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记理查德·道金斯的一次讨论会 　　作者：费思 　　10月14日，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来哥廷根做 公众演讲。借此机会，我们项目邀请他来马普生物物理化学所（MPIbpc）做个报 告。在做生物科学的圈子里讲达尔文主义，应该是很得人心了吧？那天去的人着 实很多，容纳上百人的报告厅满满当当的。料想不到的是，整个报告过程中诘问 和质疑声不断，甚至一直延续到会后的午餐时间，真是十分难为这个举止文雅、 颇有风度的英国绅士，只能在回应各种批评的间隙，拣两块面包吃。关注新语丝 这么久，我们对于在中国反对中医反对伪科学所遭遇的责难和不理解早已深有体 会，其实就是在西方社会，在科学圈子里，能够保持清醒理性的人也是少数吧。 　　我去听报告的时候没带纸笔（之前爬山去了），邻座是个年轻人，一直在那 里奋笔疾书，中间听到精彩处，我还是蹭了他手中的笔，做了点简单的注记，打 算回来补记心得。不想半个月过去了，现在就拿自己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一点片断， 献给这位颇有方舟子“战斗”之风骨的英国老绅士，也献给那些传播科学遭遇困 难的人吧。 　　说起来，报告之前的通知很奇怪，只有报告人，没给题目。大概道金斯的名 声已经让大家足够了解他所倡导的主题了吧。于是我在鼓吹大家去听报告的时候， 只好拿他的几本科普著作当招牌（见文后）。去了之后，先是主持人长篇大论地 讲了二十分钟，提到道金斯的新书《上帝的错觉》招来的反响，甚至引用了一堆 批评的话。接着道金斯一上来就说: 　　“我以为自己就是来哥廷根推销新书的，不曾想要给个报告，在这个德国的 牛津剑桥（众笑，此处略去客套话若干）…我今天就不做什么报告了，我们就搞 个研讨会（seminar），大家可以自由提问，我们随便讨论。” 　　期待中的“名人”报告没有了，不曾预想毫无准备的讨论却持续了足足两个 小时，或许道金斯早已体会到，与其利用语言在传道时的蛊惑性，不如真正唤起 几个人的清醒对话。 　　印象中大家用不同的措词反复提及的问题是，可不可能设想一种（好的）宗 教信仰和科学和平共处、各司其职的局面？这主要是针对道金斯不单宣扬科学并 且旗帜鲜明反对宗教的立场。在我们这些“民主社会”的人看来，这岂不是太不 宽容太不和谐了吗？ 　　对于这类问题，道金斯始终坚持自己的反宗教立场，他在回答中反复强调： 　　1．如果认为存在科学无法回答的问题，因此宗教就可以回答它——这是个 逻辑错误。 　　2．目前人类社会对待宗教，不是不够宽容，而是过分尊重了。凡事涉及到 宗教信仰习惯，往往是常识必须对宗教信仰让步；宗教信仰之中，人往往是封闭 的，交往中一旦牵涉到“Faith is not something you can question”，往往 就意味着拒绝进一步的沟通和商量了。 　　3．现实中一些宗教组织试图在中小学课堂上教授创世论和智能设计 （intelligence design）。如此一来，孩子们要怎么在科学和宗教的直接冲突 中接受教育？ 　　4．宗教信仰真的有利于人类社会和谐吗？宗教带来的往往是分裂和矛盾。 （这里道金斯举穆斯林人体炸弹恐怖袭击为例，由于例子太极端，确实招致了不 少反感和批评，大概听众中和宗教信仰有一定关联的人都不免因此变得 defensive）。 　　5．那么无害的宗教又如何？道金斯认为那同样是危险的，因为宗教信仰在 一定意义上排除了自我判断的思考和对证据的寻求（critical thinking and call for evidence）。而道金斯试图唤醒人们的自觉意识、自主思考（to raise people’s consciousness; think for themselves），在他看来， “Super-nature is a shortcut that leads nowhere.” 　　于是有人问，那么几千年人类历史下来，为什么宗教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呢？ 不是自然选择下来的吗？（呵呵，非常像中医信徒的质问呢。） 　　作为进化生物学家，道金斯被要求从生存价值（survival value）角度考察 宗教存在至今的合理性。一个简单的解释大致可以说，宗教对人类有安抚作用 （比如对死亡的恐惧），提高决策效率从而增加生存机会。这样的作用大概会有 一些，不过相反的效果也不是没有。道金斯开玩笑说，比如碰到老虎的时候，比 起相信天堂的人，听从本能逃跑的人存活机会大些。 　　那么怎么理解宗教的普遍存在和影响呢？这里道金斯做了一个类比，他认为 宗教就像计算机病毒一样，具备某种自我复制和传播扩散的功能。此外，人容易 在情感上屈从于宗教，可能和婴幼儿时期服从权威的习惯有关！ 　　这个想法十分触动了我。每个人生来都是不独立的，顶着一个大脑袋（就身 体比例而言），人类比其它动物需要相对更长的时间实现自主运动，在漫长的婴 幼儿期甚至一直到青少年期，都要依附于他人——这或许是人类发展智慧的代价。 然而这一过程的依附和服从，对人格形成的潜在影响有多大，真是无法估量！ 　　在报告的后半段直到吃饭时间，道金斯不断地遭到一些攻击，有人严重抗议 他对穆斯林恐怖主义的批评是只看一面，为什么不讲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家发生的 杀戮和罪恶呢？两次世界大战都不是宗教引起的，等等等。道金斯只好说，他的 新书里并没有谈这些极端宗教组织。可这也不能平息一些人对他“指控宗教罪恶” 的怒火。面对那些气势汹汹滔滔不绝的年轻人，我蛮同情道金斯的，为了替他解 围，我想把话题岔开，就问了个不那么hard的问题，我表示说，作为一岁大孩子 的母亲，我对于宗教情结可能源于婴幼儿期服从权威的习惯这一猜想很受触动， 希望他能建议一下怎样尽可能保护儿童自觉自主思考的意识。道金斯显然有些疲 倦了，他没能很认真地考虑我的问题，只是老实回答说，他不是儿童教育心理学 方面的专家，又说，你的女儿大概还太小了一些。一笑。 　　道金斯的科普作品中，《自私的基因》是最广为人知，也易受诟病的。这本 书试图从基因的角度，从现代遗传学的观点来阐述进化论。看了这书，有些信仰 人本价值的人也不免灰心沮丧，难道人只是被基因操纵的一堆血肉机器吗？据说 这本书出版后，有不少读者给道金斯写信，其中有个中学老师，认为他的书让学 生失去了生活的价值和意义。这大概是著作被广泛误读的又一例。道金斯本人， 尽管看上去温文尔雅，却还是生气勃勃充满斗志的。在讨论基因突变和自然选择 时，他这样回应说： 　　“Natural selection itself has no long term foresight, but human do. Natural selection builds in long term foresight by building a brain!” 　　附：道金斯科普著作推荐 　　《自私的基因》（1976年）The Selfish Gene 　　《盲眼钟表匠》（1986年）The Blind Watchmaker 　　《上帝的错觉》（2006年）The God Delusion. 　　另，由于是补做的功课，为尽量减少二手误读或是翻译不当，凡是我做了笔 记的一些关键词，文中照录英文。 (XYS20071103)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