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汉◎林◎书◎摘◎≡≡≡            第6期(1999·8·23)            汉林网上书城:www.hanlin.com 《汉林书摘》是《汉林书讯》的姐妹刊物,从新出图书中摘录一些章节向读 者推荐,不定期出版。欲订阅者请送email到majordomo@xys.org,写明: "subscribe hanlin"。欲退订者写明:"unsubscribe hanlin"(引号不要写)。 如果你无法阅读中文国标码email,请向yahoo.com, hotmail.com等网站申请一 个免费email账户再订阅。 书名后面的号码为国际书号ISBN,欲在汉林书城查阅该书,将这个号码copy/ paste到“快速查书”窗口,点击 Go 即可。 ◆◆◆◆◆◆◆◆◆◆◆◆◆◆◆◆◆◆◆◆◆◆◆◆◆◆◆◆◆◆◆◆◆◆◆ 【散文选萃】  ●费曼:逐渐领先 【人情世事】  ●余凤高:肺结核--艺术家的疾病 【人物传记】  ●李辉:鹤--关于聂绀弩的随感  ●叶兆言:闲话章太炎 【历史风云】  ●东史郎:战争曾使我变成吃人野兽  ●孔祥吉:溥仪登极大典记实 【菜谱精选】  ●〖猪肝粉丝汤〗〖青椒拌肚丝〗〖白斩鸡〗〖梅花形苹果〗 【散文选萃】◆◆◆◆◆◆◆◆◆◆◆◆◆◆◆◆◆◆◆◆◆◆◆◆◆◆◆◆◆ ●              逐渐领先 ·费曼· (摘自(美)费曼《你干吗在乎别人怎么想?:充满好奇心的费曼》,中国社会 科学出版社出版,ISBN 7500422636 一九八八年,费曼在勇敢地与癌症抗争了多年后,最终故世了。《纽约时报》 称赞他是“二战以后理论物理学家中最智力超群,反传统习俗,最具有影响力的”。这本书作为《别闹了,费曼先生》的后续,向我们展示了更多他对生活毫无拘束 的热爱,和他更深一层的思索。这里,费曼谈及了教他思考的父亲,和教他爱心 的艾莲。费曼介绍给我们“挑战者号”失事调查委员会的幕后,以及最戏剧性的 一幕:事故起因的谜团被他简单而精妙的一个冰水实验揭开。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那还是在50年代的时候。有一次,我从巴西乘船回来的旅途上,船在千里达 岛停留了一天。于是,我决定乘机参观一下此处的重要城市西班牙港。那时候每 当我去某个城市旅游时,我总是对那个城市贫穷的区域最感兴趣,想看看那些处 于底层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 我到几个小山坡上走了走,到黑人区逛了逛。回来的路上,一个出租车停在 我跟前。司机说:“嘿,你这家伙,想逛一逛城里吗?只要你五个比韦。” 我说:“行啊。”于是就上了出租车。 司机一开始往山坡上开,一些宫殿式建筑物出现在眼前。司机说:“我带你 去看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 我说:“不用了,谢谢你。那些地方在每个城市都差不多。我想去看看穷人 住的地方。坡上那些地方我已经看过了。” “噢,”司机颇感惊讶。“我很乐意带你去那儿,但是完了后,你得让我问 你一个问题。所以,我要你每到一处都仔细地看。” 然后,他带我去了一个东印度人居住的小区。这地儿的住房看来是出自政府 资助的基建项目。司机在一个水泥砖砌成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房子内看起来什么 东西都没有。一个男人坐在房前的台阶上。“看见那个男人了吗?”司机说, “他有一个儿子在马里兰州上医学院。” 然后,为便于我更好地了解这儿的居民,他又去邻居那儿找来一个人。这是 一个满嘴有很多龋齿的女人。 再下一站,司机带我见了两个他非常佩服的女人。他羡慕地说:“她们俩一 起存钱买了一个缝纫机。现在,她们是周围居民的裁缝。”他在把我介绍给她们 时说:“这是一位教授,有意思的是,他想看看我们这儿的居民。” 我们接着看了很多地方。最后司机对我说:“教授,现在该我问你我的这个 问题了。你见到的这些印度人跟黑人一样穷,有些比黑人还穷,但不管怎么样他 们是在往前走。瞧,那个男人送他的儿子上了大学;那两个女人正在做裁缝生意。 可是,我们黑人却什么也没成。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我告诉他我不知道。对几乎每一个问题,我的答案也是如此。但他不 肯接受一个教授说不知道。于是,我试图想出一些我认为是可能的解释。我说: “印度有很悠久的传统。这些传统来自于他们几千年丰富的宗教和哲学文化。虽 然这里的印度人已不再居住生活在印度,但他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了这些生命中对 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传统,这就是,为创造自己的前途而奋斗以及支持自己的孩子 去奋斗。” 我继续说:“我想,对这儿的黑人来说,不幸的是他们没有机会去发展这样 一种悠久的传统;或者说,如果曾经有,也由于外来入侵和奴隶制度而丢失了。” 我不是很清楚是否真的如此,但这是我能给的最好的答复。 出租司机倒觉得我的看法不错。他告诉我他也在计划创造一个美好的前途: 他已攒了一些钱在赌马,如果他赢了,他将自己买一辆出租车,然后他真的能干 得很好。 我告诉他赌马不是个好主意,但他坚持认为这是他的惟一出路。他的出发点 不错,但他的方式方法却是凭运气,我感到很可惜。 我不想继续说教下去,所以,司机带我去了一个热闹的地方,那儿有一个钢 管乐队在演奏非常优美的加力骚音乐,这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人情世事】◆◆◆◆◆◆◆◆◆◆◆◆◆◆◆◆◆◆◆◆◆◆◆◆◆◆◆◆◆ ●             肺结核--艺术家的疾病 ·余凤高· (摘自余凤高著《呻吟声中的思索》,山东画报出版社,ISBN 7806033106 本书是“医学与文化丛书”的一种。本书从文化的角度讲述了人类过去和现 在一些常见重大疾病的渊源和危害,以及人类起初的恐怖和猜测,直到后来有了 比较科学的认识。在此过程中,人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由此还涉及到文学、历 史、宗教、艺术、风俗等各个方面,引发了许多神秘、动人而有趣的故事,是一 部人类重大疾病的文化史,也是一部科学和文学完美结合的作品。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虽然经过高科技检测,从古埃及木乃伊的脊椎骨上发现有结核病的证据,表 明肺结核是一种早在旧石器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古老疾病,但它主要还是在近代随 着工业化的发展才得以迅速传播的一种传染病。 任何人都不可能与外界隔绝。肺结核既然是一种经由呼吸道感染的传染病, 外界中传染肺结核病的结核杆菌又无法被彻底消灭,因此,可以说,每个人都不 可能不受到传染。但并非每个人都会患上肺结核病,那是因为结核杆菌被人感染、 进入人的机体以后,照例会先扩散到人体全身,并在组织内长期潜伏,直到人体 的抵抗力低落之时才致人发病。因此,一个人是否患病,虽然与地理气候、经济 状况、卫生设施、营养条件等客观的外在因素有关,但受染者主观内在的因素也 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如果情绪不佳,睡眠不足,再加上饮食不调,营养不良, 就会降低对付疾病感染的抵抗力,增加受染的可能性。所以毫不奇怪,在体力劳 动者中,患肺结核病的多数是住宿环境和经济条件恶劣的城市贫民;在脑力劳动 者中,患肺结核的多数是精神压抑、心情忧郁、生活没有规律的浪漫艺术家,以 致竟有人说:“肺结核是艺术家的疾病。” “肺结核是艺术家的疾病”这一看法,最初是由于音乐家和文学家这类人中 患肺结核的特别多,从而引起人们的注意。20世纪以来,有关的专家从心理素质 方面研究,特别指出,患这种疾病的人大多都聪慧,富有才华,而且往往多愁善 感,感情强烈而纤细,甚至到了过于敏感、过于脆弱的地步,所以加拿大学者卡 尔·艾博特得出结论:“肺结核与天才和创造力之间有某种联系。”如今,这一 看法已经为更多的人接受了。与此同时,专家们还注意到肺结核病患者与性爱的 密切关系。著名的法国性学家伊凡·布洛赫在他出版于1922年的经典著作《我们 时代的性生活》中曾引用一位学者的话说:“肺结核是性欲望的一个重要成因, 尤其是对于白肤金发碧眼的女子,要比浅黑型的男子更为常见。”的确,人们从 经验中得知,在欧洲,经常出入剧场、舞厅、画室、妓院和贵妇人沙龙的音乐家 和文学家中,这样的肺结核病患者很多。 波兰伟大的钢琴家肖邦身材瘦削,体质虚弱,嗓音低沉;他的眼睛褐色而忧 郁,却放射着充满活力的光;他的手指白皙而纤细,却弹奏出强烈的琴声。一个 多么具有肺结核病体特征的人啊!他是一个具有庄严贵族气质的男子,一个具有 艺术创造天赋的音乐家。原来,有些人以为这位短命的音乐天才是死于心脏疾病, 但医生在他病逝之后的第三天对他做过尸体解剖之后,严肃地宣布:“肺部的病 情比心脏糟得多。”也就是说,天才的肖邦主要还是一个肺结核病人。 肖邦尽管患有肺结核这种消耗性疾病,但并没有因此而影响他的音乐创作, 在爱情的激励下,他的创作灵感更加激烈地涌现。为了躲避寒冷的冬天,肖邦与 他的情人、著名的法国女作家乔治·桑于1818年11月一起去地中海西面的疗养胜 地马霍卡岛旅游,那里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有利于肺结核病的康复。肖邦虽然 有病在身,而且他们住的巴尔德摩萨隐修院破败荒落,物质条件也比较差,但开 始一段时间,他创作的激情和灵感涌现,仍旧使他写出了《叙事曲》、《前奏曲》 等不少优秀的乐曲,有一些甚至就是夜间,在怀着深沉的爱情,等待乔治·桑散 步归来的时候写下来的。1839年在乔治·桑的家乡诺昂度夏时,在玫瑰开放、夜 莺歌唱的花园里,与乔治·桑在一起,他也即兴弹奏、创作出了《夜曲》、《降 B小调奏鸣曲》等不少著名作品。 除了肖邦之外,三百年来的音乐史中,有很多著名的音乐家,也都是患肺结 核病的。十七世纪最重要的英国作曲家亨利·普赛尔是患肺结核死的,他六个孩 子中的三个很可能也是死于此病;十八世纪著名的意大利作曲家乔凡尼·巴蒂斯 塔·佩戈莱西患肺结核病,他的母亲、父亲和一个兄弟也患肺结核;十八世纪意 大利杰出的小提琴家、多产的器乐作曲家卢吉·波凯利尼患肺结核病,他的三个 女儿和第二个妻子可能也是死于此病;十九世纪德国著名作曲家和歌剧导演卡尔· 封·韦伯从童年起就有肺结核,死后解剖证明,他的两肺都有广泛性结核;就是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俄国的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也是肺结核病患者。 他1895年患病时,被认为是胸膜炎,但是很像肺结核。1906年他与生肺结核的表 妹结婚,使他们的一个女儿也患上了肺结核,斯特拉文斯基最后也因肺结核而病 逝……这里仅仅举出了一些中国听众比较熟悉的音乐天才,也已经足够为肺结核 病与艺术创造之间的联系提供有力的例证。 浪漫主义是一种感情方式,也是一种审美情调。浪漫主义艺术家热衷强烈的 感情,赞赏特异的美,又喜欢奇异,这包括德国浪漫主义诗人沃尔夫冈·封·歌 德所指出的“病态”,美国学者威廉·费尔普斯所鉴定的“感伤的情调”和另一 位学者杰夫里·斯科特所强调的“对于死亡的崇拜”。 自古以来,对人体的自然美,多数美学家都强调,只有能够体现青春、健康、 活力的特点,才是美的。人类的祖先,因为出于自卫,进化成为群居的动物,但 其本能仍残存着孤独感,并一直被保留了下来。19世纪动荡不安的生活,造成西 方人的厌倦情绪和忧郁感,再加上基督教禁欲主义的压制,使得浪漫主义有关病 态美的意识,在人性和人类环境的深处滋生或找到共鸣,使人把与自己心灵深层 中的孤独、厌倦和忧郁情绪相联系的事物都看成是美的。法国诗人夏尔·波特莱 尔以“社会上最有意思的东西--一个女人的面容”为具体对象来谈美的定义时, 最清楚不过地表达出了这种病态心理。他说,“美”就是:能够同时满足感官并 引起愁思的迷蒙梦境,它暗示着忧郁、疲倦,甚至厌腻之感;或者暗示着相反的 感觉--一种热忱,一种生活的愿望,同失意或绝望所产生的沉闷心情中的怨恨 相混合。 什么人的面容才会使人感受到愁思、忧郁、疲倦、餍腻、沉闷、怨恨、失意、 绝望呢?惟有有病的或者病态的人,而这些人中间,惟有肺结核病人才最有效地 给人以如此的“美”感。 肺结核是一种消耗性疾病。肺结核病人食欲不振,体重减轻,全身乏力,易 感倦怠,因而精神萎靡,病态伤感。在十九世纪,甚至到了二十世纪的1945年特 效药链霉素等重要药物发明之前,此病可说是不治之症,绝大部分患者最终都难 免一死,惟一的希望或者不如说是安慰,只是能在气候温和、空气清新的环境 中,有充分的营养条件和优越的生活条件,在安闲的休息和良好的护理下,使病 人的机体本身渐渐产生或增强抵抗疾病的能力。所以肺结核虽是一种最后不良的 疾病,同时又是一种悠闲逸适的疾病。肺结核病的这种性质,这种多数患者最终 必死的归宿,以及患病期间所形成的病态美,当然都是浪漫主义艺术家所追求的。 在所有的疾病中,肺结核有它的独特之处。天花、霍乱、鼠疫等急性传染病, 使患者顾不上甚至来不及关心和思考自己的身体和生活。慢性的肺结核病人,如 果经济上允许,则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在优越的条件下整天躺卧在病榻上,读读浪 漫主义小说,沉入浪漫的冥思幻想。另外,多数的病症,都不可能与“美”结缘, 而总是跟形体的损伤和丑陋相联系。只有肺结核,身材瘦削,脸孔白皙,脸颊泛 起淡淡的红晕,以至于传统上它有White Plague(白色的瘟疫)这么一个漂亮的 名字。还有,此病的患者因虚弱而语言、动作都显出温文尔雅,不但形体尚能保 持原有的美,苍白的面容甚至会更有一种风韵,这是浪漫主义者所向往的。“德 国浪漫主义病院”的成员之一诺瓦利斯自己虽然意识到这种疾病的最后总是死亡, 他不但并不在乎,反而觉得是一种幸运。因为在他看来:“……生不过是/爱的 预兆,死则是新婚之吻,/而肉体的腐烂是爱喷出的炽浆。”所以他可以说是愿 意甚至乐于去体验这“沉湎于美丽的/献身死亡的感觉”。他因此病而死,丝毫 不感到遗憾。他在日记上这样写着:“我的死将是我对于最高存在一往情深的明 证……” 像是与诺瓦利斯遥相呼应,英国诗人乔治·拜伦也不但乐于、甚至渴望患肺 结核病,这是“因为夫人们都会说:‘瞧那个可怜的拜伦,垂死之时也是那么的 好看啊!’” 英国的另一位诗人约翰·济慈,情况也是这样。 济慈对外界的一切都有极为灵敏的感受性,对异性和美也有极其强烈的仰慕 心,在漂亮的女性面前,他会情不自禁地设法在她们中间生活,不顾羞耻和难堪。 不用说,他是一个肺结核病患者,这些都可能是这种疾病所赋予他的。1818年, 23岁的济慈在一位友人的家里遇见和认识了孀妇弗郎西斯·布劳尼的大女儿,才 18岁的芳妮·布劳尼。芳妮身材苗条,容貌秀丽,发型修饰时髦,而且风度优雅, 举止得体;特别是她不同于另一类女子,总是显得庄重而自信,充满生气又不失 伤感,像谜一般地激发济慈对她的追求。第一次见面后,芳妮也觉得济慈的谈话 很有趣,于是到第二年春天,两人就成为公开的恋人。不久,芳妮和母亲移居伦 敦北郊,与济慈的朋友查尔斯·布朗隔壁相住。在这里,济慈与芳妮有过6个月 的愉快相处。爱情赋予济慈无穷的灵感,使他创作出了不少极为优秀的诗篇,像 《圣尼亚节的前夕》、《心灵》、《哀感》、《希腊古瓮》、《梦》、《无情的 美人》等,大多都是他与芳妮一起漫步时有了感受才写出来的。著名的诗作《夜 莺颂》便是他坐在布劳尼家花园里的一棵梅树下写的。这些诗和他写给芳妮的信, 从不同的角度歌颂了青春,歌颂了美,但也常常叹息生命的短促,仿佛已经有了 一种预感,预见到了两人爱情的短暂和自己的早逝。 芳妮是一个有强烈社交欲的女性,与济慈的朋友约瑟夫·塞文和查尔斯·布 朗都有密切的交往,虽然实际上她爱的仍旧是济慈。但这使济慈不能忍受。这样 一来,强烈的妒忌和相思之苦所产生的忧郁情绪,就极大地加重了济慈本来就有 的肺结核病,最后竟使病情一天天恶化。济慈自己也意识到肺结核病的严重性, 他的母亲和弟弟以前就是被这种疾病夺去生命的,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比他 们好。于是他终日矛盾重重地思索爱情与死亡。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芳妮和朋友说: “我在散步之时急切地沉思我的一种享受:你的可爱和我死亡的时刻。要是这两 者我同时拥有,那可是多么好啊。” 为了能在温暖宜人的南方疗养肺结核病,济慈去了意大利,但远离芳妮更加 剧了他的病情。1821年,这位祈求爱情也祈求死亡的忧郁诗人,在经受了几个星 期的极度痛苦之后,终于顺从了命运,也顺从了他的愿望,于2月23日长眠于意 大利的罗马。 除济慈和拜伦外,在史蒂文生、契诃夫、卡夫卡、劳伦斯以及中国的郁达夫 等患肺结核病作家的生活和创作中,都可以得出肺结核病是富有创造天才的“艺 术家的疾病”这样的结论。 【人物传记】◆◆◆◆◆◆◆◆◆◆◆◆◆◆◆◆◆◆◆◆◆◆◆◆◆◆◆◆◆ ●            鹤--关于聂绀弩的随感 ·李辉· (摘自《李辉文集·沧桑看云》,花城出版社,ISBN 7536026730 本卷收录在《收获》杂志所开“沧桑看云”专栏中的文章及相似风格的作品, 以长篇随笔的形式,对二十世纪文化人物和文化现象进行描述和思考。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有人把聂绀弩称做“奇才”,也有人把他称做“怪才”。在我看来,他的 “奇”,他的“怪”,均闪动着魏晋风度的影子,闪现着传统名士的遗风,甚至 有人认为他的生命重彩中,还有老庄哲学的光亮。一位对明清文化素有研究的先 生,就对我说过他认为聂绀弩的性情、才华颇与金圣叹相似。晚年时,聂绀弩写 过《我爱金圣叹》,自己说过一生敬重金圣叹。我想这里便有性情相投的原因。 不管如何概括或分析,从各种角度,都可以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浓厚 传统气息的现代人。 这样,在现实社会巨大影子映衬下,他便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多么渺小。他 所处的时代,政治越来越渗透生活每一领域,精神、道德、行为,无不受到它的 界定和约束。他不习惯秩序、纪律、规则等等,它们却成为现代社会必不可少的 存在条件。于是,一方面,他投身于政治,随现实风云起伏而浮沉,另一方面却 执意摆脱现代社会种种束缚,欲在不失自我选择自我挥洒的前提下融入历史行程。 这显然是无法消解的矛盾。生命的悲剧意味乃至讽刺意味,便在时间流动中渐渐 显露出来。 聂绀弩便这样走着自己的人生。代价:漫长的波折与磨难。收获:证实一种 独特生命存在的可能。 熟悉聂绀弩的人,可以钦佩地描述出他早年政治生涯的显赫:大革命时期, 黄埔军校二期学员,海丰农民运动讲习所的教官,演讲时曾由著名农民运动领袖 彭湃做方言翻译: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两年,与许多现代史上著名人物有同窗之 谊,如王明、王稼祥、左权、蒋经国、康泽、谷正纲等……然而,他从没有成为 真正的政治家。他以极大热情投身于社会运动,最后却在最适宜发挥个性的文学 天地里确立了自己的位置。 聂绀弩执意不想让个人消融在集体或者规范之中,对于他在这方面的选择, 《聂绀弩传》(周健强著)有过详细描述。 黄埔军校毕业时,同学大多投身于北伐军,一些人后来成为国共两党赫赫有 名的将军。可他迟疑了。在他看来,当军官无疑是一桩苦差。不仅自己要遵守军 纪,还要强迫别人遵守,既要受辖制于人,还要辖制别人,这是他天性无法忍受 的。于是,当一个个同学走进战火硝烟之时,他考上莫斯科中山大学,离开了祖 国。 莫斯科中山大学其实是一个政治培训中心,学员基本上属于国民党和共产党 两派。然而,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聂绀弩也表现出他的特殊。两年时间里,他 既不属于共产党一派,也不属于国民党一派,更没有加入任何政党团体的愿望, 而是在无政府主义这样一个乌托邦理想之中寄寓自己。回国后,他不是国民党员, 却在国民党中央党务学校担任临时训育员。与此同时,他参与编辑国民党留苏学 生创办的杂志,却在上面发表讽刺蒋介石的文章。当蒋介石要两名黄埔留苏学生 去侍从室做秘书时,聂绀弩和另外一人最有资格入选,可是他谢绝了好友康泽的 推荐。他要走自己的路。 在文化事业中他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在日本,由胡风介绍他加入左联, 1934年他加入了共产党。不过,他并没有丝毫改变生活方式。我想,很大程度上 他看重的是思想与精神的联系,而非其他。 《聂绀弩传》详尽描述了聂绀弩在战争年代参加过的唯一一次党内组织生活, 这是在他来到新四军军部之后: 开会了,军政治部主任第一个讲了话,他讲得很多很长。紧接着是绀弩起来 发言,他很直率地讲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很多观点、提法都与主任的相左。 讲完之后,他以为一定会有一场热烈的讨论或争辩,同志们一定都会像主任和他 一样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因为这完全是同志式的党小组会呀!然而屋内却异样 的清静,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言不发,整个气氛显得有点紧张,而主任 脸上也像是有点不太自然。绀弩完全茫然了。就这样沉默了好久,主任的秘书终 于打破了沉闷,缓缓地含笑说话了。他说:刚才袁主任这么这么讲了,而聂绀弩 同志又那么那么讲,听起来好像是两样的,其实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不过说法 不同,讲得不一样罢了……这位秘书同志的话音刚落,小组会马上就热烈起来, 大家争相发言,以证实主任和秘书讲话是多么中肯,多么正确,绀弩同志的话又 是与主任多么的一致,等等。于是,主任的脸上有了笑意,小组活动在愉快的气 氛中结束了。 入党之后参加的第一次组织活动,在聂绀弩心中便留下这样一幅难以接受的 情景。可以想象,率真的他对那些客套的厌恶。他不愿意看到,个性以如此这般 的方式,淹没在无谓的时间消耗之中。从那之后,聂绀弩再也没有参加任何组织 活动。在人们心目中,他只是成了一个散漫、吊儿郎当的文人,对他的这一特点, 甚至周恩来和陈毅都十分了解,从不安排他担当带有纪律的约束的工作,而是主 张他去做一个文化人可以随意发挥自己的事情。 就这样,投身政治运动的漫长岁月里,一个个对于别人来说十分难得的机遇, 却在聂绀弩身边一一闪过。他俯拾皆是,然而,他只是目光淡淡一扫,随意地甩 甩手,便径自踏上自己的小道潇洒走去,且不管这条小道坦荡或崎岖。 究竟是他理性地执意维护自己的天性,还是天性让他无意之中必然做出如此 选择,这是无法知晓的事。不管怎么说,在他生活的时代,他走着一条别人无法 挤上的路。 聂绀弩的老友楼适夷,在前往八宝山向他遗体告别之前,突然产生一个美丽 的联想。他把聂绀弩想象为一只鹤。在他看来,聂绀弩长得又高又瘦,两条腿特 别长,真像一只鹤。“他如鹤一样的的清丽,鹤一样的高昂,鹤一样屈着一只腿 独立凝思,鹤一样展开双翅,高翔云天。即使在生命的长途,遭逢了多少煮鹤焚 琴的迫害,他还是飘然云端,俯瞰大地的一切,发出震动长空的鹤唳。”(《说 绀弩》) 在所有描述聂绀弩的文字中,我最欣赏楼适夷富有诗意的联想。 这是一只飞翔于历史烟云中的鹤。 然而,它飞得很高,却“高处不胜寒”。一种不被认同不被理解的落寞,云 一般环绕它。它欲潇洒地飞潇洒地吟唱,翅膀却被风摧伤,一滴滴血洒在它的小 道上。 也许聂绀弩并不赞同这样的比喻,甚至会以满不在乎或者轻视的目光盯着你, 奇怪人们怎么会这样美化他(按照他的性格他完全可能这么做)。他从不刻意追 求什么清高,他不会因为别人喜欢什么而做什么,也不会因为在乎别人怎么说而 不去做什么。他在乎自己的选择。 聂绀弩是共产党员,可也没有因为政治上的对垒而中止与康泽的个人友谊, 这的确显得十分特殊。一个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左翼文人,一个是国民党特务要人, 双方心照不宣,并没有影响相互往来。各自都没有放弃各自的原则,但又没有让 原则伤害个人。这也许正是聂绀弩与众不同之处。参与集团政治,却不让个人消 融于原则之中,他更愿意在心中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领地。 他与胡风有着半个多世纪的友谊,正是胡风在日本将他介绍进左联,第一次 参加一个松散的组织。但他始终我行我素,做人的原则交友的原则,在他那里以 特殊的方式体现。1955年,当批判胡风文艺思想时,他撰文参战,还四处应邀做 报告,与此同时,他们夫妇却在胡风夫妇最困难的时刻,给他们送去关怀的温暖。 在胡风被捕三天前的日记中,就有关于聂夫人周颖前来家中“闲谈、打扑克”的 记载。而当时的情景是,《人民日报》刚刚以“反党集团第一批材料”为名发表 舒芜提供的胡风信件,对于胡风,人人惟恐避之不及。在以后彼此先后受难的日 子里,他们两个家庭依然互相安慰,保持着真诚的友谊。 可是,与此同时,聂绀弩与胡风对之深恶痛绝的舒芜也保持着良好往来。在 他担任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人期间,他一直欣赏舒芜的才华,把他视为难得的才 子与得力的编辑。在舒芜成为“右派”之后,他们仍然往来如初,在创作旧体诗 的那些日子里,舒芜更成为他难得的知音。 这便是独立不羁的聂绀弩。他重视的是个人生存方式的选择,虽然在他生活 的时代,必然会招致苦难和误解,他也淡然一笑。 在1955年随反胡风运动而展开的“肃反”运动中,经历如此复杂有如此丰富 人际关系的聂绀弩自然难逃厄运。《聂绀弩传》中说,他回顾往事,自己也感到 恐怖:“他写了长长的交代材料,他的历史也真长,真复杂,他这个人也真莫名 其妙,处处都觉得交代不了,无法取信于人,越写越觉得自己像个国民党,或简 直是由特务机关派来潜伏的敌人,因之也就越写越觉得恐怖。”我不知道,这是 传主当年的真实感受,还是他晚年时的回想,或者作者理性的分析。不管如何, 在那些反省的日子里,聂绀弩很难再有往常的轻松。后来,“反革命分子”没有 落实,但两年之后,“右派分子”的厄运仍然降临。 “文革”中聂绀弩被捕判处无期徒刑的原因,至今没有明确。一说是他仍然 给在四川狱中的胡风写信吟诗,一说他随意“攻击江青、林彪”。不管是哪一种, 使他招致磨难的个人原因,是他与众不同的处世方式。他不可能见容于那个时代。 此时,铁窗内窄小的空间,再也不能任他潇洒漫游。一生不愿受纪律、原则、 规范约束的他,却不能不在这样一个场所消磨生命。我曾经设想,当时他是否会 感受到一种唐·吉诃德面对现实巨大风车时无奈的嘲讽? 后来一想,其实这说明我根本没有理解他。他的别致之处,不仅仅在于自己 确定的生命方式不见容于现实政治而遭遇磨难,更在于他在苦难来临之后仍以自 己的方式去化解。他不会让自己被苦难吞没。如以往一样,他仍然落拓不羁。在 北大荒劳动时期那些旧体诗,已经表现出他的飘逸风度,在狱中亦同样如此。 在狱中他写过一首《沁园春·赠木工李四》,记述他学习的情景:“马恩列 斯,毛主席书,左拥右摊。觉唯心主义,抱头鼠窜;形而上学,哑口无言。滴水 成冰,纸窗如铁,风雪迎春如沁园。披吾被,背《加皮塔尔》,鱼跃于渊。坐穿 几个蒲团,遇人物风流李四官。藐鸡鸣狗盗,孟尝宾客;蛇神牛鬼,小贺章篇。 久想携书,寻师海角,借证平生世界观。今老矣,却穷途罪室,邂逅君焉。” 在我看来,他并非欲在狱中系统地研究政治理论,而是在经典著作中找到精 神自由飞翔的天地。即使在这种别人看来非常庄重非常艰苦的举止之中,他也能 找到他的乐趣与诙谐。当有人对他词中所说背诵《资本论》表示怀疑时,他这样 说:“‘背《加皮塔尔》’,也是真的。一部书几百万字,怎么背呢?您真迂, 背一百字或五十个字,只要是《资本论》上的,不也叫背《资本论》么?”(《 脚印》序)他说得多么轻松而巧妙,甚至带有几分顽童心理,而这,我认为恰恰 是他在逆境中健全心态的生动勾画。 最初知道聂绀弩说自己身上有阿Q精神,我诧异,心里格登一下,似乎触摸 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按照我以往的理解,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胜利法,是作为一 种惰性的国民性来描写来解剖的。后来,当稍稍了解一些聂绀弩的经历和逸事, 我才多少明白一点他所说的“阿Q气”,其实是一种以自我安慰来乐观地面对磨 难的人生态度。和他一样许多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都不避讳自己在逆境中曾以 阿Q精神来支撑生活的信念。为《散宜生诗》做注的朱正先生,他便说过,在知 道聂绀弩自嘲带有阿Q气之前,他就同丁玲、陈明一起感慨过他们都是“阿Q”。 聂绀弩或许具有阿Q那样的精神胜利般的自我陶醉,但形态的相似,并不意 味处在同一层面的生命意义上。更多的时候他则是以悟透人生超越现实的达观, 寻求自我心灵的平衡。“阿Q气是奴性的变种,当然是不好的东西,但人能以它 为精神依靠,从某种情况下活过来,它又是好东西。”晚年时聂绀弩这样说。我 的理解,他即使以具有“阿Q气”而摆脱苦难,但却绝对不带丝毫的奴性。表面 上看,他逆来顺受,自得其乐。实际上他是以极大的智慧和冷静,藐视降临于自 己身上的一切,藐视周围那么多的荣耀、辉煌,乃至巨大的压力。这些在他眼中 不过是一丝淡淡清风,精神世界里,主人始终是他自己。 与友人谈到十年囚室生涯,聂绀弩从来是轻松一笑,反倒从相反的角度看作 自己的庆幸。他对冯亦代说过:“我在监狱中比你们的日子好过得多,至少用不 着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他对楼适夷也说过:“比你们在外边好一些,没有 高帽子,没有喷气式,没有大批判和红卫兵!能安安静静地读书!”在得知爱女 海燕就在他出狱前不久自杀身亡的噩耗后,他痛苦过,但又以这样的理由来安慰 老伴:“陈帅、贺帅们的死不比海燕重要千万倍么?” 他在1976年的出狱,也许最具历史嘲讽意味。一个黄埔军校二期学员,一个 三十年代入党的共产党员,却是在妻子的四处奔走后,适逢大批特赦国民党县团 官员,而侥幸以同样的身份被释放。后来有人为此替他打抱不平,他则是自得其 乐;管它什么待遇,什么级别,只要能出狱回家就行。 在他生存是第一位的。他便是这样坦然地接受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苦难。 他把深刻沉郁的情感,融化在乐观、诙谐、世俗之中,以此来生存于世。当然, 他并不把自己这种生存方式的选择,视为多么伟大多么高尚的境界,他从不。在 这方面,他仍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如何评说。他取“无用(散)终天年(适宜 于生存)”之意来命名自己写于磨难时期的诗歌《散宜生诗》,用自嘲的口吻回 望一生。但是,恰恰是他这样的一生,构造出一个丰富的人格。从北大荒到山西 狱中,可以说,只有他这种胸中能容纳一切快乐或苦难的人,才能让满腹才华在 特殊情境中意外地找到最佳表现。 聂绀弩写于北大荒的诗中,我特别偏爱这首《削土豆种伤手》:“豆上无坑 不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欲把相思栽北国, 难凭赤手建中华。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简单明了的诗句,闪烁 着幽默、诙谐的光彩,同时,又让人体味出讽刺意味。而这些,都包容在他的苦 难生命之中,从而平易、达观中又透出深邃、沉郁。 一个大俗大雅之人,才能写出大俗大雅之诗,才能创千古之新声。 对于这样一种以“阿Q气”微笑着走过苦难的生命,“文革”之后经历不同 性格不同的人,都以相似的钦佩而予以赞美。自嘲带有“阿Q气”的聂绀弩,想 必从不曾想到,他随天性而挥洒的精神,会赢得许多庄重的赞美。 他是在生命接近于终点时,被人们发现了这样一种生存方式的价值。对于他 这样一个人,历史的步履显得多么迟缓与呆滞。只是在他的暮年,只是当他告别 人间之后,更多的理解与推崇才给予了他。不过,这足以安慰他的灵魂。不,他 本不需要这些。他如此从漫长小道走来,也就那样走去。所有这些理解与赞许, 与其说是对他的补偿,不如说这是在原宥他生存的时代本身,这是在安慰和启示 现在或者将来的人们。 ●               闲话章太炎 ·叶兆言· (摘自叶兆言著《闲话三种》,百花文艺出版社,ISBN 7530626485 本书为“文人闲话丛书”之一,取名三种,指的是本书收入的三部分文章: 一部分是写当代青年作家的,刘恒、刘震云、王朔、余华、王安忆、苏童等,一 部分是谈论旧时文人学士的,如章太炎、吴宓、陈寅恪、齐白石、傅抱石等,还 有一部分是写南京的风土人情的,南京的作家、南京的男人女人,南京的吃喝玩 乐等。读这些文章,有如换一种角度看人,看生活,别有一番情趣,相信会有所 获益。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鲁迅应该算是章太炎的私淑弟子,因为他在日本留学时,正经八百地听过太 炎先生的课。后来各人走的路不同,志也不同,章太炎死了以后,鲁迅写文章纪 念他,首先赞叹的,不是太炎先生的学问,而是他的革命经历。有一段文字棒得 让人好眼红,不敢忘记: 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之门,大诟袁世凯 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 命之志,终不屈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 后生的楷范。 章太炎的革命经历,现在许多人怕是已经不知道。我们这些长在红旗下的人, 所习惯的革命,多是形容共产党的活动。其实在推翻满清政府的革命运动中,章 太炎是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我敬佩章太炎,不是因为他创建光复会参加同盟会的革命经历。记得上 大学时学古文,古文教师几乎言必称章黄。章是章太炎,黄便是太炎先生的大弟 子黄侃。《章太炎先生国学讲演录》是研究国学的人不敢不读的一本书,章太炎 是真正的大师。他的学问太大,有成就的弟子遍天下,可是敢称古文大师,没有 第二人。毫无疑问,我最初折服的是章太炎的国学。无知因此胆大,我曾经对古 文今文之争产生过一点兴趣。国学实在太深奥了,我不过是站在国学的门口,往 里面多看了几眼,便匆匆离去。作为孤陋寡闻的人,我所以偏爱古文,而不屑于 今文,完全是因为章太炎。对于今文大师康有为,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喜欢,对 于另一位今文大师刘师培,也是莫名其妙不喜欢,说穿了,都是因为太喜欢章太 炎的缘故。 有人问章太炎,他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章太炎笑了笑,说都 不是。他的回答让提问者大吃一惊,说自己是医学第一。艺高人胆大,口气也大, 这种大话,只有大学问家才会说,才敢说。譬如齐白石先生就称自己诗最好。后 来者如我辈不敢妄断是非曲折,只能作为谈资说说而已。章太炎的确懂医,著有 《猝病新论》和《霍乱论》。 后来我终于发现,自己喜欢章太炎,更多的,还是喜欢他的名士气。窃国大 盗袁世凯称帝,章太炎曾拟模仿明朝的方孝孺故事,身穿麻衣、手执方杖、痛哭 于国门,以此哀悼共和的灭亡。后来经一帮朋友的极力劝阻,章太炎才打消这念 头。这是一场很好看的戏,此事如果当真的话,它的戏剧性绝不亚于摇着折扇、 扇柄上坠着金光灿灿的大勋章,堂而皇之跑去见袁大总统有趣。 人怕出名猪怕壮,学问和资历真到了章太炎这份上,狠毒如袁世凯也拿他没 办法。于是只好将就着把章太炎软禁起来,这一软禁就是三年,一直到袁世凯病 死才恢复自由。章太炎要不是他的学问和资历,怕是早就让袁世凯当毛贼一般杀 掉了。我平时喜欢胡乱看书,每次看到被软禁时的章太炎的一些轶事,便有些激 动,忍不住想说给别人听。太炎先生爱喝酒,古来名士都有这毛病。酒能助兴, 更能壮胆,囚禁时的章太炎威武不屈,雄风犹在,逢酒则醉,醉了则怒骂,有时 干脆在窗壁上遍书“袁贼”二字。这还不过瘾,便在院子里掘树根,挖了一个洞, 写无数诅咒袁世凯的纸,扔进洞里去烧,一边烧,一边大呼“袁贼”烧死了。 章太炎被软禁,当时的军政治法处长陆建章对其相当敬佩。陆建章在北洋也 算是位居要职,他好像是冯玉祥的舅舅,不是舅舅也是什么亲戚。后来章太炎被 移往龙泉寺关押,陆建章亲自骑马在前开道以示恭敬,人们都感到奇怪,没见过 如此礼遇一名囚徒。问陆,陆回答说:他日太炎若能为我草一檄文,则我可少用 十万兵马,安得不尊重。军政治法处长如此,底下当宪兵的自然不敢怠慢。据说 章太炎不止一次挥杖驱逐前来保护他的宪兵,结果宪兵不得不换上便服伺候章太 炎。 袁世凯的亲信陈宦对章太炎的评价更高,因为章太炎最初见到陈宦时,便说 过陈宦这人是第一等人物,然而日后灭亡民国者,必此人无疑。这话传到了陈宦 耳朵里,陈因此对章恨之入骨,章太炎后来被囚禁,和陈宦的谗言有极大关系。 太炎先生死后,陈宦常对人追悔说:太炎殁,世间无真知我陈某者。太炎真知我, 我也真知太炎。彼陆建章谓得太炎一篇文字,胜过十万兵马,犹轻视太炎耳;我 则谓太炎一语,足定天下之安危也。袁世凯称帝,最终失败,和陈宦关键时刻的 倒戈有绝对关系。关于袁世凯的倒台,有一幅著名的对联: 起病六君子 送命二陈汤 “六君子”和“二陈汤”恰巧都是中药名,六君子是拥袁称帝的筹安会六个 人,二陈汤是陈宦、陈树藩和汤芗铭。二陈和汤的临阵倒戈,敲响了袁氏的丧钟。 袁世凯当年接到位于前线的陈宦宣布独立的通电,犹如五雷击顶,没多少时候便 送了命。陈宦所以忌恨章太炎,是因为章太炎火眼金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野心。 章太炎在世,常被戏称之为章疯子。这疯没有任何贬的意思。他被囚时,有 人奉袁世凯的命令,送钱给他,他先是一言不发,随后突然站起来,抢过钱往来 人的脸上便砸,瞪圆了眼睛大骂“袁奴滚走”。更有趣的是,他曾经书呆子兮兮 地忽发奇想,打算从囚禁的地方逃走,托人买好了离京的火车票。同人知道他出 门必被阻止,插翅难逃,便设宴邀他纵饮狂欢。为了拖延时间,有人倡议以“骂 袁”为酒令,章太炎大喜,结果酒喝多了,骂袁也骂痛快了,上车的时候也误了。 这便是著名的“纵酒骂袁以致误车”。 章太炎绝过食,决心以死来和袁世凯对抗,他终日用大幅纸,或干脆就在墙 上,大书“死”字。袁世凯早就想杀章太炎,但是害怕遗臭万年,迟迟不敢下手。 章太炎真饿死了,也许反而称了袁世凯的心。很多人劝都没用,临了有一个熟悉 的朋友去他,正说到高兴的时候,借口肚子饿了,要回去吃饭。章太炎谈兴正浓, 意犹未尽,让朋友就在牢里吃,朋友正色说:你正为民国存亡绝食,我怎么忍心 据案大嚼。章太炎左右为难,又要继续绝食,又舍不得朋友走,想了一会儿,说 我陪你吃,于是绝食结束。 章太炎早年在东京讲学时,有十大弟子。十大弟子个个名成功就,如经学大 师黄侃、鲁迅和周作人,还有钱玄同、朱逖先、汪旭初等。名师高徒,后人想起 来,不能不羡慕。 【历史风云】◆◆◆◆◆◆◆◆◆◆◆◆◆◆◆◆◆◆◆◆◆◆◆◆◆◆◆◆◆ ●            战争曾使我变成吃人野兽 ·〔日〕东史郎· (摘自《东史郎日记》,江苏教育出版社,ISBN 7534334810   这是一部从加害者角度真实记录60多年前日军侵华暴行的日记。作者东史 郎1937年8月在他25岁时应召入伍,参加了日本的侵华战争。但正如他自 己所说,虽然是日本军人,但他同样是人,是灵魂中并存着正直与邪恶、美丽与 丑陋的矛盾的人。半个多世纪以前,战争把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吃人的野兽; 今天,老人那曾泯灭的人性中的正直与善良被唤醒,他将记录侵略者残暴行径的 战时日记公诸于世,以戒来者,并告慰自己忏悔的心灵,其中不乏他当年一步步 迈向罪恶的矛盾心态。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三月二十四日。   防卫工程已经完成了。工程结束之时,就是这些一直顺从劳作的十六个苦力 上西天之日。   小队长村下少尉就是否杀他们一事,召集我们讨论。我认为不该杀这群可怜 的老年人,当然里面也有壮年男子。他们都是农民,不是敌人。他们一直很驯服 地劳动,没有半点反抗之意,把我们的意志当成他们自己的意志。我主张应该释 放这些人。   “他们都是些善良的农民,而且干活很卖力,很听话,他们可没有半点反抗。 我认为不能杀这些人。这样做不人道。”   “难道战争中还有人道可言?”   “战争中果真没有人道吗?”   “心里想着人道,还能去打仗吗?”   “我认为即使在战争期间,有的时候也还是必须讲人道的。当然并不是指任 何时候。”   “你说的人道就是同情心吗?”   “不,讲人道不仅仅就是有同情心,我只知道字典上写的定义是:人所应遵 循的道义。我不了解其他的哲学含义。我通过战争,尝试考虑人道这个问题,但 怎么都弄不懂。我现在正为虐杀和人道这两个定义而烦恼。我认为自己还是能分 清人道之外的、战争期间士兵所应遵循的军之道。我挥刀砍杀敌人时不会有半点 犹豫。但去杀这些农民,这些安分干活的人时,还是应该考虑考虑。我无法从哲 学的角度来说明人道这个问题,但我感到不应该杀他们。”   “你能证明他们都是些善良的农民吗?”   “他们肯定是农民,要是敌兵的话,那天早上就不会呆在村子里了。”   “这话就说得太武断了。我也并不认为他们全是残敌。但万一这里面混了一 个敌人,那事态可就严重了。而我们又无法找出这个敌人,我们小队里没人会说 支那话。释放他们就意味着敌军的来袭。还是要杀!可能你会同情他们。我真弄 不懂你怎么会同情他们的。没想到你的本质中还有这一面。但无论如何要杀。”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我们是不会去爱敌人的。爱敌人就是恨自己的部队。 作为小队长,我不能让自己手下的任何人受伤。”   我心中很不同意,甚至反感小队长的作为。我真心地希望他们能获得释放, 几次为他们求情。要是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的话,那该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啊!   无辜的家人被虐杀,自己的房子也被毁坏了,现在被强制押来做苦役,到头 来还是要被砍头。   我望着被排成一列的支那人的脸。他们的脸上满是紧张与痛苦。他们没有哼 一声,也没说半句话,只是高昂着脖子,怒瞪的双眼像猛兽的獠牙一般锐利。他 们从没想到会被砍头,直到脖子上套起了绳子,才意识到死神离他们不远了。   不知为什么,从左边数第四个老人总让我想起我的父亲。他脸颊下凹,有些 秃顶,几条皱纹分成左右向两边长长地延伸。嘴巴不大,下巴有点翘,上面长满 了胡子。颧骨向外凸,但脸部很瘦,他的面容有点像我年迈的父亲。这样一想, 就越发觉得他可怜。两天前,我给了这个老人两盒烟。今天我本想在他临终前再 给他一支,谁知他从怀里取出了前几天我给他的烟。我擦了火柴想给他点着,他 却满脸愤怒,把烟给扔了出去。只要是日本兵给的,哪怕一支烟,他都不愿接受。   我看看自己手中燃灭的火柴梗,又看看他的脸,没有作声。我能理解他此刻 的心情,我不会因他采取这种态度而恨他。虽然平时奴役他干苦力活,但因为他 与我父亲很像,让我恨不起他来。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从刀下救出这个老人。   我叫了起来:“不要杀这个老人!”   这时,川土、木下、竹间、荒山这群混蛋——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混蛋— —齐声反对。   无奈之下,我沮丧地回到了房间。但当我从窗口看到十六个人像被拉往屠宰 场的羔羊一般慢慢向前挪步时,又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就冲出房间追了上 去。川土、竹间、木下、荒山这些士兵就像赶着小羊的狼一般,得意非凡。他们 就像耐不住饥饿的恶狼会时不时去舔舔小羊的腿一般,一会儿甩着鞭子抽,一会 儿抡起棍子用力往他们背上打去,一会儿用脚踢,一会儿又像训一条狗一般大声 斥责。   那些可怜的老人,时而被踢得滚在地上,时而被打得弯下腰,时而被推得东 倒西歪。他们四个士兵好像在炫耀谁更凶狠,谁更毒辣。我对他们没有半点好感。 他们觉得恶狼扑向小羊是天经地义的事,从他们的态度里看不出一丝罪恶感和良 心的谴责。   在残酷的战场上,良心和道德应该以什么形式出现呢?   没一会儿,十六个苦力都被处决了。野口目击了整个过程,他这样说道:   “他们被带到半山腰。在那儿有一条倾斜度不大的小路。他们就是在路边被 杀的。他们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个个都很镇静。他们从容地坐下,把脖子 向前伸,那种泰然的态度真让人叹服。人们经常说古日本的武士个个视死如归, 他们从容的态度,绝不亚于日本的武士。他们里面只有两个人试图逃命。   “担任战车队队长的中尉砍了四个人头。他的动作熟练而利落,大家看了都 很佩服。中尉在砍第五个人的头时,说要留一点皮肉。他的刀功实在是到家了, 遭砍的头垂挂下来,只有一点点皮肉与身体连着。   “那些人眼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杀,没有露出一丝反抗与恐惧。轮到自己时, 还向前迈出一步,那样子不像是将被砍头的人,倒像去天堂似的。   “荒山用刺刀挑了一个、两个、三个,当他准备挑第四个时,只见那个四十 出头、人高马大的汉子一下子站起身,完全是一副敞开胸膛任你刺的气势。他的 眼睛狠狠地瞪着荒山。荒山‘嘿’地刺了一刀。他应声倒了下去,但突然像想起 了什么似的‘啊’的一声,睁大眼睛,又站了起来。任凭胸口的血汩汩地往外流, 他用日语叫了一句‘上等兵’,然后叉开双腿稳稳地站住,还举起右手微笑了一 下,似乎在等着第二刀。   “他的样子非常壮烈,我们个个都给惊呆了。   “荒山嘴里叫着‘妈的’上去又是一刀。这个汉子总算咽气了。”   我听了他的话后,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看来他们里面果然混有残 敌,就是那个壮年汉子。   坦克队士兵征收时带回来的四个支那人今天要被处死。当时,路过我们驻地 附近的人、征收来扛行李的苦力都被我们杀了。潞王坟车站成了屠杀场。我们是 死神。   我本来就打算杀掉他们。这四个支那人中有三个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 个是超过四十岁的中年人。   昨晚,小队长说要借给我军刀。我原打算用小队长的军刀,不知何故临到斩 杀时,小队长没有借给我。不知是小队长讨厌他的军刀会沾染血迹,还是怕把刀 弄断。我猜想他或许觉得军刀上沾了血迹是不吉利的。不过,明知军刀的用途, 却怕被染上血迹,这种想法很愚蠢。小队长村下少尉还没有经历过战争,并且从 未杀过人。   我不得已借了车站工作人员的一把一尺八寸长的日本刀。这四个人将被带到 昨天杀死十六个苦力的地方。我在借刀的时候,听到“逃跑了”的喊声,回头看 去,一个年轻人飞快地跑着,小队长和两三个士兵在后面追赶。我猛地拔出刀追 了上去。   全是泥土的田地,由于昨晚下了雨,满地泥泞,烂泥粘在腿上,跑不快。年 轻人拼命地奔跑,可是已经筋疲力尽,他似乎已经感到死神追来了,并且以很大 的气势追来。如果被抓到,必死无疑。   追赶的人怒气冲冲,一步一步地逼近年轻人。突然,年轻人好像是绊到了什 么,或许是发了疯的脚不听使唤,他一下子摔倒了,但他马上又站起来试图再跑。 可是已经晚了,追赶的人抓住了他。其他士兵忙乱地用刺刀挑他。年轻人被强行 拉起来,走过来时,头上脸上流着血,满身是血。   我绕到他的身后准备杀他。这时,小队长发话,带到山里后再干掉他。“快 走!”我怒吼着跟在青年的后面。追赶的人们气喘吁吁地发怒道:“畜生,你敢 跑!”   我跟在青年的身后,看到他脖子上流着血,我一时冲动地想就这么走着杀了 他。我大声叫道:“杀!”可是小队长制止说:“再往前走。”不久,我们来到 了扔着昨天杀掉的尸体附近,我猛地从鞘里拔出刀。战友取下系在年轻人脖子上 的带子,脱去他的上衣。   我原想就这么站着容易砍,可战友们说“跪着试试”,让年轻人跪下了。 “嘿!”我使劲儿砍下去。用刀砍人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一瞬间,我 闭上了眼睛。砍的同时,我把刀斜了一下,自然我的身体也斜着,没有去看年轻 人的死。   站在我身后的 之岛一等兵叫道:“啊,太上了!”回头一看,年轻人服服 帖帖,已奄奄一息,耳朵上方的头部已被砍去一半左右,刀口下方血突然像细细 的喷泉似的喷出五六寸高,那血红的刀口像裂为两半的石榴,裂口大约有两寸长。 年轻人被砍的瞬间,哼也没哼。砍的瞬间我也什么都不想,可是看到那石榴般皮 开肉绽的刀口时,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那时,我想砍得顺利就能一刀解决。我原来打算对准脖子的,可是没有砍准。 从砍的刀口来判断,可以看出我是用了相当大的力气的。   站在旁边的岛田说,他为我的干劲吓了一跳。   接着,野口一等兵砍了另外一个人。也仅仅是一瞬间。被砍的年轻人痛苦地 挣扎着,两三个士兵不得已一起刺死了他。   那个四十八岁的男子到现在还难看地哭叫着求饶,不好对付。他拼命地纠缠 着。最好是放他跑然后从背后杀死他。我们对他说:“逃吧!”可他没有逃,一 直哭叫着哀求。   小队长下令:“就地处决!”和昨天杀的十六个人加起来正好是二十个。这 二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半山腰上。   我们从山上下来,在已烧好了水的陶缸里洗澡,然后大吃大喝。最近,几乎 每天晚上我们都要喝酒唱歌。对我们来说,晚上的酒宴是最愉快的,唱袈裟曲是 最快乐的,今晚也如此。我们酒后大醉,躺倒在地。   三月二十五日。   小道在月色下清晰可见。我们默默地走着,刺刀尖泛着白光,只有笨重的靴 子声,“吧嚓吧嚓”在寂静的山间回响。走了一会儿,我们看到左边稻田里横着 一具尸体,是昨天下午杀掉的那个家伙。往前走了十五六米,又看到右边的三具 尸体。我杀的那个家伙也紧紧地伏在地上。都是昨天刚杀过的新鲜的尸体。我不 想看我亲手杀的那个人,于是尽量不去看。   那个临死前表现不好的四十八岁的男子,蠢笨的身躯被翻了过来,月光可怕 地照在他那张难看的脸上。在昨天下午三点,距现在十三个小时以前,还是活生 生的那个顽强地乞求饶命的大男人,现在被冰冷的夜露淋湿了,月光在他的尸体 上玩耍。   “这二十个人应该恨我们。”   “那当然,没有一个人会感谢你杀了他的,特别是要愤恨东,我们这里杀人 的只有东。”   “说什么啊,我杀的那家伙,一刀就把大脑砍掉,他什么都不会想了。”   忽然,那石榴般流血的刀口和血喷出来的情景,在我眼前闪现,我一阵恶心。   “你们认为杀死的二十人中最冤的是哪一个?”   “是那个四十八岁的大男人。因为他说有父母、有妻子、有孩子,并且顽强 地乞求饶命。”   “我讨厌了,别说这些吧。”   不知是谁最后说了一句,大家一下子都沉默了,但是,谁也没有感到恐怖。 战争时期就是这样吧。不久,我们来到前天杀死的十六具尸体的地方。一、二、 三……十六,真是十六个。这些尸体有的头歪着,有的头朝下,有的头仰着,满 地都是。断头的躯干发怒地冲着苍天。捅过的尸体像随便扔掉的衣服一样横在那 儿。   那个对着荒原上等兵大叫、龇牙咧嘴地傻笑的男人,即使在地狱里也会被这 场暴风骤雨蛮横地刮倒吧。   无论哪一具尸体都好像被大地紧紧地吸住,静静的,一动也不动。这时,暗 淡的月光徘徊在这些尸体上。   “没什么异常,是十六具。”   “十六。”   我们又沉默地往下走。下面的山坡上有四具尸体。我杀的那个年轻人垂着头 趴在那里。头后部的刀口在夜色中呈黑红色,干裂了。我突然闭上眼睛,不想再 看。   “回去吧。”我说着,迈开脚步。那石榴般的刀口浮现在眼前。   “唱袈裟曲吧。”我刚说完,大家就唱了起来:“不能恋慕的外乡人……” 大家齐声地唱着。黑夜里寂静的山上,响彻着袈裟曲。这是对死者的超度。唱完 一段袈裟曲,突然我的头脑里又若隐若现地浮出那石榴般的刀口。然后我又唱起 袈裟曲。   石榴般的刀口若隐若现,实在是讨厌。但我感觉不到任何恐怖和不安,完全 是一种坦然的心态。 ●            溥仪登极大典记实 ·孔祥吉· (摘自孔祥吉《晚清佚闻丛考--以戊戌维新为中心》,巴蜀书社出版,ISBN 7805238332 作者原为中国人民大学晚清史研究室主任,现为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 心研究员。本书作者依据他在国内外新发现的清宫档案、私家函稿手札、日记密 录等,写下了这部有关戊戌维新的掌故与人物的书,解开了晚清一些历史谜团, 重新评价当时的历史人物,澄清了学术界的某些争议问题,文笔流畅生动、引人 入胜,特别是其中列举的大量鲜为人知的材料,不仅满足读者探密求奇之需,也 可供专业人士参阅。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近年来,关于末代皇帝--溥仪的电影与戏剧上演了不少,然而,有关溥仪一 生中最重要、最辉煌的场面,即在故宫太和殿的登极大典,表现得却很不真实, 可谓漏洞百出。比如,曾荣获奥斯卡金奖的电影《末代皇帝》,在演这场戏时, 竟让刚刚三岁的溥仪,从太和殿的宝座上大摇大摆地走下来,步出殿门之外,向 那些正在行三跪九叩大礼的群臣们招手致意,举臂欢呼,这里的艺术夸张实在太 过分,使人难免有啼笑皆非之感。后来,国内也拍了一部数十集的电视连续剧 《末代皇帝》,情节比获奖的电影要真实细致得多,然而,关于宣统登极大典一 场,也还是有漏洞,剧中的溥仪由其父摄政王载沣抱着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接 受群臣之朝拜。记得数年前在北京曾同溥仪之二弟溥仁先生谈起这一场面,溥仁 先生谓:“太和殿里的宝座只有皇上能坐,摄政王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公然违制。” 然而,溥仪当时只有三岁,据说又啼哭不止,这样一个小皇帝,怎么能安然坐在 宝座上呢? 这个问题我们探讨了很久,都没有能搞清楚,后来我在翻阅恽毓鼎的日记手 稿时,才找到答案。 恽毓鼎(1863-1917年)字薇孙,室号澄斋,原籍江苏常州,寄籍顺天府大 兴县,出身世宦之家,“两代封疆,两代侍从”。恽氏在考中进士后被选为庶吉 士,散馆授编修,光绪二十三年充任日讲起居注官,次年充侍讲学士,在宦途上 可谓一帆风顺。由于恽氏任职起居注官,因此朝廷的许多重大庆典他都亲自参预, “侍璃头,领兰台”,在日记中留下许多翔实记戴,有关宣统皇帝登极大典的许 多细节,恽氏均有涉及。现根据恽氏《澄斋日记》并参酌其他档案文献,将宣统 皇帝登极之经过,略叙如下: 根据钦天监所选定的吉日良辰,溥仪的登极典礼于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初九 日在大内太和殿举行。是日天朗气清,不甚寒冷。凌晨,礼部鸿胪寺官员,预先 在太和殿内东侧设一存放诏书之黄案,丹陛正中亦设一黄案,銮仪卫设黄盖、云 盘于丹墀内,礼部于午门外设龙亭香亭。工部官员则在天安门城楼之堞口正中, 预设金凤朵云,并于东边第一间,设宣诏台,在宣诏之前,有司领催耆老咸集天 安门外金水桥南侧等候。根据大典程序,皇帝在御太和殿之前,首先要在中和殿 接受御前大臣及各执事大臣之朝贺。恽毓鼎在日记中写道: “本日皇上升太和殿即皇帝位,颁恩诏赦天下,巳刻初,毓鼎丧服诣史馆, 易朝服,趋中和殿庭,初刻,监国抱上坐小辇自乾清宫来,御中和殿受御前内廷 及各执事大臣朝贺,起居注官四员序立庭西,向上行三跪九叩礼。上啼哭索母, 声甚厉。臣等匆匆礼毕,即趋至太和殿。” 上引恽氏日记谓穿“丧服”,盖当时正值光绪帝及慈禧刚去世未久,举朝哀 掉,故廷臣皆须丧服入值,而溥仪登极又是喜庆之典,因此恽氏有先到史馆,再 易朝服之说。接下来,恽氏又详细记述了在太和殿之见闻: 臣于“太和殿内第三柱前侍班,监国抱上步行,自殿后门入,升宝座,上啼 哭不肯就座。监国一足立脚踏上,一膝跪宝座上,扶上立于座上。四服事太监在 旁慰劝,上哭不止,言欲回家,不愿在此。鸣鞭赞礼,王公百官行礼。大学士捧 诏向上跪,旋起,出殿门,授内阁学士恭捧以出,礼部堂官跪奏礼成。按礼,皇 上应目送恩诏出午门后,始下宝座,此次因上啼不止,殿敞天寒,恐圣体过伤, 诏下阶即礼成。太监一员抱上退,臣等亦退。恩诏至天安门登楼,用彩凤衔之下 坠。礼部官以云盘承之,恭读诏书。百官吏民在金水桥前行礼,跪听毕,乃置诏 于黄亭,以一黄伞导之,出大清门,毓鼎仍回至史馆,反丧服由东安门出,归寓。 皇上御小朝服,天颜甚温润。臣自丁酉年(按,光绪言二十三年)充起居注官, 侍大行皇帝凡十二年,每值升殿,御仗排列,提炉及御前大臣前引,大行皇帝乘 舆随之,迨礼毕则步行升舆而去。臣在香案前瞻依亲切,如是者以为常,今日御 仗依然,而大行皇帝已不复见矣,不禁凄然泪下。” [《李辉文集.沧桑看云》(7536026730),李辉 著,花城出版社出版] 【菜谱精选】◆◆◆◆◆◆◆◆◆◆◆◆◆◆◆◆◆◆◆◆◆◆◆◆◆◆◆◆◆ 〖猪肝粉丝汤〗 原料:猪肝50克,干粉丝25克,酱油15克,味精2克,黄酒10克,猪油15克,细 盐3克,高汤1000克。 制法 1、将猪肝洗净,切成对0.3厘米宽的长条,然后再横着切薄片。干粉丝用 温水发软待用。 2、汤锅置旺火上,放入高汤,烧开以后,下入猪肝、粉丝、酱油、细盐、 黄酒及味精,再开后,加入猪油,起锅盛入汤碗内即成。 特点:汤鲜,汁浓。 〖青椒拌肚丝〗 原料:酱猪肚200克,青椒10克,香油20克,酱油10克,味精少许。 制法: 1、将酱肚切成细丝,放入盘中。 2、将青椒择洗干净,切细丝和香油,酱油、味精一同放入碗中,调匀,浇 在肚丝上即成。 特点:制作简便,味道浓厚,是下酒佳肴。 (摘自王丽茹、李兴春主编《巧做下水500法》,学苑出版社,ISBN 7507702502 下水的营养丰富,下水的做法也多样。这本书正是以家畜、家禽的心、肝、 肺、肾、肠、肚等内脏为原料,介绍了500余种下水的做法。详细地介绍了它们的 用料、制法及特点。这些菜肴,原料常见而选料特异,制作新颖,风味浓郁。这 本书既可给一般家庭的餐桌增添美味佳肴提供理论指导,又可帮助专业厨师掌握 更多的技艺。) 〖白斩鸡〗 用料:鸡腿4只(1500克),料酒20克,盐30克,味精10克,葱10克,姜10克, 花椒10克。 制法: ①将鸡腿洗净。葱切段,姜去皮切块,并用刀略拍。 ②在盛有鸡腿的器皿中,加入料酒、盐、味精、葱段、姜块、花椒,并用这 些调料在鸡腿表面上揉擦多次,这样便于入味。将腌过的鸡腿放置3~4个小时。 ③在盛有鸡腿的器皿中,加水没过鸡腿后,放入蒸锅中蒸1小时。 ④将晾凉的鸡腿顶刀(刀与原料夹角为90度)剁成宽1.5厘米的块,码放在盘 子中间即可。 说明:此菜口味咸鲜,肉质鲜嫩,色泽洁白。食用时可以在原料上再浇一些原汁。 〖梅花形苹果〗 用料:苹果1个,绿樱桃1颗,牙签5根 制法: ①将苹果洗净,切开后去掉子儿,切成橘瓣形,3个一组码放在盘中,堆成梅 花形,中间放一颗绿樱桃点缀。 ②将牙签放到盘边,供客人取用,见右图所示。 说明:如果原料口味较酸,可淋上少许蜜汁,既可调整口味,又可使表面光亮。 (摘自苗大林编著《家宴冷餐谱》,金盾出版社,ISBN 7508200829 家庭冷餐会是一种正在兴起的全新的家庭宴请形式。本书是一本指导举办冷 餐家宴的参考书。书中除叙述家庭冷餐会的特点、器皿和菜肴组成,常用饮料、 食品雕刻等一般常识外,还详细介绍了近150种冷菜、热菜、面点、水果拼盘的 制作方法,具有较强的知识性和实用性。其原料普通,制法简便,可供一般家庭 学习使用。) ◆◆◆◆◆◆◆◆◆◆◆◆◆◆◆◆◆◆◆◆◆◆◆◆◆◆◆◆◆◆◆◆◆◆◆ 本期编辑:方舟子 汉林书城网站:http://www.hanli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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