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       双│ │ 八     ♀♀ 桃 红 满 天 下 ♂♂      周 │ │  期    ≈≈≈≈≈≈≈≈≈≈≈≈≈≈≈     刊  │ │                              │ │  1997年12月8日出版   1997年9月5日创刊  │ │                              │ │    北美华人性别与性倾向研究会(CSSSM)主办    │ │                              │ │     【总编】二言     【编辑】杨青 刘星     │ └──────────────────────────────┘ 【编者按】在读者们的热心参与下,《桃红满天下》已成为中文网上 的“一枝独秀”。我们工作的成功和大家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读者们 的每一分参与都给予我们鼓励。参与的方式有多种多样。我们既欢迎 读者们写出自己的感受和参加编译,也欢迎读者们把《桃红满天下》 介绍给更多的朋友,尤其使无法上网的同志也能看到这份杂志。随着 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同性恋正逐渐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议题,同情和 反对的声音都会被听到。我们希望以科学和诚实来洗涤偏见,拨开乌 云,迎接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天。   本刊网址为http://www.csssm.org。《桃红满天下》的编辑部和 参与者都是志愿工作人员。 来稿和意见请寄 电子信箱:taohong@aol.com,chinagay@hotmail.com(中英文兼容) 邮政地址:P. O. Box 61090      Pittsburgh, PA 15212      USA ──────────────────────────────             本 期 目 录 ────────────────────────────── ①  【新闻摘要】中国爱滋病研究与教育近况          中国于明年将开展全民性知识教育          同性恋在哈萨克和厄瓜多尔两国非刑事化          九万同性恋者在佩斯集会 ②  【说三道四】我们为什么要研究“他们的世界” ③  【生命伦理】断袖 ④  【读者文摘】同性恋与艾滋病关系释疑 ⑤  【她山之石】公开身份有助于减少对同性恋的恐惧 ⑥  【综合报导】当代俄国同性恋者生活一窥 ⑦  【桃江连程】惠特曼的诗程心路 ⑧  【灵程玛瑙】巴黎的回忆 ⑨  【来信选登】一个问题 ⑩  【爱知行动】留美大陆女同性恋与双性恋者联谊组织          如何加入北美华人性别与性倾向研究会通讯网 ────────────────────────────── 【新闻摘要】 ◆        中国爱滋病研究与教育近况   在12月1日世界爱滋病日之际,从香港出发沿路进行爱滋病教 育的宣传列车抵达北京。该列车曾停留广州长沙武汉郑州和石家庄散 发有关信息与资料。身穿白大褂的医务宣传人员在北京站散发有关爱 滋病预防的传单,吸引了很多行人的注意力。北京同时在八个区散发 有关资料。   大陆目前已发现8277例爱滋病人,感染人数估计在二十万左 右。吸毒者共用针管与卖淫是病毒传播的主要媒体,但民众对爱滋病 的了解很缺乏,特别在农村地区。《中国青年报》在福建的一项调查 表明,198名中学生中有71名没听说过爱滋病为何物,而那些回 答听说过的也存有很大误解,其中有一名高中生称是彗星带来了爱滋 病。   大陆正在设法用中医治疗爱滋病的药方。洛杉矶的希望医学中心 与成都恩伟集团联合研制出的爱康丸据说已显示出一定成效。 ◆        中国于明年将开展性知识教育   据《中国日报》报道,为使公众更好地了解“只生一胎”的计划 生育政策,中国将在1998年在全国发起性知识教育宣传。宣传的 目的在于“提高和扩展人们生育方面的知识,改善妇科服务“。全国 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杨奎富(音译)认为计划生育政策“改变了人 们对生育的观念,而传统观念只停留在早婚和多生上”。该宣传还旨 在“鼓励人们自觉遵守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中国目前人口已达十 二亿两千万。计划生育工作在城市较见成效,而在农村实行的难度却 高得多。 ◆         阿根廷举行同性恋大游行   大约两千名游行者于11月1日参加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第六届 同性恋大游行。游行者有来自罗塞里奥、吐卡门以及邻国乌拉圭等地。 罗塞里奥的“同性恋者的父母与朋友”组织也有50名成员参加。游 行队伍从具有历史意义的马又广场开始,步行至国会。   “(同性恋者在国会前的)公开接吻是对迫害他们的体制的一种 反抗,”记者Alejandra Sarda说,“连记者们和支持同性恋的异性恋 者也参加了接吻。这次游行成为同性恋者向往自由破除界限的快乐表 示。” ◆       同性恋奥林匹克运动会继续报名   第八届同性恋奥林匹克运动会将于1998年在荷兰首都阿姆斯 特丹举行。据悉目前注册的男运动员的比例已超过70%。在羽毛球 项目中注册人数大大超过允许参赛的人数。组委会目前鼓励更多的女 运动员参加。 ◆        同性恋在哈萨克国非刑事化   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现已独立的中亚国家哈萨克最近将同性恋非刑 事化。成人间互愿的同性恋关系不再构成犯罪,新刑法只对包括使用 暴力和诱奸未成年者等非互愿性的同性恋行为加以惩罚。其他一些独 联体国家也已将同性恋非刑事化。 ◆        同性恋在厄瓜多尔非刑事化   厄瓜多尔法院于11月25日宣布对成人间互愿的同性恋行为进 行惩罚是违反宪法的。两月前该国通过新法律,将同性恋列为犯法行 为。9月24日起,同性恋组织开始了持续两个月的抗议,终于使惩 罚同性恋的条文遭到剔除。 ◆      英国退伍军人不赞同纪念同性恋战士   皇家英国军团于11月2日谴责伦敦同性恋组织“愤怒!”(Out- rage!)向阵亡战士献粉色康乃馨。“愤怒!”在官方规定的阵亡战士 纪念日前一周举行了“同性恋战士纪念日”。英国禁止同性恋者参军, 但这项政策可能在欧洲人权法庭和欧洲法庭遭到否决。 ◆        加拿大主教向同性恋者道歉   加拿大主教们于10月30日为以前对同性恋者的迫害道歉。主 教们联合发表的声明说:“教堂以前对同性恋者表现了太多的疏远、 偏见、无知和压迫。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并为我们所犯的错误做出忏 悔。”   然而宣言中又强调同性恋神职人员必须“在为上帝创造的万民面 前树立健康的榜样,比如未婚者应该禁欲。”   另外,安大略省人权委员会对伦敦(该省一城市,并非英国的首 都)市长Dianne Haskett在1995年拒绝同性恋者游行的申请处以 十万加元的罚款,并命令以后不得阻挠同性恋游行。Haskett声称她反 对同性恋游行的理由是“我不能做违背上帝意愿的事。” ◆    加州大学教职员的同性恋伴侣将享受配偶待遇   11月下旬,加州大学董事会以13对12票通过决议,同意允 许教职员的同性恋伴侣享受配偶待遇。赞同者认为改决议的通过有利 于大学吸引和挽留教员。加州大学包括柏克利、洛杉矶、圣地亚哥和 桑塔克鲁斯等校园,科技实力强盛,但很多一流的私立大学如哈佛、 普林斯顿与耶鲁等都在几年前通过了允许教职员的同性恋伴侣享受配 偶待遇,公立大学中最上乘的威斯康星大学和密歇根大学也提供了类 似的福利。 ◆        九万名同性恋者在佩斯集会   10月24日,九万多名同性恋者在澳大利亚西部的佩斯举行了 第六届同性恋大游行。游行队伍由女同性恋者的摩托车队开道,各类 社区、俱乐部、政党、商界和卫生界都有人士参加。 ◆      土耳其送交同性恋题材的影片角逐奥斯卡   土耳其电影学会决定送交同性恋题材的影片《土耳其浴室》角逐 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但该影片被文化部否决,改而送交一部异性恋爱 情片。《土耳其浴室》描写两位男子(其中一位已婚)在大众澡堂相 识后堕入情网,该片在土耳其风行一时。编剧兼导演Ferzan Ozpetek 说:“影片所反映的夫妻间缺乏沟通、遗失的爱情和对过去的怀念, 是人类普遍性的主题。除了爱情,我们为什么要咬定同性恋或异性恋 呢?难道谁能保证有一天不会爱上一个男人或女人呢?” ◆        比利时男演员向公众“亮相”   在比利时电视上以扮演雄浑男子角色而出名的演员Didier Verleyen 最近公开了他的同性恋者身份。这位今年27岁的演员说:“我喜欢 造成这场骚动。” ────────────────────────────── 【说三道四】 ◆        我们为什么要研究“他们的世界”             ·李银河 王小波· (本文选自《他们的世界》前言。)   当我们对我国的同性恋现象进行研究时,常常为这样的问题所困 扰:你们为什么放着很多重大问题不去研究,而去研究同性恋?假如 这种诘难来自社会学界同仁,并不难答复。正文中将有专门的章节, 讨论作同性恋研究的原因。难于答复的是来自一般人的诘难。故此这 个问题又可以表述为,你们作为社会学者,为什么要研究同性恋?回 答这个问题的困难并不在于我们缺少研究同性恋的理由,而在于我们 缺少作出答复的资本。众所周知,只有一门学科中的出类拔萃之士, 才有资格代表本门学科对公众说话。   然而我们又不得不作出解释。我们作这项研究所受到的困扰,不 只是诘难。问题在于,社会中有一部份人不赞成研究同性恋。毛泽东 曾说,对牛弹琴,如果去掉对听琴者的藐视,剩下的就只是对弹琴者 的嘲弄。虽然如此,我们仍不冒昧,不惧嘲弄,要对公众陈述社会学 和人类学的立场,以及根据这样的立场,对同性恋的研究为什么必不 可少。   半个世纪以前,在文化人类学中处于泰山北斗的地位的马林诺斯 基为费孝通所著的《江村经济》一书做序时,对费孝通的工作给予极 高的评价。马林诺斯基认为,这本书的最大优点在于,它是一个土生 土长的人在本乡人民中进行观察的结果。正因为有这样的特点,所以 它是一个实地调查者最珍贵的成就。   费孝通的研究对象是一个社区,包括了社区生活的每一个方面。 这样的研究在深度和研究方法等方面,与我们的研究有很大不同。但 是这项研究中有一些宝贵的经验,值得我们记取。这就是,作为土生 土长的人,对熟悉的人群作实在的观察,不回避生活的每一个侧面。 这种实在的作风乃是出于以下的信念:“真理能够解决问题,因为真 理不是别的而是人对真正的事实和力量的实事求是。”(费孝通,第 一页)   站在这种信念的对立面的,是学院式的装腔作势,是“以事实和 信念去迎合一个权威的教义”。于是如马林诺斯基所言,“科学便被 出卖了”。我们发现,在社会科学的出发点方面,有两种对立的场: 一种是说,科学在寻求真理,真理是对事实的实事求是:另一种则说, 真理是由一种教义说明的,科学寻求的是此种真理正大光明的颂辞。 一种说,科学不应屈服于一种权威的教义:另一种说,科学本身就是 权威的教义。一种说,不应出卖科学;一种则说,不存在出卖问题, 它自从出世,就在买方手中。一种说,在科学中要避免学院式的装腔 作势;另一种则说,科学本身不是别的,恰恰就是学院式的装腔作势。 一种说,科学是出于求知的努力,是永不休止的学习过程;另一种则 认为,科学原质是天生所有的,后天的求学乃是养浩然正气。凡有助 于正气的,可以格致一番,而不利于正气的,则应勿视勿听,以求达 到思无邪的境界。   站在前一种立场上,我们认为,中国的同性恋现象是一种真正的 事实,不能对它视而不见,必须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这个研究的唯 一目的,就是想知道中国现有的同性恋群体是什么样子的。而站在后 一种立场上,我们会发现自己是发疯了。这种研究不风雅,也难以学 院式的口吻来陈述。最主要的是,在这项研究中,不能够直接表现出 我们社会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是多么的正确和伟大。   这后一种立场,我们称之为“意识形态中心主义”。从这一立场 出发所作的研究,只是为了寻求来自意识形态方面的好评,故而它是 按照可能得到好评的程度来构造研究的方向和结果的。从事这种研究, 因为预知了结果,同手淫很近似。一个男人在手淫之先,就预知结果 是本人的射精。然而这不妨碍手淫在他的想象中有声有色地进行,这 是因为有快感在支持。对于从意识形态中心主义立场出发的研究来说, 来自意识形态方面的好评就具有快感的意味。然而,这种活动绝对不 会产生任何真正的果实。   在说明了这一点之后,就可以对公众说明我们研究同性恋的初衷 了。我们是真诚的求知者,从现存的事实看,同性恋现象无论如何也 是值得研究的。以保守的估计来说,同性恋者至少占总人口的百分之 一,这肯定够上了必须加以研究的规模。同性恋活动影响到家庭和社 会关系的各个方面,其影响因此超过了百分之一的规模。中国的男同 性恋者多是要结婚的,必然对女性的婚姻生活有重大影响。上述任何 一条,都成立为研究的理由。   此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佛罗姆倡导的人文主义立场。马林诺 斯基也说过,科学的价值在于为人类服务。我们不能保证每次研究都 有直接的应用价值,但应保证它们都是出于善良的愿望。我们在作同 性恋研究时,对他们怀有同类的的善良愿望,希望能对他们有所帮助, 而不是心怀恶意,把他们看作敌对的一方。我们始终怀着善意,与研 究对象交往。这种立场,我们称之为科学研究的善良原则。   以上所述,可以概括为科学研究的实事求是原则,反意识形态中 心主义原则和善良原则,这些原则就是我们研究同性恋的出发点和最 终目的。在正文开始之前,略加陈述,以期求得读者的共鸣,是为序 言。 〔作者简历〕 李银河:1952年生于北京,1977年毕业于山西大学历史系, 1982年赴美国匹茨堡大学社会学系读书,1988年获社会学博 士学位,随后回国在北京大学社会学所作博士后,出站后于1991 年初被评为副教授。现工作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主要著作译 作有《现代社会学入门》、《社会研究方法》、《中国人的性爱与婚 姻》及一批社会学论文。 王小波:1952年生于北京,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 1984年赴美国匹茨堡大学东亚研究中心读书,1986年获文科 硕士学位。现为自由撰稿人,著有小说集《唐人故事》、《王二风流 史》,作品《黄金时代》荣获台湾联合报系第13届小说奖,1997 年病逝。 《他们的世界》由山西人民出版社于1992年11月公开出版,作 者李银河、王小波。 ────────────────────────────── 【生命伦理】 ◆            断 袖             ·彭小明·   在同济大学出国德语培训班,我的德文会话能力不好。倒不是发 音不准,而是听力太差。我无法适应德文的句型,很难把句子腹部的 宾语跟句子末尾的动词合起来理解。语法测验我总是满分,听力测验 几乎不及格。上完听力课,是午饭时间。我总是心里烦闷,不愿意跟 同班的学员和老师一起吃饭。宁可到普通大学生的大食堂去吃饭。不 巧,这位德语老师也到这里来吃饭,他主动坐到我的对面,好像知道 我的烦闷。“我们不讲德语。其实我更爱讲中国话。”他的汉语说得 太好了。简直听不出是外国人。好像是一个北方的小伙子,略带一点 儿东北口音。“我来到中国头一年就在吉林大学。到上海来教德文, 纯粹是客串。我的兴趣是阅读中国古典文学。”这句话立刻撩起了我 的心病,我的兴趣原本也在文史,甚至痴心喜欢书法和篆刻。可是被 运动和文革折腾了半辈子的父母和长辈们异口同声反对我考文科,终 于进了机器制造专业。开始了另一种“金石”的生涯。如今快要出国 进修了,梦里还常把金相图和光谱屏幕想象成浓墨重彩的写意山水画 幅。   他是追求东方文化的雅趣来中国的。他的名字叫Schield Stein, 汉名竟是石亭松。这姓名起得如此道骨仙风,令人仿佛看见一片松竹 山崖,亭台鹤影,又仿佛听见苏东坡的《松风亭记》。“不要叫我老 师,叫亭松就蛮好了。”他当时正在重读王力的《古代汉语》。我告 诉他上海话里面古代入声韵尾依然存在。他立刻对上海话发生了好感。 他感慨地说:“没有人说出到底为什么洛阳的‘洛’字和严格的‘格’ 字部首相同,发音不同。汉代《方言》的作者为什么仍要写作扬雄, 不作杨雄?其实王力已经认为应该是姓杨。或许中国人觉得写作‘扬 雄’更富有诗趣?”他的问诘恐怕不是一般理工科学生足以应对的。 我觉得跟他很谈得来。他告诉我,德语文句,口语中有时“破框”, 常常是自然的表露,句尾动词已经给出,修饰语再作补充,并没有什 么不好。我告诉他,“风雨大作”的作和“洗手作羹汤”的作不同在 于,前者是兴起,后者是则是普通的劳作。下课以后,他常来找我。 去游泳,还在五角场镇上上过一次小馆子。一个妇人乞丐伸手讨钱, 他竟一次给了她两块钱。   德文班结束了。我到了德国。当时分手时他给过我一个地址。我 给他写过一封信,可是没有收到回信。转眼一年过去了。留学生活新 鲜而又紧张。德方专业协会安排我们作一次周末旅游。八十年代的中 国人大概都只知道两个德国人,一个希特勒,一个马克思。于是我们 被安排去特里尔。大客车直接开往马克思故居。不远处拐角上就是一 家性商店,霓虹灯照着香艳的丰乳肥臀,一闪一闪,Marx和Sex近在咫 尺,给我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进入博物馆,我不想费神去听懂解说 员的说辞,因为我觉得仿佛这里的一切我都似曾相识。马克思传,马 克思的青年时代,拉法格的马克思回忆录,都是一代青少年必修的课 外读物。老马的生卒年月、共产党宣言的发表时间,谢谢。我想了解 的是马克思在今天的意义。一看到那张依然挂着的《华国锋游览特里 尔》水墨人物画,人人都露出调侃的笑容,就知道这里不会有我需要 的信息。我翻开出口处的留言簿,看看那些胆儿大的中国人在上面写 些什么冒犯的词句,才多少感到不虚此行。匆匆走出老马故居,我在 特里尔的大街上倘佯。忽然我发现对面有个熟悉的面孔,高大的个子, 深凹的眼睛。他是石亭松。我叫了一声:“亭松!”他也看见我了。 还是那淳厚的东北口音。“真想不到,在这里会见你。”他现在在萨 尔布吕肯一家法国公司做翻译。那里需要法文、德文和中文。今天他 是顺便来特里尔度假的。天下真小。   他成了我真正的导游。用中国话解释所有的名胜。黑城门,当年 的修道院,大教堂,巴洛克式的花园。罗马人当年的角斗场和贵族浴 池。直到我们的大客车要返回科隆了,他才把我送上车。我从车窗里 探头问他在萨尔布吕肯的地址,他说了Allebcherstrasse.1,又加一 句,你记住,“孔夫子搬家──尽是书”就行啦。车上的中国人都听 见了他的话。大家都忍不住赞叹,小伙子的中国话讲得实在太棒了。   过了一个月,他刚好要到波恩来办事。抽空来到我的宿舍。我们 坐在小房间里天南地北地神聊。我说的是出国的感受。例如,在中国 最威严神圣的马克思,其故居竟跟最下流无聊的色情小铺遥遥相望。 这种“和平共处”在中国是几乎不可想象的。我还问他,关于同性恋 的问题。因为离我的宿舍不远就是本地同性恋者的俱乐部。“你知道 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发现他完全没有表情。沉吟了片刻。他 才反问我:“你听说过吗?”我听说过。岂但听说,我还见过。那年 我分到农场工作。连队里的一个同事忽然被逮捕了。他政治上没有什 么不同政见,不至于参加什么反革命集团。为什么下了监狱?后来我 才知道,他是鸡奸犯罪。亭松望着我出神。那时候我是连队的宣传干 事,是连长的“秘书”。那小子在预审室里的口供和认罪书我都看了 一遍。后来他被保释出来了。我悄悄地问过他,他说,他们的同道, 互相会认得出来……“除了这些小百姓,其他的同性恋传说在中国还 有吗?有的。我坦率地告诉他。我听说,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就是。 京剧戏班里面这是司空见惯的常事。张欣辛的《北京人──100个 故事》里就有含蓄的描述。但是无论城乡,人们都把这件男人们的事 情当作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公开建立俱乐部。这 就是民主社会和中国社会的不同吧。接着我告诉了他,我的父亲在文 革中被关押过两年。他在监狱里也结识过一位难友,此公不是政治犯, 而是一名同性恋罪犯。他在狱中非常照顾我父亲。他常常代替父亲去 抬粪桶,有时还把自己的口粮分一点给我父亲。因此我从心底里也同 情他,也对同性恋问题感到好奇。“后来这位朋友怎么样了?”他后 来也出狱了。我父亲被平反之后,去看望过他。他结婚了,还有了孩 子。亭松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你也接触过这样的人 吗?”他抬起头,看了我几乎一分钟,然后冷静地对我说:“或许我 可以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我惊呆了。半天没说出话 来。他苦笑了一声。“你说得真诚,我也不瞒你。”   “那是我上中学以后,我逐渐发现,我跟别人不同。我对女性不 感到吸引力。反而对男孩子感兴趣。我暗中喜欢我的一个同班同学, 他的肤色比较黑,有点象亚洲人。我觉得他很美。后来我才知道,他 的类型就是所谓“东亚浅黑型”。我也很喜欢你。因为你是真正的东 亚浅黑型。我喜欢跟你谈话。当你刚才开始跟我谈这个主题的时候, 我的心跳荡得厉害,因为有一些同性恋的朋友就是通过这样的试探, 来寻找同志的。我多么希望,你也是……直到后来从你的话中听出来, 你不是。可是我感到你没有歧视心理,或者说,比平常人少一些。所 以我向你坦率地承认。人们对同性恋有许多鄙视的看法,你的想法已 经属于是比较通情达理的了。   我开始学中文完全是偶然的。我住在汉堡。我的姨父在英国工作, 他的业余爱好,是学一点中文。他常回来度假,我跟着他开始认“人、 手、口、刀、牛、羊”。他发现我的语言天赋比他强得多,很快他就 不能再教我,而是我教他了。那时我才十二岁。后来我从英文书中看 到,中国有一本小说叫作《品花宝鉴》。同性恋被描写得非常风雅, 充满了诗情和雅趣。从此我学习中文就变成了一种自觉的追求,一种 期待,一种陶醉。古代的中国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那时的中国同性 恋人可以自由地行乐,并且相当真实、优美地记叙了他们的性生活。   十七岁以后,我知道就在我们的汉堡,有一家同性恋游乐场。那 是一座庞大无比的地下宫殿。买票踏进拱门,立刻进入了完全的另一 个世界。我在这里不再感到自己是异类,大家都是Kamerade同道。可 以畅所欲言,可以自由地交接朋友,聊天,游戏,唱歌,表演。有的 人特地穿上自己最招摇的衣衫,显示那斑驳的色彩,凸显他独特的姿 态。电影场里放映着同性恋人物的电影。影片的导演和演员多半都是 同性恋者。有的影片的艺术趣味非常高雅,也有普通的成人电影,然 而过分的暴露无遗,也就失去了含蓄的美。在这里我们感到有一种志 同道合的知己之感。只因区别于常人,于是就更容易相互接近。这里 有最高雅的咖啡厅,茶客们坐而论道,经天纬地,也有隐秘的芙蓉城, 好友们耳鬓厮磨,细语叮咛。”   “恕我直言。我无法体验你们同性之间的那种爱情。”他大概听 惯了这种评语,但是肯定我决不带有恶意。“我也读过许多异性相爱 的爱情故事。我能很好地理解这些故事。因此我也能够非常准确地翻 译我们之间产生的爱与情,译成你们异性恋者的语言。”   在游乐场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我一点也不感到羞愧。因为我知道, 我们的队伍里拥有许多世界上有名的画家、作曲家、服装设计师、作 家、导演和演员。我们虽然是人类中的少数,可是却拥有许多杰出的 人才。既然人们热爱这些人材所创造的艺术作品或设计,为什么不能 容忍他们的断袖之癖呢?什么,什么?你说,你们的欲念叫作断袖之 癖?是的。不,不是!记得我的母亲跟我谈起过她对“断袖之癖”的 评语。   那是在文革的枯寂之中。父亲关押在大牢里。家里的书籍全部被 抄没一空。只剩下一本三十年代出版的老《辞海》上下两册。胡乱打 发饮食睡眠之余,我的妈妈就拿一本辞海当作阅读材料。遇到有趣的 典故,便给我讲评一段。“断袖”的典故就是那时的一课。汉哀帝的 宠臣董贤,少年得志,二十二岁就官拜大司马。整日与皇上坐卧起居 在一起。董贤爱睡午觉,有一天皇上已醒,欲想起身,可是董贤仍在 梦中,压住了皇上的衣袖。皇上爱才,不忍将他推醒。于是抽取宝剑, 将衣袖割断。这段故事被后世传为佳话。董某并不是什么贤卿名相, 倒是个权奸弄臣。他操纵朝政,假公济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兴 宅第,造坟墓,费钱以亿万计,吮尽民脂民膏。为什么这样的故事还 能够世代流传,经久不衰?汉哀帝因为身份是皇帝,断袖一举又不失 风雅,于是一件小事就留下了历史的痕迹。但是使之真正得以传播的, 应该还有它更深刻的背景原因。因为中国封建社会妇女的地位太低。 女孩子不得入学,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女之间在学识见地方面的距离 越拉越大。古时的男性知识分子知音难觅,异性之间能够如赵明诚那 样获得李清照这样的红颜知己,其几率绝对不到百万分之一。于是真 正清雅脱俗的读书人,注意在男女欢爱之余,培植友谊,诗词酬唱, 以文会友,方得尽兴。断袖雅癖正是男性知识界这种无奈心理的忘形 之举。   石亭松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舒展的笑容。你的母亲对“断袖” 作了非常儒雅的解说。或许还寄托了她自己身为中国女性的忿忿不平, 听了你的这番说辞,我都失悔没能在上海时去你们府上拜见她老人家 一次。或许以后我还有机会?不。她已经在去年故世了。啊。对不起。 愿上帝保佑她的在天之灵。原谅我无意中触及了你的悲伤。不,恰恰 相反,谈论母亲,正是对母亲最好的纪念。我们继续下去。谢谢。恕 我冒昧。我觉得你母亲这样的解释,恰恰是儒家知识分子世界观的典 型表现。我记得,孔夫子曾经把中国古代神话人物“夔,一足也”做 了“合理化”的解释。不是“他只有一条腿”,而是“有这样一个人 物就够了”。殊不知这样一解释,原本“只有一条独腿而行走如飞” 的神话人物不见了,远古的神话色彩顿然尽失。或许作为欧洲人,我 觉得文学应当避免这样的“合理化”解释。至于断袖,这也是一种非 常“合理化”的常规解释。站在非同性恋的角度,看待同性恋事物, 推理出这样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而且清雅有致,可圈可点。然而 又是一个欧洲人,弗洛依德提出了性本能的原始驱动力量。越来越多 的实例证明,这种驱动力量是存在的、强烈的。这种解释才是真正合 理的。中国改革开放以后,这几年首先引进的就是弗洛伊德。我们已 经不需要再为他作进一步论证了。我觉得我们不应当把爱情、性爱想 象得太清纯、太圣洁。爱欲本身就是一种欲,就是一种肉体也要加入 的参与。为什么不能承认哀帝和董贤都是同性恋者?他们之间除燎的 生理和心理需求呢?   同性恋者并不是怪物。我们都是具有七情六欲的人。只是爱恋的 对象不同罢了。我能把我们的思想感情非常真实地翻译成你们的语言。 我重复这句普通的话。只是想说明你我之间仍有共通的感情。当年希 特勒对同性恋者格杀勿论。当代德国的同性恋者都非常感激我们的总 统,封·魏泽克先生。是他听取了各方面的研究和信息,认为同性恋 者的不同点是基于一种生理上的要求,应当给予尊重。结果终于在德 国同性恋者不再成为刑事罪犯。可惜这一点在中国还远远无法办到。   我看得出,他很激动。他的话使我感到狼狈。我觉得我过去太缺 乏宽容。想到他曾经在中国住过两年,岂不是每天都可能成为刑事罪 犯?你在中国的感受是什么?你接触到了中国的同性恋朋友吗?当然。 我刚到桂林,就来到漓江岸边,真是江山如画。忽然有一个中年男人 走过来,央求我,脱下外衣,到江中去游泳。他说,他很想看一看一 个外国人男子汉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立刻感觉到,他就是一位中国 的同性恋者。在北京,我也遇到过好心的朋友。他们从我的目光里认 出我是他们的同道。我问过,你们能在什么地方聚会呢?可怜的人。 他们只能在公共厕所里寻找短暂的欢娱。我甚至打听到了,是哪一座 公共厕所。噢,我的天。当我深夜到达那里的时候,那里简直是拥挤 不堪,人满为患。我来到他们中间,他们把我当作最亲近的朋友来欢 迎。他们还告诉我,其实公安局离这里并不太远。在吉林,我只向一 位朋友吐露过心曲。我喜欢东北人。东北人豪爽,说一是一。他是我 的同学,从他那里我学到了什么叫中国人的“义气”。他了解我的心 性。接我到他的老家去住。在东北的农村,他们一家人把我当作家里 的人。那个倒写的“福”字底下,有一种特别亲昵和谐的气氛。在他 的老家,我就跟他睡同一个炕头。现在他很久没给我来信了。他已经 结了婚,有了小家庭。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到了上海,我变得 很寂寞。我很喜欢你。因为你也是东亚浅黑型。我打从心眼里爱看你 的一举一动,听你说出汉语的每一个词。而且你的中文基础也比别人 坚实。心里烦闷的时候,我经常去游泳。在大学游泳池里我可以看到 许多年青男孩子的身体。那对于我是一种愉快的享受。就好像你们看 到了健美的小姐矫健的身体。他的话引起我的回忆。我想起刚刚到达 德国的时候,对于成人电影和色情小铺的好奇。他接着说,在香港, 我终于读到了心仪已久的《品花宝鉴》。有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 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可以把梅子玉和杜琴言的对白和心性写得那般风 流缱绻,为什么一百多年以后的中国人会这样残忍地惩治梅子玉和杜 琴言的后继者?我时常发现,好几个年轻人,那五官相貌,那颦眉笑 眼,简直就是我心目中梅、杜的原型。可是他们的言行态度却一点也 没有那种温柔,那般浪漫。   每个同性恋者都是一个心怀创伤的人,尤其是在中国──至今同 性恋仍然不合法的国家。在中国许多同性恋者变得十分世故。他们中 绝大部份都跟女人结了婚。他们不得不屈服于周围的环境。如果他们 反抗这样的命运,他们就要接受永无止境的歧视,乃至最严厉的镇压。   歧视,我也是在文革时期才有了真切的体验。父亲被抓进监狱。 我从过去著名编辑的儿子忽然变成了反革命子弟。简称“反属”,或 称“狗崽子”。那种侮辱是难以洗雪的。可是文革结束,父亲恢复名 誉。歧视也就几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政治的歧视是强加的,随着 政治风向而发生变异。可是同性恋是生理的表露,与生命相连,它不 是可以除去的标签,只能期待世界上更多的人们采取宽容的态度。而 旧有的宗教、传统偏见和意识形态都阻碍着这种宽容。这种宽容的普 遍实现,简直又遥遥不可企及。我感到十分羞愧,因为我曾经跟许多 人一样,毫无心肝地以意念或言辞侮辱过同性恋者。   窗外早已夜幕低垂。我们一起煮面条和白菜肉片,充作晚饭。石 亭松继续滔滔不绝。   好几个朋友告诉我,或许凭我的语言文字的能力,我可以在中国、 在北京的研究机关找到很好的专家位置。可是我不能忍受政府对人的 摧残。刑事处分条例中,把同性恋行为作为罪犯处置。可是在对外交 往中又利用这种关系。时佩普事件中竟以允许出国为交换条件,换取 他为中国机关收集情报。结果害了时佩普①②。   每隔一段时间我仍到汉堡游乐场去一次。可是年纪越大,我越是 感到,只是在这里,同性恋者才享有充分的自由。但是在其他地方, 歧视和鄙视依然随处可见。真是这样吗?在德国,尤其是在美国,同 性恋已经合法多年了。怎么你还说有歧视呢?是的。合法了。可是歧 视依然存在。法律只是纸上的文句,要化为每个社会上各个角落的气 氛,这还有很远的距离。你能不能举例说明,这些歧视表现在哪里? 唉,怎么说呢?比如,当艾滋病魔袭击世界各国的时候,德国的卫生 部门希望同性恋者、可能的带菌者都去检查身体。我平时绝对不轻易 暴露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可是对于医生,我无法隐瞒。那天医生检查 的时候,整个过程行将结束,医生只问了一句话,“你……也吸毒?” 这个“也”字用得这样凶残,道尽了世人对我们的偏见。他说完这句 话,我们沉默了好几分钟。   吃饭。他完全象中国人一样用筷子往我的碗里挟菜。我忽然联想 到,他怎样和他所爱恋的其他男子一起吃饭?互相爱悦,不分彼此, 眼睛里充满了热情和关切。   夜深了。我送他出门。他告诉我一些他谈恋爱的成败。因为人数 少,接触机会少,不得不借助于同性恋报刊的广告。然后再互相通信, 约时见面。他追求的朋友,仍旧是以东亚浅黑型为优先。文化上最好 是至少兼通中德两种语文为上。他的一位笔友,远在香港。可怜这位 落落寡合者只是自己知道是同性恋者,却至今没敢向家人道破一切。 要在东方的香港冲破一切樊篱,还需要相当的时间。他说,一有机会, 他将到香港去,会见这位悲苦无告的朋友。分手的时候,他热情地拥 抱了我。他在我的背脊上深沉地拍了几下。我感到了他对我表现出来 的谅解和同情,表示由衷的感谢。我问他,关于你未来的个人生活, 你有没有和我类似的生活理想呢?比如说,建立一个小家庭,拥有一 个孩子……。当然。我也希望找到一位年青有为,长得也很帅的生活 伴侣。生活上互相体贴,事业上互相支持。德国或许在未来几年内就 要通过法律,承认同性恋者的婚姻。   他回到萨尔布吕肯去工作了。过几个月,就给我来一封信。钢笔 字里透露出每夜临摹颜真卿大楷的功力。萧统的《昭明文选》和刘勰 的《文心雕龙》他都读完了。他的英语、法语和日语也都如此流利。 一个挚爱国学,学贯中西的中国人,其学养造诣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石亭松已经完全达到了。   我常常回想起他那天滔滔不绝地诉说心中不平的表情。为什么他 深情地对我强调,爱欲是身心共同的参与?为什么他和我拥抱,拍我 的背心?为什么他提到“义气”?他很爱我。可是,我反复地揣摩, 测试过自己。我发现我对同性的身心表现都毫无特别的兴趣。我发现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读过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可是在高中 二年级的一次物理课上,我无意中看见前座女生的柔嫩的耳根,注视 那白晰的肌肤,纤细的绒毛。一秒钟以后,我立刻谴责自己,怎么会 在自己最喜欢的物理课上走神,而且走到了最不该走的地方。多年以 后我才醒悟,那一天正是我“性觉醒”的转折之日。这个转折明白地 告诉我,我不是同性恋人。结婚已好几年了。每当和妻子一起洗澡的 时候,我仍然爱看她“美人出浴”的体态。乳峰浑圆,肌肤骨肉亭匀 伸展,体毛柔而不乱,如水就下,交汇于两股之间。正面含而不露, 最是引人遐思。记得高考前夕,全班同学接受体检。男生组全裸检查 时,一位同学不知为什么脱下衣裤后,那阳具昂扬勃举起来,越紧张 越无法松缓。同学们和男女医师都忍俊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我看到 他尴尬的面容和那笨拙勃举的阳具,觉得男人的器官实在非常难看, 凸出而毫无遮拦,无论勃举还是虚垂,形式都缺乏美感。是啊,这就 是我的性倾向。标准的异性恋普通人。我该怎样对待石亭松的垂青呢? 难道性爱的方向也是可以培养的吗?那天告别的时候,我曾主动地向 他表示,今后我将会劝戒世人宽容、合理地对待同性恋人。我也很喜 欢石亭松的学问和人品。或许他酣睡在我的衣袖上时,我也不忍心推 醒他的好梦。可是我没有丝毫与他体肤相拥的欲求。想到他与我握手 时,那掌中的体温和那深情的眼神,我感到几分歉疚,几分遗憾。我 感到比“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更难堪的无奈,如果真的是“恨不相 逢未嫁时”倒也好办了。在爱情自主的今天,我还可以再作一次严峻 的选择。可是事情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常常又为自己解释《聊斋 志异》里不是也有好几位端庄淑雅的美人(妖魅)吗?她们愿意与公 子诗词往还,剪灯共话,却始终不及于乱。或许石亭松能够原谅我, 也让我扮演他学问生活中的文友,而不是他起居生活中的贤内助?   读他的信也是一种乐趣。他从来不想到投稿。可是他的文笔就是 自然流畅的散文:   “暑假以来,我在美国旅行。华盛顿特区的都庞圆环最让我留连 忘返。许多条街道交汇而形成的圆环,外围有长长的木椅绕成圆形的 公园。园内有喷水池、草地和树林。人们聊天,读书。有人在远处敲 击着皮鼓,节奏分明,还有悠扬的长笛,如诉如怨。这里是美国同性 恋者的‘恋爱角’。许多同性的恋人并肩散步,有的则坐在草地上窃 窃私语。阳光明媚,气氛和谐。……在这里我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昨 晚我们在晚会上高歌痛饮,通宵达旦。虽然大家主要讲英语,偶尔也 有人讲法语和日语。可是我的耳边脑际萦绕不绝的却是‘五花马,千 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情怀。……。”   另一封信说他怎样“拔刀相助”帮助香港朋友大胆地向父母兄妹 表明心迹。可是这位朋友后来还是在环境压力下自杀了。   有时他也打来电话,叙述他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爱他的人不少。 可是他觉得对方的素养层次太低。他甚至告诉我,有一个求婚者简直 跟我长得一样帅,(我帅吗?)简直就是我的“复印件”。可惜完全 不懂古典文学,艺术趣味也差得远。他拒绝了。另一位是来自南越的 华侨,能写一手好字,国画也能挥毫。可是追求者太多了。这个越南 仔竟嫌石亭松长得不够帅!他们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星期,还是分手了。   去年以来,我的几封问候信都没有回音。他已经找到情投意合的 伴侣了吗?或许已经有了美满的家庭?   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上的单位名称让我丈二和 尚摸不着头脑。打开一看,是一张信纸的复印件:只有两行大楷墨迹, 是李商隐的两句诗:   “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下面的签名“石亭松”三个字,还是那颜真卿的笔意,却无端地 露出一丝儿苍白。   另一页是一纸德文公函。大意是说,希尔德·施坦因(石亭松) 先生于前年五月罹患艾滋病。经医治无效,于今年九月三日逝世。按 照死者生前的要求,特将此页中文信函复印件以及由他生前在科隆定 制的一件礼品寄赠给您。敬请妥收。   下面是艾滋病人道救助中心主治医师的签字。后面还附有一张该 救助中心“欢迎捐款”的银行预制汇款单。   亭松,你竟这样英年早逝!   第二天,来了一个邮包。是科隆玩具公司直接寄来的。这是一个 典型的男娃娃,放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盒中,娃娃全身衣履整齐,唯有 左臂的衣袖被不整齐地剪去了一大半。 注: ①时佩普,中国男同性恋者。七十年代与一名法国男子结成性伴侣, 获准前往法国。后来因间谍罪被法国安全机关逮捕。 ②本刊将在近期内推出《蝴蝶君的真实故事》,介绍时佩普其人其事。 (转载自《华夏文摘》) ────────────────────────────── 【她山之石】  ◆      公开身份有助于减少对同性恋的恐惧              ·杨青 翻译·   通过个人接触,异性恋者会对男女同性恋者产生更积极的感情。 一项新近的研究表明,男女同性恋者向异性恋者亲友公开自己的身份, 有助于创造更加积极的对同性恋的态度。   “有朋友或亲戚是同性恋者的异性恋者对男女同性恋者群体有着 明显的友好态度。”Gregory Herek博士这样说。Herek是美国加州大 学戴维斯分校的心理学研究人员,并且是《人格和社会心理简报》 1996年4月期发表的一项全国舆论调查的主要研究人员。   Herek在这篇和John Capitanio合著的报告中说,仅仅和男女同性 恋者有个人接触并不一定会影响到异性恋者对男女同性恋者的感情。 而是,如果异性恋者知道两个或更多的同性恋者,如果他们是好朋友 或直接的家庭成员,如果在亲友之间开展过关于性倾向的讨论,这些 异性恋者们倾向于对同性恋者抱有友好的态度。   过去的研究,包括Herek和Eric Glunt合作于1993年发表在 《性研究杂志》上的一篇论文,已经揭示了异性恋者的态度和其交友 经验的关系。但是,新的研究是第一次说明,什么样的交友情况改变 了人们的态度。 ●公开讨论是重要的      “直接公开自己的同性恋,公开与人讨论,似乎在改变人们的态 度方面,起了重要作用。”Herek说。Herek认为,通过直接讨论个人 的性倾向,男女同性恋者能够帮助异性恋者(爱人)更好地认识同性 恋以及作为同性恋者意味着什么。男女同性恋者能够回答问题,打破 (关于性倾向的)刻板印象。同时,公开讨论可以维持甚或加强(原 有的)个人关系。   “公开身份是高度亲密的表示,”Herek强调。在许多情况下,袒 露这种信息可以强化个人关系,假如男女同性恋者能够用敏感的方式 处理的话。   Herek建议,准备向异性恋者亲友披露身份的男女同性恋者需要好 好想一想,怎样才是最好的说出这个事情的方式。   “当男女同性恋者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性倾向时,大多数人需要 一些时间来适应它,”Herek说道。他说,同样的情况对异性恋者亲友 也是一样。   “对异性恋者来说,发现自己爱的人是同性恋者可能要大吃一惊。 它强制他们改变其期望。他们需要时间、信息和理解。” ●因果关系相互影响   Herek强调,研究设计不是要得出结论,交往引起了异性恋者对同 性恋者态度的改变。   的确,研究提示,交往和态度之间的因果关系可以从两个方向发 生作用。根据Herek的说法,当男女同性恋者可以选择,他们比较愿意 向那些一般能够接受同性恋的人士披露自己的性倾向。这些人士包括 妇女、自由主义者和受到高等教育的人。   但是,虽然男女同性恋者倾向于向那些他们认为会做出积极反应 的人们公开自己的身份,Herek也注意到,过去和同性恋者有过交往的 异性恋者们对同性恋者是否会采取良好的态度和其性别、政治信仰、 学校教育、或其它背景资料无关。而且,Herek说道,那些保持交往的 异性恋者们在随后的时间里甚至会产生更加友好的态度。   Herek解释说,公开身份的好处是明显的,实际上对所有人文组别 都是这样。“无论我们来看男人、信奉宗教者、老人、或任何其它组别, 那些说自己(和同性恋者)有过交往的人们比那些没有过交往的人们 对同性恋者表现出更加友好的态度。” ●公开身份的危险性   尽管研究表明,公开身份促进了态度的改善,但是Herek却警告说, 公开身份也存在危险。许多异性恋者美国人对同性恋者一直抱有强烈 的反感。   例如,研究发现,三分之二的美国公众认为同性恋是错误的, 60%认为同性恋是恶心的,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相信同性恋是自然的性 表达。这些态度在那些说自己一个同性恋者也不认识的异性恋者中最 为强烈,根据Herek,这样的人占美国成年异性恋者的三分之二。   “许多男女同性恋者在公开身份后遇到排斥、歧视甚至暴力,” Herek说道。基于性倾向的就业歧视在大多数州是合法的,在美国全国 范围,反对同性恋的仇恨犯罪是常见的。 ●其它发现   这个研究的其它资料有,异性恋者结识男性同性恋者的情况要比 结识女性同性恋者的情况多出一倍,大多数结识同性恋者的异性恋者 说他们认识两个或更多的同性恋者,最常见的结识方式是熟悉或一般 朋友。大约4%的(结识)关系是直接的家庭成员,比如孩子或同辈。 大约五分之一是来自亲密的朋友,一半以上是熟悉。   该研究的发现和公认的社会心理学原则是一致的,也就是,在适 当情况下,多数人群体和少数人群体的成员进行交往,能够减少对少 数人群体的偏见。这种“交往假设”能够用来解释人们对种族、民族 和宗教上的少数人群体态度的改变。这项新的研究表明,这个假设对 于异性恋者对同性恋者态度也是适用的。   这个研究包括两项在1990年和1992年的全国电话调查。 538名成年人接受了第一次调查,其中大约70%接受了第二次重 复调查。抽样导致的误差是加减4个百分点。      参考资料:Herek, G.M. & Capitanio, J.P.(1996年)。 《我的一些好朋友》:群体之间的交往、可以消除的偏见、和异性恋 者对男女同性恋者的态度”。《人格和社会心理学简报》第22(4) 期第412-424页。 (转载于戴维斯加州大学彩虹网页。) ────────────────────────────── 【读者文摘】 ◆       同性恋与艾滋病的“关系”释疑             ·ABD·   同性爱是一种性的倾向,相对于异性爱及双性爱而言;爱滋病则 是一种性传播疾病,目前无法治愈。同性爱本身与爱滋病风马牛不相 及,而现在某些媒体却乐于将两者划上等号,不知出于简单的无知, 还是别有用心。这里用这样的一个题目,首先想作以上的澄清。   其实,处身今天性爱可能杀人的爱滋时代,每个人都需要知道关 于爱滋病毒与爱滋病的知识。年青并不能保护你不得爱滋病。许多20 至30岁之间死于爱滋的人,是在他们青少年时期感染爱滋病毒的。 这和你是同性爱或异性爱,男人或女人,黑人或黄人没有关系,而是 取决于那些让你有危险感染爱滋病病毒的所作所为。爱滋是由病毒引 起的疾病。这个病毒叫做人类免疫缺陷病毒,也叫爱滋病毒,摧毁人 体的免疫系统,使得感染者易于发生致命的疾病或感染。目前,还没 有什么好的方法治疗爱滋病,也没有疫苗来预防。①   有三条主要的途径会让你感染爱滋病病毒:1.和感染者发生没 有保护的性关系;2.和感染者共用注射器具,或输入被爱滋病毒感 染的血液或血液制品;3.受到感染的母亲在怀孕或出生时将病毒传 给孩子。   你绝对不能通过外表来判定一个人是否感染爱滋病病毒。病毒可 以潜伏在人体可达十年之久。某些看上去健康的人可能已经被感染。 尽管如此,你可以保护你自己。不要共用注射器和针头。唯一真正有 效避免通过性感染爱滋病病毒的途径是不发生性关系。无论同性爱者 还是异性爱者,如果你要发生性关系,那么就要学会比较安全的性行 为来保护自己。一些比较安全的性行为包括使用乳胶避孕套或口腔膜, 阻止爱滋病病毒。肛交是极具危险的行为,用水质润滑液配合合格的 安全套将会减低危险性,口交及法式深吻亦有危险性,之前用硬质牙 刷将增加这种危险性,用洁口液配合口腔膜将减低这种危险性,互相 的拥抱与抚摸则相当安全。   公开的数据显示深圳九六年有八位爱滋病患者被检出,事实上, 应有数倍于此的病患,而感染者将是几百倍于此的,请珍视自己的生 命。② 编者注: ①美国已研制出“鸡尾酒”(Cocktail)药方。病人大剂量服用几种 混合药物,有助于恢复人体内参与介导免疫的T细胞,许多病人因此 获得了抵抗艾滋病的能力。这种疗法(Treatment,如糖尿病人所接收 的治疗)抑制了艾滋病毒的扩散,但目前还不足成为治方(Cure,如 青霉素的抗菌作用)。 ②最近的统计数字请看上期的新闻摘要。 ────────────────────────────── 【综合报导】 ◆        当代俄国同性恋者生活一窥            ·Rex Wockner·            ·Jimmy C翻译·   《旧金山时报》(San Francisco Chronicle) 的记者David Tuller在1991至1995年暂别记者生涯,居住在俄国对其同性 恋者的生活进行了一番探查。他在俄国体验到的另一种同性恋生活, 对于他以往所持的关于同性恋的观念造成了一些冲击。他已经把这些 经历写进了一本名为《铁室的裂缝:俄国的同性恋者之旅》(Cracks in the Iron Closet: Travels in Gay & Lesbian Russia)的书中。 这是一本集游记、社会历史、新闻调查和日记为一体的书。   David最近和我在见面时和电话上谈起为什么美国人对他这本的别 出心裁的书产生兴趣(本书已以平装本形式出版)。《纽约客》对它 评价为“十分吸引人”,《时代周刊》称它“深刻而感人”。   为了进行这次深入的体验,在1991年我曾经与David一道第一 次去了俄国。我们是和一个70人的美国同性恋者团体一起去的。在 这个团体的帮助下,列宁格勒和莫斯科成功地举办了一次同性恋电影 节和研讨会。在这次旅程中,我的工作仅局限于新闻记者的范畴内, 而David则开始了他的调查,以至于他获得了“来自美国的性间谍”的 称号,也直接达成了这本有趣的书的问世。 问:读这本关于俄国同性恋者的书。美国人和西方人能从中对自身有   什么了解呢? 答:对许多人来说,一本关于俄国同性恋者的书确实是个太陌生的概   念。书中我写下了这次俄国之旅对我的影响,同样别人也能够通   过这本书了解到一些东西。作为一名同性恋者意味着什么,我以   前对此的认识已被大大地动摇了。我是纽约人,住在Castro,①   对于我的性取向,总认为自己明白我该知道什么。对此我一直还   颇为自得,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可能是缘于我与一名俄国女   同性恋者女子的浪漫经历,缘于他们的英勇的生活态度,缘于他   们的生活状况,不仅在如此艰难的时代中顽强生存下来,而且成   长壮大。由此我对自己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对于整个生活文化背   景在性倾向方面的影响,和各处的人们是怎样享受自己的生活,   有了更充分的了解。这也使我反省了过去的自满情绪,而这就是   所有的深刻教训之所在。它让我学会了不要过份自满,认为可以   照搬自己的美国式经验,认为别人也会和我想得一样。考虑问题   应该有不同的思路,美国人总以救世主自居,在这一点上,美国   的同性恋者并不比异性恋者好多少。 问:照目前的发展趋势,俄国同性恋社区以及同性恋运动到底会走向   哪里呢? 答:同我们的差不多,但也有不同的地方。社区这个概念有不同的含   义。我们想把这个概念移植给他们,但由于在苏联体制下的经历,   俄国人十分反感把他们和其他陌生人联系在一起,尽管这看起来   有些不可置信。俄国人以前经常被迫加入一些以意识形态为主导   的团体,被迫和一些陌生人甚至不可信任的人联系在一起,所以   现在如果有人说:“这就是同性恋社区,你和其他所有的同性恋   者是一样的。”他们会说:“去你的吧!”对我来说,社区之类   的概念应该是:“我是同性恋者,你也是同性恋者。我们互不认   识,但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能使我们区别于别人。”但即使这样   的概念在俄国也是难以被认同。俄国人不会抽象地彼此相信,他   们需要一种直接的面对面的交往,这才是他们的经历所能够完全   接受的和认为合理的。从正面的角度来看,他们不喜欢被扣上一   顶什么帽子,他们思考问题有更大的弹性,他们反对从习惯性的   角度看人和看自己,比如男同性恋者不会同女同性恋者睡,女同   性恋者也不会同男同性恋者睡,对他们来说是十分荒唐的。以前   他们总被告知该怎么怎么做,现在他们不愿意任何人告诉他们该   怎么做。 问:在美国,人们普遍认同这个观念:因为我们是同性恋者,我们之   间应该会有许多共同点,尽管我个人认为,比起共和党人或持物   质主义的雅皮士来,我应该与和我有相同背景的反主流文化的异   性恋者有更多共同点,那是我的想法。对你而言,在俄国的经历   是否改变了你以前对于美国所谓的“同性恋社区”的理解? 答:是的,我们是不同的,但令人不解的并不是我们的不同,而这种   不解与现实情况有一个脱节。尽管持这种不解的人称自己很包容,   其实却党同伐异。我十分惊奇地发现,尽管俄国人是十分容易被   类别的,但是他们对于自己周围持不同见解的人十分能包容,不   管他们有什么偏好。在那里人们只拥有彼此,没有什么物质财产,   也没有什么真正可以投入的事业,所以他们用活力、爱心和一点   点激情去培育感情。对于西方人来说,这种作法既令人振奋,又   令人疲累。我们对苏联仍有一种偏见,认为这是一个沉寂的地方,   每件事都不令人愉快,难道有人会读我的书吗?我在那里却看到   人们努力为自己创造一个充满活力的个人世界。这看上去有一点   不可置信,但那里确实充满了勇气和乐趣,人们确实过得很好。 问:在俄国也许会有男同性恋者和女人睡,有女同性恋者和男人睡。   而这里我们认为性倾向是一成不变的,是来自遗传。究竟那一种   说法是对的呢? 答:我学会的一件事是事实总是很复杂的,而且因人而异。我们于此   可能有一个奢望,希望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但生活往往   不尽然。是因为我的脑细胞的缘故,是缘于遗传,还是什么?如   果仅是如此,那为什么我自己会有与我的女同性恋朋友K在一起   的愉快经历呢?那确实是一个甜蜜的意外,那是一个我不知其所   以然,也未曾发现的一部份自我,就像早已注定,在那个什么都   有可能的地方发生。 问:这么说,我有没有可能在那里去勾引一个十分健壮的异性恋男子? 答:当然了,同时也可能是一个异性恋女子。 问:所以他们称你为“来自美国的性间谍”? 答:对,那是别墅里的那些人说的。我认识的那些人,他们聚集在莫   斯科城外的一个乡村别墅里。那是他们的同性恋社区,在那里他   们享受生活。还有一对生活在一起20多年的女同性恋者,她们   同一个年轻约10岁的男子住在一起。他是一个非常性感的男子,   我曾经对他十分钟情,但他坚持说自己骨子里是个女同性恋者,   而且只对女同性恋者有兴趣。他和那一对女同性恋者组织了一个   家庭,已经有15年了。她们也接受了他是女同性恋者的说法,   而他也这么认为。 问:你能接受他是女同性恋者的说法吗? 答:我慢慢地以他的方式接受了这个观念。我意识到反正他不会和我   睡的,所以除了他是一个女同性恋者,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我的朋友K和她(他)们在不同时期也有过不同程度的交往。在   美国,我们以后现代、“奇异”(Queer)和革新姿态标榜自我,   孰不知我们的朋友一直如此已有20年了,只不过他们未将此提   升到一个理论阶段。还会有什么更另类的家庭结构?但他们从未   以这样的方式谈论过这事,所以当我在那做访谈时,他们认为十   分有趣,所以把我叫作“来自美国的性间谍”。当我告诉他们我   会在我的住在莫斯科郊区的俄国犹太籍表兄前亮相时,他们认为   这更有趣了,并把我叫做“来自美国的性恐怖分子”。但我意识   到他们不在自己的家庭前亮相并不是因为他们感到羞耻,也不是   因为他们有一种内生的同性恋恐惧,而是因为在苏联人们往往把   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事保持缄默。这是他们的保护和履行方式,实   际上也是他们对同性恋骄傲的表达。 问:许多的美国同性恋者会认为保持缄默是一种奇异的同性恋者权益   的方式。 答:你不能把我们概念中的是非标准用在这里,随便看一看就下定论   说哪些人保持缄默的原因是和美国人一样的。我偏好这里的情形,   也倾向于公开讨论。但在俄国,人们的心理完全不同。如果把这   归咎于羞耻感、自我厌恶的心理或其它的什么,那是不正确的。   苏联人,不止是同性恋者,并不以开诚布公的方式生活。每一个   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秘密空间,是政治性的也好,是意识形态领   域的也好。对于同性恋者来说,这只不过是多了一种方式来划分   生活以求生存。这是保护性的而不是破坏性的。 问:俄国现在的情况确实很糟,但与以前相比,情况有所改观。现在   人们会不会因为少了一些对政府的惧怕而开始亮相了? 答:我想是的,人们确实开始没有那么惧怕了。这里有了不少同性恋   者的舞厅和夜总会。如果有钱的话,那确实是一些好去处,但这   不是一种脱口秀式的背景,人们不可能对所有的事都满意。 问:他们会在家庭面前亮相吗? 答:这是很难的。在那里每一个人都似乎和自己的母亲住在一个两卧   室的公寓里。我若不是住在离纽约的母亲3000英里的地方,   我也不会这样开放地生活的。隐私这个定义似乎是一种心理架构   上的概念,而不是一种地缘和物质上的概念。不是你不愿意告诉   你的母亲,而是因为你不愿在她面前如此直露。每一个人都知道   如何尊重别人的需求,将自己的生活合适的隐藏起来,因为社会   已经如此地让人一览无遗。 问:有可能在莫斯科看到一次千人的同性恋权益大游行吗? 答:我想那一天到来时,人们已经争先恐后地去戏院观看有关同性恋   者的表演,或是购买同性恋内容的小说啦。那里的人们更加注重   文化生活,而不是所谓的政治生活。政治仍然意味着共产主义,   所以即便有关同性恋者权益的东西也被看作是一种肮脏的东西。   政治看上去象是为了自己的功利,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那种   人,所以即使是象我们那样的半政治化的活动也是不受人欢迎的。   他们厌恶这种东西,即使只沾点边。天知道这种情况何时会改观。   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这得靠他们自己去领悟,需要什么,怎样去   做,那也是我的收获之一。 注①:Castro为美国旧金山同性恋居住区最著名的一条街。 ────────────────────────────── 【桃江连程】 ◆          惠特曼的诗程心路              ·二言·   “我们虽然还很难定义强烈而宜人的同志之爱,即男人间的感情 依偎,但这种情爱却贯穿着救世原则,而这种原则并不以时空的转换 而有所改变。当这种情爱发展成熟,深如人心时,一个民族充满希望 与安乐的未来已经到来。”                 ──摘自惠特曼 《展望民主》   瓦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是美国 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他创作的《草叶集》代表着美国浪漫主义文学 的高峰,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精品。《草叶集》反映了美国在内战前 后从农业经济发展到一个工业大国的进程,用一个新的乐观的声音歌 颂一个新民族的崛起。惠特曼不为附炎宗教与现行制度而创作,也不 屑于附庸上流社会品茗赏画的琐碎风雅。他歌颂的对象都是处于社会 下层的体力劳动者,如车夫、矿工和农人等,并对美国的前途充满了 信心,是一位真正的民族诗人。在风格上,惠特曼彻底摈弃了古板的 格律,用自由体的形式抒发自由的思想。在写意上,他受当时刚发明 的摄影技术的影响,除了追求写真外,一行诗句捕捉一刹即遁的时刻, 静态中表现出动感。更具开创性的是,他打破了一千多年以来的宗教 禁忌,石破天惊地高声讴歌“同志之爱”(Comradeship),并且乐观 地预言同志之爱的新时代将到来,而这种情爱将推动社会的前进。一 个多世纪过去了,惠特曼诗歌中所表现的理想与进取精神仍是美国以 至各国同性恋者追求自由和解放的力量源泉。然而,惠特曼的自我解 放却走过了一条曲折的心路。   惠特曼十一岁时辍学,以后也没有过稳定的职业,一直过着波希 米亚人式的生活,与码头工与车夫等下层人民打成一片。在他初期的 创作中,他强烈的欲望处于压抑,心灵还处于迷茫。在《轮渡布鲁克 林》里,他写道:     在登岸和离岸时,我听到年轻人用清亮的嗓音       愉快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站着时他们搂住我的脖颈,       我坐下时他们的身体无意识地贴着我,     在街头,在渡船上,在公共集会上,       我多少次看到这些令我钟爱的人,却无言吐露。   1848年惠特曼应邀去新奥尔良法语区做当地报纸的编辑,醉 心于那里的拉丁激情,但三个月后突然离去。传说他与当地的一位贵 妇人有染,差点闹出丑闻,所以不得不在事发之前匆匆离开,他那时 所创作的一些表达爱慕异性的诗歌也似乎证明了这一点,直到后人于 1925年发现这些手稿,才真相大白。为了出版便利,诗人把手稿 上原有的男性称谓改成了女性,例如《我穿过闹市》的原文应该是:     以前我穿过闹市,总留意街头的摆设、建筑与风俗,     现在我穿过整座城市,只想着那天偶遇后一直令我牵肠的人。     日以继日,夜已继夜,我们时刻相守,遗忘了尘间的一切,     我眼里只有他热烈的拥抱。     一次次迷茫,一次次欢爱,一次次分离,     他紧握着我的手,不想让我走,     我看到他紧贴着我,紧闭的双唇在颤抖。   看得出诗人虽然初尝禁果,但世俗的禁忌使他难以接受和回报对 方的爱,内心的恐惧使他不得不逃离快乐。   1855年,《草叶集》(Leaves of Grass)第一版问世,代表 着诗人思想的转变。草叶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即使任人践踏,任野 火燃烧,仍遍布于大地,表现出无限的生命,这不正是同性恋的写照 吗?《草叶集》高歌性爱的力量,并且经常流露出对男性身体的赞美, 在当时相当先锋前卫,以至于没有一位出版商敢接手,最后诗人只能 自己筹资出版。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进行删节与改动,如通过把 男性称呼改成女性来掩盖同性恋色彩。“掩盖,刻意的掩盖。有些段 落不得不显得晦涩。”诗人对来访的英国同性恋运动先锋、“布鲁斯 布里集团”成员爱德华·卡宾特(Edward Carpenter)说。①然而, 诗人对生命的热爱是任何环境压力都掩盖不住的,而这种激情在诗集 一开场就跃然而出:     我要歌唱女人,也要歌唱男人。     生活充满了激情,心跳与力量,     快乐吧,神圣的自然已经赋予我们自由,     我要歌唱现代人。   诗集中有不少作品是诗人写给自己的,所以这个“现代人”正是 以惠特曼为代表的蔑视现成制度与秩序,追求灵魂自主的进步趋势。     草叶手牵手,     人不分老幼!     在密西西比大河上,在大河的支流与小溪上,     船夫与技工们!粗旷的人们!     成双结对的人们!你们这些在街上行走的人们!     我要加入你们的行列直到有一天看到你们手牵着手共行。     1858年与1859之间,惠特曼与一位叫M的男士相恋。 ②这场恋爱使他彻底完成了自我接受。遗憾的是,M没能很好地回报 惠特曼的爱情。诗人心力交瘁,几乎绝望得要自杀。“我热烈的爱情 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就让我把它诉注于纸上。”1860年《草叶集》 再版时,诗人不顾出版商和朋友们的竭力反对,坚持收入了这期间创 作的《芦笛集》(Calamus),开始大胆地歌颂同性恋。     我要让这团烈火熊熊燃起,燃遍我的身心,     我要让埋藏在烟雾下的激情迸发喷跃,     我要完全抛去遮掩,     我要预言和高歌同志与爱。   在美国芦笛长于东部的池塘,源名于河神卡拉默斯(Calamus), 他因同性情人卡普斯不幸湮死而悲恸欲绝,泪洒处长出茂盛的芦笛, 形状如挺起的男性性器。惠特曼以芦笛为题,其中所反映的同性恋情 感已暴露无遗。     在无人踏过的草径上,     在碧水外溢的池塘边,     消遁的灵魂又展现了生命,     禁锢我心灵多年的关于享乐、利欲和循规蹈距的教条     都已消失无影。     虽然没人会首肯,但我的灵魂清楚地感到,     我歌唱的人沉浸在同志的欢爱中。     远离尘世的喧嚣,     我们的言语吐露着芬芳,     在这个无人来到的角落里我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强大的生命伴随着我,向我显示了我所追求的一切,     我决心只高歌同志情谊,     让这首歌延续到我生命的尽头,     把这份充满活力的爱延续给后人。     四十一岁第九个月的这个下午,     我为所有年轻的和曾经年轻的男人而活,     我要说出日夜陪伴着我的秘密,     我要欢庆同志的爱情。                 (在无人踏过的草径上)     来吧,我要向你袒露我宽阔的胸脯,       我要冲破这片窒息与压抑;……     我要植下同志之爱,让它丰厚得如遍布美国河岸、       湖边和原野的树丛,     我要用同志之爱     使各个城市如臂膀搂住脖颈,永不分离。     有人说我想摧毁制度,     但我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制度,     (我究竟与制度有多少共识?究竟与它的毁灭有多少共识?)     我要在曼哈顿,在每个城市,不管是内陆还是海边,     在田野上,在丛林中,在水平线上每一寸土地里,     不要大厦不要法规不要商贾不要任何争论,     建立起亲密的同志之爱的制度。   1861年,美国南北战争爆发,惠特曼由于超龄而被分配当护 士。充沛的精力,强烈的个性魅力和对病员的悉心照顾使他获得了很 多士兵的爱戴,连医生都说有惠特曼在场经常能象耶稣基督一般奇迹 地使病人转危为安,而诗人则相信同情、友谊与爱比任何药物更能医 治伤痛。“我从里到外都是神圣,被我触过和触过我的人也会变得神 圣。”他也曾爱上过其中的一些士兵,甚至提出要与他们共同组建家 庭,但战争结束后都各归其路了。尽管如此,诗人与许多士兵保持联 系,每封信总以“亲爱的孩子与同志”开头。   这场经历使惠特曼进一步认识到同志之爱的力量与重要性,使他 对同性恋的歌颂超越了个人情怀。他认为对同志之爱的承认不仅是社 会进步的标志,同时这种爱本身就是推动社会发展的进步力量。诗人 思想的升华体现在他所作的《展望民主》中,并为他创作《自我之歌》 作好了精神铺垫。   内战结束后,惠特曼结识了一位名叫彼得·道耶尔(Peter Doyle) 的十九岁的马车夫,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充实的爱情旅程。那是1866 年的一个冬夜,诗人坐上了彼得驾驶的马车。“当时车上没用其他的 人,我见他只在肩上披了条毯子,冷得瑟瑟发抖,于是想过去安慰他 一下。当我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时,我们四目相视就熟知了对方的一 切。他一直坐到终点,然后又和我一起回来。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最 紧密的朋友。”这是彼得在1895年接受采访时这样回忆他与惠特 曼的初次相见。   惠特曼与彼得在后来的几年中相守。惠特曼每天等着彼得下班, 两人总是在晚上驾车出游,同出同归。有时他们在月光下漫步,一起 躺卧在星辰下。彼得不识字,于是惠特曼就教他语文、算术与地理。 虽然后来两人各随家人搬迁,劳燕分飞,但保持定期的会面。“彼得 是个很非同一般的人。他一点不懂书本,却了解生活中的一切。他是 一个时刻洋溢着活力的如神灵一般大方的劳动者。”惠特曼说。充实 的爱情生活使诗人歌颂同性恋达到了极其开朗的境界,并写出后来增 录于《草叶集》中的代表他创作最高峰的《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     我相信你,我的灵魂,你是我的另一半,我不会贬损你,     也决不会让别人贬损你。     我们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我解开了你上衣的第一粒纽扣,     不想有言语,不想有音乐或节奏,不想有任何习俗或训导,       不想有任何其它的东西,     让我沉醉在这片寂静中,沉醉在你铜管乐一般浑厚的嗓音中。     记得另一个透明的夏晨,我俩躺在一起,     你的头卧在我的胯间,轻轻地翻转,     你解开了我胸前的衬衣,你的舌头伸入了我裸露的胸脯,     触到了我的胡子,又摸到了我的双足。     我立刻感受到超越了琐碎尘世后所带来的宁静与理识,     我知道上帝之手就是我的未来,     我知道上帝之灵就是我的弟兄,     所有的男人都是我的兄弟,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姐妹,     爱是创世的依靠,     爱犹如原野上坚挺与疲软的草叶一般无穷,     爱在蚂蚁集居的洞穴里,     爱在长满青苔的篱笆上,在乱石堆里,       在毛蒌、接骨木与商陆草里。   惠特曼与彼得的情谊一直维持到诗人去世,但即时在弥留之际, 惠特曼仍满怀着对生命的热爱。     虚弱缓慢的血液里烈火仍在燃烧,     对同志与爱情的信仰仍然常青。   一个世纪过去了,惠特曼的诗歌已被广泛传颂,而他向往的同志 之爱的理想世界还没有到来,但诗人向世界所作的宣言永远激励着广 大的同志,正如英国同性恋运动先驱即后来成为惠特曼学生的卡宾特 在1872年的一封信中所言:   “道路虽然还很漫长,但我一想到那美好的未来,迷茫也虽之消 失。亲爱的朋友,你的努力已经使全球男子牵手共行变得日益可能。 为了这个梦想,你献出了生命,你的后人也会不惜一切赴汤蹈火,因 为这场奋斗带来的精神报酬超越了任何折磨与苦痛。” 注: ①“布鲁斯布里集团”为本世纪初剑桥大学的知识分子所组织,成员 多为同性恋者,包括作家E.M.福斯特,亨利·詹姆斯,弗吉尼亚 ·沃尔夫,历史学者列顿·斯特拉奇与经济学家凯恩斯等。见本刊第 六期《凯恩斯探秘》。 ②后人发现惠特曼的手纪里对所有相爱的人都只以名字的开头字母称 呼,并在出版前把所有的男性称呼改为女性。要真实领会惠特曼的原 意,阅读他的诗歌时应该把对女性的赞颂改为男性。 ────────────────────────────── 【灵程玛瑙】 ◆            巴黎的回忆              ·Gael·   我们是在大学的食堂中认识的。他是典型的美国人,脸部线条比 起欧洲人来,要简单很多。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会反射出一缕缕 金光。他说他源于苏格兰,灰蓝的眼睛……   我们之间讲话并不很多,因为法语对他对我来讲都是外语。但聚 在一起吃饭,总比一个人在一个角落中进餐愉快得多。所以我们总能 同其它几个夥伴每晚聚在一起吃饭。没有更深的交往,只是偶尔几次 共同看上一场电影,或共同到一个酒吧坐上一坐……   最后一晚,我们决定大家买一些啤酒,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小聚一 次。因为次日,他就要返回美国,其他的同伴亦或回到父母家,亦或 回国。这是法国的夏初,人们开始了度假的高潮。再过几日,市内就 会很少人,人们则都集中到了法国南部。我过几日也要到巴黎,同一 朋友会面后,一同到南方蓝色海岸她母亲的家中度假。我们互相开着 玩笑,饮着啤酒,不免要在最后时刻互相留下联系的地址,希望以后 能再见。他的头发在夕阳的余晖中泛出了异常的金色。头随着他讲话 的声调左右移动着,伴着一缕缕时隐时现的金光。   同一朋友本约好在Porte Royale听小提琴音乐会,却转了半天也 没有找到教堂。从电话上找到他的号码,接通后,他不在。晚上八点 钟,也许他还在索尔邦大学。只有过一段时间再试了。我倘佯在巴黎 街头,从Porte Royale一路走到了巴特农神庙。神庙沉寂在夜色中, 那大理石透出一种沉静之感,时而传来的几声摩托启动的轰轰声,会 使你感到那大理石柱越发沉静肃穆。我应该再去试一试同他通话。   “喂,是Theodore吗?我是Gael,我在巴黎。”   “啊!是Gael,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是从电话查询台上找到你的号码的,你现在怎样了?”   “太棒了!我在索尔邦学习现代文学,一切都很好,我刚刚跟一 个美国朋友吃完饭,你呢?”   “我在学艺术史,明天准备去卢浮宫。”   “J'aime aussi l'art,我们一同参观好吗?”   我们相约中午十二点在玻璃金字塔前相见。天气很冷,还没有到 十二点,我在卢浮宫前的花园中转了一圈。Malot的几尊雕塑横在绿茵 之中,一只鸥鸟栖落在一座男体雕像的头上,乍一看,竟同那头盔混 为一体,灰色的羽毛同那大理石的颜色本来就很相近。在寒风中我收 紧衣领,四处张望着。已经正午了,不知他从哪个方向来,我只好被 动地站在显眼处,以便他能看到我。   我索性站在了金字塔正中间。   巴黎从来没有象近期这样使我着迷。   去巴黎这样的念头,无论在路上,在吃饭时,或是课堂上,都会 忽然涌上脑海。我甚至准备退掉在里尔租的房子,搬到巴黎。当然也 意味着我中断在里尔戴高乐大学的学业。当这样的念头出现时,其他 一切仿佛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巴黎从来没有这样使我着迷。   我第二次在巴黎见到Theo是几个星期之前。我住在他在巴黎五区 租的公寓内。头一天晚上睡觉时,在脱去上身的衣服后,他从衣柜中 找出一件红格衬衫套在身上。我一边脱去上衣,一边说我睡觉从来都 是光着身子。只有全裸地钻进被单之下,畅快地伸展双腿,我才能稳 稳地入睡。Theo听后,笑着对我说他的习惯也是这样。说罢,他重新 从被单下钻出,扒掉那件红格的衬衫,愉快地道了一句晚安。   清晨,我们几乎都是同一刻起身。我轻轻带上房门去冲淋浴,Theo 则伸手把床一侧的窗子打开。清新的空气,略带着塞纳河的气息,从 微敞的窗子中溢进房间。这是初春的巴黎。然后一翻身,重新闭上眼 睛,他要在床上磨蹭上一会儿。   这时的浴室中还有一丝冷意,我把水温调高,一阵蒸气顿时充满 了房间。我走出浴室,Theo已穿好衣服。他下楼去街区的面包店买面 包,我头上滴着未擦干的水珠,在厨房里准备着咖啡。   巴黎从来没有这样使我着迷。   我们走进Saint Suplice教堂,Theo说这是在巴黎他最喜欢的教堂。 罗曼教堂的典型,内部光线昏暗,使我不能分辨出教堂侧厅墙壁的壁 画。此时零星有几个信徒,静静地坐在神龛前祈祷。我心想为何Theo 情有独钟这个教堂,在巴黎尚有其它更负胜名的教堂。而这里只是一 座一般的教堂,昏暗得使我不能分辨那些Chapelles的壁画。   我不能不在此描述我要抽身离去这昏暗大厅的那一刹那。这一切 仿佛都是上苍的安排,使我确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命运。它使这教堂顿 时萌生出千道霞光。   巴黎从来没有这样使我着迷。   在出身教堂的那一刹那,我回眼瞥见了一幅壁画。它位于教堂的 出口处,从大门透进的光线使我看清了这幅壁画。德拉克罗瓦的Jacob contre l'ange。雅各的箭袋卸在一旁,同天使绞缠在一起。小腿绷得 紧紧的,头向下低着,顶着天使的胸口。力在绞缠着的两个年青的躯 体中爆发出来。我喜欢格列柯过于德拉克罗瓦,但这幅画我早已默记 于心,当我首次翻阅德拉克罗瓦的作品目录时,这两个绞缠着的躯体 就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我万没有想到,在我抽身离去的一刹那,我 已站于此画的原作这前。人间那最为神秘的命运。   巴黎从来没有这样使我着迷。   我推开窗户,在晨雾中,圣心大教堂隐约地矗立在高地之上。我 深吸几口空气。转身准备咖啡,Theo在淋浴。在他的住处,我们看不 到圣心大教堂。   夜晚,登上蒙马特高地,远眺夜幕下的巴黎。在灯火闪跃处,一 个流浪的年青人从西海岸长途旅行,望到了曼哈顿夜色中闪烁的灯火。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第一次踏进纽约这曼哈顿上空萦绕的灯火。 ------------------------------ 描述基于Trauffe的电影l'Amour a 20 ans。 描述基于Capote世后发表的未完之作Answered Prayers。 ◆            日记二篇             01/06/96 Triolo   这回在巴黎,我发明了一盘名为“爵士”的菜,用熏猪肉加伏特 加和Pemplamouse汁做成。Theo在厨房里放着一盒爵士乐磁带,他向我 承认说这是他第一次做爱时听的带子。我至今还记得,Pemplamouse加 伏特加,略带一点苦味。至于Theo做的青豆,我说我尝到了晨曦。   一束阳光照进了窗子,Theo在窗前坐着吸烟。淡蓝透明的烟雾慢 慢地升起,还未升到天花板,就融入了光线之中。窗外,屋顶被午时 的太阳照着,显得无精打彩。邻舍的窗帘遮住了后面的一切。只有一 根天线笔直地朝着天,仿佛是这静观里唯一的动态。   那天我俩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在临近傍晚时,一同穿过索尔 邦,去了趟Gibert书店,回来时路过了巴特农神庙。       九六年六月六日  巴黎及到里尔之间   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在Theo处吃完早餐后,我独自来到地铁站, 准备到使馆教育处取我的行李。   下午五点十分:   坐在从巴黎北站开往里尔的火车上,我的旅程似乎就已开始了。 明天中午将从里尔乘TGV到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   昨晚同Theo讲起我内心的恐惧,恐惧回国后同朋友们交流的困难, 我讲起在三四十年代,傅雷在巴黎求学,学习艺术史,法国文学。回 国后,因处处于时世不符,埋头译书,父子间的飞鸿汇成了《傅雷家 书》。   火车慢慢地起动了,巴黎一点一点离我远去。记得刚到巴黎时, 印象最深的是Carte Noire的广告。当时并不清楚这是咖啡的牌子,只 是carte和noire这两个单词,我很熟悉而已。   火车在加速,我感到一阵困倦,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树木向后飞快闪去,列车已行驶在巴黎和里尔之间的宽敞平原之 上。   昨晚坐在一家咖啡馆前,Theo讲的一段经历在我脑海中呈现出一 幅美丽的画面:   窗外的景色在午后的阳光下很美,很美,车上人很少,很静。几 个同事在天明之前,来到校外的河边。河上飘着初春的融雪,泛着亮 光,河在慢慢地向前流去,暗蓝,暗蓝地。只有水面上的浮雪的亮光 一闪一闪,这几个同事跳入水中,马上又爬上岸来,浑身打着哆嗦, 披上衣服,飞快地向学校宿舍跑去。   ……暗蓝的河面   ……浮雪的闪光   ……身体在晨曦中的印影   很有意思,列车左面是一个个小镇,右侧却是一片绿色的树林, 没有间断。   笔悬在纸上,眼睛望着列车窗外,蓝蓝的天上,浮着一朵白云。 在我前面隔了三排的座位上,一个小伙子淡棕黄的头顶,朝着窗外。 ◆          巴黎的另一段回忆   在巴黎愉快的时光就要数在位于巴黎五区7, Rue de l'essai的一 座楼顶层的厨房中了。   厨房面积不大,两个人坐下之后,第三个人只好坐在门后,出出 进进都得起身相让。洗碗池,冰箱和炉具占据一侧,上面悬着的柜子 里,放着简单的食品。每晚吃完饭后,或是我,或是Theo总把洗完的 碗立在水池边的碗架上。   有一次Theo说在美国碗池一般要高一些,随之做了一个骑马蹲档 式,甚为不雅。我们经常是一个人洗碗,一个人坐在身后聊天,这样 碗在不知不觉中就洗完了。   有的时候,吃完饭我们坐在厨房中一直谈到半夜,Theo室友的到 来才使交谈中段。桌子不大,紧靠着厨房的另一面墙。墙上是一排架 子,摆放着杯子等器具。如果是下午没有什么事的话,那么最惬意的 莫过于点上一支烟,煮上一杯咖啡。青色的烟冉冉升起,慢慢飘向敞 开的窗外,混在午时的阳光之中。Theo抽烟的姿势小心意意的,象是 背着长辈吸烟的中学生。敞开的窗户,使有限的空间得到了延伸。外 面是楼房的中间庭院,正对着我们的是其他住家的窗口,经常是紧闭 的。烟囱突出在倾斜的屋檐上,一根电视天线立在附近。   我想着一个可以形容这个厨房的词,doux,肯定有“温”这个字, 温柔,过于女性化,且不足以表达这厨房中隐隐的nostalogie,对了, 应该有“馨”字,是花香,飘忽不定,引人思念,温馨。我们常说, 但只有当我们联想到什么时,一盏灯光,夜行后推门而来的暖气,对 我来说,则是位于巴黎第五区的这个厨房,才会体验到它的内涵。   在这之后的五月底,我在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发现了一幅作品, 就是一个厨房建在展亭正中,我想作者们同我一样,在之中一定度过 不少愉快的时刻。 ────────────────────────────── 【来信选登】 ◆ 我出生和成长于天津。作为来自大陆的一名同性恋者,我很感谢 你们在增进对同性恋的了解方面所作的工作。   不过我有个问题。在你们发言的一些场合中,几次提起中国专门 针对同性恋的立法。但是我记得1983年在天津曾经看到的一个布 告栏。栏里列了11位被枪决的人,其中7位是犯了“鸡奸罪”。我 当时查了下字典,“鸡奸”的意思是“同性恋行为”。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弄错。你们有没有相应的信息,中国因“鸡 奸罪”被判死刑的总共有多少?                         ──Jack ────────────────────────────── 【爱知行动】    ◆  “紫凤凰”──留美大陆女同性恋者与双性恋者联谊组织   留美的一些大陆女同性恋者与双性恋者成立了联谊组织“紫凤凰 ──中国大陆女同性恋者与双性恋者联谊网”,成员们于97年8月 底在芝加哥举行了第一次联谊聚会。该组织同时也欢迎居住在大陆的 女同志加入,目的在于减轻女同性恋者和双性恋者所面临的巨大社会 压力与情感孤独,建立和加强与朋友和家人的交流,并为大陆的姐妹 们提供支持和资讯。“紫凤凰”联系地址为: lavender_phoenix@hotmail.com和lavenderphoenix@juno.com。    ◆   如何加入北美华人性别与性倾向研究会电子通讯网   您只要给我们发个信(E-mail:listproc@usc.edu),在主题 (subject)栏目中不写任何东西,在正文(body)栏目中写上: subscribe CHLGBT-L空一格,加上姓名(your name),注意在姓名 外面没有括号。然后,你收到一个欢迎信,告诉你如何使用这个电子 通讯网,如何退出这个网,请一定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