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读网有感   ——学校不是养鸡场   李零   最近上网,看到一些关于中国大学改革前途的讨论。论者各抒己见,比我的 了解要广泛和深入,让我学到不少东西,这里只是补充,道义上的支持。下文所 论“领导”(或“老板”)乃为行文方便,作为社会现象之代号,并非特意和哪 位过不去,请勿对号入座。   一、历史的回顾:校园目睹之怪现状   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小文,叫《说“校园政治”》,登在《三联生活周刊》 1996年11期上,不是针对哪一所学校,也不是针对哪一个人,我掂量再三,说过 一段话:   当年贾谊上《治安策》,开头有一段话,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 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现在呆 在校园里,我们也有这样的感受。为国家计,也为知识分子计,我以为目前的高 校,有许多弊政亟待革除,即使不能根治,也应把矛盾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否 则不利于安定团结,也不利于稳定人心。   当时的三联负责人很负责,她觉得“弊政”二字太扎眼,让上峰看到不好办, 竟直接替我动手术,改为“问题”二字,但后面的“革除”却原封不动,刊出的 结果是“我以为目前的高校,有许多问题亟待革除”。当然,这也就成了给我填 堵的语病。   当时,我批评的“弊政”有三条,一是“工程热”(我叫“知识分子修长 城”),二是“人越穷越分三六九等”,三是广大教师(不包括头上戴着很多帽 子的人),他们的待遇太低。此外,我还讽刺过学校里的“托孤寄后”、“祖孙 相继”,咱们中国统治术特别擅长的“二桃杀三士”(汉代画像石的流行主题之 一),以及当代的儒林外史——知识分子在这种境遇下的人格扭曲。杂志摘了我 的一段话。印在题目下面。我说,“搞‘大兵团会战’不但造成金钱浪费,也造 成人才浪费”,“与其这样花钱打水飘,这样给少数人‘锦上添花’,还不如 ‘雪中送炭’,给大家解决点实际问题,就权当是希望工程吧”。因为在我看来, 生活保障,安定团结,宽松自由的学术环境,这才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回想起来,话是一点都没错,但也一点都没用。我猜,那时《生活》刚办, 远不如现在这么火,读过我文章的人肯定不多。   现在的事情,再往前追溯,我还记得80年代末的知识分子哭穷。我记得我们 的一位校长(已故)跟国家领导(已去职)吵架,问他“自谋生路”是什么意思 (那时,国家还顾不上学校,基本上是像对农村和个体户那样),领导扔下四个 字,叫“大势所趋”,让他自己掂量。那时,正是“电子一条街”走火中关村, 举国皆言经商,世人争说下海,掀起阵阵狂潮的时候(现在那里盖了很多高楼, 而且出了很多“知本家”)。很多知识分子,特别是人文学者类的不识时务者, 难免失落,竟然抚今追昔,推中国之情,想世界之理,见贤而思齐,穷且益酸, 非跟外国教授攀高低,以为他们是坐在社会的宝塔之上,说什么国运不昌,全在 不能重用知识分子,特别是懂科学技术,代表第一生产力的知识分子,让聪明人 来管理国家——像人家外国那样。然而,我认识的欧美学者,他们说,由专业知 识分子特别是用他们的专业思想来治理国家,是很危险的事情,全世界的政治家 是另外一种行当。所以,我以“太史公去势”为喻,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讲什么 叫“大势已去”,什么叫“大势所趋”。我的结论是,知识分子早就被“割球骟 蛋”,全世界都如此(见拙文《太史公去势》,收入我的《放虎归山》)。当时 我作壁上观,总以为校园里的蠢蠢欲动,社会上的蠢蠢欲动,主要是基本形势看 不清。国家对农村是黄老政策,听其自生自灭,城里不是。城里的改革是干什么? 是砸碎铁饭碗,不吃大锅饭。改革的矛头所向,那不是明摆着的吗?首先就是咱 们这些吃国家饭(过去叫“吃供应”)的人。第一是国营企业的工人,第二是政 府部门的办事人员,第三就是知识分子。所以,正是这些人,他们抵触最大。他 们对改革之名,是企足引领以盼之;对改革之实,是牢骚满腹以骂之。当时叫 “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骂完之后,还把问题归咎于改革的迟缓和不 够彻底。那时大家都很幼稚,谁都不去思考,谁也不愿思考,改革的代价是什么, 改革的风险在哪里,改革的利益怎么分配,获益者要不要受节制,受害者要不要 被保护,他们还以为,这都是改革以外的事,和改革作对的事(现在的任何工程 上马,都得有成本计算和风险评估,不能认为是工程以外的事)。就像农民怨农 产品价格太低,城里人却嫌卖得太贵,谁急了都会说,这是改革不够彻底,自己 打自己嘴巴子,是那个时期的特点。   距上面两篇文章的发表已经十多年了,有人以为,国家有余钱,可以朝学校 投一点,很多聪明人,特别是技术专家类的聪明人真的出来替我们管理学校,大 家的工资长了一点,彼此的差距大了一点(现在这是不带负面含义的词),少数 身居要职,官员兼教授,教授兼官员,政治为金钱挂帅,金钱也为政治挂帅的人, 通过改组兼并,建设基地(人人争当基地分子),承包课题,腐败了一点,学校 更趋时趋势,跟社会潮流(包括全球化的不正之风)更贴近靠拢了一点,就是改 革的最大成绩。然而,我说的“弊政”,结构性的“弊政”,其实一点也没改, 非但不改,还变本加厉。他们觉得,既然蚯蚓、蝎子、黄鼠狼都公司化了,怎么 改革的春风就吹不进去,还留下这块死角干什么,学校不是福利院,还是老板说 了算,裁人下岗,乃是势在必行。所以也就难怪,现在被革除的不是学校中的 “弊政”,反而是我提出的“问题”。有钱烧着,下一步干什么,就剩磨刀霍霍 向牛羊。这是大家等了十来年,才水落石出的结果。   二、老板的道理:大人有钱你有命   回顾以往的历史,校园中的事情并不复杂,它并不是哪一位领导的心血来潮, 或其上级部门的不知下情,而是整个改革中带有普遍性的问题。我们这个曾经是 “化外之地”的改革死角,和社会潮流相比,该有的都会有,没有的也会有,顶 多也就是慢了几拍。比如,企业兼并,学校也兼并;企业搞工程招标,学校也搞 课题承包;企业想把产品打到海外,学校也要跻身世界一流。所有的道理,大体 相同。但问题是,我们的领导,他们觉得,学校的改革还不够彻底,改革的措施 还没有配套,什么都端上来了,酒还没上。酒徒(山东说法,叫“历史醉人”) 的说法,是不行不行,咱们今天可得动真格的。我琢磨,领导的心思,他们从国 家拿钱,主要是对钱负责(口头禅是“要对得起这××个亿”),而不是对人负 责,越是大笔花钱,才越是需要裁人,这是符合其经济理念的做法。所以,今天 对大家来说,真正有切肤之痛的敏感问题,不是别的,正是下岗。下岗在全国早 就理所当然,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它的理由太堂皇(而不是像一般老板解释, 公司亏本,难以为继,对不起了)。据说,这一切全是为了学校的利益,国家的 利益,目标明确,决心很大,一定要在几年之内,赶上和超过世界上的“一流大 学”(即他们穿梭其间,流连忘返,口水滴答、艳羡不已的某某某某大学,恕不 具引)。这些专管出国考察找钱敛钱统计数字收租子越来越像老板的领导,他们 的大政方针,就是全面推行企业化和集团化,鼓励千军万马修长城,通过结构改 组,把饼越摊越大(中国现在的很多人都是靠这种办法升官)。他们有他们的道 理,优化原则也好,末位淘汰也好,基础是三优三劣,谁主沉浮,那是明明白白。 理工和文科,是理工说了算;海龟和土鳖,是海龟说了算;学校领导和广大师生, 是学校领导说了算。现在的学校领导,很多就是这一理念的完美组合。如果我们 顺着他们的逻辑想,老的卖其老,小的夸其小,青黄不接的自认倒霉,只要被裁 不是我,幸甚,很多情况就会像黑心工厂一样。其实,这些老板的心思很清楚, 就是凭你说千道万,我是非裁不可,不裁你就裁他,数字算好(就像打右派一样, 是有指标的),搁在面前,而且讲法律时效,一旦规定出台,快刀斩乱麻,就像 足球场上,判错了也不能改,该谁倒霉谁倒霉。他们裁谁,心里有本小九九,老 卓越和小新锐,不能裁;伺候左右的小公公,也不能裁;柿子专找软的捏(就像 工厂里的老弱病残)。这叫“成本计算”。目的是给外国的教授,或中国教授的 外国朋友腾地方。鲁迅先生有诗曰:“大人有刀你有命,要命就是反革命。”现 在的大人,“刀”字换成“钱”字,还是一样威风——“改革”,你总不能反对 吧,这是很大的借口。我承认,我们的老板,他们的想法确实是代表潮流,但潮 流并不是无可置疑,特别是其明显的“弊政”。因为历史上的怪事,如我的短暂 经历所见,几乎都是潮流,而且往往是少数裹挟多数,让他们自动效死,死了都 不明白是为什么死。远的不说,前有五八年的大跃进,后有十年文革,就是铺天 盖地,谁也挡不住。“革命”也好,“人民”也好,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我 不希望,“改革”也是这样的棍子。我还记得当年的超英赶美,各种招贴画,还 历历在目。改革的冲动是穷。饱汉子不知道穷汉子饥,穷汉子也不知道饱汉子饱。 当时的我们,是穷急眼了,光冲人家的钢铁和小麦去了,故尔劳民伤财之后,照 样是位居下流。退回原地也不错,就像渔夫的太太,还是守着她的破木盆。然而 倒霉的是,多少人白白死了,这个牺牲不值得。现在到处都是老板说了算,但老 板的道理不能讲的太过分。对当前的中国来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有节制他 们的东西,而且是有透明度和法制化的东西。过去,中国戏剧有个俗套,贪官上 面有清官,清官上面有皇帝,冤枉再大,总有安慰。现在有个电视剧,叫《绝对 控制》,还是讲这个最后安慰。可是事情如果真像剧中所演,黑老大已经撒下天 罗地网,市里局里(公安局里)都有人(当然只能是副手了),如果没有“绝对 控制”,我们又该怎么办?答案是:在自负天命(改革的天命)系于一身却置民 情舆论于不顾的人面前,我们只有感受屈辱。   前不久,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请我演讲。演讲前,我说过几句题外话。我说, 我对学校还是老看法,非常简单。我理解,学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是做学问的 地方,千变万化,说破天,它也不是养鸡场。现代建筑朝养鸡场发展,我们无可 奈何;办公室朝养鸡场发展,我们也无可奈何;但一流大学办成养鸡场,我是坚 决反对。过去,吃鸡是奢侈,要起早摸黑到西单排长龙,那是因为货源奇缺。现 在有了养鸡场,从无到有,从少变多,当然是好事。但多了以后,大家才会怀念 土鸡。谁都说土鸡好吃,这是吃鸡人讲的道理。对他们来说,一流的鸡,肯定不 是养鸡场的鸡。但养鸡场的道理不是这样,它要的不是口感,而是效率。因为你 养一年的土鸡,下一年的土蛋,也顶不上它一天的产量。它的老板说,我的可行 性,我的优越性,那是被事实证明了的。第一它已全面占领市场,我的鸡蛋一上 市,其他鸡蛋,全给我滚蛋;第二,你说土鸡好,现在要吃,得多付钱,边缘化 的结果,是抬高了土鸡的身价(将来的人文关怀,下场必然如此),这是慈善之 举,挽救土鸡,你得感谢我。这就是老板的逻辑,句句都是硬道理。   然而我想,如果我们的老板,他们真的一意孤行,非把大学当养鸡场来办, 以为只要手上有定人去留的生杀之权,囊中有驱鬼推磨的足够资金,只要精挑细 选,把剩下的人,张课题大网,一个不拉,全都收编在内;只要用“二桃杀三士” 的竞争机制(人跟人斗,其乐无穷;校跟校斗,其乐无穷),让所有雇员互相激 励(掐吧),再辅以量化管理的学术泰勒制(为便于管理,便于监督,也便于汇 报,学校何不制造一种“人才卡”,把各种报表,连格式带记录,还有工资奖金, 全都输入其中,每次只要输几个数字就行,省得我们成天填表,也累坏了学校的 办事人员),随时观察母鸡下蛋。这样,我们就会有所谓“一流大学”。   笑话。   三、问题何在:发展不是没头苍蝇   目前学校中的“弊政”,早已是有目共睹,很多问题没暴光,但大家心里都 明白。上峰是按“成绩”发钱,这是关键所在。大家不能不靠“成绩”吃饭。比 如说,各大学的申报博士点,申报基地,申报项目,申报优秀博士论文,以及各 种名目繁多的奖项,都是所谓“成绩”。各个学校,所有教员,都是围着这些 “成绩”团团转,整天评这评那,花样多得不得了。谁都知道这是上下欺哄,虚 假成风,但谁都乐此不疲,趋之若鹜,即便有一二洁身自好者,也是想躲都躲不 了(学校早就不是净土,哪有桃源可避秦)。当今,虚糜国帑,浪费人才,糟蹋 品牌与传统,谁都不心疼。文革的说法是“与其他篡党,不如我篡党”。现在的 说法是,钱不能全叫王八蛋(别的同行,别的院系,别的学校)花了。中国有句 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翻成现在的话,就是只有懂得可行性者,方为当 今最杰出的人物。抗战时期叫“曲线救国”,时下讲法叫“求生存”(当系领导 的最爱说这句话)。这和文革时期大家使用的逻辑是完全一样。我听过很多人抱 怨,包括身为校长的领导抱怨,名气很大的学者抱怨,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没 有胆量说。或者找点客观原因吧,是问题山积,凭个人的力量搬不动。况且,我 们都深陷其中,谁也不干净,这和文革的困境也一样。   现在的学校,同从前相比,有很大改观,但主要都是外装修,样子货(上面 的检查,专看这些)。我们面临的问题不但是资源浪费,而且是谁浪费,谁致富, 致富方为先进。不是坏人不出头,不是好人不发愁。从前,大家哭穷,想钱都想 疯了,但可悲的是,现在我们得到了天空,却失去了土地。人和人的宝贵时间, 全都用来堵钱眼(像黄继光那么英勇)。钱越给越多,活也越干越大(现在的学 术都是订制的学术,就像过生日的蛋糕一样)。为钱写书,为钱开会,为钱制造 虚假学术,最后牺牲的是大家的学术生命。四海无闲田,农夫都忙死,所失并不 让于所得。   有些问题太大,这里不去说它。讲点笑话吧,都是真事。   故事A:某地方大学贴出招贤榜,曰诚聘国际一流教授,有若干种,其中第 一种,月薪高达××万美元。你别光看价码,后面的条件是已获诺贝尔奖。   故事B:某甲到某经济管理学院如厕,见学术报告海报,题目是:我怎样从 年初只有××元到年底赚了××××××元,报告人是一暴发户,这是该校的带 头院系。   故事C:某新建教师小区,厨房厕所强迫统一装修,普遍收费过高,而且有 严重的质量问题,许多楼层水管、暖气爆裂,发生水淹七军,新楼顶层露雨(很 多),两年来屡次报修无人理,广大教员义愤填膺,但无处申诉。原因是,第一, 这是×××工程,所以没辙;第二,该校是敏感单位,上级有通知,任何媒体不 得报道,任何法院不得受理(我们还是一个法制国家吗)。   故事D:现在的学术工程,报价惊人,膨胀太快,已经不是几十、几百、几 千万,而是动辄多少亿,有些毫无价值,有些价值很小。中国三峡文物的抢救发 掘,动员全国的考古力量,费时十年,开方无数,只有两亿,更不用说还有多少 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它们都在等钱用。这件事让我很受教育。过去有位学者, 我很尊敬的学者,他痛斥现在的理工原则一刀切,说掌校者摧残文科,是何心肝, 我曾深表同情。但现在我后悔。因为像××工程或××工程,如果叫人文关怀, 我看不如不关怀。这么多的钱,干什么不好,非把一大堆现成的书拿来重印,或 只是为了歌功颂德、营造气氛。有位著名考古学家对我说,这也太集体无耻了吧。   故事E:有自称中国国家图书馆的人,受文化部之命,一拨一拨打电话,说 他们从高校选了一百个名人,其中也有我,要我向西北人民捐书。我说,西北人 民要脱贫,读我的书有什么用。他们说,我们的意思,不是要您直接寄书给他们, 您只需要签个字,把版权交给我们就行了。他们到各高校拉人签字,很多人想, 既然这是向西北人民献爱心,谁都羞于谈钱字。我是坚决不签。我说,真要支援 大西北,把学校里的那些无用工程砍一半,钱就有了。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提醒大家注意,上面的荒唐,乃是层出不穷, 绝不是一星半点,个别的偶然事件。它们和裁人正是出于同一背景(基本问题, 还是我在《生活》上的文章所说)。这样的事再遮遮掩掩,它将祸及全国(像 Sars一样)。   话说回来,我想讲一句话,现在高校中的事情绝不只是高校本身的问题,许 多前提就值得怀疑。比如,我们的老板,什么都拿外国说事,什么都拿改革说事, 这正是最最值得讨论的地方。如果我们真的想把学校搞好,真的想把国家搞好, 就要一切从中国的实际出发,一切从广大人民的利益出发(其实这话,过去的理 解太笼统,我说的人民,是要落实到人,因为没有人,哪来的人民呢)。我有几 条建议:   第一,学校改革,首先应该改革的就是学校领导本身,包括他们的办事机构, 包括他们的办事方法,张文康式(他只是个符号)不说人话的人,应该下台。   第二,学校的领导应深入实际,一切从学校的教学实际和科研实际出发,不 是教学研究为金钱(或上级部门)服务,而是金钱(或上级部门)为教学研究服 务,不是大家为学校的政绩服务,而是学校为大家的工作服务,整个关系应颠倒 过来。   第三,现在中国的很多做法,好的坏的,确实都是从外国进口。但我们不能 认为外国的东西一切都好(现在出去的人很多,没有必要神秘化),总得有点进 口检疫,不能把疯牛病和口蹄疫也给咱们招进来。外国的东西也不是铁板一块, 有好也有坏。我们不应一切照搬外国,特别是经变态心理放大,连外国人自己也 不知道的外国,或只听他们的老板(我们老板打交道的人主要就是这些人)介绍, 把完全迫于商业压力,连外国教授也深恶痛绝,嗤之以鼻,然而又无可奈何的事 当我们的样板。   第四,学校是广大师生的学校,不是少数人的私产,它的一切改革措施都应 听取广大师生的意见,特别是像裁人这样敏感的问题。任何方案的出台都要有民 主程序和合法性。特别是现在,我们的学校还不是私立大学,校方动手裁人,要 有法律依据。   第五,改革不能目中无人,人不是数字,不是金钱定购的物品,不能轻言牺 牲,哪怕是为了长远利益(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而且绝对没有第二次)。我们 不能说,为了国际就该牺牲中国,为了理科就该牺牲文科,为了效率就该牺牲安 全,为了锅里就该牺牲碗里(更何况,有人是拿大家的锅当他们家的碗),为了 没柴烧,就连门坎都给剁了。   第六,改革要有具体内容,不是为了机构而机构,为了数字而数字,什么成 绩都有,就是没有学问,光点钞票了。   另外,我想说一句,人才流动,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从原则上讲,现在很多 教授借口学科建设,借口事业传承,借口部门利益(专业、院系和学校的利益), 精心培养子弟兵,确实有打散的必要,他们哭闹的人材流失问题确实不能一味姑 息(这是我和很多先生不太一样的看法)。但这件事做起来很难,我吃不准。外 国的办法也是各有利弊,英国制度有英国制度的好处,位子少,不利晋升,但花 在钻营上的心思也比较少,这对学问有好处。美国制度是足球转会制,商机无限, 发展机会比较多,但它也有它的弊病,每年的search和教授上市,里面有太多的 哄抬身价,当学者的,到处演讲,到处面试,牵扯精力太多(教授没有经纪人), 对学问有破坏。   至于用外语上课的设想,那简直是胡说八道。老乡的说法,这是脱了裤子放 屁,多费一道手续。它反映了我们上上下下的很多心态问题。我认识的西方学者, 他们到别国讲课,一般都是用该国语言,这是对对方的尊重,对方本身也自尊。 比如,我的一个朋友,他是德国人,在美国教书是用英语,在法国教书是用法语, 在日本教书是用日语,到中国演讲也是用汉语。这才是顺理成章的做法。中国学 者到欧美讲学,彼此交流用英语,那是不得已(比如他们不会讲汉语,我们不懂 英语以外的其他语言)。不会对方语言,仍用自己的语言,也是不得已。大国不 学外语,小国才学外语,这是一般规律。比如,美国人就不像欧洲人爱说外语, 会说外语。欧洲的国家都是小国,一抬脚就上了别的国家,不说外语没办法。现 在这个世界,谁丢下母语不讲,张口就是外语?都是前殖民地国家。他们的问题 是,自己的语言丢了,不用前宗主国的语言就没法讲话,这是很可悲的事情。香 港人说英语也有类似问题,他们讲生活上的事还可以用广东话,官话被英语占领, 这也是殖民的结果。还有,中国自己也是这样,不说多种语言的代表是北京人, 少数民族的话他不懂,方言也不说。外地人不是这样,少数民族不是这样。比如 达斡尔人,过去都是四语(达斡尔语、汉语、蒙语和满语)并说,那是没有办法。 我们不要以为,会说外语就是地位高。比如外交场合,情况就相反。我们用中国 话讲课,那是天经地义。外语是交流语言,不是工作语言,特别是文科,更不应 该提倡外语授课(世界大国都不如此)。   总之,我想说的是,在当今的社会变革中,改革的道理不止一种,不是只有 老板的道理才是改革的道理。我们应该看到,西方社会的所有进步,并不只是生 产力的进步,他们可以称为文明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非主流社会反抗和斗争的 结果(社会主义运动和民族解放运动的结果)。他们有各种工会组织、左翼团体, 有社会制衡,有社会保障,其实是发展的“车闸”(虽然这个车闸也不太灵)。 我们把西方文明中这些最先进的部分抽掉,把我们过去还明白的道理抛弃,那只 能是向历史上最野蛮落后的资本主义看齐,只能是向当今西方正在重新抬头而且 甚嚣尘上的恶势力看齐。   最后,我想说的是,当今世界上的有识之士,所有有社会道德和起码良心的 人,谁都承认,发展是个很大的潮流,谁都难以抗拒和躲避。但他们不会因此而 同意,发展的利益可以高于一切。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我们的生命安全,我们 的生态环境,我们的历史文化,它们没有一样是低于它的价值,没有一样是可以 为之牺牲(老子讲的“天”、“地”、“人”、“道”和“自然”,哪样都比它 更大)。反对战争,反对污染,抢救和保护自然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一切被侮辱 与被损害,遭受歧视和排斥的弱势群体,这是当今最大的道义所在。   中国的法家有一句名言,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商君书·更 法》引当时成语),这与他们对人性的洞察直接有关,应该说是很坦诚也很聪明 的想法。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孙子兵法》乃有“愚兵投险”的御兵之术。他 说,一个真正高明的将军,他的高明之处就在“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不 告诉他们作战意图,不告诉他们行军路线,好像登高而去梯,“若驱群羊,驱而 往,驱而来,莫知所之”,“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九地》 篇)。这是现在还被许多“改革家”祭为法宝的东西。但在一个有高度民意监督 的社会里,在一个事情涉及广泛公共利益的领域里(学校在目前还是国家财产), 这样的管理模式,是绝对不允许。   一个只要速度而没有车闸的汽车,是非常危险的。他摔死的不止是驾驶员, 也包括所有乘客。   2003年6月21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XYS20030713)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