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汉◎林◎书◎摘◎≡≡≡            第1期(1999·2·19)            汉林网上书城:www.hanlin.com 《汉林书摘》是《汉林书讯》的姐妹刊物,从新出图书中摘录一些章节向读 者推荐,不定期出版。欲订阅者请送email到majordomo@xys.org,写明: "subscribe hanlin"。欲退订者写明:"unsubscribe hanlin"(引号不要写)。 如果你无法阅读中文国标码email,请向yahoo.com, hotmail.com等网站申请一 个免费email账户再订阅。 书名后面的号码为国际书号ISBN,欲在汉林书城查阅该书,将这个号码copy/ paste到“快速查书”窗口,点击 Go 即可。 ◆◆◆◆◆◆◆◆◆◆◆◆◆◆◆◆◆◆◆◆◆◆◆◆◆◆◆◆◆◆◆◆◆◆◆ 【散文选萃】  ●张承志:汉家寨  ●龙应台:黄昏唐人街 【人情世事】  ●解思忠:“还是五六十年代好” 【人物传记】  ●张宁:最后一次见林彪  ●从维熙:步入“桃花源” 【历史风云】  ●黄仁宇:明代历史的特性 【古文鉴赏】  ●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苏轼:观棋  ●吴锡麒:寄邹论园 【词语小辞典】  ●〖倡〗〖空〗〖完〗〖痴人说梦〗〖狐假虎威〗 【百科小辞典】  ●〖诸子百家〗〖西湖龙井〗〖天葬〗〖催吐疗法〗 【菜谱精选】  ●〖开洋炒蛋〗〖桔味黄瓜〗〖香雪醉肉〗〖葱鱼〗〖蝴蝶虾〗 【散文选萃】◆◆◆◆◆◆◆◆◆◆◆◆◆◆◆◆◆◆◆◆◆◆◆◆◆◆◆◆◆ ●              汉家寨 ·张承志· 那是大风景和大地貌荟集的一个点。我从天山地坂上下来,心被四野的宁寂 --那充斥天宇六合的恐怖一样的死寂包裹着,听着马蹄声单调地试探着和这静 默碰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若是没有这匹马弄出的蹄声,或许还好受些。三百里空山绝谷,一路单骑, 我回想着不觉一阵阵阴凉袭向周身。那种山野之静是永恒的;一旦你被它收容过, 有生残年便再也无法离开它了。无论后来我走到哪里,总是两眼幻视,满心幻觉, 天涯何处都象是那个铁色戈壁那么空旷宁寂,四顾无援。我只有凭着一种茫然的 感觉。任那匹伊犁马负着我,一步步远离了背后雄伟天山。 和北麓的蓝松嫩草判若两地--天山南麓是大地被烤伤的一块皮肤。除开一 种维吾尔语叫uga的毒草是碧绿色以外,岩石是酥碎的红石,土壤是淡红色的焦 土。山坳折皱之间,风蚀的痕迹像刀割一样清晰,狞恶的尖石棱一浪浪堆起,布 满着正对太阳的一面山坡。马在这种血一样的碎石中谨慎地选择着落蹄之地,我 在暴晒中晕眩了,怔怔地觉得马的脚踝早已被那些尖利的石刃割破了。 然而,亲眼看着大地倾斜,亲眼看着从高山牧场向不毛之地的一步步一分分 的憔悴衰老,心中感受是奇异的。这就是地理,我默想。前方蜃气迷蒙处是海拔 -154米的吐鲁番盆地最底处的艾丁湖。那湖早在万年之前就已被烤干了,我想。 背后却是天山;冰峰泉水,松林牧场都远远地离我去了。一切只有大地的倾斜; 左右一望,只见大地斜斜地伸延。嶙峋石头,焦渴土壤,连同我的坐骑和我自己, 都在向前方向深处斜斜地倾斜。 --那时,我独自一人,八面十方数百里内只有我一个单骑,向导已经返回。 在那种过于雄大磅礴的苍凉自然之中,我觉得自己渺小得连悲哀都是徒劳。 就这样,走近了汉家寨。 仅仅有一柱烟在怅怅升起,猛然间感到所谓“大漠孤烟直”并没有写出一种 残酷。 汉家寨只是几间破泥屋;它坐落在新疆吐鲁番北、天山以南的一片铁灰色的 砾石戈壁正中。无植被的枯山像铁碴堆一样,在三个方向汇指着它--三道裸山 之间,是三条巨流般的黑戈壁,寸草不生,平平地铺向三个可怕的远方。因此, 地图上又标着另一个地名叫三岔口;这个地点在以后我的生涯中总是被我反复回 忆咀嚼吟味,我总是无法忘记它。 仿佛它是我人生的答案。 我走进汉家寨时,天色昏暮了,太阳仍在肆虐,阳光射入眼帘时,一瞬间觉 得疼痛。可是,那种将结束的白炽已经变了,汉家寨日落前的眩目白昼中已经有 一种寒气存在。 几间破泥屋,看来住着几户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样一个地名。新疆的汉语地名大多起源久远,汉 代以来这里便有中原人屯垦生息,唐宋时更因为设府置县,使无望的甘陕移民迁 到了这种异域。 真是异域--三道巨大空茫的戈壁滩一望无尽,前是无人烟的盐碱低地,后 是无植被的红石高山;汉家寨,如一枚被人丢弃的棋子,如一粒生锈的弹丸,孤 零零地存在于这巨大恐怖的大自然中。 三个方向都像可怕的暗示。我只敢张望,再也不敢朝那些入口催动一下马匹 了。 独自伫立在汉家寨下午的阳光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直拖向地平线,又黑 又长。 三面平坦坦的铁色砾石滩上,都反射着灼烫的亮光,像热带的海面。 默立久了,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左右两座泥屋门口,各有一个人盯 着我。一个是位老汉,一个是七、八岁的小女孩。 他们痴痴盯着我。我猜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外来人了。老小二人都是汉人 服色,一瞬间我明白了,这地方确实叫做汉家寨。 我想了想,指着一道戈壁问道: --它通到哪里? 老人摇摇头。女孩不眨眼地盯着我。 我又指着另一道: --这条路呢? 老人只微微摇了一下头,便不动了。女孩还是那么盯着我不眨眼睛。 犹豫了一下,我费劲地指向最后一道戈壁滩。太阳正向那里滑下,白炽得令 人无法了望,地平线上铁色熔成银色,闪烁着数不清的亮点。 我刚刚指着,还没有开口,那老移民突然钻进了泥屋。 我呆呆地举着手站在原地。 那小姑娘一动不动,她一直凝视着我,不知是为了什么。这女孩穿一件破红 花棉袄,污黑的棉絮露在肩上襟上。她的眼睛黑亮--好多年以后,我总觉得那 便是我女儿的眼睛。 在那块绝地里,他们究竟怎样生存下来,种什么,吃什么,至今仍是一个谜。 但是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神话。汉家寨可以在任何一份好些的地图上找到。《宋史· 高昌传》据使臣王延德旅行记,有“又两日至汉家砦”之语。砦就是寨,都是人 紧守的地方。从宋至今,汉家寨至少已经坚守着生存了一千多年了。 独自再面对着那三面绝境,我心里想:这里一定还是有一口食可觅,人一定 还是能找到一种生存下去的手段。 次日下午,我离开了汉家寨,继续向吐鲁番盆地行进。大地倾斜得更急剧了; 笔直的斜面上,几百里铺伸的黑砾石齐齐地晃闪着白光。回首天山,整个南麓都 浮升出来了,峥嵘嶙峋,难以言状。俯瞰前方的吐鲁番,蜃气中已经绰约现出了 绿洲的轮廓。在如此悲凉严峻的风景中上路,心中涌起着一股决绝的气概。 我走下第一道坡坎时,回转身来想再看看汉家寨。它已经被起伏的戈壁滩遮 住了一半,只露出泥屋的屋顶窗洞。那无言的老人再也没有出现。我等了一会儿, 最后遗憾地离开了。 千年以来,人为着让生命存活曾忍受了多少辛苦,像我这样的人是无法揣测 的。我只是隐隐感到了人的坚守,感到了那坚守如这风景一般苍凉广阔。 走过一个转弯处--我知道再也不会有和汉家寨重逢的日子了--我激动地 勒转马缰。遥遥地,我看见了那堆泥屋的黄褐中,有一个小巧的红艳身影,是那 小女孩的破红棉袄。那时的天山已经完全升起于北方,横挡住大陆,冰峰和干沟 裸谷相映衬,向着我倾泻般伸延着,是汉家寨那三岔戈壁的万顷铁石。 我强忍住心中的激荡,继续着我的长旅。从那一日我永别了汉家寨。也是从 那一日起,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在不知不觉之间,坚守着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觉得它与汉家寨这地名天衣无缝。在美国,在日本, 我总是倔强地回忆着汉家寨,仔细想着每一个细节。直至南麓天山在阳光照耀下 的伤痕累累的山体都清晰地重现,直到大陆的倾斜面、吐鲁番低地的白色蜃气、 以及每一块灼烫的戈壁砾石都逼真地重现,直至当年走过汉家寨时有过的那种空 山绝谷的难言感受充盈在心底胸间。 (摘自张承志《大地散步》( 7501412766 ),群众出版社出版。“当代名家随笔 丛书”的一种。) ●              黄昏唐人街 ·龙应台·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中国农民不会离乡背井、蹈入烟海吧?1840年,林则 徐在广东海滩上焚烧鸦片;60个官员指挥着500个苦力,烧了23天才烧完。 当白烟滚滚遮了天空时,中国的官员还不知道中国已经进入剧变的时代,乡 下不识字的农民却在以身家性命做最后的赌注:他们早已在剧变中。农村经济的 破产迫使成千上万的农民往外逃生,开启了半个世纪的“契约华工”流亡史。 正是欧洲帝国殖民主义全盛的时候。白人在强取豪夺而来的土地上深耕密植, 需要大量的苦力,四处招买。活不下去了的中国农民或者自愿或者被掠被迫,与 “蛇头”签订了卖身契约。人,像猪一样地买来卖去,于是称为“猪仔”。1855 年,澳门有五家“猪仔馆”专门贩卖人口;20年后,增加到300多家。新加坡的 “猪仔馆”甚至是政府批准的。一有需要“猪仔”的消息传来,人口贩子立即进 人大陆农村或买或骗或绑架,最后塞上轮船,驶进大海,19世纪中到20世纪初半 个世纪中,有700多万中国人被卖到海外。 即使是在帝国主义横行的19世纪中叶,这也不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英国已经 在1808年立法禁止人口贩卖;英国船舰在加勒比海上巡逻,抓到人口贩子时,马 上予以绞刑。西班牙于1817年,美国在1865年南北战争后,都废除了人口的买卖。 也就是说,那成千上万的澳门、香港、广州、汕头被卖出的中国农民登上的都是 走私船。 人,被锁在舱底。在大海的颠簸中,像猪一样挤塞到最密的程度,不能动弹。 挡得住饥渴的人也挡不住疾病,病死的人就被抽出,抛向大海。在1850年到1856 年的短短几年里,共有12艘船驶往拉丁美洲,共载了3931人。中途被打死、病死 的,将近1000人。 1847年7月29日,第一艘这样的“猪仔船”在哈瓦那靠了岸。是条小船,上来 了206人;当然,在航行的海上炼狱中已经死了100个人。这200多个中国苦力上身 赤裸,背上全印着一个“C”宇,代表“古巴”。他们一上船就被打上记号,像猪 牛被烙印一样。 岸上,白人买主焦急地等着。这个时候,古巴是全世界最富的殖民地,糖业 鼎盛。绵延至天际的甘蔗田等着苦力的工作。华人被剥光了衣服,检查身体。身 体健康的,一个人头卖10块比索,由买主领走。 逐渐地,这些出生在广东乡下的农民了解了他面临的未来。从12月到5月间, 他必须一星期七天、一天十三、四个小时地在甘蔗田里做苦工。每月工资4个比 索——但他得先偿还庞大的路费。头两年,他因此没有工资。他的卖身契是14年。 如果试图逃走,他可以被吊死。 “猪仔船”一艘一艘驶进哈瓦那的港口。1861年,哈瓦那有35万华人。在35 万华人中,只有57个女性。14年前第一批入港的华工在这一年解除了契约,得到 了自由。他们便像全世界各地流散的华人一样经营小生意:餐馆、洗衣店、杂货 买卖。当生活有了一点点着落,就写信回家,把留在家乡的儿子或兄弟侄儿招来 帮忙。 在1868至1878年的古巴独立战争中,许多自由华人加入了“古独派”的军队, 和西班牙殖民政府作战。最有名的是Teniente Tankredo(华文名字已不可考)。 他受重伤,被西班牙政府军逮捕。西班牙军人称他为“苦力”要放走他时,他从 军装口袋中取出文件,证明自己是“古巴解放军”的高级军官,不是一个无名的 中国苦力,“射吧!”他说。 100年后,在卡斯特罗所竖起的革命纪念碑上还有两行小字:“在华裔古巴人 中,没有一个革命的叛徒,没有一个革命的逃兵。” 一万个华人在哪? 1997年,距离第一艘“猪仔船”上岸正好150年。古巴的人口统计说华裔占总 人口0.5%,也就是5万人。如果20%的人口住在哈瓦那,那么哈瓦那就应该有一 万个华人,可以是一个小有规模的唐人街了。 有这么多华人的城市,为什么我这么引人注目?正在上课的学童转过脸来大 叫:“中国人!中国人!”路上的女人睁大了眼注视我,目不转睛。男人紧跟上 来,“中国人吗?你是中国人吗?” 奇怪,哈瓦那有自己的华人,却是一副没见过华人的样子。在街上晃了好几 个小时,也确定没见到一个亚洲人,连成群结队的观光客中都看不到东方的脸孔。 怎么回事?那一万个古巴华人在哪? 在唐人街吧?唐人街,却只是两条交叉的路,总共不到两百公尺。街心上空 架着装饰性的红色木条,点出拱门的意思。三五家饭馆,没什么客人,倒是街上 的摊贩,有一点点生意。摊子上写着笨拙的中国宇:“味香色美,中国风味”、 “陈记”、“杂碎”、“炒饭”。摊子上卖的东西,却是我这个华人认不出的东 西。几段油亮的肥肠,几个面粉裹炸沾满苍蝇的甜食。认得出的是饭盒,粗纸糊 成的盒子,里头盛满了酱色的饭,饭上盖着一片薄薄的煎猪肉,一小撮包心莱。 冷的,一盒15比索。 转角处有一个蔬菜市场,菜色也数得出来:番茄、包心菜、葱、马铃薯、大 豆,没有了。水果只有一种:橘子。这是唐人街的市场,已经是最丰富的了。外 边一般的市场,连番茄都只有烂的,给人的印象是,除了一把一把的葱之外,没 有吃的。 来来去去走几趟,就在唐人街,发现自己竟然仍是人们注视的目标。这个唐 人街,竟是一个看不见唐人的唐人街!街上穿梭来去的,或白或黑或混血,都是 一般古巴人。连那食客和站在摊子后头买“杂碎”的人,都难得看出华人的脸孔。 那卖饭盒的年轻女人长得丰满肥腴,完全一副热带南美女郎的长相,她对我露齿 一笑。站在“味香色美”、“陈记”后头是个黑人和他黑白混血的老婆。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华人老太太,坐在餐厅里剥豆子,已经注视我很久,正等 着我发现她。凑近一问,她讲广东话,无法沟通。她有点失望地叫来了儿子,儿 子也不说北京话,却拾起一枝笔,写了三个字:“广东语”。“讦”,他只记得 半边。 在街边的石阶坐下,看流动的人来人往,都是古巴人;女人穿着紧身的额律 服,展露多肉的躯体,男人却干干瘦瘦。偶尔走过一个华人,都是年老的男人, 步履瞒珊地走过。除了餐馆里那一个老太太母子,我没见到一个中国女人,投见 到一个中国孩子,没见到一个年轻华人。难怪,古巴的孩子们追着我叫“中国人!” 但是,那一万个华人到哪儿去了? 落叶只是飘零 中华总会的主席周一飞先生让我看他们最新的统计。在哈瓦那,50年代末来 到古巴仍保留中国籍的有103人,加入了古巴籍的有133人。华裔,也就是父母双 方或者一方是华人的,总共约有2000人。这2000人中,大概只有20个还会说广东 话。古巴全国大概有3200多个华人。 “3200?”我大吃一惊,“不是说有5万华人吗?” 周先生笑了,“那是指血统,5万古巴人有中国血统。” 三个晚上之后,我和四位古巴作家见面。作协副主席艾瑞斯先生有着典型的 西班牙名字,却对我郑重宣布:他的爷爷是中国人,在中国出生,12岁被带来古 巴。他正想透过中国使馆帮助他寻根,彻底找出爷爷的原乡和身世。另外三位, 每一位都有一个先辈是华人,不知是哪一辈,不知名不知姓不知来处,但是有一 个华人先辈。 与我的翻译第一次见面。她摘下墨镜,用手指拉长了自己眼角,说:“我的 曾祖母是中国人。” 原来五万所谓华人,只有3000人看起来还像华人,真正还能说中国话的不到 500个人。而这400多人的平均年龄是79岁。 这些数据对我解释了为什么哈瓦那的唐人街上看不见几个唐人。长期地缺华 人妇女,华工遂大量与本土人结合。50年代来了最后一批华人,多半因为已在古 巴的父执亲友的召唤而来。这一辈人也已逐渐凋零。他们的下一代,多半已与中 国语言和文化完全脱节,纳入古巴的大混血。再过几个春秋,平均年龄79岁的一 代人逝去,哈瓦那的唐人街上将看不到一张华人脸孔、听不见一句华语;只留下 一些不典型的春卷、饭盒。走在街上的人们依稀记得自己曾有过来自东方的前辈。 我不能不想起中国发现的犹太人后裔。已经完全被中国人同化,但是不吃猪 肉。至于为什么不吃猪肉,不再有人记得;那只是祖上传下来的习俗,依样画葫 芦吧! 对于这样一个前景,老一代的古巴华人是不情愿而感伤的。中华总会有一个 小小的中文图书馆,也开班教汉语,虽然学生只有20来个,过农历年和十·一国 庆还举办一点联谊活动。最令人惊异的是《光华报》的存在,一个发行50O多份 的中文周报。12月份最末一期的刊头语这样开始: “腊鼓频催,新年的步伐已踏进门槛,这虽然只是时间的更换,但我们作为 炎黄子孙却特别感到欣喜的,过去一年,祖国的成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今天,中国已经从一向屈辱于世界列强之前、任人宰割的国家,一变而成为世界 强国之一,在国际发挥重要作用,变成举足轻重的东方民族了。” 作者是《光华报》的总编辑冯啸天,50年代初受叔父之邀来到古巴。“来的 时候,身上只有两块美金,10年之后我有了四个工厂。”听到这,像是典型的华 侨发迹故事。不,这是卡斯特罗的古巴。1968年,所有私营企业收归国有,冯啸 天失去了一切。 在陈旧而暗淡的印刷厂,冯啸天静静地说:“我的生命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就是失败、失败。我要回去,回中国去。” 望着他花白的胡髭,我说不出心想着的话:在中国,你又活得过1968年吗? 周一飞兄弟来古巴时只有十二、三岁,说广东话。成长之后,在极其困难的 环境中自修学习说国语,中华总会的书记张自佳来自广东恩平。1949年到古巴时 只有19岁,现在儿子已经19岁了,“妻子是古巴人吗?”我问。 “是古巴人,但不是妻子,没结婚。” “同居20年,为什么不结婚?” “古巴女人嘛!”他笑笑。 因为是古巴女人,所以不和她结婚?果然如此,在和古巴女人同居了十几年, 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张自佳在1989年回到广东家乡,和一个中国女人正式结了婚, 生了孩子,又只身回到古巴,回到古巴女人身边。 “我没有骗古巴女人,她也知道的。中国人嘛,总要落叶归根的。” 我大概是以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他,使他有点腼腆地看向门外,这落叶归根 有什么样的魔力呀,让一个人在异地生活了50年,和一个女人同床共枕了20年, 为人夫为人父之后,仍旧要抛开一切回到他出发的起点?他究竟是无情还是多情 呢? 但是张自佳一时是回不了家的。一张最便宜的机票要近两千美金,也就是4 万比索。一个哈瓦那大学教授的月薪是400披索。如果中华总会书记的月薪也有 那么多,而且能够不吃不喝不用,他也得积蓄8年才能买一张机票。实际上,恐 怕20年也不够。 1991年,不再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东欧与俄罗斯中断了所有和古巴的物资交流, 使古巴突然陷入断炊绝境。卡斯特罗政府宣布全国进入“非常时期”,开始粮食 限量配给。在别的移民国家,华人通常是最富有的少数民族,但是古巴是个社会 主义国家,华人和别人一样的一无所有。个人粮食簿上的每月供给少得令人心酸: 白米 3公斤 糖  3公斤 食油 250公克(已经半年未发) 布料 无货 面包 一天一小块(比小孩拳头小) 鸡蛋 一星期3个(很久、很久没见了) 咖啡粉 400公克 只有病人和7岁以下的儿童可以分到牛奶。鱼肉久已不见。政府有肉供应时, 一个人可以分到1/4公斤,去晚了也就没有,得再等个半年十个月。 “我以前还可以寄点钱回广东,一年可寄270比索(十四美元)。现在不准 了。” “你对卡斯特罗看法怎么样?” “最好是走向民主啦,像智利、洪都拉斯。不过我们是外国人,跟政治没关 系。” 张自佳抽了口烟,想想,又说:“现在中国富了,没有人来这了。我很怀念 中国。” 街上隐约传来乐声。这是“伦巴”、“曼波”、“恰恰恰”的国度,我却依 稀听见唢呐高昂的音乐。真是唢呐吗?很可能是的。几十万身上烙了印记的华工 中,有人曾带了支唢呐来,现在成了古巴嘉年华会中不可或缺的乐器。只是在黄 昏的唐人街,那若断若续的唢呐声令人想起遥远的黄土高原;灯一亮,突然恍惚 不记得身在何处。 再也不打开的抽屉 华人死后也不和古巴人共葬一处。“中华总义山”在哈瓦那西南角。不远的 古巴人公墓修整得整齐干净,有80万个坟,全在一处,是拉丁美洲最大的坟场。 古巴的历代革命先烈都葬在里头,进去得付一块美金门票,俨然是博物馆。 华人公墓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像一个落寞的庄园,由几个白发老头守着。从 边缘荒烟蔓草中的坟墓看起,石碑已被时光打磨,看不出字迹来。只有一座,模 糊刻着“殁于同治元年……”同治元年,那不是1861年吗? 1861年,正是第一艘船上的华工在卖身14年之后重获自由的一年。这个人, 姓谁名谁来自广东哪个村子,难道在14年的苦工之后来不及享受自由就倒了下来? 他的亲人可知道他最后的下落?有谁又知道他最后的愿望?他受尽苦难的脸朝向 哪个方向? 处于中心的是几座公坟。左手是“国民党员公坟”,立于“中华民国四十一 年”。右手是“中华社会党员公坟”;两座坟平静地面对,共有一条长着青草的 小径。 “陈颖川堂公立坟场”立于民国十九年: “颖汾设新茔 牲醴诘陈慈善会 川流归故国 鹃声啼罢短长亭” “江夏堂先友坟场”上还留着一枝塑料花,掉在石板上: “江岸送归魂 白衣万人 绿波千顷 夏饲供祭礼 青岛一束 玄酒三杯” 什么人来这里亲手埋葬了他的兄弟—— “南迁亡兄 壮志未酬 遽尔先归地府 阳居昆仲 致诚奉祝 望汝早登天堂” 这些早期死亡的人,显然都还埋进了土里。立了石碑、刻了挽联,哀切优美 的文字像一只温暖的母亲的手。这二三十年过世的人就已不再入土,而用了西班 牙——古巴式的葬法。一面墙可以装下五六十个棺材“抽屉”,一个叠一个,前 面用水泥封上。 在八十公分长、八十公分宽的白粉标了号码的“抽屉”面上,有人用手涂上 黑字: “蒋绪缰 广东新会梅阁连安村人 杨惠明 广东开平塘口胜平市人 李国伟 广东高要宗隆乡二冷水村人……” 没有一个让人得到一点安慰的字眼。在他们的家乡里,他们的墓碑上少不了 “显考”、“恸子”、“不孝子”、“在天之灵”等等文明世界用来彼此抚慰的 文字。这些在异国的天空下躺进“抽屉”里的人们只有一个号码。 或许,写下原乡村里的地名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不能“生于斯、 死于斯、歌哭于斯”,地名至少表达了一个绵长未了的心意。 人在生时将钥匙、照片、针线、眼镜和信件,所有生命的蛛丝马迹都放进抽 屉;在这里,人最后将自己的躯体也放进一个抽屉。再也不打开的抽屉。 1997年1月 (摘自龙应台《这个动荡的世界》( 7810362976 ),汕头大学出版社出版) 【人情世事】◆◆◆◆◆◆◆◆◆◆◆◆◆◆◆◆◆◆◆◆◆◆◆◆◆◆◆◆◆ ●            “还是五六十年代好” ·解思忠·   本来我没有想到要写这一篇,前几天一次乘出租汽车的经历,促使我浮想联 翩,才临时决定补上这一篇。   北京的出租汽车司机见多识广、善于“侃大山”,是早已闻名的。有的外地 朋友说,乘飞机到了北京,招一辆出租汽车,边走边聊,这一路上便把时下流传 于首都的各种小道消息,上至国家大事,下到社会传闻,都能“一饱耳福”,而 且还穿插着时有惊人之语的自家评论。我久居京城,自然无需借助他们去探听消 息,故坐上车后,一般都很少聊天。这一天,我在马路边正要拦车,看见从一家 挂着“美国加州牛肉面”招牌的饭馆里走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士,打开旁边停 放的一辆出租汽车——显然他是这辆出租车的司机,刚吃过中午饭;我打过招呼 后,就上了车。这位司机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点燃了一支香烟,刚一发动车,就 滔滔不绝地发起了牢骚:   “一碗牛肉面,几块牛肉,就他妈的5块钱,坑了人去啦!这年头儿,钱他 妈的真不经花。过去这么一碗面,了不起5毛钱。听说‘毛老头子’那一年在杭 州吃了一碗面——那是什么水平呀,也才不过是9毛9分钱。现在倒好,一上来 就是几块、十几块、几十块,一毛钱的硬币丢到地上愣没有人去捡,几十块只能 顶那时候几块钱花。”   我看他谈兴很浓,便勉强接过话头说道:“不过,那时能挣几十块钱的岗位, 现在都能挣几百块了;像您这开出租车的,每个月都是几千块钱的收入……”   “再甭提那几个血汗钱了,受累不说,气还惹不过来呢!这个税、那个费, 还得到处进贡,那些个‘大盖帽’心他妈的忒黑!过去,谁敢这样胡作非为?来 一个运动,看怎么收拾你……”   我看他越说越激动,就打断他的话问道:“师傅开了几年出租车了?”   谁知这一问,又挠到了他的痛处:“要不是‘本儿’办不下来,车就早开上 了;这不是嘛——‘本儿’去年才办下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办个‘本儿’ 也这么难的!要不是原来的厂子不景气,谁愿意着这份急。原来不愁吃、不愁喝 的,看病也能报销,还有劳保衣服、手套发着,人活着可不就图个踏实。现在倒 好——谁管你呀!”   我决定换个轻松的话题,于是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说道:“开了春,这两 天天气一下子就暖和多了。”   “是呀……”他漫应了一声后,又发起了牢骚,“前些年这个节气柳树都该 发芽了,现在还是根光条儿—都是环境污染搞的,生态给破坏了……”   ……   车开了一路,这位司机就这样发了一路的牢骚。我要下车的时候,从安全防 护栏的空隙里把钱塞给他;他去接的时候,差点儿把钱掉下去,于是,又给他找 到了话题:“你说安装这玩艺儿干啥,真不方便!要不是社会治安不好,干嘛要 花钱费事地安装这玩艺儿呢?年前又有我们一个同行让人把车给劫了,人也给捅 了。以前哪里有这种事儿呀。依我看哪,还是五六十年代好!”   下车之后,我脑子里一直琢磨着这位司机“还是五六十年代好”这句话。类 似的话,还有类似刚才的那些牢骚,我以前也不少听到过。从这些随便发发的牢 骚里,反映出我们的国民不同程度地普遍有着一种怀旧的心理;他们怀的不是共 和国之前的旧,而怀的是五六十年代的旧。   平心而论,对于抱着“还是五六十年代好”观念的大多数国民,并非是认为 事事都今不如昔,更不是要全面否定改革开放以来举世瞩目的成就,而是稍不如 意,就觉得还是五六十年代好;抱着“还是五六十年代好”观念的人,也并非是 认为五六十年代时时事事都好,更不是要肯定反右、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 乃至于“文化大革命”,而是把这些时期剔除掉。   从“五六十年代”中,如果剔除掉上面所说的反右、大跃进、“三年自然灾 害”和“文化大革命”,屈指算来,大约能剩10年左右的时间;这10年,既 不是连贯的,又和上述那些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所以,“五六十年代” 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我们暂且不去纠缠它,而是就事论事地谈几个 实际问题。物价、收入分配、生活水平,以至于环境污染这些问题,相信稍具有 常识的人都会作出评判;我这里只就人们反应强烈的社会治安、人际关系和腐败 现象,作一点分析。   社会治安,是抱着“还是五六十年代好”这种观念的人经常谈及的一个问题。 相比之下,那时的打架斗殴、偷盗抢劫、卖淫嫖娼,以至于坑蒙拐骗,比现在的 确要少得多。但这并不意味着那时人的文明程度比现在高,法制观念比现在强。 众所周知,五六十年代我国处于计划经济和“阶级斗争”的严密控制之下。人们 不仅被户口、档案和粮食供应关系等死死地捆在一个地方,活动的范围很狭窄, 生活的内容很贫乏;而且,“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谁要是稍有不轨,就 会“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无地自容。可以说,那种社会安宁,是以广大 人民群众压抑的精神生活和低劣的物质生活为代价的。改革开放后,随着政治环 境的宽松和市场经济的发展,人们活动的范围扩大了,生活的内容丰富了,心情 舒畅了,行动自由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丑恶的东西自然也要乘机作乱,这是 毫不奇怪的事情。   人际关系,也是抱着“还是五六十年代好”这种观念的人经常谈及的一个问 题。有这样一首民谣:“50年代人帮人,60年代人整人,70年代人哄人, 80年代各人顾各人。”虽然按年代来划分人际关系的变化未免也有点模糊,却 大致上能勾勒出一个轮廓——从50年代到80年代,人际关系是一个走下坡路 的过程。如果我们再深入探讨一下“人帮人”,就会发现这种帮助是建立在“阶 级友爱”的基础之上的,正如雷锋日记里所写的:“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 “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的冷酷”。1961年,山西省平陆县有61名民工中毒 后生命垂危,北京市的有关方面齐心协力,终于将药品迅速用飞机空投过去,挽 救了这61名民工的生命。这件事当时曾轰动一时,报道文章的标题和新闻电影 的片名都是《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也就是说,不是按照人道主义的原则 去救人,而是按照“革命”的原则去救“阶级兄弟”。对于“敌人”,甚至连他 们的家属在内,别说是“帮”,不整你就是好的。这里所说的“敌人”,并非是 指从境外入侵的敌人或派遣的特务,而是指“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 在这些“敌人”中,有一部分是在共和国成立前后划定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在五 六十年代制造出来的,如55万名右派分子。作家张沪被打为右派分子后,19 59年因车祸住进北京一家医院,病愈出院时,前去向医院院长致谢,那位院长 很坦率地对她说:“没什么好谢的,要知道你是右派,我们不会这么下功夫抢救”。 正是这种建立在封建宗派意识和极左思潮基础上的爱憎观,使得我们的国民在 “文化大革命”中,不仅对“敌人”惨无人道,而且在“革命队伍”内部也派性 十足——对同一派的战友亲如家人,对另一派则必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难道我 们现在还敢要这种五六十年代的“人帮人”吗?我并非是要有意掩饰时下人际关 系中的“各人顾各人”的冷漠旁观现象,而是说现在的人际关系比起五六十年代 来,无疑是一种进步,并正在朝着更加进步的方向发展。   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抱着“还是五六十年代好”这种观念的人经常谈及的,那 就是腐败现象。五六十年代的干部,贪污腐化现象的确比现在要少得多,但不能 据此就说那时候的干部整体素质比现在要高。毛泽东发动反右、大跃进,都靠的 是这支干部队伍;在“文化大革命”中,这支干部队伍迅速分化,有的被打倒在 地后,诚心或违心地自我批判,决心要“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渴望着 能早日被“解放”,“官复原职”;有的则投靠造反派,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 揭发批判他人;只有少数人能坚守原则和节操,像前面提到的陈少敏那样。如果 现在有人要发动反右、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这样的运动,我相信这支干部队 伍是绝不会盲从的;而且,正是这支干部队伍在探索、实施着改革开放。我并非 是要有意掩饰时下干部队伍中严重存在的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等腐败现象,而是 说现在的干部整体素质比起五六十年代来,无疑也是一种进步,并正在朝着更加 进步的方向发展。   《文汇报》不久前刊登了一篇题为《再“推敲推敲”》的杂文,作者黄一龙; 他在谈到如何看待人际关系和干部作风这些问题时,说了这么一段话:“较之五 六十年代戴上道德面具的集体无道德,我宁肯选择今天为万众痛恨的个别无道德。 我这样说,并无为当代的腐败分子评功摆好之意,只是算定这种东西即使再横行 再猖狂,总是千夫所视千夫所指,迟早要背时。我怕的倒是有人在反对道德滑坡 的好词儿之下,招回集体无道德之魂,这样一来,背时的就不是少数人,而是全 社会的大集体了。”我们往往被一些眼前的问题一叶障目,而对历史缺乏宏观的、 发展的认识。我们往往留恋五六十年代一些美好的东西,却没有意识到这些美好 的东西往往是以艰苦的生存环境和人性的严重扭曲为代价的,是为最终爆发“文 化大革命”作铺垫的。   说起“文化大革命”这10年,可以说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黑暗的一瞬;我 们的国民在这场浩劫中所遭受的灾难,可以说是罄竹难书。然而,居然现在也有 人能从中找出美好的回忆来,赞叹抚摩。当年的红卫兵,都正值青春年华,搞 “红色恐怖”固然可恶,但被发配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委实可怜 ——在“文化大革命”的10年时间里,包括红卫兵在内的青年学生“上山下乡” 者多达1700万人。有些当年的红卫兵,非但不对自己当年的暴行表示忏悔, 而且对自己在农村战天斗地的屈辱生活表示“青春无悔”。我想,能把自己“青 春无悔”思想向社会传播的红卫兵,都是些有能耐把自己思想变为“铅字”的人。 他们忘记了还有多少人由于失去受教育的机会,再也没有能弥补得起来;有多少 人由于生活的折磨,从此就萎缩了下去;还有多少人由于至今还扎根在穷乡僻壤, 远离着社会文明……这些表示“青春无悔”的红卫兵,自己一般都是在“文化大 革命”结束后才时来运转的,怎么能再去无悔于曾经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灾难的年 月呢?有的人也许因祸得福,但也不能因此就感到“无悔”,这无异于是在给 “文化大革命”涂脂抹粉。   对此,作家张贤亮在他最近出版的《小说中国》一书中也曾这样写道:“是 邓小平才能让他们回城的‘知青’,重返当年插队的‘广阔天地’回忆‘美好时 光’,竟然觉得‘青春无悔’,感谢毛主席给了他们一生中难得的锻炼机会……” 张贤亮本人在五六十年代,包括在“文化大革命”中,曾历尽磨难。他之所以后 来能成为一名举世闻名的作家,不能说与他的这段遭遇没有关系,但他却并未因 此而产生“无悔”的思想。如果再有一生,相信他也绝不肯为了能最终成为一名 举世闻名的作家,而去重复过去的苦难历程。   我也是“文化大革命”的过来人,20岁到30岁之间的青春年华都是在这 场浩劫中渡过的。“文化大革命”最疯狂的前几个年头,我正在大学里,曾躲在 一个角落,学会了吹箫,并对着《芥子园画谱》学了一段时间的国画。大学毕业 时,全班绝大多数同学的《大学生毕业登记表》(这份登记表应该还躺在我的个 人档案材料袋里)中,在“组织鉴定”一栏里都填写的是“能够积极参加运动”, 只有我和另外两三个同学填写的是“能够参加运动”——这在当时来说,已是不 光彩的事情;然而,我在这一栏的“个人签名”后面却平静地签上了我的名字。 同样,在这份登记表的“是否参加红卫兵组织”一栏里,我也平静地填写上了个 “否”字——这在当时来说,也是不光彩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羞愧 或后悔。我当时后悔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几载青春就这样给虚度过去了! 1969年8月21日,在入学5周年的那一天,我填了一首《浣溪纱》:“五 载浮沉一挥间,多少往事系悲欢,望中都化云和烟。造物无情催人老,流年容易 暗中换,青春难再莫等闲”——我当时虽然还没有上山下乡,而且身居上海,学 校从1967年底就开始“复课闹革命”,但至今回想起这段青春年华,有的只 是惋惜,绝产生不出“无悔”的感觉来。如果要再给我一次青春,我绝不选择五 六十年代,而要选择改革开放的今天。   传统人在心理特征上区别于现代人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前者总是深深地眷 恋着过去那些已逝的、失去活力的旧事物,对变革和新事物总是怀着一种本能的 恐惧感和抵触情绪。抱着“还是五六十年代好”观念的人,既是对五六十年代的 极左思潮和计划经济所造成的危害缺乏认识,也是没有摆脱传统人的怀旧心理。 鲁迅在小说《风波》里,曾塑造了一个典型的怀旧人物“九斤老太”。这位九斤 老太整天牢骚满腹,对眼前的一切都看不顺眼,总是用手中的破芭蕉扇敲着凳脚 絮絮叨叨:以前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以前的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连人都是 “一代不如一代”……总之,现在的一切都是丑陋的,过去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九斤老太所处的时代虽然早就一去不复返了,但在我们国民的身上,仍然还有着 她的影子。   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不管政治有多清明、经济有多繁荣、文化有多发达, 都不能没有问题存在;而且,历史的车轮不会倒转,即便是复辟也无法再恢复历 史的原貌。所以,怀旧不仅没有实际意义,还能拖个人进步和社会发展的后腿。 尤其是在社会大变革的时候,稍遇挫折,便容易产生怀旧心理。我们只有立足现 实,借鉴以往,着眼未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摘自解思忠《观念枷锁》( 7208029342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人物传记】◆◆◆◆◆◆◆◆◆◆◆◆◆◆◆◆◆◆◆◆◆◆◆◆◆◆◆◆◆ ●             最后一次见林彪 ·张宁· 9月10日下午,上面派出一辆苏联制吉姆车送林立衡、张青霖和我去山海关、 秦皇岛游玩。我们上车到了秦皇岛海员俱乐部。立衡分派我给叶群买一份“礼”, 她和青霖给林彪买一份。立衡买了一个机械玩具兵,我买了一只黄鹂鸟标本。 下午近五点,我们走进叶群办公室,她手上拿一份文件正要到林彪办公室去, 中央送来了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议程。林彪自从到北戴河后就拒绝过问一切中央 的事务,只注意尼克松访华问题,指示秘书“一有消息直接报我”,并几次向秘 书提到“我要见尼克松”。 秘书们说这是罕见的事,因为林彪最厌烦接见外宾。毛泽东也知道这一点, 认为他身体不好,也不勉强他。“文革”期间有一个典型例子:罗马尼亚总统齐 奥塞斯库访问中国,毛泽东很重视,认为是东欧共产党阵营中敢于对抗苏联的强 硬派,中方应以最高阵容接待他。因为齐奥塞斯库的夫人也一同随访,毛泽东决 定他与林彪同时携自己的夫人出面接见。林彪托病不肯出面,毛泽东催了两次, 是从来没有过的。叶群急了,竟向林彪下跪哭求诉说利害,林彪才勉强携同叶群 随毛泽东夫妇和国家领导人一道接见齐奥塞斯库。 叶群领我们走进林彪办公室,他独坐着,脸上的胡子刮了,白皙瘦弱,见到 我们,脸上绽出笑容。 “首长呀,孩子们出去玩,还给我们带了礼物,你看看吧。”叶群温言细 语地说着,招呼我们近前。 茶几上放着小鸟和机械兵,林彪伏身看一眼小鸟,抬眼望我笑笑,便盯住那 机械兵再也不动。立衡忙给机械兵上足发条,小兵便做起扛枪、匍匐、瞄准射击 动作。林彪微笑着很开心,林彪笑起来很含蓄,从来不见他开怀放声大笑,更谈 不上狂笑,他高兴起来也是温吞吞的,就是对叶群发脾气动拳脚,也不是外人所 想象的力大气粗的表现,他的体质太弱是个不争的事实。 发条松了,林彪托起机械兵左瞧右看,问立衡:“他怎么动的?”立衡在他 身旁蹲下做示范给他看。林彪此时的神态就像一个刚启蒙的孩子,当机械兵再次 爬动时,他弯下腰兴致勃勃地观赏着。 林彪性情恬淡,足不出户,他不认识人民币,每天按时三餐,按时睡觉;除 听听文件,从不爱听身边人杂事,不像毛泽东兴趣广泛,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林 彪也不看报纸和政治书籍,他脑中想到的问题会很简要地向秘书提示,秘书按类 查找,编辑小读书卡片。林彪喜欢看医书,自己开处方配药吃,精神好些时也练 练毛笔字,更多的时间是闭目养神,长期以来一直是这种生活习惯,并不是当了 副主席以后才有的。 叶群见他高兴,趁机问道:“感觉好些吗?” 林彪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坐着,连玩的兴致也没了。 李处长从起居室的那扇门探出头,被叶群瞧见,忙叫住他:“你去拿相机, 给我们照张相。”就此下台阶。 9月11日上午十点多钟,叶群传我上去。 叶群情绪焦虑不安,在办公室里“转磨”。她来来回回走,一会儿拿起文件, 一会儿又放下文件拿起一枝笔,一会儿又放下笔端茶喝,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 知她正思虑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我站一旁,上前拉住我的手往门外走,说: “去看看首长,他老一人坐着寂寞,你去陪陪他吧。” 我让她牵着手走到林彪办公室门口,她轻声叫我推门,我依言轻轻推开办公 室门,突然传来林彪颤抖抖的长腔:“谁呀?!” 吓得我浑身一哆嗦,因我从未听过林彪用这种声调说话,忙回头望叶群。 叶群抢上一步推开门,快步上前轻声细语地说:“是我是我,张宁来看你啦。” 林彪两眼直视前方,似看非看地瞪着我,像在幻觉状态中,叶群叫我坐在林 彪右边,她坐在林彪左边,林彪侧头望叶群,突然抬起右手摸摸叶群手臂,关心 地问道:“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呀?”叶群当天穿一件半透明的确纱衬衣,丰满的 肌肤隔衣可见。叶群忙凑过上半身,几乎是伏在林彪胸前,温言轻语道:“我不 冷。你要多穿些,别受凉罗。”那声调神态,就像慈母对孩子说话。我傻傻地坐 一旁竟看得呆了,我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俩像夫妻一样的气氛。但情形马上变了。 林彪的手仍然停留在叶群手臂上,眼睛直视叶群,不言不语,表情呆滞。叶群望 着他,微皱眉头,抬手抹去林彪手的同时,身子往后略微闪避,脸上的表情显出 一丝淡淡的嫌意。林彪木讷地坐直身子,目视前方,又好像要入定了。我很惊讶, 这夫妇俩真让人捉摸不透,平时叶群表现得很体贴林彪,为什么林彪碰碰她都不 行?而林彪对她的冷淡也很古怪。叶群眼尖,一眼瞧见我正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俩, 忙圆场笑道:“你说几句英语给首长听听。” 医训班开英语课没几天,中国的教育注重政治灌输,英文课也跟中文课一样, 别的不学,先得学会呼政治口号,我用英语说了当时最盛行时髦的政治口头禅 “毛主席万岁,祝林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并用中文解释出来。 林彪突然从沉寂转变成一种神经质的哑笑,笑容很古怪,又把我吓一跳。 叶群忙解释:“在外面说说不要紧,那是政治需要,在家里不要这样讲,首 长很谦虚,不喜欢人家这样讲。” 关于这种口号的确立,我曾听知情人提起过,林彪政治地位写进“九大”党 章之后,“祝林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便成为正式确定的政治口号。还听知情人 说过,林彪被写进党章定为毛泽东接班人以后,曾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流泪,这种 时候,只有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林彪缓缓抬头,低声清楚地说: “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来永远健康。”说完,见我惊吓害怕的样子,微笑着对叶 群说:“这孩子老实,不爱说话。”缓和了气氛。叶群见此机会,忙对我说: “你先回我办公室去,我跟首长还有些事。” 下午,叶群没再传我。 林立衡和张青霖一整天关在屋子里没有露面,杨处长搬张椅子坐在门口像尊 守门神,谁也不让进。事后才从他口中得知,林立衡和张青霖当天已开始策划应 对措施。 9月12日傍晚,我正站在凉台上看警卫战士上树掏斑鸠窝,见林立果的车冲 过林间小路直驶九十六楼,心里默算来回正好四天,奇怪他竟这样准时。内勤们 说,林立果到达九十六楼以后,并没有去林彪那里,而是直奔叶群办公室,两人 密谈了一阵,立即传林立衡和张青霖上去。 林立衡和张青霖到达后,叶群叫她们举行订婚仪式。立衡和青霖意识到叶群 突发奇招的背后,一定隐藏着重大行动,当场便表态拒绝。叶群不妥协,硬拉住 她俩到林彪办公室,对林彪说:“豆豆年纪大啦,恋爱也谈成熟啦,她和青霖今 天订婚,你看,立果也赶回来祝贺,我们都老了,看着孩子们订婚,也高兴高兴。” 林彪微笑地看着立衡和青霖。叶群既编且导,指挥立衡和青霖向做父母的三 鞠躬,又向被传来参加订婚仪式的秘书内勤们致谢,拍了照片,林立果还献了花。 一场临时拼凑的闹剧约半小时结束,三方人员:叶群林立果,立衡青霖,工作人 员,都各怀沉重心思离开林彪办公室。 林立衡看着林立果又到叶群办公室去,便带上张青霖直奔八三四一警卫部队 找姜队长,要求用他们的电话直拨中央。接电话的是八三四一警卫部队张耀祠师 长,林立衡说:“首长要动,可能安全上有问题,请你马上向中央报告。” 张耀祠很吃惊,叫林立衡说清楚,因为对林彪的安全他负有责任。 林立衡说:“叶主任和林立果有些反常,恐怕对首长安全不利,请中央制止 首长行动。” 张耀祠认为事关重大,问林立衡:“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不可以乱讲。” 林立衡一时语塞。张青霖一旁着急:“干脆明说了吧!” 林立衡犹豫,林彪态度没摸清,怎么能讲?叶群和林立果是林彪妻儿,说出 去会给林彪造成很大被动。直到此时,林立衡原则上还想在内部凭自己的力量解 决问题,她认为,只要中央不许林彪离开北戴河,叶群和林立果的计划就得逞不 了,所以林立衡没有向张耀祠说出真情,只催促张耀祠向中央报告林彪不能动。 晚上九时(比以往迟了一小时),叶群传我和林立衡、张青霖上去看电视, 影片是《甜甜蜜蜜》、《假少爷》两部香港片,长廊里,我坐第一排,林立衡、 张青霖坐第二排,后面几排坐着“林办”工作人员,最后一排有个小侧门通向九 十六楼院子。 约九点半,叶群领着林立果从林彪办公室出来,迎面走向我们,林立果捧着 一束塑料花面无表情地站在叶群身侧。叶群笑眯眯地向大家宣布:“今晚立衡和 青霖订婚,立果专程从北京赶回来祝贺。呐,还送的花。立衡,过来接花呀!” 在婚姻选择问题上,林立衡一直很同情我,却心有余力不足,一直解脱不了 我的困境。此时,她和张青霖有一共同想法,怕告诉我真情吓住我,又担心林立 果对我下手危及我的安全。两人立即跑回五十六楼先安置我。 我理好东西,跑去东边看看立衡准备好没有。一进客厅,没有一点动静,我 边喊边推开立衡卧室门,见她的旅行包及衣物散乱地堆在床上,他们人都到哪里 去了呢?我返回西边凉台,茫然地望着黑幽幽的树林,正不知该怎么办,林立衡 从外面向我急步走来,我惊喜地喊一声:“姐姐,你怎么从外边回来的?”立衡 拉我进卧室,递给我两片安眠药,说:“计划又改变了,今晚不走,你先吃药睡 觉吧,什么时候走再通知你。” 我心中奇怪立衡怎么关心我吃安眠药啦,我自己床头药瓶里不有的是嘛,干 吗还拿给我?转念又想,管那么多呢,她亲自拿给我,我不好不吃,反正今晚不 走了。立衡看着我吞下安眠药,又替我放下蚊帐,出去把门关上,又听到她把起 居室的门也关上,突然,室内室外一片黑暗。后来才知道,张青霖把电源总闸拉 掉,整个五十六楼陷于黑暗中。 九十六楼,据叶群内勤说,林立果在愤激中大骂林立衡走漏消息,要甩掉立 衡,叶群带着哭腔说:“不行啊!少了立衡,怎么向首长交代?你去看看他们准 备好没有,带他们一起走。” 林立果气呼呼地说:“他妈的,不走,老子拿枪毙了她!”我正感到头脑昏 沉药性发挥作用时,院中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这是林立果开“匪车”的特点, 猛冲猛刹。接着传来林立果特有的沉重拖拉的脚步声,从东边跑向西边来,听到 外间起居室门被撞开来,沉寂了一会儿,卧室门猛地被打开,门外透进微弱月光 映出林立果高大身影,左手握门把,右手提枪,向黑暗的屋内张望。我静静地躺 在黑暗中,鬼使神差地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心想这么晚了他还乱闯什么?到处 是警卫,自己还提把枪,神经病!我正琢磨他这副怪模样,他突然转身快步跑出 屋子,发动车子冲出院子。慌乱中,他绝想不到我独自一个睡在床上。 后来在中央专案组里,中央组织部部长郭玉峰与我的一次谈话中说:“你要 想开点,你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如果时间来得及,让林立果找到了你,温都尔汗 就要多一具女尸喽,死了就说不清喽!” (摘自张宁《自己写自己》( 7506315033 ),作家出版社出版) ●            步入“桃花源” ·从维熙·   离开了众多的同类,我和二十多个名义上取得了农工称号的摘帽右派,分别 被分配在第二大队。前文已经有过交代:南区第一大队,是犯人区——那儿大墙、 电网。士兵在岗楼上持枪而立;北区二大队,则是一片果园。   我们被分往二大队的不同的几个中队。与我同时分配到一中队的老右(这里 所以仍然自称老右,实因关进大墙的老右,并没因摘帽而取得公民资格——后文 将逐渐谈及),有陆丰年,即在《走向混沌》第一部中写到的因煮食毒蛇、癫蛤 蟆,而从阎王殿中逃出来的那位老兄;还有来自中央某部委的何群,他俩都是上 海人。后来又陆续来了原内务部街中学的体育教师刘景祥和另一位教师(记不清 学校了)张玉民。不知是中队出于管理的方便,还是出于凑巧,这几个老右,都 被分配在桃园劳动。   时正春日,二百多亩桃园。两千多棵桃树,已然初吐花蕾。一场春雨过后, 桃花绽开成一片花海,大自然没有界限,它赐给我们的同样是一片盎然生机,使 初到这儿来的我,心情为之一爽。特别是这里界邻外部的自由世界,站在桃园的 边地,可以看到马路上的行人川流不息。无论怎么说,这花的世界,空气中弥漫 着茶淀从没有过的花香;每天在树行子中耕耘虽然汗流浃背,却真有身在“桃花 源”之感。   记得到桃园没几天,我在树下种草莓时(长长的桃树行下都种有草莓),有 几片桃花,在风中徐徐飘落,我忽然记起了郭沫若在《棠棣之花》中的几句极为 孟浪的诗:     春桃一片花如海     千朵万朵迎风开     花从树上纷纷落     人从花中双双来   触景生情地想起了还留在茶淀的张沪,绝好的风景立刻一片肃杀。她给我来 信说,她们少许的几个右派,只有一个老右摘帽(马敏行——唐达成之内姊), 她和另外几个老右,原地踏步。我很感伤,无论哪方面来说,张沪都应比我先摘 帽——她出身革命家庭,我出身地主家庭;她是上海的地下党,在解放前的1947 年,差点掉了脑袋;而我那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学生。之所以反差如此之 大,只因为我来了团河,碰到了十分爱才的董维森,问题就这么简单。   说来也巧,由于中国政治形势的阴晴无常,我来桃园不久,大概是对老右的 解冻,也告一段落,董维森从右派队调到我们中队当指导员来了。他一到这个农 工中队,我就被委派当桃园班副班长。几片桃花飞落在我身旁,所以能勾起我的 浪漫憧憬,与我当时多方面的处境有着密切的关联。在这种心绪中,我做的第一 件蠢事,就是把我涂鸦成篇的小说《彩凤打擂》,在周日回京休息时,寄往了 《中国妇女》杂志——当然我必须言明,我已摘掉了右派的铁帽,这等于是投石 问路。与此同时,我致函中国作协,我已不属老右的范畴——我虽然被《北京日 报》社开除公职;但作协的性质是学术团体,并没有对我有过任何处理。直到今 天,我也没弄清楚其原因,有一天,董维森把作协寄往团河农场的一封信函交给 了我。虽然劳改队例行了对信件的检查,但董维森把信内寄来的一张电影晚会的 票,交给了我。   我用目光询问董,该如何处理。因为类似这样的事情,全团河农场没有第二 件。   董笑笑说:“这是好事么,中队给你一天假。拿到信后,我看了看,电影晚 会在星期四,不是在周末;中队还是让你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当天算你出工。”   我虽然有点飘飘然,但还没有完全失去自知之明。我说:“这不太合适吧, 不知过去有没有这种先例?”   董的回答使我终生难忘:“过去这儿没有管理过右派。没有先例没关系,我 们可以开创个先例。你去吧!”   记得回京看电影的那天,算得上梦上续梦。家里接到《中国妇女》杂志的一 封来信,言及我的小说将要发表。编辑询及我现在的工作单位,并要我立刻复信 给她(她姓秦,名字己然记不清了)。我如实把我的情况,函告了这位女士,然 后去参加电影晚会。当时作协俱乐部,在王府井北大街路东的一座礼堂,离我家 还有几里地的距离,对于劳动了几年的我来说,这点路程完全可以以双脚代替公 共汽车。可当我走近作协俱乐部时,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在那儿我肯定 会碰到熟人,而且不可避免地要遇到一些批斗过我的人,我将以什么样的态度, 面对必将发生的尴尬?我是想看到我昔日的一些朋友的,我又该对他们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我还是晚些进场为好,因为我不想过多地失去我应有的自尊。   大概电影已然开场了,我才进场。尽管我回避着文学界同仁的视线,还是被 康濯首先发现了。他轻声地招呼我:   “从维熙,你……你……”他因吃惊而更为口吃,“来,坐过来。”   我坐到了他身旁的位子上。不待他对我再进行询问,我用最为简明的语言, 向他说明我的一切。反右期间,他在批判刘绍棠的时候,虽然点过我的名,但是 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在我看来是迫不得已。他对同年代的作家,据说有湖南辣子 之称,但他对待文学晚辈,还是很宽厚的——我早在1953年就结识了在文学讲习 所工作的他,全国第一次青年创作会议之前,是他介绍我参加作家协会的。出于 良知,我不能对他有任何的不敬。他听了我的情况后,说了几句勉励我的话,要 我努力改造思想云云。   我记得当天看的电影,是一部日本片,片名是《珍珠女王复仇记》。由于其 中许多裸体镜头,康濯连连摇头。之所以如此,因为当天他是带着他的儿子来看 电影的,怕是有伤风俗的画面,对孩子身心健康产生不良的影响。我则感到是一 次真正的解禁,因为在那个百花凋零的年代,了解一下世界电影的潮流——尽管 我也不适应影片中过多的肉色渲染,但还是感到没有白来。特别使我难忘的是, 在散场时我看到了在北京人艺工作的老同学刘厚明,他十分关切我的处境。马路 上已经行人稀疏,我和他在街头踯躅了很久。我对他毫无保留地谈了我的心声, 他当即问我愿不愿意去东北文联工作。我当时身陷囹圄,还考虑什么东北、西北, 我说我哪儿都愿意去——只要能让我写东西就行。   一场荒唐梦!   我是到了1964年,才梦断“桃花源”的。   我接到《中国妇女》杂志的来信,小说因故不能发表。那个“故”字是什么, 当然是政治之故。进京时顺访厚明,厚明说东北那个单位,已经同意要你,但是 ……但是……“但是”是什么,当时他没有明确告诉我(直到我1979年平反回京, 厚明才告诉我,他为我的事情,还遭到了划不清界限的指责。东北某城市文联, 去我的原来单位商调时,原单位不仅没有支持,反而认为厚明牵线搭桥,是划不 清界限的立场问题)。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多次去绍棠家,他说,千万不要忘 记阶级斗争,在党内重新占据了统治地位,他和燕祥已无发表作品的自由——王 蒙在北京师院教了一段日子的书,现已调往新疆。他还列举出彭德怀在庐山会议 上,遭到毛泽东以及中央政治局的轮番批判。特别刺耳的是,我从绍棠嘴中得知, 江青以主席夫人的身份,第一次出面组织对鬼戏《李慧娘》的批判。当天,我和 绍棠都喝了不少的酒,深感对老右的解放,已化作为中国天空飘逝而去一朵祥云。 到了1964年的春节,我去绍棠家看望他时,他给我看了一段他手抄下来的——毛 泽东于1963年底对文艺界的一段批示。我转抄了下来,当时的意思是警示自己丢 开幻想,不要再做回归文艺队伍的美梦。保存至今,成了那一历史时期文化界的 真实写照。   毛泽东的批文如下:     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   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至今收效甚微。   到了1964年夏天,绍棠在一个落雨的晚上,去我家看望我母亲和孩子时,又 把更坏的消息告诉了我。它就是后来成为文艺界人人感到自危的那段毛泽东的批 示。胡绳将其写进了《中国共产党七十年》一书中:     毛泽东看了《全国文联和各协会整风情况的报告》(草稿),又作如   下批示:“这些协会和他们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数(据说有少数几个好   的),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执行党的政策,做官当老爷,   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最近几年,竟然跌到   了修正主义的边缘。……”   至此,我的梦已经变成了碎片。我在劳改农场虽然身份卑贱,但无文场中没 完没了的纠葛,这不仅仅是自我安慰,也是当时的真实——我无路可走,只有安 身立命在“桃花源”里耕作——当我的园艺工了。   当时我被评为二级工,月工资36元2角,除去每月吃饭用去20多元,加上吸 低档劣质烟草,所剩无几;但是每周周未,可与母亲和儿子欢聚一次,这对我的 老母幼子来说,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这一年多的光景,儿子曾对我表示过不满, 说我星期天总不在家里跟他一起玩,小小人儿还不知道他的爸爸,此时正在为改 变厄运而挣扎。待这一切成为泡影之后,我才第一次带着已然7岁的他,走进动物 园。这是我的儿子第一次看见老虎、狮子和大自然中的各种动物,孩子当然高兴 至极,但是我却对那一个个状若电网似的笼子,有着格外的敏感——小儿子无论 如何也想象不到,此时他的爸爸正在见景生情地自喻——我不是老虎,也不是狮 子,我曾像一只腼腆的家兔,但专政的铁笼,却把一切生灵都视若为凶猛的老虎 和狮子了。   始自秦皇大帝的焚书坑儒,中国文字狱史就已开篇。司马迁受宫刑,可算是 远古时的记录;后来的进步,不过在于脸上不再刺字或躯体上不留什么文囚的痕 迹罢了——此时此刻,我能混迹在游人之中,状若闲庭信步,当然也可以算是 “自由”在60年代中国的一种延伸了…… (摘自从维熙《走向混沌(三部曲)》( 7500423047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 版) 【历史风云】◆◆◆◆◆◆◆◆◆◆◆◆◆◆◆◆◆◆◆◆◆◆◆◆◆◆◆◆◆ ●            明代历史的特性 ·黄仁宇· 官僚阶级既将他们心目中的政府当作一种文化上的凝聚力作用,其目光又离 不开小自耕农用精密耕作的方式去维持生计,自是不能欣赏现代经济的蓬勃力量。 后者从不平衡的情形而产生动力,而中国的官僚与缙绅阶级则预先制造一种平衡 的局面,使各地区勉强地凑合一致,因此他们背世界的潮流而行,与宋朝变法的 人士立场相左,而整个地表现内向。 明朝的税收制度也是一大阻碍力量。简单说来,明朝的第一个皇帝不顾世界 潮流,制造出来的一种财政体系,过于简陋;第三个皇帝又不顾其设计之目的, 只拉过来将之滥用,第五个皇帝采收缩退后政策,使之不致全面崩溃。可是演变 至此,要想改造这制度的机会业已一去而不复返,如果要构成经济上更为有效的 组织,则必须采用一种不同的会计制度,如是则整个文官集团都要重新训练,更 不用着说要组织银行培养带服务性质的事业了。可是事实上,这时候明朝政府手 中所掌握到货币工具,即令维持现状,仍属牵强。虽有朱瞻基和夏元吉的方案, 纸币还是因为印刷过多,逐渐被人拒绝使用。这弊病还要追究到元朝上面去,自 先朝滥发纸币,即忽略了制造铜钱,这五铢钱是中国传统上民间交易下至乡村的 媒介,及至白银大量输入于中国,民间即用碎银作为交换工具,流通既久,明政 府不仅无法禁止私人交易之用银,连它自己的财政单位也逐渐地以银为本位,于 是政府对货币整个的失控,既不知道使用货币的数量,更谈不上接济操纵其流通 了。 明政府与自然经济的力量分离,是它行政上的特色之一。其衙门机关既缺乏 在业务上增加活动范围的力量,也只好强调儒教的意识形态,而且其施用政治上 的权威也愈来愈过火了。在许多情形之下,这政治权威带着负性格,而甚至影响 到皇帝之使用特权。皇帝可以处罚任何官僚或一群官僚,可是他极难提拔一个亲 信或者令之任要职,他可以在现行法令之中批准例外情事,可是他没有权力推行 新法影响到全国。如果在皇帝的龙椅上宣布御旨,要不是一种仪礼上之做作,即 是追认某项既成事实。 这可不是说明朝的历史读来只是干燥无味,相反的,这相持之下的局面内产 生无数的纵横曲折,包括了各种的阴谋巧计。只是读者如不具备若干基本知识, 则可能在这各种花样之中迷惑,也不能分辨何者为重要,何者不重要,何者为离 奇古怪的矫情造作,何者为真精神好汉性格。读者不要忘记当本世纪60年代文化 大革命在人民共和国兴起时,明代史即曾被用作一种武器,为宣传专家抛来掷去。 (摘自黄仁宇《中国大历史》( 7108010364 ),三联书店出版) 【古文鉴赏】◆◆◆◆◆◆◆◆◆◆◆◆◆◆◆◆◆◆◆◆◆◆◆◆◆◆◆◆◆ ●           记承天寺夜游① (北宋)苏轼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 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 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东坡集》 【注释】①承天寺:湖北还有一处承天寺,在江陵县西北,晋永和中所 建。黄庭坚因作《承天塔记》被人告讦为“幸灾”,即此寺。 苏轼在黄州的谪居,始于元丰三年(1080),迄于七年。黄州和后来的岭海 之谪,在他的政治上是挫折困顿,创作上却是发展与深化。他在《初到黄州》诗 中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饶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 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黄州地处长江边上,在当时是荒僻穷苦地方,他以逐客而写此诗,却写得水曲鱼 美,竹茂笋香,自己也显得洒脱优游。这中间,佛道两家的思想,对他的精神生 活起了重要的稳定作用。他在《黄州安国寺记》中说,五年之中,每隔一二天, 必到寺中焚香默坐,深自省察,故能物我两忘,身心皆空,“求罪始所从生而不 可得”。可以看到他在黄州时觅取自我摆脱的方法。他的前后《赤壁赋》,也作 于在黄州时期,更说明佛老思想在他文学作品中唤来的美感效果。 这篇月下小品,即作《赤壁赋》的次年所作。承天寺故址在黄冈县(黄州治 所)南。张怀民,一说即苏辙《黄州快哉亭记》中的张梦得,清河人,这时也贬 居黄州。 江边的十月中旬,应该很凄清了,承天寺也并非名刹,然而月色入户,使他 感到高兴,到了寺中,恰巧张怀民也没有入睡,便一道闲步于中庭。庭本无水, 因月光而空明,遂使竹柏之影,有如水草交横;无水之庭,得月色而潋滟。《唐 宋十大家全集录·东坡集录》卷九云:“仙笔也,读之觉玉宇琼楼,高寒澄澈。” 世上并不缺少闲人,只是缺少坡公的慧心妙笔。文章本是写月夜小游,却颇 有禅味。袁宏道说:“东坡之可爱者,多其小文小说,使尽去之,而独存其高文 大册,岂复有坡公哉?”(《苏长公合作引》)。这是说得很有识见的。 (金性尧) (摘自汤高才主编《历代小品大观》( 7542603663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            观棋 (北宋)苏轼 予素不解棋,独游庐山白鹤观,观中人皆阖户昼寝,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 间,意欣然喜之,自还欲学,然终不解也。儿子过,乃粗能者,儋守张中日从之 戏。予亦隅坐竟日,不以为厌也。 五老峰前,白鹤遗址。长松荫亭,风日清美。我时独游,不逢一士。谁与棋 者,户外屦二。不闻人声,时闻落子。纹枰坐对,谁究此味。空钩意钓,岂在鲂 鲤。小儿近道,剥啄信指。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尔。 【译述】 我一向不能深通围棋。当时独自游览庐山白鹤观时,观里人都关门在午睡, 忽然听到古松流水之间传来落棋之声。欣然之余喜欢上了,一直都想好好学学, 但终究未能深解。小儿子苏过略通一二,常和儋州太守张中下棋,我偶尔也陪坐 一整天,没有一丝厌烦。 五老峰前,是白鹤旧址。松树遮日荫庭,风清日煦。我时常独游于此,没碰 到一个人,谁在下棋呢?门外只有两双麻鞋。听不到人声,却时闻棋子落盘。坐 于纹枰前执棋相对,谁能真正领会个中意味,用空鱼钩垂钓,哪里真是在想鱼呢。 小儿子略知围棋,舒心随意地下。胜了当然值得高兴,输了也有可喜的地方,优 哉游哉地玩玩罢了。 【悟读】 苏轼(1037-1101)宋代大文学家,书画家,号东坡居士,著有《苏东坡全 集》。这是他远谪海南时,看儿子苏过与太守张中对弈的作品。剥啄的棋声使诗 人进入“古松流水”这一超尘脱俗的境界,使他意识到局上的胜负无关宏旨,围 棋乃至人生的妙谛是随心所欲、逸神忘机。苏轼在投荒万死的险恶处境中,一如 既往地表现出这种澄澈冲和的情怀和伟大人格。注重胜负固然无可厚非,但苏东 坡“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更是深得个中三昧。 (摘自《中国古训文库——闲情雅兴》( 7222021477 ),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            寄邹论园 (清)吴锡麒 仆归里后,内子已病危1,乃不数日间,遽然化去2。以数十年同艰共苦者, 而目中忽无此人,觉“蒙楚”一诗3,字字皆为我辈画出泪痕,方知此种伤心, 固自同于千古。特仆不幸4,适然觏之5,惨惨何已。 --《有正味斋集》 [注释] 1.内子:妻子。 2.化去:死的委婉说法。 3.“蒙楚”一诗:指《诗经·唐风·葛生》。这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诗,内有句 云:“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4.特:独。 5.适然觏(gou)之:恰恰遇到了它(指亡妻一事)。 [评析] 本文虽不足百字,但字里行间饱含热泪,对于与自己同甘共苦了几十年的妻 子,“不数日间,遽然化去”,“目中忽无此人”,作者“惨惨何已”!只此数 句,可称字字血泪,催人肠断,令人唏嘘感叹不已。本文情真意切,悲从中来, 一吐为快,故直抒胸臆。语言质朴浅近,不假雕饰,浑然天成。篇幅虽小,但言 而有物,信短而情浓,作者万千情愫尽蕴其中。 (侯友兰) (摘自《明清名家小品精华》( 7539614943 ),安徽文艺出版社) 【词语小辞典】◆◆◆◆◆◆◆◆◆◆◆◆◆◆◆◆◆◆◆◆◆◆◆◆◆◆◆◆ 〖倡〗chang4①chang4(唱)。表演歌舞的人。《史记.范睢传》:“吾闻楚之铁 剑利而~优拙。”(利:锋利。优:演剧的人。拙:笨拙。)②领唱,《诗经· 郑风·(上艹下择)兮》:“叔兮伯兮,~予和女。”(引)唱歌。屈原《九歌· 东皇太一》:“陈竽(yu2于)瑟(se4色)兮浩~。”(陈:陈列。竽、瑟:乐器。 浩:大。)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唱”。③带头,倡导。晁错《言守边备塞疏》: “陈胜行戌至大泽,为天下先~。”④chang1(娼)。妓女。白行简《李娃传》: “长安之~女也。”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娼”。 〖空〗kong1 ①空,什么都没有。《管子.五铺》:“仓廪实而囹圄~。”②空洞, 不实际,《史记.庄子传》:“皆~言无事实。”(引)徒然,白白地。李白《醉 后赠从甥高镇》诗:“丈夫何事~啸傲。”(啸傲:傲然长啸。)③天空,空中。 沈括《梦溪笔谈》卷三:“若鸢(yuan1冤)飞~中。”(鸢:老鹰。)④佛教用语。 佛教认为世界一切皆空。因此佛教又叫“空门”。如“遁入~门”。⑤kong3(孔)。 通“孔”。洞,《史记.五帝本纪》:“舜穿井为匿~旁出。”(舜把井壁穿一暗 孔通到别的井而出来。)⑥kong4(控)。贫穷。《诗经·小雅·节南山》:“不 宜~我师。”(师:众,众人。)⑦kong4(控)。间隙,空子。《三国志·吴书 ·周鲂传》:“看伺~隙,欲复为乱。” 〖完〗wan2 ①完整,完好。沈括《梦溪笔谈》卷二五:“(李顺)传檄所至,无 复~垒。”(檄:檄文。)成语有“~璧归赵”。(又)坚固。《荀子·王制》: “尚~利,便备用。”②使完整、完好、保全。《史记·蔡泽传》:“子胥智而 不能~吴。”(子胥:人名。完吴:使吴国完好,即保全吴国。)(又)修缮。 《孟子·万章上》:“父母使舜~廪(lin3凛)。”(廪:仓库。) 【注意】古代“完”没有“完了”、“完毕”的意义。 【辨】完,备。见11页“备”字。 (摘自《古汉语常用字字典》( 7100026385 ),商务印书馆出版) 〖痴人说梦〗 [释义]痴人:指愚蠢的人。梦:假话,荒诞话。原谓对蠢人说假话,而蠢人却信 以为真。宋·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九:“僧伽,龙朔中游江淮间,其迹甚异。 有问之曰:‘汝何姓?’答曰:‘姓何。’又问:‘何国人?’答曰:‘何国人。’ 唐李邕作碑,不晓其言,乃书传曰:‘大师姓何,何国人。’此正所谓对痴人说 梦耳。”后用以比喻蠢人说想入非非的荒唐话。《封神演义》第五十三回:“子 牙梦曰:‘邓将军,你这篇言词,真如痴人说梦。’” [用法举例]他长到了十五岁了,虽然他晓得的事情不多,然而他所晓得的,却并 不是等于痴人的说梦,纸上的谈兵,他所得到的都是些正确的再也不会忘记的知 识。(郁达夫《卢骚的思想和他的创作》)这件事现在说来,也许像是痴人说梦, 和“现实”不大调和。(沈从文《话特写》)鸿渐笑道:“你真可怕!可是你讲 孙小姐的话完全是痴人说梦。”(钱钟书《围城》) 〖狐假虎威〗 [释义]假:借用。狐狸借着老虎的威风。比喻依仗他人权势来欺压人。《战国策· 楚策一》:“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 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 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 以为畏狐也。”《警世通言》卷三十一:“居中的人还要扣些谢礼,他把中人就 自看做一半债主,狐假虎威,需索不休。” [用法举例]三是狐假虎威的恶吏,虐待老百姓之故技复现。(陶行知《建立志愿 兵区以补兵役法之不足案》)那态度我以为太冷酷,太傲慢,或者如果你愿意, 也可以带点狐假虎威的神气。(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看那些狐假虎威地下 乡来敲诈的伪军伪警,一上“场面”讲话的时候,不也口口声声地在说:“穿东 洋,吃东洋,将来打东洋”吗?(夏衍《水乡吟》) (摘自梁适主编《成语用法辞典》( 7532523292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百科小辞典】◆◆◆◆◆◆◆◆◆◆◆◆◆◆◆◆◆◆◆◆◆◆◆◆◆◆◆◆ 〖诸子百家〗 原指先秦至汉初各学派的代表人物及其代表著作,后用作当时各学派的总称。 “百家”之称,初见于战国时期。《荀子·解蔽》:“诸侯异政,百家异说”。 《庄子·天下》:“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及至西汉刘歆在《七略·诸子略》 中,将先秦和汉初各学派概分为:儒、墨、道、法、阴阳、名、纵横、农、杂、 小说等十家。《汉书·艺文志》云:“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小说 家除外——引者)皆起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 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舍诸侯。其言虽殊,辟犹水火, 相灭亦相生也。”故诸子百家的出现是与社会的急剧变革相适应的。他们在争鸣 中,相互斗争、相互吸引,为中华民族传统思想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做出了积极的 贡献。 (摘自《诸子百家大辞典》( 7205030358 ),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 〖西湖龙井〗 龙井茶的采制技术相当考究。龙井茶采摘有三大特点:一是早,二是嫩,三 是勤.历来龙井茶采摘以早为贵,茶农常说:“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变成 草”。明代田艺衡《煮泉小品》中曾有“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之句,说明 高级龙井茶向来就强调要早采。通常以清明前采制的龙井茶品质最佳,称明前茶, 谷雨前采制的品质尚好,称雨前茶。另外龙井茶的采摘十分强调细嫩和完整。只 采一个嫩芽的称“莲心”;采一芽一叶,叶似旗,芽似枪,称“旗枪”;采一芽 二叶初展的,叶形卷如雀舌,称“雀舌”。通常制造1公斤特级龙井茶,需要采 摘7~8万个细嫩芽叶,其采摘标准是完整的一芽一叶,芽长于叶,芽叶全长约1.5 厘米。 (摘自《中国茶经》( 7805114994 ),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 〖天葬(dur-khrod-bu-skyel-ba)〗 亦称“鸟葬”。藏族地区广泛流行的一种葬俗。 人死后,要将尸身摆成一定姿势,下垫土坯,放置屋角3-5天。在此期间请 喇嘛诵经超度,与此同时,亲戚朋友前来吊唁。来吊唁者通常要带一壶酒、一条 哈达、一点酥油和一把藏香,有时还带一点吊唁的钱。哈达献给死者,即平放在 死者近前的案几上,其他钱物是给死者家庭的资助物。停尸期间,家门口要吊挂 一个红陶罐,罐口用白羊毛或白哈达围上,罐内放三荤(血、肉、脂)三素(乳、 酪、酥),同时罐内放柏叶等煨烧三荤三素,意即让亡灵按时进餐。停尸期满, 即行出殡。选定吉日后,将尸体运至固定的天葬台。然后煨桑,并撒上三荤三素 ()粑, 浓烟直上云霄,既是让亡灵驾着袅袅轻烟升天,也是对秃鹫发出的信 息。喇嘛焚香诵经完毕,由天葬师肢解尸体。分内脏、骨头(拌以()粑)、肉 喂群鹫。经天葬师处理后的尸身,以群鹫食尽为最吉祥,表明死者无罪孽,已安 然升天;否则,死者家属还得延请喇嘛为他念经超度。 除了天葬这种最为普遍的葬法外,还有塔葬、火葬、水葬、土葬等多种形式。 (摘自《西藏历史文化辞典》( 7213017217 ),西藏人民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 社出版) 〖催吐疗法〗 催吐疗法是通过服药和刺激咽喉,促使呕吐,以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 本疗法源远流长,历代医家临证经验丰富。每因食不洁或不易消化食物引起 胃肠胀痛,以手刺激咽喉,使之吐去而安。《黄帝内经》中即有“其高者因而越 之”的载述,是指病在上用催吐之法。汉代张仲景《伤寒论》载有用瓜蒂散催吐, 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载有盐汤探吐。以后续有发展,如宋代的《圣济总录》、 金代的《濡门事亲》、《丹溪心法》等都有所记载。至清代,吴尚先《理沦骈文》 收录探喉催吐的外治法,对治法、适应和禁忌证等记录较为详细。 (摘自《中国中医独特疗法大全》( 7805311374 ),文汇出版社出版) 【菜谱精选】◆◆◆◆◆◆◆◆◆◆◆◆◆◆◆◆◆◆◆◆◆◆◆◆◆◆◆◆◆ 〖开洋炒蛋〗(苏帮风味 炒 鲜咸香嫩) 选料:鸡蛋6只,开洋(海米)25克。 调料:葱段少量,细盐、味精各0.3匙,猪油100克,黄酒3匙,50。水生粉1匙。 制法: 把鸡蛋打散,放细盐、味精、水生粉轻轻搅匀。 把开洋用黄酒和少量水浸约15分钟,使其涨发还软。 将锅洗净,放冷油滑锅后倒出,烧热锅,放生油,烧至油五成热,放葱段煸 香,再把鸡蛋放入,不断地翻炒,使凝结成小块,再放开洋(连酒带水)继续翻 炒,至香味溢出即成。 特点: 嫩黄中含金黄(开洋)、碧绿(葱段)色。滑嫩、鲜咸、喷香。 关键: 锅要洗净、烧热,滑锅,防止蛋液沾锅底。 开洋下锅时,黄酒,水要适量。 〖桔味黄瓜〗(海派风味 腌拌 脆嫩桔香) 选料:黄瓜(净)400克。 调料:细盐2匙,鲜桔粉4匙,麻油、味精各半匙。 制法: 将黄瓜洗净,顺长剖开,挖去籽瓤,切成月芽片,用细盐腌15分钟后,滗去 盐水,加味精、麻油、撒上鲜桔粉拌匀即成。 特点: 脆嫩爽口,鲜咸微甜,桔味、瓜香,诱人食欲。 关键: 腌黄瓜时,不要太咸,麻油也不可多用,否则会影响风味。 〖香雪醉肉〗(海派风味 腌 酒香肉鲜) 选料:五花硬肋条(猪肉)500克。 调料:香雪黄酒150克,葱结、姜块少许,细盐、味精各0.3匙。 制法: 将五花肉放在沸水锅中焯水去腥,洗净,放在冷水锅中加葱结、姜块,煮沸, 转用中小火焖,至酥熟时捞出,抽去肋骨,切成3厘米见方的块。放在砂锅中, 放细盐、香雪酒,随即盖紧锅盖,使酒香焖入肉中。15分钟后,再加煮肉的原汤 将肉浸没,并加味精,浸腌2~3小时。食用时将肉取出,切成小方块装盆,浇上 原卤适量即成。 特点: 色白嫩。味鲜咸,酥烂醇厚,酒香诱人,系夏秋著名冷菜之一。 关键: 在浸腌过程中,包括所使用的器皿工具都不能沾染生水,为确保新鲜度,待 肉、汤冷却后,可放在冰箱冷藏室中浸腌。 (摘自《四季家宴菜谱》( 7805114412 ),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 〖葱鱼〗 材料: 鲜鱼1条(约600克) 香菇丝、肉丝、猪油各1汤匙 葱丝半碗 姜丝、辣椒 丝各1汤匙 油3汤匙 调味料: (A)酒、酱油各1汤匙 盐1茶匙 (B)姜2片 葱2支 做法: (1)鱼洗净,在表面划刀痕,加(A)腌泡20分钟,再加(B)及香菇、肉、 猪油,覆保鲜膜,以强微波加热6分钟。取出铺上葱丝、姜丝、辣椒丝。 (2)碗中加油3汤匙,续加热2分钟(不需加盖),取出趁热淋在鱼上,送席。 〖蝴蝶虾〗 材料: 中虾12只 木耳丝1/4杯 小黄瓜丝1/2杯 油3/2汤匙 调味料: (A)酱油1汤匙 酒1/2汤匙 葱1支 姜2片 (B)盐1/2茶匙 味精1/4茶匙 麻油1茶匙 高汤1/2杯 生粉1茶匙 做法: 虾去头、壳(留尾端),洗净,自背部切开(腹部不切断),使其连成一片, 加(A)腌20分钟,取出虾片,切面朝下,上前端向尾包卷,用牙签固定置于盘中, 覆保鲜膜,以强微波加热2分钟(变红即可,勿过度加热)。容器中加油3/2汤匙、 木耳丝,续加热1分30秒,加入(B)拌匀,再加热2分30秒,加入小黄瓜丝拌匀, 倒在虾上。 (《微波炉菜谱》( 7805363668 ),浙江摄影出版社) ◆◆◆◆◆◆◆◆◆◆◆◆◆◆◆◆◆◆◆◆◆◆◆◆◆◆◆◆◆◆◆◆◆◆◆ 本期编辑:方舟子 汉林书城网站:http://www.hanlin.com 汉林书城email地址:hanlincom@yahoo.com 汉林书城传真号码:619-566-1345 汉林书城邮寄地址: Hanlin Books International P.O.Box 26263 San Diego, CA 92196-0263 U.S.A. 《汉林书摘》文本版(text)存在: “新语丝”:http://www.xys.org/emag/hanlin.html “太阳升”:GB: http://www.sunrisesite.org/gb/?url=/magazine/hanlin B5: http://www.sunrisesite.org/b5/?url=/magazine/hanlin 《汉林书摘》高文本版(hypetext)存在: “汉林书城”:http://www.hanlin.com/hlbk-new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