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缺少常识的“人文秀”   ·桔梗·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朱冰副研究员在自然史研究所的的网站上发 表了一篇题为《缺少学术批品规范和人文关怀精神的“科学秀”》的文章,对何 祚庥院士的观点进行“学术批评”,认为何院士“缺少严肃认真的学术批评规范” 和“缺少深厚的人文关怀精神”,在克隆人问题上进行的辩论是“科学秀”,然 后大讲所谓“人文关怀精神”云云。然而很不幸,通观全文之后我只能认为,朱 副研究员才是真正的缺乏常识,这篇文章是她的一次并不成功的“人文秀”。   朱副研究员引用武宏志的《学术批评的基本规范》,暗示何院士是在进行 “稻草人”式的反驳。然而首先有一个问题,何院士在克隆人问题上进行的辩论 和“学术批评”没有什么关系,那是针对反科学思潮而进行的旨在教育公众的行 动。要讨论一个问题,首先要讨论命题的存在性,否则由此引出的一切问题都不 成立。其次,朱副研究员认为何院士缺少“针对性”和“客观性”,这也是没有 根据的。   朱副研究员首先说:     例如(1)。是否可能克隆出希特勒或乔丹。作为支持自己观点   的手段,举些例证当然是可以的,但何先生对这个例证的表述是社会   科学意义上的,而非自然科学意义上的,因此无助于证明争论对手的   “对克隆人概念还不了解”。也无助于证明自己对克隆人研究所以支   持的原因,这就是武文中所说的“学术批评的清晰性不够明确”。   其实整篇文章只要读到这段话就没有往下看的必要了,因为朱副研究员甚至 对于何院士在争论什么都不理解。何院士说“克隆出希特勒或者乔丹是不可能的” 正是针对对手“对克隆人概念还不了解”而做出的。因为那些对克隆人概念不了 解的人,认为我们只要能得到狂人的DNA,就能制造出一个狂人来毁灭世界。然 而他们不知道,克隆是复制出一个核遗传物质完全相同的生物体,但是不包括思 想。由于后天家庭、社会的因素,即使我们使用希特勒的DNA克隆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也绝没有可能成为独裁者:我们要把它的头脑里塞满种族主义和法西斯思 想,然后再给他找一个啤酒馆。不幸的是,他还要面对一个民主社会。除非有人 发明了时间机器把“元首”从上个世纪20年代接到了今天,否则永远也不会有第 二个相同的希特勒。很可惜武宏志没有涉及到基本的文本理解力,基本的理解能 力才是朱副研究员缺少的。至于“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伦理委员会主任 沈铭贤先生从克隆人研究的安全性、基因多样性、历史、意识形态等方面,对支 持克隆人研究的观点逐一进行了反驳和论述”,在我看来,当9月19日何祚庥先 生对其进行了进一步的反驳之后,沈先生就不敢(与何院士在这个问题上)吭声 了。朱副研究员连何院士“用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语言将关于克隆人研究的最 基本知识传递给普通观众”都没有看懂(不愿去看,没时间去看,或者带着反科 学的有色眼镜根本不屑看?),却对沈铭贤大加称赞,这样的表述或辩论是对受 众的误导,我想并非有意言过其实。   在接下来的文字中,朱副研究员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种低级错误,例如:     例如(2)。“我同样反对在技术还不完善的现在就草率地进行   克隆人的试验,主张应该慎重对待克隆人研究。”“但技术的不成熟   只有靠研究发展去解决,禁止的结果只能是扼杀。”这两句话所持立   场完全相反,同处于现在时语境下的“反对”和“支持”的立场被何   先生轻易和随便地切换了,这样随便的立场切换不但很容易使读者陷   入无所适从的境地,也模糊了何先生个人的学术立场。这显然有违学   术批评的逻辑规范。这样的表述使我看不懂何先生现在究竟是支持还   是反对克隆人研究。   何院士的这个立场其实很容易理解,那就是“科学无禁区,科学研究有纪 律”。任何一个科学家都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学术研究是自由的,不能也根本 无法划定禁区,但是具体实施科学研究的时候,要遵守一些科研纪律。具体到克 隆人问题上,这个纪律包括在技术条件不成熟的时候不要大规模克隆人,实验性 质的克隆人的实施要谨慎,等等。我不想再多说了,除非朱副研究员一并论证科 学家一直以来都没有逻辑。   最能体现朱副研究员不懂装懂的,在于她引用了“英国剑桥大学一流的基因 与遗传学家苏珊·奥尔德里希在《生命之线》”里关于转座子的一段话。克隆人 和转座子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是那些“反克隆主义者”,也没有拿出转座现象来 批评克隆人,而朱副研究员却要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这与奥尔德里希到底是 一流、二流还是不入流的科学家毫无关系,我们倒是可以认为朱副研究员的这番 话是不入流的。   朱副研究员认为何院士“现在正常的生育还有难产和各种并发症,你不能要 求只有绝对成熟,必须100%的成功才可以去克隆人”的话“除了“荒谬”二字, 找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认为“克隆人如果不能做到绝对成熟再去克隆(这句 话不等于笔者同意克隆人研究,笔者认为即使科学上‘绝对成熟’也不应该克隆 人),恐怕就会出现连何先生也不愿意看到的“缺胳膊少腿”的情况”。这恰恰 是“反克隆主义者”和一些反科学人士的漫天要价。他们强调克隆人要做到100% 可靠,但是却无视自然生殖也做不到,我们今天的医学做不到100%可靠,任何一 种交通工具不会100%可靠,你不能100%安全的生活在地球上。如果朱副研究员认 为何院士的这番话是荒谬的,那么世界上恐怕没有多少不荒谬的事情,朱副研究 员还敢吃下一顿或许并不100%安全的晚饭吗?倒是反克隆主义者缺乏客观性, “完全不理会反对意见和对手观点”。我从这段发现朱副研究员有一个很好的颠 倒黑白的功力,她所说的“从而试图用高分贝盖住对方,即使在纯粹辩论技巧的 意义上,这样做也是幼稚的表现”,恰恰是反克隆主义者、一些反科学文化人的 表现。   朱副研究员认为北京晨报报道(何院士说)“‘多利死了,但还有许多克隆 牛羊没死,凭什么就怀疑克隆技术呢?’何院士开门见山地亮出观点:‘两性生 殖的小孩还有夭折的呢!’何院士同时指出,对克隆技术的反对意见属正常的科 学话题探讨,中国媒体不必跟风炒作。”是“缺乏针对性”的错误,认为这一批 评“不是吹毛求疵咬文嚼字小题大做”。朱副研究员颠倒黑白抢别人的话真到了 无以复加的程度。单凭多利的死(其实是安乐死,多利患了严重的肺病),确实 不能作为一个科学的证据。而中国媒体确实有跟风炒作的嫌疑,暗示多利之死是 “技术固有的缺陷”,存在“多利难题”。相比之下,《纽约时报》对于“多利 之父”的采访就更加客观:Ian Wilmut同时也认为,在市内豢养的羊通常寿命比 较短,不一定是克隆的问题。何院士严格的针对了一些人把“克隆动物早衰”作 为“不许克隆”的理由,这有何不可?   随后,朱副研究员上演了一场“人文秀”,要“何先生作为著名科学家在克 隆人研究问题上作的种种表述中表现出的人文关怀精神的缺失说几句话”。那么, 她说了什么呢?无非是已经成为陈词滥调的某些——与其说是“人文主义”,不 如说是“神文主义”的观点。例如,何院士说“克隆出几个小何祚庥也没有关 系。”朱副研究员立刻就“脊背发凉”了,继而发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感慨:     如果有一天“小何祚庥”们真的站在了何先生的面前,作为纯粹   生物意义上的基因提供者的何先生也没有权利说这样的大话,因为这   些“小何祚庥”们已经不完全是生物意义上的人了,而是社会人。他   们的命运不是何先生简单的一句“不会像我”就交代得了的。这就是   负责任的科学家们反对克隆人的真谛所在,即克隆动植物和克隆人的   区别。近年来,随着社会文明的不断进步,人类开始重视动物伦理学,   即动物也是有尊严的,作为人类的朋友,它们也拥有不挨饿受冻不受   恐吓及最大限度地减少它们所受的痛苦等权利。那么人类呢?社会需   求——这是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之一,这社会需求就包含着尊严需求,   这是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之一。上古之世,人类在物质条件那样缺   乏、自然环境那样艰苦的情况下,就喊出了“衣食足然后知荣辱”,   历代更有“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士可杀不可辱”、“不自由毋宁   死”、“我爱荣誉胜过生命”、“死亦为鬼雄”等等例子,不胜枚举。   这不能仅仅理解为文学语言。人类的尊严需求受到严重侵犯时,肉体   生命的存在往往便会显得无足轻重,有些人就会选择舍弃肉体生命而   维护精神尊严,比如老舍。而人类的精神活动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感   情活动,而亲情是感情的重要组成。一个被抛弃的孤儿都会发问:   “我从哪里来”?如果有一天“小何祚庥们”排着队走出实验室,站   在何先生面前提出这样的基本伦理学问题,何先生难道会这样回答:   “你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被制造出来了,我提供的基因。”   是这样吗?   尽管这段话的思路十分混乱,我们还是能看出,朱副研究员要宣扬的就是带 着“神文精神”的“人类的尊严”,认为(克隆人)“这样的突破毫无进步意义, 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为什么“有百害而无一利”?朱副研究员回答不了,于 是又搬出了“世界一流的基因与遗传工程学家苏珊”的话,认为理查德·道金斯 “自私的基因”的观点“已被归为还原论者,它进一步降低了人类的尊严。”   如果朱副研究员真地看过《自私的基因》,我想提醒她再次注意《自私的基 因》中的一段话:   我自己也觉得,一个单纯以基因那种普遍的、无情的自私性法则为基础的人 类社会,生活在其中将会令人厌恶之极。然而我们无论怎样感到惋借,事实毕竟 就是事实。本书主旨在于引起读者的兴趣,如果你想从中引出某种教益,那末阅 读时,可以视之为一种告诫。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希望为了共同的利益,建立一个 人与人之间慷慨大度,相互无私合作的社会,那你就不能指望从生物的本性获得 什么助益。让我们设法通过教育把慷慨大度和利他主义灌输到人们头脑中去吧! 因为我们生来是自私的。让我们懂得我们自私的基因居心何在。因为这样我们至 少可以有机会去打乱它们的计划,而这是其他物种从来未能希望做到的。(道金 斯,《自私的基因》第1章)   道金斯指出了一个事实,即基因是自然选择的基本单位,只要能把自己复制 下去,基因并不重视个体的感受。事实确实是冰冷的,然而却为我们了解自身的 行为,以及克服“自私的基因”提供了卓越的见解。如果指出事实就是“降低人 类的尊严”,那么数百年以来人类的“尊严”无时无刻不被降低:人类不是宇宙 的中心,人类也不是太阳系的中心,人类的身体有着各种缺陷,那是进化的不完 美造成的。   朱副研究员引用“人文学者”周国平的话说:“通过克隆的方式来繁殖人是 不自然、反自然的。……通过克隆的方式来繁殖人也是不道德的。这首先是因为, 克隆人违背了人类的基本价值观念,其中包括人格的价值,即每一个人作为独一 无二的生命体、作为个性的价值,以及情感的价值,尤其是以有性繁殖为基础的 爱情及亲情的价值。”这番话听上去确实让有些人感到激动,然而周国平举出的 每一个证据都没有道理,除非周国平出于宗教的理由。如果克隆是“反自然”, 那么试管婴儿呢?医学是反自然的,农业是反自然的,朱副研究员所在的那个 “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所研究的,全都是一种被称为“人类文明”的反自然。说 “克隆人违背了人类的基本价值观念”云云,恰恰是因为他们对克隆人的本质不 了解。当一个克隆人出生之后,他们就与一个普通人没有两样,他们也有权受教 育,有权爱和被爱,只要“人文学者”不把他们视作怪物,他们可以过上正常的 生活。   最近,所谓的“人文关怀”已经被上升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甚至“终极 关怀”(千万不要以为“终极关怀”是类似于临终护理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宗教 术语也频频出现在了某些“人文学者”的文章里。甚至有人宣称这是“终极的人 道与终极的反人道”之争,要近乎神经质一般的“揭批”所谓的“科学主义”。 朱副研究员说这是“科学的精神谵妄症”,我看着更像是“人文精神谵妄症”: 用莫名其妙的“人类尊严”、用名为“人文主义”实为“神文主义”来反科学, 然而这些人并不了解科学。朱副研究员的这场“人文秀”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朱副研究员把科学家描绘成了一种狂人的形象(“这就是你们当年所谓的 ‘科学家们’干的好事!”),认为科学家缺少“人文精神”,然而她也许不知 道,有无数科学家因为他们的发现挽救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爱因斯坦常常被反 科学主义者描写成狂人的形象,然而我们是否看到了他人性的一面。爱因斯坦当 得知德国不可能制造出核武器的时候,立即写信给罗斯福总统要求终止美国的核 武器计划。世界上很多最伟大的科学家同时也是人道主义者。   问题在于,“人文精神”没有严格的定义,甚至没有统一的标准。康德深深 景仰道德法则,然而每个人、每个民族的道德法则都不相同:“我爱荣誉胜过生 命”,但是也有人认为生命的价值更重要;“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也有人 认为“一女不嫁二夫”,否则就立不了贞节牌坊;我们还知道有一种道德观念叫 做三纲五常;在一些社会中,堕胎显然是不符合道德的。我们应该求助于那种道 德?如果说它们代表了人类的尊严,如何解释它们有些相互矛盾?每一个要把所 谓的“人文精神”抬出来作为挡箭牌的人,都面临这种窘境。这是“人文精神谵 妄症”致命的缺陷。   在我看来,道金斯不但没有“降低人类的尊严”,反而让我们得到了一个对 自身、对世界更清晰地认识。我们的出现是反自然的,文明史就是一部“反自然 史”。我们的自私并不是我们特有的属性。我曾向吴国盛教授的学生推荐过道金 斯的《解析彩虹》,在这里我也要向朱副研究员推荐这本书、向任何患有“人文 精神谵妄症”的人推荐这本书。弗朗西斯·克里克说的对,“为了拯救你的灵魂, 我要催促你去读道金斯的书。”我也可以这样说,为了不再出现滑稽可笑的“人 文秀”,请读一读道金斯的书。 附:   缺少学术批评规范和人文关怀精神的“科学秀”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 朱冰   何祚庥先生最近就克隆人问题发表了一些言论,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对克隆人 研究的支持,同时还以公开辩论这样的形式宣传群众,扩大影响。   对于克隆人研究这样一项与人类现实生活和未来发展密切相关、甚至可能对 人类未来产生重要影响的新科学、新技术的问世,作为科学家个人对其利弊的见 仁见智、支持或反对,是科学家个人的学术自由;但是如果肩负了宣传公众、宣 讲和解释科学内容、普及科学知识的任务时,最起码应该具备的是认真负责的态 度、严谨求实的作风,传递给公众的应该是清晰明确的科学或技术概念、有说服 力的例证、深入浅出的解释和冷静平和的说理及严肃认真的思考。何祚庥先生是 有影响的科学家,在科学界素以犀利率直的科学斗士形象闻名,我对何先生在与 邪教和伪科学作斗争时表现的大无畏精神是佩服的。但在关于克隆人研究问题上, 先生的一些言论和态度显得草率、随意、不够严谨、不够认真,我们没有看到对 不同意见的理论上的认真分析和科学内容上的展开和反驳,而是一种大而化之、 潦潦草草、三言两语的否定。对于何先生个人,这是一种作为知名科学家的话语 霸权的滥用,是对争论对手的不尊重,而对于不甚了解克隆人研究的公众,是一 种误导(我不是说何先生不可以在公众面前坦言自己对克隆人研究的支持,而是 指何先生这种“支持”的方式)。至于采取像在四川那样的现场公开辩论这样一 种形式讨论克隆人研究的利弊,如果它是认真严肃的,并采取为公众易于接受的 语言和方式进行讲解和阐述,这样的辩论是极好的科普教育,可惜由于上述原因, 这样的目的没有达到,而更像是何先生个人的一场带有些许滑稽表演意味的“科 学秀”。   在笔者看来,何先生的辩论之所以带有“科学秀”的意味,在于以下两点: 一、缺少严肃认真的学术批评规范;二、缺少深厚的人文关怀精神。   首先, 何先生的辩论缺少必要的学术批评的规范。   学术批评是需要规范的。它至少需要以下一些要素:一、针对性;二、客观 性;三、清晰性;四、逻辑性;五、互动性(武宏志:《学术批评的基本规 范》)。如果批评的具体内容尚不够清晰,这样的批评显然是无的放矢和言不及 义的。清晰性是对任何思想的基本要求。花点时间清晰和精确地陈述批评的具体 对象;以不同的方式表达批评涉及的问题,以澄清其意义和范围;将一个问题分 解为若干子问题,对关键概念给出明确的界定等等,都是使批评清晰化的方法。 学术批评中一个常见的违反清晰性规范的表现是,在未搞清受批评论断的真实意 义的时候,就仓促展开批评。结果,参与批评的双方说的却不是一回事。批评实 际上成为一种无“敌人的战斗”。显然,这种“稻草人”反驳也是违反针对性规 范的(武宏志文)。   何先生这样表述他支持克隆人研究的理由:   1、克隆出一个希特勒或乔丹是不可能的。即使基因完全相同,但他们的性 格和所走的道路也大多迥异,所以不会出现千人一面。   2、反对克隆人是否就是反科学?我从未这样说过。我同样反对在技术还不 完善的现在就草率地进行克隆人的试验,主张应该慎重对待克隆人研究。我也担 心现在克隆出来的人“缺胳膊少腿”,但技术的不成熟只有靠研究发展去解决, 禁止的结果只能是扼杀。现在正常的生育还有难产和各种并发症,你不能要求只 有绝对成熟,必须100%的成功才可以去克隆人。   3、我对人的理智表示乐观。氢弹是比原子弹威力更大的杀人武器,但从发 明至今从未在战争中使用过,人类要利用科技的进步来为人类自身的发展谋福利。   4、 克隆出几个小何祚庥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对克隆人研究问题的表述,即使再努力地从善意角度理解,也很难得 出这是一个负责任的表述的结论,更谈不上是一个符合学术批评的规范的表述。   例如(1)。是否可能克隆出希特勒或乔丹。作为支持自己观点的手段,举 些例证当然是可以的,但何先生对这个例证的表述是社会科学意义上的,而非自 然科学意义上的,因此无助于证明争论对手的“对克隆人概念还不了解”。也无 助于证明自己对克隆人研究所以支持的原因,这就是武文中所说的“学术批评的 清晰性不够明确”。   何先生在《科学时报》2002年9月23日:《我为什么支持克隆人研究》中说: “对于一些反对克隆人的伦理学家,我认为他们还没搞清楚克隆人的概念。”   既然如此,何先生就应该将克隆人的概念是什么在科学知识层面上稍加叙述, 这应该是与反对克隆人研究的伦理学家持相反意见的何先生进行辩论的基本出发 点。如果基本的科学概念都还没有弄清楚,无论是伦理学家或普通读者,将如何 决定自己的立场呢?可惜,在《我为什么》一文中,关于克隆人研究的基本科学 概念的解释,一句也没有。在这样重大的辩论中,在对普通受众而言克隆人研究 还是一个新领域新概念的情况下,作为明确支持克隆人研究的科学家的何先生是 有责任首先把克隆人的基本科学概念和科学内容作一个清晰明确的交代的,但何 先生没有这样做。相反,倒是被何先生称为对克隆人研究的“基本概念都没有搞 清楚”的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伦理委员会主任沈铭贤先生从克隆人研究 的安全性、基因多样性、历史、意识形态等方面,对支持克隆人研究的观点逐一 进行了反驳和论述。我们当然不要求普通读者乃至伦理学家们都能像科学家那样 深入了解克隆人研究的科学内容,但作为何先生这样的资深科学家和科普工作者, 用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语言将关于克隆人研究的最基本知识传递给普通观众, 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惜何先生没有做这个工作。这使何先生的论辩的清 晰性不够明确。那么,说这样的表述或辩论是对受众的误导,我想并非有意言过 其实。   例如(2)。“我同样反对在技术还不完善的现在就草率地进行克隆人的试 验,主张应该慎重对待克隆人研究。”“但技术的不成熟只有靠研究发展去解决, 禁止的结果只能是扼杀。”这两句话所持立场完全相反,同处于现在时语境下的 “反对”和“支持”的立场被何先生轻易和随便地切换了,这样随便的立场切换 不但很容易使读者陷入无所适从的境地,也模糊了何先生个人的学术立场。这显 然有违学术批评的逻辑规范。这样的表述使我看不懂何先生现在究竟是支持还是 反对克隆人研究。   例如(3)。“我对人的理智表示乐观。氢弹是比原子弹威力更大的杀人武 器,但从发明至今从未在战争中使用过,人类要利用科技的进步来为人类自身的 发展谋福利。”作为规范的、认真的和负责任的学术批评,不仅要从个人所持立 场进行表述,更应该从反面即对手立场进行反驳和批评。比如在这节文字中,何 先生除了对人类还没有使用氢弹这样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的“理智”表示乐观之 外,是否应该稍微陈述一下那些不怎么“理智”的对科学研究成果滥用的例子呢? 不说更远的。比如近在眼前的可能爆发的美国对伊战争。恐惧在战争中受到现代 高科技武器“杀人不见血”式的伤害从而失去生育能力的美国士兵(这样的事情 在海湾战争中已经发生过),纷纷前往精子库储存自己的精子,这些来自目前世 界高科技强国美国的士兵对于“人的理智”没有何先生这样“乐观”。更不要说 美国威胁即将在对伊战争中使用的能在一瞬间使伊拉克失去全部电力、包括电话 通讯在内的“电子脉冲炸弹”了。何先生能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这些普通美国人、 伊拉克人的悲哀吗?何况,随着科技的“进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威力早已 不限于氢弹这样的传统武器,而演进为上文中所说的杀人不见血式的生物武器和 电子武器了。比如在战场上能夺取人的视力的光子炸弹、比如神经毒气弹等等。 氢弹发明至今从未在战争中使用过,一点也不能证明某些人类在制止想方设法地 毁灭自己上面表现的“理智”可容乐观,相反倒是杀人方式变得更高明而已。是 的,人类在努力制止核武器的扩散,包括建立“核不扩散条约”等,但同时也有 一些人动不动就利用核武器进行核威胁甚至核敲诈。就克隆技术本身存在的危险 而言,英国剑桥大学一流的基因与遗传学家苏珊·奥尔德里希在《生命之线》中 这样讲述基因组的流动性:“DNA远不是一种固定的模板,或在复制过程中偶然 发生故障(突变)。……到了70年代,这些被称为转座子的移动遗传因子在一些 生物体内的存在已经被确认无疑了。……转座子是一段DNA序列,它们可以复制 自己,并形成一个环,然后在基因组上‘闲逛’,最后随机降落在一点上,挤进 基因内部。……一旦插入基因中,转座子就会产生一系列后果,它可以关闭插入 点处基因的表达,也可以促进邻近基因的表达。有时转座子干脆造成突变,把他 们所在的编码序列全部打乱。”何先生是否充分注意到持相反意见者的论据、这 些近在眼前的事实并给予认真的回答和辩驳呢?没有。何先生是这样反驳的: “现在正常的生育还有难产和各种并发症,你不能要求只有绝对成熟,必须100% 的成功才可以去克隆人。”这样的所谓论据除了“荒谬”二字,找不到别的词可 以形容。首先,在科学上,有性生殖和无性生殖的概念和内容何止天壤之别,没 有可比性;难产也完全不是人类有性生殖不成熟的表现;其次,克隆人如果不能 做到绝对成熟再去克隆(这句话不等于笔者同意克隆人研究,笔者认为即使科学 上“绝对成熟”也不应该克隆人),恐怕就会出现连何先生也不愿意看到的“缺 胳膊少腿”的情况,这不等同于正常的科学研究中的必要风险,这是这项研究的 特殊性决定的。完全不理会反对意见和对手观点,这是学术批评中缺乏客观性的 表现。正确的规范的学术批评应该是就被批评者所持观点和立场进行正面的展开 和反驳,否则就变成了小孩子吵架一样的闹剧,没完没了地重复自己的主观意图 和感受,从而试图用高分贝盖住对方,即使在纯粹辩论技巧的意义上,这样做也 是幼稚的表现。   近日,克隆羊多利死去。2003-2-17的《北京晨报》上,报道了我国“克隆 牛二代诞生”的消息,同时说,何祚庥院士昨天也接受了记者的电话采访,以下 是何先生的原话:“多利死了,但还有许多克隆牛羊没死,凭什么就怀疑克隆技 术呢?”何院士开门见山地亮出观点:“两性生殖的小孩还有夭折的呢!”何院 士同时指出,对克隆技术的反对意见属正常的科学话题探讨,中国媒体不必跟风 炒作。   笔者赞同何先生关于中国媒体不必跟风炒作。但所谓“对克隆技术的反对意 见”究竟是反对克隆技术研究还是反对克隆人研究呢?据我所知,现在在中国科 学界并没有谁反对动物及植物克隆技术研究,遭到很多学者反对的是克隆人研究, 两者在科学技术内容和伦理学上的区别有多大?不言自明。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按照我的理解,何先生“两性生殖的小孩还有夭折的”应该指的是克隆人研究, 而媒体是就克隆动物技术的有关问题提问。何先生对于以上问题的回答发生针对 性错误(笔者希望这是媒体报道过于简略造成的误解)。严格的针对性,这是科 学家在回答“有什么?是什么?为什么?”时起码应该具备的态度和水准。这不 是吹毛求疵咬文嚼字小题大做。   其次,笔者想对何先生作为著名科学家在克隆人研究问题上作的种种表述中 表现出的人文关怀精神的缺失说几句话。   例如(4)。克隆出几个小何祚庥也没有关系。何先生说:“因为他们(克 隆希特勒或乔丹)的性格和所走的道路也大多迥异,不会千人一面。”这就是 “没有关系”的理由吗?这样的“大胆”让人脊背发凉。这是艺术想象式的表述 还是科学幻想式的表述?如果有一天“小何祚庥”们真的站在了何先生的面前, 作为纯粹生物意义上的基因提供者的何先生也没有权利说这样的大话,因为这些 “小何祚庥”们已经不完全是生物意义上的人了,而是社会人。他们的命运不是 何先生简单的一句“不会像我”就交代得了的。这就是负责任的科学家们反对克 隆人的真谛所在,即克隆动植物和克隆人的区别。近年来,随着社会文明的不断 进步,人类开始重视动物伦理学,即动物也是有尊严的,作为人类的朋友,它们 也拥有不挨饿受冻不受恐吓及最大限度地减少它们所受的痛苦等权利。那么人类 呢?社会需求——这是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之一,这社会需求就包含着尊严需求, 这是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之一。上古之世,人类在物质条件那样缺乏、自然环 境那样艰苦的情况下,就喊出了“衣食足然后知荣辱”,历代更有“君子不受嗟 来之食”、“士可杀不可辱”、“不自由毋宁死”、“我爱荣誉胜过生命”、 “死亦为鬼雄”等等例子,不胜枚举。这不能仅仅理解为文学语言。人类的尊严 需求受到严重侵犯时,肉体生命的存在往往便会显得无足轻重,有些人就会选择 舍弃肉体生命而维护精神尊严,比如老舍。而人类的精神活动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是感情活动,而亲情是感情的重要组成。一个被抛弃的孤儿都会发问:“我从哪 里来”?如果有一天“小何祚庥们”排着队走出实验室,站在何先生面前提出这 样的基本伦理学问题,何先生难道会这样回答:“你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被制造出来了,我提供的基因。”是这样吗?   科学,如果不考虑它的社会功能,它最原始的动力其实是人类的精神本能之 一——求真。时代发展到了21世纪,人类无止境的极度膨胀的物质需求和心理虚 荣使得科学的社会功能被夸张和放大到了极致,以为没有哪一个角落是人类的所 谓“科学”的触角不能涉及的,我把这种症状叫做“科学的精神谵妄症。”人类 在很多领域的探索已经远远背离了求真的本质,变成了一场只是为了向自然界证 明人类无所不能的挑战和极限运动表演,而克隆人研究目前是这场甚嚣尘上的表 演中的重头戏。然而极限就是极限,能突破的就不叫极限。在维持人类赖以生存 的条件之一的伦理学领域中,克隆人研究就是一个不能突破的极限。我不是说科 学上它不可能做到,而是这样的突破毫无进步意义,有百害而无一利。许多有社 会责任感的有良心的科学家都在大声呼吁:要警惕“致毁知识”的发展。《生命 之线》一书的作者苏珊是世界一流的基因与遗传工程学家,在这本“代表科普读 物最高水平的剑桥科普”著作中,从头到尾,字里行间,充满着深厚的人文关怀 精神。作者在该书的最后一章中批评“新达尔文主义”的辩护者道金斯所持的 “自私基因理论”,即认为人类与其他动物仅仅是“生存机器”,这种“生存机 器”安置了所有重要基因。作者说,“很自然,道金斯的观点已被归为还原论者, 它进一步降低了人类的尊严。”   一向作为“社会良心”的代表的科学家(我现在怀疑这一点,我认为这样的 提法至少是片面的,特别是当这里所谓科学家专指自然科学家的时候)的良心并 不能靠自然科学本身得到充分的滋养。在我看来,缺乏深厚的人文科学素养和人 文关怀精神的科学家充其量只是些精神本能的追求者,等而下之的当然还有别有 用心者。而克隆人这一向人类精神底线发起挑战的所谓科学研究,正在严峻地考 验着“科学家们”的良心。   21世纪应该是科学的本质从求真这一精神本能回归到人文关怀这一终极目标 的世纪。   现在,很多学者开始注意到并研究这一命题,即:科学的始祖和它的终极目 标到底是什么?北大学者陈嘉映在《科学的始祖——哲学?》一文中说,“狭义 上的哲学就是系统地追求真理的活动。”   中国这个号称有着古老哲学传统的国家,两千余年来占据统治地位的是为官 僚政治服务的带有明显实用色彩的儒家哲学,而道家哲学中闪烁着纯粹精神思考 光辉的优秀成果中,“求真”这一科学原始本质虽然尚占有一席之地,但始终被 压抑在儒家实用哲学的话语霸权之下。因此,与其说现代中国缺少哲学及哲学精 神,毋宁说实际上真正缺少的是德国哲学中最精华的部分,即精神生活的哲学、 人性和人性尊严的哲学。上世纪最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之一史怀明说:“只有当所 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时候,他才是伦理的。” “真诚是精神生活的基础,而现代人已经失去了对真诚的信念,应该帮助他们重 新走上思想之路。”德国哲学家、生命哲学思潮的代表人物之一奥伊肯在《生活 的意义与价值》一书中,提出的最重要观点之一是,在我们身上存在着一种内在 的独立的精神生命,(人)对生活意义问题的全部解决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周国平在《有所敬畏》一文中说,“相信神圣的人有所敬畏,在他心目中,总有 一些东西属于做人的根本,是亵渎不得的。他并不是害怕受到惩罚,而是不肯丧 失基本的人格。……相反,对于那些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来说,是不存在人格上的 自我反省的。”周国平在《我反对克隆人》一文中说,“通过克隆的方式来繁殖 人是不自然、反自然的。……有人断言:人是自然界进化过程的产物,人所做的 一切都是这个过程的延续,因而都是自然的。这种逻辑抹杀了自然与非自然的界 限。按照这种逻辑,就根本不存在任何非自然的东西了,甚至可以把灭绝人类和 生物的核大战也宣布为自然的了。……通过克隆的方式来繁殖人也是不道德的。 这首先是因为,克隆人违背了人类的基本价值观念,其中包括人格的价值,即每 一个人作为独一无二的生命体、作为个性的价值,以及情感的价值,尤其是以有 性繁殖为基础的爱情及亲情的价值。”   笔者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有一天克隆人为我们的后代带来严重的社 会伦理混乱时,我们的后代指责我们说:“这就是你们当年所谓的‘科学家们’” 干的好事!”   还是康德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值得我们深深景仰的,除了我们头顶的灿烂的 星空,还有我们内心的崇高的道德法则。   这崇高的道德法则在当今社会的科学家群体中,首要应该体现为尊重和发扬 我们已经十分缺乏却仍然不知自省的深厚的人文关怀精神。 (XYS2003022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