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科学是对真理的追求 翟玉章   赵南元先生发表了一篇题为“科学追求的并不是真理”的文章(见新语丝电 子文库,2003年1月31日)。他首先论证说,科学不可能得到真理,然后告诉我 们,科学追求的目标不是真理,而是“更深刻,更统一,更有预测能力的理论。”      科学作为最好的认识工具,为什么不可能得到真理呢?赵先生举了白天鹅的 例子:我们看到100只天鹅都是白的,也不能证明“所有天鹅都是白的。”这个 全称判断的真理性并不能通过归纳法建立起来。      如果这就是真理无法建立的理由,那么不难看出,与全称判断相对的特称判 断的真理性毕竟在原则上是可以建立起来的。在火星上看到一只天鹅,便能证明 “火星上有生命”这一假说。看到一只黑天鹅便能证明“有些天鹅不是白的”或 “不是所有的天鹅都是白的。”      让我们注意上面两种情形的区别。特称判断的真理性的建立过程涉及到观察, 但并不涉及非证明性推理。而全称判断的真理性的建立过程则既涉及观察,也涉 及到非证明性推理(在我们的例子中,是归纳法)。      如果对真理的确立要求的是逻辑上的证明,那么即使是特称判断,其真理性 也无法得到确立。因为要确保推理的结论成立,不仅要求使用合乎逻辑的推理规 则,推理的前提也要成立。在上面的例子中,推理的前提是一些观察结果:“这 是天鹅,”“这是白的,”“这是黑的。”难道这样的观察结果也会错吗?答案 是肯定的。即使是本人得出的观察结果,虽然在得出的当时要否定它几乎是不可 能的,但却可能在事后被观察者以某种理由(比如产生了幻觉或环境中存在影响 正常观察的干扰因素)放弃。至于他人向我们提供的观察报道,其真理性就更不 是确实无误的了。归纳推理和观察是日常生活和科学中经常使用的建立信念的方 法,我们指出归纳推理不是逻辑上有效的推理方法,观察结果不是确实无误的, 并不是要否定他们的作用,更不是有什么更加高明的认识方法要推荐。这里分析 的要点是,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科学中,都不存在能够一劳永逸地确立真 理的方法和手段。      休谟的历史功绩正在于此。他粉碎了千百年以来的知识确实性理想。时代在 发展,今天有些学者甚至比休谟走的更远。在他们看来,不但自然科学知识,而 且数学和逻辑知识,就其整体而言,也不具备休谟那时还承认的确实可靠性,它 们也是可错的。      赵先生在文章中说:“即使我们手中握有真理,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它就是真 理。”从他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这里的“知道”指的是证明,而且是严格的逻辑 意义上的证明。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这是旧时知识论的理想,已被休谟及其后 继者们表明是对知识的一个过于苛刻的,也是无法实现的要求。确实,即使我们 持有的某个信念是真理,我们也不可能在严格的逻辑意义上证明它是真理。如果 我们固执地坚持知识的确实性理想,那么正如赵先生所说,由于实际上根本得不 到确实可靠的真理,因此难免会导致不可知论或怀疑论。      知识,在摈弃了确实性的理想后,是指有恰当理由的信念,即我们有很好的 根据坚持其真理性的信念。在这个意义上,不用说科学家,就是每一个普通人都 掌握着一些知识,即知道他所持有的一些信念是真理,比如知道自己的名字,知 道冰遇热要融化,知道人不是上帝创造的,而是生物进化的产物……注意,恰当 的理由也有不同的种类。对自己名字的知识来自于自己多年观察所积累的证据, 冰遇热要融化的知识可能来自对这一现象的亲自观察,也有可能是在初等学校的 物理课上得来的,而进化论的知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则来自于生物学的权威。这 些知识不具有确实性?简直是不可思议。根据我们的想像力,大概只有疯子才会 想到去变更这类常识性的信念。但历史地看,过去是常识的东西被抛弃的情况是 发生过的,比如太阳绕着地球转,鲸是一种鱼就是这样的例子。认识到确实可靠 的知识是没有的,我们没有必要感到惊恐,而应该学会对自己的信念保持审慎的 态度;意识到人类知识的沧海桑田式的变迁史,我们也没有必要悲观失望,而应 该学会谦卑。   科学的基本功能是作为预言的工具,预言功效同时也是我们对科学理论的评 价标准。对真理的追求无论在预言前的理论准备还是在预言后的理论评估中都在 发挥作用。根据理论作出预言的推理形式是不同于归纳推理的演绎推理。这种推 理的特点是具有保真性,即如果推理的前提是正确的,那么得出的结论也会是正 确的。因此,为着预言的成功,我们当然希望据以作出预言的理论是正确的。理 论中的自相矛盾或不一致性是肯定是要排除的,因为允许自相矛盾的理论直接就 是错误的,根本不能作出任何预言(自相矛盾的命题蕴含任何命题)。在同等条 件下,我们当然会采用更加简单和更具概括性(即更加深刻)的理论,因为这样 的理论不但应用范围更广,而且根据它作出的预言如得到应验,很难被认为纯属 巧合,故而在未着手验证预言之前,其可信性是大于其他候选理论的。再来看预 言后发生的情况。如果预言应验了,那么我们便没有理由怀疑用以作出预言的理 论;相反,我们会因为它经受了又一次考验而增强对它的信心。(在波普尔所谓 的判决性试验中,情况就更加如此。)如果预言失败了,我们所预言的事情并没 有发生,那就表明用以作出预言的理论(严格说来,是用以作出预言或正在被检 验的理论加上有关背景知识和技术手段)一定是出了差错。(在演绎推理中,如 果结论错了,那么前提一定也错了。)我们得对它作出某种修改,在极端情况下, 甚至会考虑重新创立一种理论。在修改乃至创造新理论的过程中,上面谈到的对 一致性和深刻性的考虑仍在发挥作用。      当然,即使是科学的方法,也不能保证其每一次应用都得到真理,否则,失 败的预言是怎么回事呢?如果可用的证据指向错误的结论,理性的人也会跟着错。 而使用不那么严谨甚至荒诞不经的方法,也并不是绝对不能得到真理,但它使得 到真理很不可能。当我们说科学是一项追求真理的事业时,不但是陈述了一个事 实,即科学确实是在追求真理,追求“更深刻,更统一,更有预测能力的”真理, 而且也是指,科学所使用的理性方法是最有可能获得真理的方法。      以上谈的是真理的评价或检验。最后,我们对真理概念本身说几句。真理是 一个语义学(研究语言表达式意义的学问)概念,其应用对象是陈述句。如果要 对真理下一个定义,很多人会想到符合论。真理是对事实的陈述,或者真理是符 合事实的陈述:“雪是白的”是真的,当且仅当雪是白的是一个事实。这个定义 既符合直觉,也是有益的。真理不是语言游戏,它之为真是由于语言之外的事情。 但严格说来,这个定义是空洞的。首先,在类似白雪这样的简单例子中,定义中 的“是一个事实”完全是多余的,“‘雪是白的’是真的,当且仅当雪是白的” 是一个更自然的表达。更重要的是,事实和真理这两个概念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真理是与事实相符的陈述,事实是真理所表达的内容),用其中的一个去定义 另一个不符合定义的标准。像许多日常语言概念一样,真理的定义也是一个吃力 既不讨好也很难取得进展的问题。也许日常语言概念不是一个定义问题,而是一 个阐释和再定义的问题;通过阐释,使它们既与日常语言中的用法保持着亲缘关 系,又合于科学对精确性的要求。波兰逻辑学家塔尔斯基1933年为形式语言制定 了一个真理定义,是在这方面的一个有益的努力。其实自然科学家们早就在做着 类似的工作了,他们对动量、能量等日常语言概念的阐释就是这方面的范例。 (XYS2003070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