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为谈家桢说几句公道话 ·方舟子· 在《为什么不把陈章良立此存照？》一文中，我提到网上对陈章良的 指责，估计来源于《华夏文摘》几年前登过的一篇攻击谈家祯、陈章良的 文章，那篇文章充满不实之词，极不负责任。这篇文章是周求义《江山辈 有庸才出，各损风气多少年》，载《华夏文摘》第387期（1998年8月28日）。 《华夏文摘》现在虽然没落了，但偶有这种造谣、诽谤文章，就会有人广 为散发，影响极坏，连一些标榜独立思考的“著名网络作家”也跟着传布 谣言。比如最近在网上见到的两篇文章，就都是周文的翻版。一篇是芦笛 《“文人相轻”与廉价优越感》： “至于靠无耻自吹和弄虚作假成名，那位克隆了恐龙蛋基因的科学家，创 立了某种不存在的‘某氏理论’的女主人，跟骗子牛满江合作的某教授， 一本力学讲义吃一辈子的清华名教授，因为是摩尔根弟子而沾光沾到咽气 方休的遗传学家，这些伟人出名之轻易，似乎并不下于巴金。论人格，中 国科学界似乎还没有谁象陈寅恪、钱锺书那样入污泥而不染，逢乱世而全 节的好汉子、大丈夫。” 还有一篇是马悲鸣给多维新闻网的专稿《地狱门口的虚骄》： “六四过后不久，刚拿到生物学博士学位的陈章良回国，受到传媒的大肆 报导。不久即出任北大副校长。陈章良的学术功底大陆出来的海外同行都 知道。他在国内时毕业于一个省级农学院，属三类学校。他留学美国，在 一所不起眼的大学拿到博士学位，一天博士后都没做就回国了。几年之内 居然爬到这么高的地位。如果他不回国，在美国不过是众多博士后中的一 个而已。这样人能在国内飞黄腾达，主要原因看来还是政治宣传上的需要。 ……前两年《侏罗纪公园》正红火时，陈章良也报出重大科研成果，克隆 出了恐龙蛋基因。这只能唬那些爱好电影《侏罗纪公园》的外行。同行人 一眼就看出是胡来。陈章良追风追到这种程度，立刻引起国内生物界老一 辈严谨科学家的愤怒抗议。陈章良已经被国内传媒扇呼得家喻户晓。海外 传媒被国内传媒蒙蔽，也把陈章良当成下世纪中国代表性人物加以报导。 但很快就又报导出由陈章良署名的学术论文里大段抄袭国外同行论文。国 内马上有人出面顶缸。这种不合情理的行为明显是政治需要。可海外传媒 为防误导读者，还是给报导出来了。……陈章良若非虚骄，怎么会去克隆 恐龙蛋的基因？这种树样板的做法，不但起不到正面作用，反而引起真具 科学精神者的加倍反感。” 马悲鸣信口开河，说他是在诽谤陈章良，一点也不过分：陈是在1987 年回国的，不是“六四过后不久”。他出任副校长是在8年后，也非“不久 即出任”。陈拿博士的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在生物学界鼎鼎有名，绝非“不 起眼”……不过有关陈章良我已说得够多了，陈章良没雇我当辩护律师， 也犯不着要替他澄清大小谣言。在这里只顺便说说那位“因为是摩尔根弟 子而沾光沾到咽气方休的遗传学家”，这个谣言的始作俑者也是周求义的 那篇奇文： 　　“第三个例子是老一辈的谈家桢。如果因为尊老使我们从不能言明老 一辈中也有缺点，那我们就不能彰显老一辈中有真才实学的，也不能避免 老一辈仍然对现在造成问题。谈家桢是三十年代就留学美国得的博士学位， 是遗传学家摩尔根的学生杜布占斯基的学生。回国后一直在教育系统工作， 长期任上海复旦大学的教授。谈家桢的主要贡献是五十年代坚持摩尔根遗 传学说，反对从苏联引入的伪遗传学，我们要肯定他这一点功不可没。他 一生主要是从事遗传学教学，在科学研究上没有重要发现，所以在他同代 的科学家中他不被认为是优秀的科学家，比如，他是八十年代才主要靠资 历而不是靠研究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的。但他比多数同代优 秀科学家在大众中要有名的多，因为他虽然英文论文写的不多不好，但在 中文报刊中谈话却多，一辈子自称是摩尔根的学生，年轻人崇拜老师说说 也无不可，一个人一辈子怎么可以以某某的学生为‘成就’一般来标榜呢？ 何况摩尔根还不是他的导师，而是他导师的导师。谈家桢最近争取经费要 建‘摩尔根－谈中心’，俨然把自己与摩尔根并列了，要是谈家桢一生有 科学贡献可以使他这样作，那我们中国也真可以自豪了，可是，实际情况 怎么能避免外国同行笑话我们呢？谈家桢对现代遗传学懂的也有限，但这 并不妨碍他对中国科学发展经常提建议。他向高层领导写信，推动中国开 展人类基因组研究。中国开始投入数以亿计的经费做人类基因组，据说要 分析人类基因组的百分之一，以免百分之百被外国人拿了去做专利，外行 听过去好像一回事。实际上，一问内行，国外已经开始近十年，不久就要 完成，而百分之一的目标就象没做一样，何况百分一也难逃脱是别人已经 做过的部份。他提倡中国从事这种研究，也完全不顾全中国没有多少人正 式受过现代人类遗传学研究训练的事实，鼓励中国用现阶段有限财力中大 量的经费去追国外就要结束的课题，最后不管有没有效果都通过新闻去炒 作、哄外行和百姓。” 此人摆出一副内行的样子训斥一位老一辈遗传学家，却是地地道道的 “哄外行和百姓”，几乎每一句话都有问题。不过我也犯不着一一指正， 只挑出几点： “谈家桢……是遗传学家摩尔根的学生杜布占斯基的学生”：杜布赞 斯基不是摩尔根的学生，而是俄国遗传学家、群体遗传学的创建者之一菲 利普琴科的学生。他1927年年底移民美国，先在哥伦比亚大学摩尔根实验 室当研究员（Rockefeller Fellow），第二年随摩尔根搬到加州理工学院 当助理教授。摩尔根和他是上下级关系，而不是师生关系。谈家桢1934年 到摩尔根实验室攻读博士，1936年获博士学位，虽然他受的是杜布赞斯基 的指导，但杜布赞斯基在当时还未独立，仍属于摩尔根实验室（也就是所 谓二老板），所以谈家桢如果自称摩尔根的学生，也没有什么不妥。如果 我是谈家桢，我更乐意自称杜布赞斯基的学生。杜布赞斯基的名气虽然不 象摩尔根那么大（摩尔根在外行中的名气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米丘林主义 者的攻击），对生物学的贡献却并不比摩尔根小。 “他一生主要是从事遗传学教学，在科学研究上没有重要发现，所以 在他同代的科学家中他不被认为是优秀的科学家，比如，他是八十年代才 主要靠资历而不是靠研究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的。”这也是 对遗传学历史的无知之谈。谈家桢为国际遗传学的发展做出了相当大的贡 献。杜布赞斯基在1937年发表了划时代的《遗传学与物种起源》一书，建 立了现代综合进化论，他的主要实验依据，是对果蝇进化遗传的研究，这 里面相当一部分工作，是谈家桢做的。我曾经查过，谈家桢在留学期间， 在杜布赞斯基的指导下，发表了十余篇果蝇进化遗传的论文。谈家桢回国 后，在四十年代，在昆虫遗传学方面也有开创性的贡献。主要是由于他在 三、四十年代的成就，他在1985年被选为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大陆 仅有三名，另两名是周光召和贾兰坡，当选时间都比谈晚），这显然不是 主要靠资历就能选上的（当然，不排除杜布赞斯基的学生们的影响）。四 十年代以后谈家桢就没能有什么贡献了，但这实在不能怪他。1949年以后 遗传学研究在中国已遭禁止，直到1956年的青岛遗传学会议才对遗传学网 开一面，但马上就是反右、大跃进、三年大饥荒，然后就是文革，在这种 政治环境下，不要说谈家桢，没有一位中国遗传学家能做遗传学研究，象 谈家桢那样能坚持遗传学教学就已是难能可贵了。1977年美国病毒学家Howard Temin访问中国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遗传学研究在中国实际上不存在。 文革结束后，谈家桢已70岁，还能做什么研究？所以对他们这一代的遗传 学家，我们只能讨论他们在1949年以前的贡献，而谈家桢在这方面，还是 很优秀的。 至于周文对中国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的攻击，甚至说出“百分一也难 逃脱是别人已经做过的部份”这类贻笑大方的胡话，足以表明他的遗传 学知识，甚至还不如据说“对现代遗传学懂的也有限”的谈家桢，虽然据 说此人现在也在生物学界混饭吃。 2000.12.19.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