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不看好高薪吸引人才   ——专访美国科学促进会新任主席黄诗厚   贾鹤鹏 谭一泓   《科学新闻》2010年第4期   2010年2月22日,当美国科学促进会(AAAS)年会在美国圣迭戈闭幕时,华 裔病毒学家、加州理工学院生物学教授黄诗厚(Alice Huang)女士开始出任 AAAS新任主席。黄诗厚祖籍贵州,1939年出生在江西省南昌市,父亲是早期留美 学生,她在年幼时随全家来到美国。   黄诗厚于1966年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博士学位,随后跟随大卫·巴 尔的摩做博士后研究,并与长自己1岁的巴尔的摩于1968年结为夫妇。黄诗厚在 水泡口腔炎病毒方面的研究帮助巴尔的摩发现了逆转录病毒,使他于1975年获得 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巴尔的摩曾于2007年出任AAAS主席,而黄诗厚也于3年 后担任该会执委,成为AAAS历史上第一对“夫妻主席”。   2010年2月20日,在AAAS年会期间,黄诗厚接受了《科学新闻》的专访。   提高科学影响力   科学新闻:AAAS网站上报道,你年初浏览大众新闻报道,查看2009年度和过 去10年中最有影响人物的排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位科学家或工程师的名字,但 是结果很让你失望。作为科促会的主席,你有怎样的计划来改善这种状况?   黄诗厚:今天早晨,Lubchenco教授(美国国家海洋与大气管理局局长)很 好地总结了每位科学家都应承担“大使”的责任、对非科研工作者做好科学传播 工作。我们不仅仅要与科学圈内的同行对话,也应该尽量让科学更有吸引力。我 们不仅要自己喜欢科学,也应该能够用一种年轻人也能懂得的语言去阐释科学。 另外一方面,让决策者们重视科学同样很重要,我们要让他们尊重科学、欣赏科 学。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之一,就是有一批很有钱的组织或人们觉得科学就是提 出一些他们觉得压根不存在的问题,如气候变化。所以他们会刻意地贬低科学家 的一些观点与成果,以绕开那些问题,如此他们也否认了科学存在之基本根基。   与此相对,当我在中国的时候,有位清华学生做了个调查,其中问谁是20世 纪最有影响力的人时,很多人的回答是爱因斯坦。我很惊奇,因为在美国,没几 个年轻人会觉得答案是爱因斯坦。   科学新闻:你计划让美国科促会采取怎样具体的行动以提升科学家们的影响?   黄诗厚:在科促会的董事会上,我们很严肃地讨论过这一问题:我们能有多 少、以及怎样的影响力?过去科促会更倾向于关注政治决策,尤其是那些在议会 提出的与科学有关的提案。这是一种非常负责任的态度,但是面对大众,我们能 做些什么呢?通过在媒体上发表与科学相关的文章,我们确实能更广泛地影响大 众。   我们将开拓社交媒体,使用类似于YouTube之类的网站。大众对于科学技术 确实有一种渴求,看看YouTube就能知道。在YouTube上,有很多关于科技的视频 资源,尤其是关于地震、勘探、火星等,这些视频的点击率很高。所以我们应该 更好地使用这些平台,向公众介绍科学事实、好与坏,以让他们更多地认知科学。   性别之重   科学新闻:你曾经表示,将把支持女性和少数民族追求科学事业作为继续 AAAS事业的两个优先领域,但是2008年年底《科学》杂志发表的一篇文章提到, 年龄与学术级别的上升和女性科学家的数目成反比。多年来很多人都在呼吁改善 这一状况,可是现实却强差人意,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黄诗厚:我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关注科学界的性别组成失衡问题。从那以 后,性别失衡的状况已经得到很大的改善。虽然男女性科学家的待遇差异仍存在, 但已在慢慢地缩小。现在这种工资差异在8%左右。我们还没有办法完全做到平等, 为女性提供平等的教育、职位、经验,但是整体已有很大的改善。   这是一个逐渐改变的过程。刚开始时高校几乎没有任何与科学相关的女性教 员。1950年代,哈佛医学院出现了第一名女性教员,但是她被告知就算成为教授, 她仍无法领取到发给教授们的两张橄榄球赛门票。她也不能追求任何学术头衔, 因为那时在教职工队伍中还没有女性成员。   现在女性在高校在科教方面的教职工队伍中几乎占了30%的比例,相比以往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在某些特定领域,我们培养的女性科学家远远大于30%。 我们培养50%以上的生物学家,最后能够作为专业教职人员被聘用的有20%至30%。 现在的问题不是年轻的女性科学家们没有进入职场的途径,而是她们缺乏成为负 责人的机会。   这个现象很有趣,和美国的亚裔科学家们的状况很像。在美国有很多亚裔科 学家,他们在美国生活了好几代,尤其是日裔科学家们。他们能够升到中级职位, 但是他们没法成为负责人。导致这种状况的理由有很多,我们无法清楚地理解到 底是为什么。事实上,美国人力资源部门的最新报告显示,非裔和西班牙裔的科 学家们能获得的职位比亚裔科学家们高,他们更有可能成为业界领导,比如说院 系主任、大学校长等。   所以我们要想的问题是亚裔科学家们获得的教育或许更好,为什么他们得到 的职位反倒比非裔及西班牙裔的科学家们差?我们推测的原因之一,是很多人认 为女性对于成为领导者、负责人没什么兴趣,她们不想承担责任。对于亚裔科学 家们,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想:“亚洲人很安静,他们不想承担责任。”   可是谁不想往高处走呢?所以作为女性,我们要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 们可以承担责任,同样我们也可以承受挑战。   科学新闻:你觉得是否是因为亚洲人,尤其是亚洲女性对于家庭有更多的责 任感,所以他们才比较少地担任科研负责人?以你为例,你的丈夫大卫是一个非 常成功的科学家,你是否觉得他的成功给你了很大的压力,因为他可能会要求你 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   黄诗厚:这得从女性进入科学界的背景说起。在上个世纪70年代,我们发现 90%以上的女性微生物学家没有结婚、没有孩子,而90%的男性微生物学家有婚姻、 有孩子。所以就算女性放弃家庭、放弃小孩,她们得到的机会仍然很小,她们只 能在很低的职位上挣扎。   所以并非家庭责任阻碍女性工作、晋升、投身自己的事业,事实上现在大部 分成功的女性科学家们都是已婚的,这是一个很好的转变。但确实需要一种生活 平衡,能和大卫这样的人结婚确实给与了我很多,他确实需要很多支持,但不仅 仅是我的支持,他有很好的同事。我们都能够从事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我们可 以委派别人做很多事情,我们相信他们。他是我见过的最会分工的人。   比翼双飞   科学新闻:那你是否觉得大卫占用你太多时间,以至于你没有时间做自己的 事情?   黄诗厚:没有,因为我支持他,他支持我,这是婚姻最基本的,我们相互支 持。我们有请家政服务,我们有很好的助理,所以我们不依赖于彼此的服务,我 们真正需要的是彼此的智力帮助、精神支持。我们信任彼此,相互督促彼此做得 更好。   我女儿说我们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讨论科学,所以她将来不会做科学家。   科学新闻:大卫以前也作过美国科促会的主席,你觉得他做主席的经历能否 给你一些反思与借鉴?   黄诗厚:从很多方面看大卫在科促会并不活跃,而我曾任职若干委员会,最 终于90年代进入科促会董事会,从那时开始我认识到科促会的工作性质以及其重 要性。   最初我和美国很多其他科学家一样认为美国科促会支持众多学科、促进科学 研究,但其实科促会做的事情远多于此,涉及到科学政策、人权保护、科学多样 性、以及科学教育。其实是我鼓励大卫去竞选科促会主席一职的,因为我觉得像 他那样的人应该把自己掌握的东西回报科学,用自己的声誉去提升科促会的发展。   他做科促会主席的时候,我有机会近距离地了解科促会主席所需要做的种种 事情,也因此当我被邀请做科促会主席的时候,我很轻易地答应了。我们是唯一 成为科促会主席的夫妇。   纵论亚洲科学   科学新闻:近年来你也在帮助中国的科技界改善政策、科研环境。中国有很 多人抱怨科研基金分配不合理,科研评价过于依赖于SCI指数。关于科研评估, 你觉得怎样才能不仅依赖于文章或是影响因子,以做到真正评估其贡献呢?   黄诗厚:要在任何没有类似经验的地方挖掘现代科研的兼容性、持续性很不 容易。你知道中国在科学方面拥有很丰富的历史,但是多年来除了那些有关民族 尊严的领域(中国在这些领域投入颇多),中国在现代科学上并无竞争力。现在 亚洲很多国家开始意识到,研究生物、化学、基因、以及其他科学可以带来很多 好处。阵痛是必然的。   事实上我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让新加坡有所进展上。在新加坡,尤其 是在大学里面,没有任何相关基础设施的时候,他们请我建议要开设哪些学院以 及要利用哪些生物学设备。现在新加坡有好几所专业的生物、化学、基因研究机 构。事实上,我在写一篇关于科学与亚洲国家之间关系的文章,或许会有点启发。   科学新闻:这篇文章什么时候能出版呢?   黄诗厚:我们还没有付梓,现在正请人评阅。我们直击所有亚洲国家共通的 一些问题。比如其中之一就是关于大科学、小科学之间的辩论;另外一个就是过 于依赖外界专家。   若那些人真想帮助亚洲国家,为其科学发展提供建议、帮助的话,那没有关 系;但若过于依赖他们,把他们的建议过于当真的话,就不太合适了,因为他们 并不真正懂得每个国家的文化及其面临的问题。此外,除非他们真的确定要居住 在那个国家,他们并不具备本土人所有的爱国之情。而政府官员做决策时并不听 从自己国民的建议,而是过于依赖所谓的外国专家们,尤其是那些诺贝尔奖获得 者。他们过于关注诺贝尔奖,每当有什么庆典或是仪式,他们都想尽可能多地邀 请诺贝尔奖获得者,即便他们对于这个学院或是项目相关的科学一无所知。   科学新闻:事实上,现在的中国很矛盾,一方面如你所说,中国过度依赖于 外国的科学家;另一方面,有些国外归来的知名华裔科学家所处的环境很特殊, 他们很难与本地的权威竞争。   黄诗厚:这显然是存在的,当我们试图在新加坡,尤其是医学方面,做一些 事情的时候,本地的博士们觉得他们的权益会被剥夺,所以他们没法一块工作。 多年来,领导的职责在于让他们团结在一起。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自 己真的需要彼此来共同建设国家,为年轻人的成长营造一个更好的氛围。   所以我觉得应该有领导者专心致力于此,他们能知道人们真正在想什么。在 中国及其他亚洲国家,一般都是一个教授带领一群年轻的学者做课题,这不是一 种很好的模式。因为其实年轻的学者们最有创造力,尤其当他们有很好的创意的 时候,却被迫为资历更老的教授们工作,这会扼杀他们的创造力以及对科研的激 情。   同样,科研基金的调拨也应该与实力挂钩,而非取决于你认识谁、你的家人 认识谁。所以透明性与获取科学支持的途径很重要,这些正在改善,不过仍需要 时间。   成才之道   科学新闻:去年,中国大陆启动了“千人计划”,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回国。 你觉得这样的人才计划怎么做才能真正吸引那些有才能、有潜力的人回国?   黄诗厚:和新加坡一样,你若有了基础设备、科研环境、科研机构、智力资 本,人们会自然被吸引过来的。同样也需提升一个国家的生活水平,改善很多方 面,以吸引很多的人。对于以高薪吸引人才的策略,我一直不看好。尽管领导者、 名誉教授、以及专家的职位、待遇确实可以更高些。但差别不能太大,因为这样 会让本土的那些很努力、很认真地工作的人认为自己不那么值钱。   科学新闻:很多人都抱怨这样不公平。   黄诗厚:有时候情况会更糟糕。台湾曾做过一个实验,与其支付很高的工资, 不如通过提供住房来吸引人才。这并不是直接给钱,而是提供帮助,因为他们是 外国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生活总是有些困难。所以你可以提供一些帮助而不 是资助。   就算在美国,不同地方的工资待遇也有所不同,因为生活成本不一样。最近 我关注美国中部的一些大学,我很惊奇于其教授的待遇,相比于波士顿或是加州 的教授们低多了。所以只要个人有足够多的钱支付生活成本就够了,如果科学家 们想要很多钱,他们就去做生意了。科学不是以赚钱为目标,利益也不是驱动人 们成为好的科学家的根本。有了足够的吃穿住行就够了,科学家们其实没有时间 去花钱。   科学新闻:你很强调科学家对于科研要有热情。但是最近,北京大学生命科 学学院院长饶毅抱怨说,现在很多中国科学家们并不爱科研。你觉得年轻的科学 家怎样才能对科学有更高的兴趣?   黄诗厚:这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教育方式,你们还在方格子里面练字吗? 在我看来,这就象征着中国教学的刻板,人们必须适应这个框架,考虑周边的每 个角落,营造很好的关系。这样的教育方式并不鼓励创新。   再看看考试,在印度成千上万的人参加考试以从事IT行业,结果只有很少的 人进入大学。最后,他们并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学习解决问题的技能。   要让人们对自己的职业充满激情,他们必须有相关的工具。这必须在小时候 完成。在他们(中国儿童)成长的过程中,我们并没有给予他们想象、发挥好奇 心、质疑教科书、质疑老师的自由。   中国能否这样培养一整代人?中国人很有创业精神,他们勇于尝试,在商业 上很成功,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会利用从互联网上了解到的其他国家的 商业技能,然后看看这些经验在中国是否可行。   培养年轻的科学家的时候也需要这样,让他们有那样的好奇心与动力。年轻 的中国人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需要被吸引到科研行业。同时,中国文化中一 直有重视科学和新知识这样的精神,我们只是需要将其演绎成尊重、挑战、开发 那些我们尚且一无所知的事情。■ (XYS20100304)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