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屁股指挥脑袋——答西绪福斯 赵南元 拜读西绪福斯《也谈赵南元先生的“真理观”》最直接的感觉是像俗话所说的 “屁股指挥脑袋”，立场决定价值观。我所谈论的是“真理”这个概念对科学而 言是个“坏概念”，如果神学家或哲学家觉得“真理”是个好概念，那是他们自 己的立场和价值观使然。我当然没有改变其他人的立场和价值观的奢望，基于同 样的理由，西绪福斯先生的批评对我的“真理观”也就不能构成有效的反驳。以 下对西绪福斯的文章各部分分别作出答复。 【 】中是赵南元的答复。 也谈赵南元先生的“真理观” 西绪福斯 看了赵先生答翟玉章先生的文章（新语丝7月12日赵南元：《关于“真理”的说 明——答《科学是对真理的追求》》），忍不住也想说几句。新语丝好象比较注 重作者资历，我先自报一下家门：本人为北京某大学副教授，专业为西方文论， 虽然不是专门搞哲学的，但“文史哲”是一家，对哲学也不算陌生，不知够不够 格? 【我没有发现新语丝“比较注重作者资历”，毕竟新语丝并不要求作者提供资历 信息。文章要看本身质量，与资历无关。但是我很欢迎“自报家门”，这样比较 容易理解作者的立场。】 在谈正题之前先谈一下“科学”这个词。在新语丝上，许多文章都是把“科学” 与“哲学”或“人文学科”对立起来谈，赵先生的文章也是如此。由此可以推定， 赵先生所说 的“科学”指的是“自然科学”，而不是统括一切理论学科包括人 文学科的“科学”。因此下文在谈到赵先生的“科学”时将代以“自然科学”。 【这个理解是对的，我也没见过“统括一切理论学科包括人文学科的‘科学’”， 但这是我未来的理想。】 赵先生认为“真理”是个坏概念，主张对于科学的目标用“更深刻，更统一，更 有预测能力的理论”来代替“真理”。但我认为赵先生反对“真理”这个概念的 理由是不充分的，缺乏说服力。 【以下将要分析，对我的理由的反驳更加“缺乏说服力”。】 正如翟先生与赵先生都同意的，“真理”这个概念极难定义，捉摸不定。但这并 不能成为取消“真理”概念的根据。因为我们还可以举出大量这类很难定义的概 念，比如说，什么是“美”，什么是“善”，千百年来一直争个没完，而“假”、 “恶”、“丑”概念何尝不是如此。是不是我们应该统统取消这些概念呢？显然 这是十分荒谬的。 【“美”、“善”、“恶”、“丑”我做过研究，发现比较容易定义，所以我没 有主张“统统取消这些概念”，这些都已经写在书里了，这里不多谈。但“假” 是已经被波普尔的“证伪主义”弄清楚了的。这就是所谓的“证实与证伪的不对 称性”。】 本文不想对“真理”概念作学究式探讨，只想谈点对“真理”的常识性看法。 “真理” 概念历经千年流传下来，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说明它具有公认的内 涵，被人们普遍接受，没有必要推倒重来。【在西方大概如此吧，但是在中国古 代没有“真理”的对应概念。“真理”这个词是近代才翻译过来的。我们几千年 没有“真理”，也过得不错呀。】按奥卡姆剃刀的说法，越是深刻的“真理”越 应该简洁明了，把“真理”概念定义得那么复杂，在逻辑上兜圈子，只能越兜越 糊涂。就按一般常识理解有何不可？简单地说，“真理”应该是能被客观地证明 是对的某种道理。在这个意义上，“真理”是人们经过长期实践总结出的经验教 训，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起着正确指导实践的重要作用。一般人所理解的“真理” 无非如此，在这个问题上，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非得和常识对着干。【按照这种 逻辑，哲学似乎没有存在的价值，“就按一般常识理解有何不可？”】 “真理”当然是相对的，即使被客观证明是对的道理，也有一个适用范围，决非 “放之四海而皆准”。但是，相对性只是“真理”的一种性质，却不能象赵先生 那样拿来作为“真理”无效的证明。“真理”象一枚钱币，相对性是它的一面， 绝对性——相当于赵先生所说的“真理”的唯一性——则是另一面。任何“真理” 都有一个适用范围，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失效。比如牛顿的经典力学主要适用于低 速世界而不适用于光速世界。然而，在某一适用范围内，也就是在已被证明是正 确的范围内，“真理”又是绝对的，唯一的，不能违反它，违反它就会犯错误。 【这个例子不能证明西绪福斯先生上面的“钱币”论点，西绪福斯先生以为存在 着“低速世界”与“光速世界”两个截然分开的“世界”，这是错误的，我们要 问“中速世界”又该归谁管？】牛顿的经典力学在地球物理【地球物理不是这样 的学科】的范围内已千百次地得到证明，任何一个科学家都不能违背它，否则就 要受到惩罚，它作为“真理”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在“低速世界”里使用相 对论不仅不会“受到惩罚”，而且可以得到更精确的结果，问题只是多花一点力 气取得更精确的结果是否值得，这是一个价值观的问题。】“真理”的绝对性和 相对性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这样表述：只要是在同样的环境条件下，该“真理”就 是“真理”；而一旦改变了它的环境条件，该“真理”就不再是“真理”。【这 个“环境条件”是否包括“爱因斯坦发明了别的理论”呢？须知波普尔正是看到 爱因斯坦的理论才对“千百次地得到证明”的有效性产生怀疑。】 当然，“真理”的证明和检验是一个艰苦漫长的过程，要经过多次反复。这也是 哲学家们两千多年来反复思考的问题（也是赵先生常提到的那位波普尔所思考的 中心问题）。正因为有了太多的历史教训，所以翟先生才在他的文章这样说：现 在人类在对待“真理”的问题上已经比较谦虚了（大意）。【“真理”的确是个 很不谦虚的词汇。】 如果我们只承认“真理”的相对性，而否定“真理”的绝对性，那么任何新“真 理”一出来，旧“真理”就得统统作废，统统抛弃，这样人类就根本谈不上任何 知识的积累了。实际上，新“真理”总是从旧“真理”中生长出来的，没有旧 “真理”就没有新“真理”。新“真理”必然会突破和超越旧“真理”，但并不 意味着完全否定它，爱因斯坦相对论与牛顿的经典力学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新旧 “真理”的关系，二者可以并存，各有各的用处。【恰恰二者不可能同时是“真 理”。】 我们对“真理”作这样的理解，和赵先生所谓“更深刻，更统一，更有预测能力 的理论”又有什么实质区别呢？唯一的区别就是赵先生的定义太罗嗦。【这里当 然有实质区别，后者并没有“真”的含义。】这种多余是“真理”的累赘，使人 不得要领，愈听愈糊涂。比方孩子问：“爸爸，偷东西好不好？”一般人当然会 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好！”但依着赵先生的逻辑，我只能设想出一种模棱两可 的回答：“嗯……不偷要更好些，还是不要偷罢。”【这个比喻不对，“真理” 的说法才更加“模棱两可”，因为它没有公认的评价准则。况且，哲学的用途不 是儿童教育，不能以儿童的理解力作为前提。依着我的逻辑，对于“偷东西好不 好？”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一般的说不好，但是如果不偷就要饿死时，还是可 以偷的，因为生命权高于财产权。”这不是西方的“真理”，而是东方的“事急 从权”。孟子对于这类问题有专门论述。】 赵先生反对“真理”概念的另一个重要理由是它不具有可操作性，“真理”的 “唯一性”是一柄双刃剑，如果使用不当反而会使我们失去真理。但作为“双” 刃剑，使用方法的正确与错误会各占一半，难道这样的概率还不高吗？【50%的 概率算高？那么我们真的不需要“真理”，只要用扔硬币的方法来决策就足够 了。】再说，能否正确使用“真理”概念，是受时代条件的严格制约的，同样道 理，“真理”作为“话语霸权”也不是“真理”自己能决定的。换句话说，“真 理”概念的实际使用状况——误解、歪曲、滥用——无关它的本体论性质。【那 么似乎应该讨论一下怎样防止真理被“误解、歪曲、滥用”。很遗憾，这好像是 “真理”的宿命。】 作为反证，赵先生认为自然科学不同于哲学：“（自然）科学理论有可靠而且可 操作的检验方法，不需要用宣布自己是“真理”的廉价方法来战胜对手。”赵先 生的表述有一个逻辑漏洞：自然科学不“需要”宣布自己是“真理”，这是否意 味着哲学理论就有这个“需要”？【这里没有“逻辑漏洞”。哲学理论是否有这 个“需要”，我这里没有说，这应该让哲学家来说。】不错，古典时代的一些哲 学家，比如黑格尔，确实喜欢宣称自己的理论是人类的终极“真理”。但是，黑 格尔体系之所以不是人类终极“真理”，其原因在于他的理论体系本身，而不在 于他本人的声明。同样，一个科学家即使不宣布他的理论是“真理”，也不能由 此断定他的理论就是“真理”。【我既然认为科学所追求的不是“真理”，当然 不需要用“不宣布”来“断定”谁的理论是“真理”。】这一点赵先生当然是看 到的了——自然科学理论需要检验。哲学理论何尝不是如此。任何科学理论都需 要检验，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问题不是是否需要，而是是否可能。】 赵先生会对上面这段话反驳说：“（自然）科学理论有可靠而且可操作的检验方 法”，而哲学却没有。 这是我要说的另一个问题：赵先生混淆了自然科学与以哲学为代表的人文科学在 本体论与方法论上的根本区别，表现出一种行业偏见。这从赵先生所说哲学是 “不牢靠的体系”“人文的不进步”等语中也能看出来。但哲学与人文是否进步 不在本文论述范围之内，不予讨论。【这两个说法都是人文学者所言，至今未见 有人驳倒，所以不是我的“行业偏见”，而是公认的结论。】 人要靠两条腿走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就是人类的两条腿，是人类智力活动的 两大领域，缺哪一个都不成。它们又象是人的耳朵和眼睛，各司其职，混淆不得， 不能让耳朵去干眼睛的活，也不能让眼睛去干耳朵的活。研究对象的不同决定了 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在方法论上有本质的不同。自然科学面对的是一个物理世界， 这个世界是可以用数量来说明的，可以而且必须用实验与实证的方法来研究和检 验，即赵先生所谓“可靠而且可操作的检验方法”。而人文科学面对的却是人的 精神世界，它之所以没有“可靠而且可操作的检验方法”，是因为人类精神现象 远比物理世界复杂得多，更适于定性分析而不是定量分析。比如，你能用什么数 学方程式来描述一个人的思想？或者，用什么仪器来测量爱情的强度？ 【可惜， 上述说法没有根据。用数学方程式来描述一个人的思想在将来是可能的（智能即 计算），认知科学正在为此奋斗。测量爱情强度的仪器则早就有了：Lovemeter, 恋爱计[测定恋爱程度的仪器，保加利亚精神病学教授Marixena发明]。（参见郑 易里等编《英华大辞典》修订本，时代出版社1957年12月北京新1版，p746）】 再如一个常见的测验题：你的母亲和妻子同时掉进河里了，你只能救一个，那么 你先救哪一个？【我母亲会游泳，我在谈恋爱时教会了我的妻子游泳（当时可能 是别有用心），我只需要站在岸边，谁游到岸边我就拉一把。古人云：凡事预则 立，不预则废，有备无患，未雨绸缪。说的就是这回事。】类似的追问可以无穷 无尽。大多数人都需要娱乐，比如看个电影、听场音乐会什么的。那么，怎样引 导大众的审美趣味？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看到这里，我很好奇，不知西 绪福斯先生能就此给出一个什么“真理”。】政府应该怎样鼓励文艺事业的发展？ 当前社会道德崩溃，【这种估计不符合事实。】我们应该怎样重建良好的道德风 尚？等等。显然，举凡这类文化价值的问题，自然科学是回答不了的。【自然科 学当然回答得了这些问题，只是有些有“行业偏见”的人不愿意接受这些回答而 已。】自然科学解决的是事实问题，而人文科学解决的则是价值判断问题。【错 了，自然科学能够更好的解决价值判断的问题。】实证的方法可以解决事实问题， 却难以解决价值判断问题。【所谓“实证经济学”就是用实证的方法解决价值判 断问题。】因此，尽管哲学、政治学、文学、伦理学等等人文学科，象赵先生说 的那样缺乏“可靠而且可操作的检验方法”，也没有必要去贬低它们。【我没有 “贬低”它们，只是致力于它们的科学化，提高它们，让它们脱离“幼稚”（此 语出自下文）。】 当然，赵先生对哲学的贬低有一定道理。历史上哲学确曾以精神贵族自居，狂妄 地以为垄断了“真理”。随着20世纪科学的迅猛发展，哲学愈益失去了对自然科 学的控制，失去了知识霸主的威权，精巧虚饰的逻辑思辩也愈益被严格的科学实 证所取代，哲学遭遇了空前的危机，不得不对自身进行改造和重新定位。但尽管 如此，哲学毕竟代表了人类抽象思维的最高水平，【何以见得？恐怕又是自吹自 擂。】即使哲学是“不牢靠的”，幼稚的，那也不过是反映了人类本身的幼稚。 【那么是不是“牢靠的”科学反映了人类本身的成熟呢？】如果因此而走向另一 极端，干脆否定哲学，否定非实证的抽象思辩，【我没有否定哲学，而是热衷于 研究哲学。哲学界内部倒是有否定哲学的，说现在是“后哲学时代”。】那将大 大限制人类的智慧和想象力，人类的思维能力就将退化，永远幼稚下去。【不会 的，我们还有成熟而不幼稚的科学，足以增强“人类的智慧和想象力”。】就像 联想的广告词说的那样：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这个公司如果不存在， 对人类毫无影响。】 抽象思维，是以哲学为代表的人文科学的本质特点，这个特点也造成了人文科学 的先天弱点：主观随意性较强，其理论常常是逻辑演绎的结果，缺乏实证基础， 换句话说，可证伪度低。【那么数学呢？也是抽象思维，其理论也常常是逻辑演 绎的结果，不搞“实证”，不认为测量三角形的角度可以证明三角形内角和等于 平角，但却没有“人文科学”那样的“先天弱点”，这是为什么？】我想，恐怕 这就是赵先生说人文学科缺乏“可靠而且可操作的检验方法”的内在涵义吧。 【你想错了。】 但是，人文科学理论只是不能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检验而已，它需要的是另外的 非实证的检验方法。【问题不在于是否“实证”，而在于是否在该学科内被公 认。】（顺便插一句，波普尔所谓的“可证伪度”，我认为说白了就是“可检验 性”，它只是科学划界的最低标准，而非“真理”的判断标准。） 根据本文开头对“真理”概念的简要分析，我认为对人文科学理论的检验方法主 要是看它的社会效果。比如，对希特勒的种族主义理论，我们当然不能拿着仪器 和试管去检验，但可以观察这个理论造成的社会效果：希特勒发动了第二次世界 大战，杀死几千万人，给人类造成了空前的浩劫。这样的检验结果还不可靠吗？ 因此，“种族主义是邪恶的”这个判断就被证明是“真理”。【“真理”靠这种 方法来“证明”，岂不是代价太大了？人文学者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使我想起一 个苏联政治笑话：A：“共产主义是科学吗？”B：“肯定不是，如果是科学，应 该先用老鼠做实验。”。反过来说，如果希特勒不发动世界大战，或者希特勒不 搞种族主义，只发动世界大战，种族主义理论就是不邪恶的吗？】对民主与专制 理论的检验也同样，只要对比一下当今世界上民主国家与专制国家就可以看得十 分清楚：没有一个专制国家是社会安定、人民幸福的。【未必，反例很多。】因 此，“民主比专制好”这个判断也被证明是“真理”。【还没有。】 承认被客观地证明是正确的某个道理就是“真理”，具有深刻的意义。【谈何容 易。】一种观点、一个理论，如果被接受为“真理”，就有可能成为社会公认的 思想信念和行为规范，变成全社会、全民族的信仰，把人民从精神上统一起来。 这种巨大的精神力量又会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从而大大推动社会的进步。 【如果这种观点、理论恰恰是错误的，就会带来浩劫。这样的事在人类历史上层 出不穷，但是否达到50%我还没统计过。】 希望本文没有曲解赵先生的本意。【如果有曲解，也不是故意的，仅仅是“行业 偏见”而已。】 (XYS20030715)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