医生神出鬼没,游击队,到处号脚脖子,超过80的脉,背上就走!老猴行动了 。先作真诚、体贴、关怀状,腻上一同学,诸般动作后,说,哟,你脸色不好, 哟,脑门儿这么烫,哟,九十好几了脉,不成,得给你叫个大夫,不成,得去医 院……如此试过几个,全遭严辞拒绝!回来,说,我都掏心了,不灵。晚上,七 巧板似的,拼地上大家睡了。一大早,有人喊,老猴不见了。谜了一上午。下午 ,老猴回来了,一路骂骂咧咧。说,谁干的,跟丫没完,早一睁眼,急救中心, 不输两瓶液不放人。后经调查,是一主儿被老猴劝而生怒,趁其睡深,唤来俩护 士给他扛走的。                (四) 输液   都不愿离开半会儿,都期待最后胜利,都要享有想象中那片欢腾,这是支柱 。医生抬人,都迷乎了还哭天喊地不让抬,天天可见。医生都哭,说,去输液吧 ,输完再回来。都说,不!我们不忍。一聚,出故事了,说,天儿还长,别先就 义了,得有个始终,要不亏了。于是点齐人马,又威胁利诱几个87、88小女 孩儿一块儿,找来个大夫,说,我们去医院。大夫中彩是的,蹦着去弄来辆救护 车,奔了急救中心。到那儿,一人一床,手背上插针打点滴。其间一88女孩儿 被针吓哭,不表。一人三瓶,完了大夫说,排着队自个儿来的,就你们一拨儿, 该表扬,得,奖你们碗绿豆粥吧。我们说,别介大夫,我们玩真的哪。就又回去 了。后来纠察队封锁,不再放人进来绝食,那88女孩儿出入绝食圈,每每示以 手背针眼,通行无阻,极得意。                (五) 吃食   都问,真不吃吗?真不吃!革命使人简单、无私、真诚。刚开始,只喝水, 后来生理盐水和饮料。知道钾钠离子葡萄液嘛味吗?又甜又咸,难述。慢慢地, 援助多了,在京上市的各种饮料,高档,低档,蜂拥而至。我们近高自联,所有 捐赠先过手,故而穷若我等,尝尽各种饮料。再后来,开始喝牛奶以至酸奶。   都问,真不饿吗?不饿!有喝的,见不着干的,闻不到香的,加上精神,真 不饿。只隐隐觉得,有股盼着有人饿死饿残的气息,在四处弥漫。现想明,这气 出自高自联、精英。用解释吗?   绝食结束前一天,出圈转转。忽见一伙纠察队学生吃盒饭,香气扑扑,肚里 咕冬一声,真饿了。   上公共汽车后,我们在大旗杆下,又一物资集散点。车里一堆堆的。一日, 送来一批人参蜂王浆,补品。有人上去便拆,我说,慢了,这物儿上处方,药, 先瞅瞅。拆出一盒,看说明,猛见几字,“开胃健脾,增强食欲”,嘿!                (六) 备战   急,恨。心里话,特盼解放军,盼个结果。说了,解放军武警抬你出去,别 反抗,出去了再回来,以为南朝鲜呢!一活宝,胡毅,体阔,能吃,到人家,一 进家门,二进冰箱门。这会儿最急,每早第一句话,解放军来了吗?一脸期盼。 宣布戒严,紧张。   精神头都来了,要见分晓。先劝退一批女生,学校来的车。哭,女生都哭, 生离死别般,左一声保重,右一声小心,大家这叫亲。我们,风啸啸啥的,腰, 板儿直,热血澎湃。大喇叭里,不时播出哪哪哪军队被堵。感激,激动。北京百 姓,天下第一,真的!   天亮了。中午,忽地窜出俩直升机,军用,迷彩。头次见,先涌出些自豪, 咱国也有这,前只在《航空知识》上见过。再一想,不对,咱是目标,这气!先 是传要空降,有小孩儿真急。我们劝,上万人的广场,还不降一个卷一个,有多 少不都泥球入海似的,不急。后又传要空袭,催泪弹。这招儿狠,都怵。广播说 ,请教了专家,同学每人准备一干毛巾,防催泪弹。于是,广场上的布、毛巾被 顷刻间全成小块。一会儿,广播又说,又请教了专家,请同学们准备湿毛巾。于 是到处找水。再一会儿,广播再说,再请教了专家,请同学们还是准备干毛巾。 于是人手一干一湿。经院一哥们儿,黄巍,神,不听广播了,从穿皮朋友处弄来 一防毒面具。说,不论干湿,您就招呼吧。   至今,我也不知该干还是湿。               (七) 六·四   绝食停后,一日,出圈去同学家,被扣,唤来父兄,被押解回家,从此不准 离家门一百米外。六·四早上,外面喊,杀人了,开枪了。接着便有抬尸而回的 学生,惨,真惨。一同学,周袁文,当晚在西单,受伤。后述,刚开枪,百姓都 不怵,以为橡皮子弹。他也不怕,乱跑。忽觉脚底一麻,没在意,跑着跑着,觉 鞋里咕叽咕叽的,拔脚一看,血,立刻瘫地上动不了,大骂,妈的,是真枪!后 被几小伙抬走。   恨,满心的恨!                (八) 想想   六·四后,四年在国内,又结识不少绝了的,聚一块儿,一骂共党恶,二骂 精英狠。从共党本性看,当时局面,杀人是必然的,我们小,不懂,百姓不明就 里,精英们那么精英,应该知道。潜意识里,不承认的愿望里,死人,流血,都 是精英们想要的。我还说,需要解释吗?   想着还没开枪,便已疏通出逃渠道的精英,想着逃入使馆苟且的偶像志士, 想着无名无姓丧生的冤魂,就想起了要流自己血的谭嗣同。你要笑着回家,可没 有人笑着欢迎,至少我们,绝了的,不!   想想,想到现在,我只想动荡奔波五十余载的父母,两位普通的中国百姓。 我想他们从今安定、平静、愉快地过活。无论你共党,无论你精英,无论你有多 么响亮的借口、口号,你绝不能再去让我已走向年老的父母,再去体验动荡。别 跟我讲大道理,只你们动作时,先想想,想不到大众,想想自己父母、兄弟、姐 妹、亲朋、好友,想想您将给他们带去什么,真的,先想想! 〔一九九四年六月四日于默耕城,寄自 MOXIE@wvucomer1.comer.wvu.edu〕             “六 四” 在 巴 黎                 ·西西·   时间过得好快,已经五年了。回想起来,不少往事已从记忆中不知不觉地逝 去,但也有许多所见所闻却依然恍如昨日。好像一卷年久的电影胶片,尽管由於 时间的侵蚀而残缺不全,那些特写镜头却还是清晰可辨。   八九年初决定,争取暑假前答辩。於是,大概从二、三月份开始动笔写论文 。终於,连续几个不眠之夜以後,在一个星期六早晨把手稿寄出。回到宿舍,正 准备大睡一天,突然从收音机里听到:北京军管!这还了得?一大杯咖啡喝下, 困意减轻不少。跑去敲一个中国同学的门。   “知道麽?今天有集会。”   “走,抗议军管!”   与埃菲尔铁塔遥遥相对的人权广场,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不少横幅。广场上早 已水泄不通,最外层是卖饮料和三明治的小贩和手提摄象机的游客。挤进去,里 面有留学生、华侨,也有不少法国人。人们开始唱歌、喊口号,又有不少人发表 演说(记得其中有被称为“中国人民老朋友”的电影导演伊文思先生),人群中 有掌声也有嘘声。从演说中可以听出,讲演者的政治背景是多麽不同。要不是北 京军管,这些人恐怕永远也聚集不到一起。   然後有人说要去游行,於是人群向中国大使馆所在的乔治五世大街走去。有 人唱起《国际歌》,仔细看一下,唱的人大都是大陆留学生,也有法国人。港台 人士夹杂其中,大概难免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人群在大使馆门前席地而坐, 又开始喊口号。有人在议论,不知这次学生运动会有什麽後果。人们设想出各种 各样的结局,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谁也不愿意相信会流血,“他们不敢。”   ……   六月四日凌晨,法国电台新闻节目广播,中国军队在北京向学生开枪,装甲 车队驶上长安大街。心里猛然一颤:真敢动手了!当天,中国学生、侨民及法国 几个政党(从托洛茨基派到社会党)、工会再次走上巴黎街头,估计有上万人。 游行人群最後在乔治五世大街集会。有人提议为死难者肃立志哀,高音喇叭放出 莫扎特的《安魂曲》: Requiem aeternam donas eis, Domine: et lux perpetua eis. ...   这是平时最喜爱的古典音乐作品之一,不知听过多少遍,谱子都背得出。但 此情此景之下,却完全是另一番滋味。鼻子发酸,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流吧!令 人心碎呀!   老天是如此的不公平!他们可能比我还要小几岁,也许差不多弟弟的年龄, 还是孩子呀。正在全身心投向生活的时候,却已魂为冤鬼!而且,就在此时此刻 ,长安街上还横飞著无情的子弹,在这安魂曲声中,不知又有多少人倒下……可 悲的故国……   有人拿著纸杯募捐,不少记者挤在人群中拍照。听到身後大声议论:“还不 到四十年……”旁边一个老人的声音,一边唏嘘,一边长叹:“还不如有皇帝的 时候啊!”   人群渐渐散了,我一个人沿著赛纳河岸无目的地走下去。历史也许在此时此 刻正在翻过一页。从今天起,中国历史就可以分成六·四前和六·四后了。永远 记住这一天吧!我们都将是见证人。   ……   整整两个世纪前的七月十四日,巴黎市民攻入巴士底监狱,数百年的王权象 徵被踏成平地。二百年後,《人权宣言》诞生的国土上,人们正准备大事庆祝这 一天的前夕,天安门广场却传来了挑衅般的枪声。於是,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晚上 ,法国国庆游行队伍前面走著一个中国方阵。平车上,竹栏后一面巨大的鼓发出 沉闷的声响。车前车后,近百个头缠白布的中国留学生。方阵经过凯旋门下,沿 著香榭丽舍大街缓缓走向协和广场。沿途所到之处,观众群里无不发出如雷的掌 声并加杂著 Bravo! Bravo! 的喊声。方阵里的人也向路旁观众高举起 做出V形的双手。方阵绕协和广场一周,观礼台上,许多国家的首脑和官方人物 纷纷立起……   整整四十天了,此刻好像才吐出一口长气。时间已过深夜,仰头望去,布满 星辰的天穹显得如此地近,以致与那座古老的埃及石碑融为一体。突然觉得很激 动,似乎刹那间触到了庄严和神圣…… 〔本文寄自法国〕             打 不 通 的 电 话                 ·佚名·   那一夜,本早已睡着。连日来“狼来了”的呼声此起彼伏,中央广播、“外 国敌台”、绝食代表的演说、街头百姓的传闻……早已压沉了他疲惫的神经。   铃……电话响,跳起来接,意外地是远在美国的好友。好友的声音非常遥远 ,却很清楚:那儿的电视已在一遍一遍地放着开枪的消息,枪声很紧。好友打电 话回家,只有铃响,并无人接。只好把电话打到他这儿,寄希望于这中国第一工 业城市。   他拿着电话,无话可说。好友的家在国家计委大院,在那一夜的北京城。没 有话可拿来安慰人家,只因他自己又何尝不需要一个解释。挂了好友的电话,那 夜异常地沉静,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样东西,发出一点声音。   是啊,当迎接大军和平解放北平的老人面前出现坦克车的时候、当只有在国 庆的游行队伍里才见过的枪口放出火光的时候、当相信那是橡皮子弹的人们被射 穿胸膛的时候、除了沉默,除了几十年前的地火复燃,历史还能写下什么?   他们死了,你我也会死的。不管你苟且偷生高风亮节虚怀若谷尖诈狡猾拼命 打工兢于学业拿绿卡争奥运辩统独破口大骂谈笑风声,你,总会死的。但他们还 是死了,不是精英、不是领袖、不是“暴徒”——甚而根本还没有时间去想是该 做火种还是去流亡——他们只是被“误伤”,也就是说,如果你喜欢,他们是“ 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恰当的地点”……他们死了,留下红色的历史和无数个 恶梦。   忽然很想知道,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曾有多少海外游子没有打通家乡那个电 话? 〔一九九四年六月四日,本文寄自日本〕             那 一 年 的 回 家                 ·浪人·   八九年,我在美国特想家,在三月份就订了张五月中旬回国的双程机票。四 月初,北京的学生开始闹学潮。我们听到后很兴奋激动,不闹白不闹嘛,况且我 也可说是参加过八七年那次学潮的元老。那时虽然我没敢振臂一呼做领袖,但看 到情况安全时也终于挤进游行的队伍,一起和同学们喊叫“我们要民主”、“我 们要新闻自由”的口号。一个自称大干部的人还想盘问我们,被我们截住查看工 作证,发现不是秘密警察才放他走。那扬眉吐气劲,可让我们热血沸腾了好几个 星期。老实说,开始时我还有些胆小,那时我准备出国了。到后来大部分人都参 加了,所谓法不责众,人越多胆子也越大。   到了五月中,学生运动越来越高涨,我们天天都去买来中报或世界日报,了 解每天的事态进展。看到新情况都很情绪激昂,把政府臭骂一顿。看到政府那没 气的样子,就特来劲。不久北京的学生开始绝食。我认识的不少朋友见情况越来 越严重,纷纷取消了暑假回国的计划,有的干脆损失订金把机票给退了。我犹豫 了一阵,也许想父母,想朋友的念头强于那回不来美国的担忧。所以最后我这个 以前在外地上大学都没真念过家的人,还是在到华盛顿游行的那天坐上了去香港 的飞机。人生反正就是一赌。   在家先呆了一周,我玩得很开心。来访的同学朋友络绎不绝,有时谈起学运 ,大家都表示支持学生。也难怪,我们也都是学生或刚工作不久的,吹起牛来特 投机,时不时把现实的黑暗面拿来加以抨击。   六月初我到了我的一个朋友罗明毅家。六月五日,我正蒙头大睡作美女梦, 突然被罗明毅叫醒∶“梁宾,他妈的快起来。杀人了!在天安门广场!”   “谁杀谁了?”我还没睡醒,迷糊地问。   “政府杀示威学生了!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说完他就捣弄起他的短波 收音机,听起美国之音。   我怔住了,两眼望着天花板。看着罗明毅的样子,不会是开玩笑。可真的政 府向学生,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了?   接着的几天从政府报纸电视上得不到任何有关的详细消息,我们就只好听着 美国之音。越听越不妙,坦克车在首都横行,军队在调动。我第一次认真地想到 内战的可能性。罗明毅却听得磨拳擦掌,义愤填膺∶“打起来好!到时我操把枪 加入革命,消灭那些王八羔子!太不象话,竟敢向无辜的学生和平民老百姓开枪 ,死了几千几万啦!”   又过了几天,内战究竟没有打起来。中央大概统一了口径,各个省市也相继 表态支持中央的“英明决定”。报纸新闻开始连篇累牍地报导六·四事件,“爱 国的学生运动”也慢慢转向“暴乱”。以前半小时的新闻,变成两小时的特辑, 先是社论性的官方定性评语,然后全放的是那死去的几个镇暴军人和北京一些单 位的百姓去慰问医院受伤军人的场面。烧焦的军人尸体,让人看了恶心的伤口的 特写,老百姓慰问时的笑容,一天天重复着播放。   一天罗明毅的母亲在晚饭看新闻时又对我们说∶“那些暴徒可真残忍,烧焦 了尸体还要吊起来。”   “谁知道那当兵的干了些什么呢?”罗明毅顶一下嘴。   伯母立刻训回去∶“懂什么!以为长大了?政治这东西,少自以为是!”   “唉,那几天我感觉就像又一个文革要来似的。”一位邻居中年人正好串门 ,也感叹着说,“和文革发生前的情况好相似。”   “对呀。成都的暴徒还烧大商场,冲宾馆,厉害着呢。现在的年轻人是一点 没吃过乱世的苦,就知道不满。腐败,通货膨胀,以为我们不知道呵?”伯母说。   “那些打砸抢的肯定不是学生。学生不过要求民主和改革,有什么错啊?” 罗明毅回道。   明毅给我说过现在的中老年人都被文革之类的运动收拾够了,所以你不知他 们说的是他们真心想说的还是习惯性的流行社论,或者连自己也分不清。不过大 家都不在北京,伯母也不听美国之音,所以我给罗明毅使个眼色,让他别跟伯母 顶这事了。   官方的东西不能全信,不过我也迷惑了。我八七年游行时也见到过有地方上 的痞子想混进来玩的。也许就是他们瞎闹,官方用他们来冲淡政府屠杀学生的传 闻吧。美国之音也有夸大错误的地方。看看我们这地方的不少老百姓,连学生拿 了几辆公共汽车阻了交通就有抱怨,想着生活不方便影响奖金之类的,真没首都 的人民觉悟高。   一个月左右后,国内交通和生活秩序基本恢复了正常,我来到了我大学同学 最多的据点——北京。那时几个同学正窝在宿舍里打麻将,满屋的烟雾。见到我 他们都很高兴。我很有钱的样子扔过去一包万宝路,唏哩哗啦大家各抢了一支点 上。   我们瞎聊着。“你们参加了这次学运吗?”我好奇地问。   “当然啦,好多都去游行过。”杨飞敏回道。   “你们都很运气嘛。”我又追问道∶“我们班有人死吗?”   “没听说呀。”张洪平说。   “知道六·四天安门广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想知道真象。   “六·四时我们也没去天安门。在木樨地,军博一带看到打枪,子弹乱飞, 就回来了。”王度说。   “王度当时吓得那个样,自行车都是后来找回来的。”张洪平说。   “你也那熊样。后来想起真怕。有的中了枪,血淋淋的,被人往医院送。还 好我命大,平安回家。”王度说。   “我们这楼死了个,也没出去闹,飞来一颗流弹,就给打中了。”杨飞敏感 叹地说,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   “认识马松吗?他给抓起来了,头目之一呀。”杨飞敏又添了一句。   后来杨飞敏陪我上天安门城楼。站在那,看着被关闭的几乎无人的天安门广 场,宏伟的景象,一览众山小的气魄,掩饰住在这里曾发生的一切。我想找寻一 些历史的痕迹,可毕竟距离太远,只能看到长安街上来往的自行车人流和汽车。 人都显得很小,像蚂蚁一般,爬来爬去。我突然感到很渺小,有一种苟且偷生的 悲哀和无奈。   杨飞敏这时私下告诉我他也是一个民运的小领导。现在很害怕被抓进牢,他 希望马松不会把他给供出来。而马松当初被抓就是另外的人在警察压力下说出来 的。杨飞敏做的是幕后工作,没有抛头露面,所以现在还没事。我安慰了他好一 阵,我也希望政府还没疯狂到连每个学生小头头都抓的地步,只要是学生,一般 也没像处理工人市民那样严厉。   几周后我机票的回美期到了,在广州离境短暂停留时,我到一个同学家里住 。可因我背着背包像外地来的,一进校门就被严密设置的联防队员跟踪。刚到同 学家里还没几分钟,联防队员就敲门而入,客客气气地看了我的证件,问了我为 什么来广州。那时是晚上十二点,他们还要求我走形式地到附近的街道派出所登 记,看是不是通缉的犯人。   离开海关出境后,我头脑里充满了到美国后找房子,准备考试,找工挣钱的 烦琐小事。这次没第一次出国时的兴奋,只有离开了中国的一种解脱和对前途的 迷茫。我突然想到在公园中看老爷子们逗鸟的情景。老爷子们打开黑布,鸟儿们 就快活地在阳光下唱歌,接受新鲜的微风的抚摸。可时间一到,老爷子们又盖上 黑布。我觉得我更像只鸽,飞出笼子还是会飞回去的鸽子。   我多想有个没有笼子的富裕的家啊! 〔94/05/27,寄自 yang@d0nyu2.fnal.gov〕 【丝露集】∽∽∽∽∽∽∽∽∽∽∽∽∽∽∽∽∽∽∽∽∽∽∽∽∽∽∽∽∽∽             广 场 上 的 妹 妹                ·唐三一·   夜雨淅淅。   我看着手中的一点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几次都似乎要熄灭了,一拔腰,又 燃旺了。手背染上点点烛泪。   加拿大人是热爱自由的,驶过的车子,为我们鸣着喇叭。   心中一片茫然。   五年前,心中有一片希望。   连一位远避政治的朋友,也是从未有过的激动。问他为什么。   “我的妹妹在广场绝食!”   突然眼睛一阵酸痛。我握着他的手,“我的妹妹也在广场绝食!”   不知他是否听懂了我的意思,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从此以後,电视上见到那些带着稚气的面孔,总觉得,其中有我的妹妹。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眉目。直到那一夜。   枪声响了。   一个身量高高、面目姣好的女孩,突然出现在屏幕中央。奔跑,但不惊慌。 惊慌的是我。“把它拉掉!”我叫着,指着她头上的一朵又白又大的蝴蝶结。   这就是我妹妹!她穿着黑色的外套,这我放心。可是,黑夜中那朵又白又大 的蝴蝶结!   中国的孩子,太老实了,没有一点应付恶性事变的起码知识。   她的手,不是曲臂握拳前后摆动,而是像鸭掌划水,典型的不好好上体育课 的大陆女孩子的跑步姿势。你能跑过横飞的子弹吗?   摄像机转向别处,她跑出了我的视线。   愿你安全,愿你安全!   或许你能平安到家,或许。但是,枪声在响,子弹在飞,倒在长安街上的, 一定有我的妹妹。   当人用血肉在百分之几秒的时间内截停一颗子弹的时候,方寸之间,忍受着 20公斤的冲力。   妹妹借着这股冲力,最後一次地扭转她那细巧的颈子,扬起一头瀑布似的黑 发。   纯洁的水,瀑布般地流过黑色的大理石碑面。美国民权运动纪念碑,阿拉巴 马,蒙哥马利市。   “我们决不满足,直到公正和正义如瀑布泻下。”碑面上,是马丁·路德· 金的誓言。   这是一个华裔女子的设计。   “我们决不满足,直到公正和正义如瀑布泻下。”我轻轻地念着,把手中的 蜡烛竖在领馆前的地上,献给我的尚未相识就已天人永隔的妹妹。 〔1994年6月4日深夜于温哥华〕   我 缓 缓 地 骑 过 长 安 街    ——记得“六·四”后第一次上街,      是在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日。       ·风儿·     我缓缓地骑过长安街     大屠杀后的连阴雨     早已将大地洗洁     六月的骄阳似火     竟冷得我象风中抖动的树叶     我缓缓地骑过长安街     昔日勇士的纪念碑前     倒下了新一代的英烈     “天安门广场未放一枪”的谎言     继续着对碑上弹孔的猥亵     我缓缓地骑过长安街     那曾使我感叹其雄伟的城墙     却原来红得象凝固的血 〔94/06/02,写在“六·四”五周年前夕〕   不,这决不是历史的最后一章      ·诗阳·     不要     不要遗忘     一部年轻的史诗     是如何被枪口     突然地轰断     留下     血海般的终场     不     这决不是最后一章!     不能忘却     如果罪恶依然嚣张     如果正义尚未伸张     不     这决不是最后一章!     不能忘却     结成愤怒的泪霜     凝成愤怒的血浪     不     这决不是最后一章!     不能忘却     活着的 悲壮的祭亡     死去的 悲壮的呐喊     不     这决不是最后一章!     要让     要让真理为历史     重写这殷红的     殷红的最后一段!     否则     这决不是最后一章! 〔94/06/03,寄自 yang@MV.MENTORG.COM〕            六 四, 不 去 的 梦 魇                  ·山人·   六·四这就五年了,还常常会从恶梦中惊醒。恶梦多在每年六·四前后或是 看了有关中国的新闻之后。六·四在我们的心里是永远抚不平的伤口,忘是忘不 了的。在这记下一个梦,今年没有更好的来纪念那些逝去的生命和破灭的希望了。 1994年3年20日 晨4:44   梦见与朋友小聚,友人送来一袋衣物,说整理一下。这衣物皱而有血,血是 褐色,衣物很零乱。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整理这带血的衣物。衣物中有尸体,年轻 的尸体,扁平的面孔。面孔上也有血但少。整理出来的有三具,都年轻,都扁平 ,都扭屈。痛苦地,不说话。我快快地吃着碗里的饭,眼看着被放在餐桌上的那 青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吃完碗里的饭,好去把这尸体火化。朋友提醒我, 我说不恶心,能吃下。   隔壁是一间大屋,内有一具大炉。这炉铁质,很大的门,很大的通风的窗, 不象是平常人家的。旁边有刨花和木头。就是它了,我想。我试了试,点不着。 回到桌旁,友说把木头劈小,架好,就点得着了。好,我说。又说你去点,我来 搜搜他们的衣袋,好记下他们的身份,将来会要的。一边说一边就做。心里想着 的是那天在天坛医院见到的那两位遇难青年,头脑里是他们的像和名字。又试图 去想他们的遇难经过……   这时梦就醒了,心在疼,火烧的感觉。披衣而起,写下这些文字,记录这永 远的心疼。 〔寄自 sgao@paul.rutgers.edu〕 【牛肆】∽∽∽∽∽∽∽∽∽∽∽∽∽∽∽∽∽∽∽∽∽∽∽∽∽∽∽∽∽∽∽              人 道 的 音 响                 ·小三·   《历史的伤口》是八九年出的。这首歌也是我最爱的歌之一。   我那时常开数百英里,在美国的西岸,打开音响,那歌便和着太平洋的涛声 轰鸣起来,一下子把人带到天安门广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和平示威,充分显示 了民族的活力和创造力,那时的华人不论在哪,都有同仇敌忾的感觉。它对中国 走向富强之路,唤醒民智,以及对世界所起到的作用,绝不是几句马后炮式的品 头论足就可以抹煞的。它不属于某几个个人,而是属于整个人民。是平民阶层大 觉醒,向贵族争取政治权力的不可避免的一步。正如站在它的对立面的人所说: 这场风暴,迟早要来。   民运最深厚的根源是人道主义。人道主义表现为对平等、参与、富裕的诉求 ,体现人性中善良和可亲的一面。从五·四到六·四,天安门广场的人从数千增 到数百万。中国人对人道主义的诉求走过漫长的道路,集中体现在人民和统治者 之间的冲突。许多人以“反思”的名义,说这个运动失败,他们不懂,对政治运 动的评价是不能以一城一地的得失来衡量,而要看它的长远影响。被坦克履带压 抑的八九民运中积聚的能量,今天正在通过各种有形无形的方式强有力地表现出 来,把中国推向富裕,这就是中华民族鲜血的颜色,鲜血的热,人们是永远不会 忘记的。   所以这首歌是人道主义的音响表示,在悲愤中蓄了力量,显示了人。另外还 有一首,如流逝的岁月一样有些残破,我也抄一抄,给六·四,也给中国:     妹妹你大胆地朝前走,     朝前走,莫回头,     朝天的大道,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     九千九百九十九……   愿中国象歌中的主人公一样,带着青春的活力,开阔,爽朗,野性,不拘一 格地奋进在历史的必然之中! 〖附录〗 历史的伤口:     蒙上眼睛,就以为看不见,     捂上耳朵,就以为听不到,     而真理在心中,创痛在胸口,     还要忍多久,还要沉默多久?     如果热泪可以洗净尘埃,     如果热血可以换来自由,     让明天能记得今天的怒吼,     让世界都看到历史的伤口! 〔94/05/25,寄自美国〕            为 了 忘 却 的 纪 念                ·长白山人·   对于生者,那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已经过去五年了,对于死者,时间早已成了 永恒。不论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不死的亡灵都开始了新的生活。痛苦的倒是我 们这些活着的人,失去父亲或母亲的孩童,失去独生子女的双亲,肉体受到重创 至今尚未康复或留下终生残疾的人,以及心灵遭受摧残至今难以痊愈的人。“六 ·四”这场悲剧,已经成为一个植根于每一位有良心的中国人心坎上的结,“剪 不断,理还乱。”   死者已矣,活者的人终须活下去。十二亿中国人毕竟需要为自己寻找一条出 路,一条走向民族中兴的路,一条走向民主的路。为此,我们应该学会忘却。回 忆需要的是情感,而忘却需要的是理智。死者选择牺牲不是为了活着的人纪念他 们,而是为了实现我们民族那场美丽的梦。真的猛士,不能总是在记忆里徘徊, 而是应该思考未来的路并义无反顾地努力向前。   在众人齐喊斗争的世界里,我倡导容忍与爱。我不主张复仇,死者的血是我 们推动历史前进所付出的代价。比平反和复仇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前途 和十二亿中国人的福祉。我们要学会容忍,我们要学会爱。曼德拉身陷囹圄二十 七个春秋,一旦获得自由,他所努力的,不是去复仇,“讨个说法”,而是与把 他投入监狱的国大党共图国家大计。一个对我们的祖国,对我们的民族负有责任 感的人,应该学习曼德拉的胸怀。   继承死者未竞的事业,怀抱不死的心努力去实现我们民族那场美丽的梦。这 ,是生者对死者最好的纪念。愿所有的“六·四”死难者在九泉之下安息。 〔寄自 dianma@garnet.acns.fsu.edu〕                 活 祭                 ·海生·   近来居然有人腼腼腆腆地大着舌头,意犹未尽地表示:六·四时幸好杀了人 ,才有今天的“经济繁荣”,这杀人还真的杀对了!   这个世界无奇不有,这种心态卑劣的“高论”,出自一些本来就对生命无敬 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强徒,并不使人惊讶。寄语那些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 类渣滓,依照尔等的逻辑,当今世界上的穷国们大可借鉴这带有中国社会主义特 色的经验,开动机枪和坦克上街,找几个在学的学生们来痛快地杀一杀,尤其是 要找那些最出色的,有公德心的,对社会具有强烈责任感的,杀得越多,则国家 的前途就越光明!这个国家中的老百姓的日子也就会越过越好!   能说出这种“六·四屠杀是好事”的人想来对人类的老祖宗曾将活生生的童 男童女来血淋淋地杀死後再来祭献鬼神之事不太了解,如果这活祭是真的那麽有 效的话,怎麽这血的传统早已为大多数现代人所丢弃了呢?           一 个 台 湾 人 的 观 点                 ·王排·   五年前的五月底,我仍在军中,在台湾的电视上,目睹了大陆学生风起云涌 ,争取民主。三十一日我退伍,当天在台中市看见中学生冒着大雨,参加“手联 手,心联心”的活动;回到台北的第三天晚上,台北唐山乐集在中正纪念堂举办 “两岸对歌”,我听到扩大机传出来陈百忠(唐山负责人)在北京打来的电话: “现在解放军开枪了!……”我也听到嘶哑声音后头的子弹破空,和全场的哭声。   抄几段我六月六日的日记给你瞧吧: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个时代里没有英雄。但是我看到报纸,看到电视,看 到这一群可爱的学生们,高喊着民主、自由。他们平均至少比我小两三岁,但我 深深地被他们感动,他们是我这个年纪的英雄。”   “可叹!全世界中国人最不希望看到的事,居然发生了。无耻,卑鄙,肮脏 ,残酷,毒辣的屠夫,侩子手,恶魔,用尽世上所有最最龌龊的字眼,都不足以 形容共产党政府的罪恶和野蛮!”   “巍巍山河,暮色茫茫,神州梦远,儿女情长。愧我一无用书生,不能在大 时代中做一些事情……唯愿八月远渡重洋,负笈美国之后,能鼓动风潮,鼓吹思 想,尽一己之力,贡献中国自由、民主的千秋大业。”   “剪下这几天的一些报纸和照片,贴在日记上。以后我要带着它们走天涯, 表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件事,这几天,和这些英雄。”   五年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抄这些文字的时候仍然鼻酸。五年的异域生 活,日记一直在箧中。就是这么一点信念,在中文网上我仍勉力和大陆朋友沟通 ,写一些“台湾人的观点”,哪怕网上的台胞越来越少。然而,我却无法忘记我 出国一年之后发生的事。   九零年七月,学自联在哥城开会。我拿了一张“柏林围墙倒塌”的海报送给 封从德,“希望我们的国家很快就会如此。”我说。赢得全场的掌声。八日下午 我参加一个讨论会,柴玲出席。在柴玲演说完毕后,听众发问。我举手问了三个 问题。   大概我的问题多了吧,柴玲没有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在未来的民主奋斗中, 台湾能做些什么?所以我再问了一次。听众多半是大陆的同学,我清楚地听到有 许多不耐烦的咂啧声,有一个人大吼: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啦!   我终于醒悟到,台湾来的中国人,大陆来的中国人,是不一样的;台湾中国 人心目中的中国,和大陆人心目中的中国,也是不一样的。   去国五年,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台湾的问题。我深深了解,我必会回到那一片 我最熟悉的土地。台湾现在需要什么?台湾的前途是什么?台湾在当今中国形势 上,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们又怎么样去做到?   我的信念是:我必须思考生我、养我的那一片土地上的问题,就如同大陆的 问题,需要大陆朋友,网上精英们思考。我不是说我们不能思考对方的问题,但 是相形之下,哪一个更有意义?哪一个更切实际?   对于大陆的苦难,我非常痛心。然而,讲一句大陆朋友可能会有些刺耳的话 :我很庆幸在我生长的台湾,我没有见过政府开枪杀人。在这五年里,我透过报 纸,广播,电视,和三次回台的亲身体验,我对台湾迈向一个真正民主、公义、 进步、高品质的现代社会深具信心。为什么呢?在初步开放的社会,大家先要懂 得自己的权利要自己争取,在当权者理智的了解下,政府开始解除不合理的规定 ,修改不合适的法令,定下“游戏规则”,释放权力,大家公平竞争。最后,我 们一起回头看一看那一段过程,弥补一些疏忽,安抚一些创伤,我们一起讲礼貌 ,守秩序,一起为未来奋斗。证诸台湾社会从自力救济,解严,反对党产生,司 法独立,到环保意识的觉醒,过程难免痛苦,成就也令人安慰。   大陆呢?我的大陆朋友比我更适合提出看法,我也不愿用一两个事例,做全 面性的判断。我只希望,大陆朋友无论身在哪儿,未来的去向如何,如果你认为 是未来中国的主人翁,如果你想为自己的国家做一点事,如果你午夜惊起,梦回 故乡——希望各位多花一些时间,认真思考。   六·四已经五年了。那些在天安门广场丧失性命的,那些流亡海外的,那些 仍在中共大牢里的,他们或许不如那些创立民国的先烈志士来得慷慨,也不如抗 日战争里的百姓战士来得悲壮,或许有些人变了,或许有些人在拿了一张卡片, 互道恭喜之余,附和那个丑陋政府的论调,或许有些人已经忘记了,我只希望, 人们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天安门前的鲜血没有白流。 〔寄自 wcwang@magnus.acs.ohio-state.edu〕 ※※※※※※※※※※※※※※※※※※※※※※※※※※※※※※※※※※※ ※                                 ※ ※ 本期编辑:蠢侠                         ※ ※ 审稿:  竹人、古平、方舟子、呆子、台北阿生、冬冬、灰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anonymous ftp ifcss.org, cd org/xys (GB format) or  ※ ※      act/archive/magazine/xyusi.hz (HZ format).      ※ ※ 订阅:  订阅(停订) uuencode GB版,请寄一单行电子邮件至  ※ ※      cx3575@coewl.cen.uiuc.edu,写明 SIGN-ON (SIGN-OFF)。※ ※ 版权:  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作者联系。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