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也谈磁悬浮列车及武王伐纣   黎日工   江晓原先生以北京人养私家车做例子为磁悬浮列车工程辩护,字面上就发生 矛盾。私家车姓“私”,养不养私人就可以决定的。磁悬浮列车却是用纳税人的 钱在千家万户头顶上建造的,理应通过一个公共程序进行决策,可是我们看到的 似乎是仅由少数官员拍板而定,这是发生问题的关键。笔者对磁悬浮技术有过一 点研究,可以说倾向上马派,但我也觉得上如此大的项目一定要走一个完整的程 序才妥。江先生所说北京人养私家车竟有利可图也许有几分道理,但那番话应该 在决策过程中讲,用以说服对方。现在列车都跑了出来讲此话,不免有拍马之嫌 了。我想这也许是有人对江先生文章颇有异议的一个原因。   德国人几乎家家都养私家车,所以江先生的例子到是很符合德国国情。笔者 最近路过慕利黑在一友人家住了两天,友人十年前从上海去的德国,夫妇俩也就 是在中小公司搞搞电脑,家中三人养两部汽车,一部是新宝马。友人学车学了近 两年花了上万马克才拿到驾照,他说用这钱在德国打的不知打到哪一年,后面这 句活江先生也在文章中讲过。友人是物理学家,也是磁悬浮爱好者,闲聊中便把 江先生的问题--“想想看,一项在德国成熟的技术,却不是在德国,而是在 上海,首次实现了它的商业化,这象征着什么?”--问友人,友人答:“正因 为德国人的程序还没有走完么,2000年初眼看成了,却因有人算下来每年可能亏 损一亿马克(按江先生的意见也不过是上海三、四天的开销吧),而又从头走 起…。要说象征什么,那当然象征德国人的认真和民主,你和江先生是不是觉得 人家太死板太吝啬了?”我无言以对。于是开玩笑建议友人把江先生文章译为 德文,或把“私家车”改成“私家飞机”,投到报社活络活络德国人脑筋,不料 被友人骂了一句上海三字经。友人有句话我想记在这里:如果德国人没有这种认 真到死板的精神,又怎能率先取得这项技术的“成熟”呢?   江先生在文章中提到“爱因斯坦”,这使我想起一年多前在新语丝上发生的 一场辩论。起因是有人欢呼中国出现了一个新的群体:科学文化人,此一科学文 化人群体公开声明拒绝做科学分工的奴隶,要“推出我们(指科学文化人--笔 者注)自己的科学或学术‘明星’”云云。笔者第一眼还以为是讽刺文章,大 概在嘲笑哪一个大中学生团体,仔细一看竟是清华、北大、交大教授,举着“科 学文化”的旗帜却说出这种不大科学的活,自然引来异议,双方由此而生争论。 这场辩论因为刘华杰先生一方声明退场而不了了之。刘先生在辩论中也曾搬出 “爱因斯坦”。“科学文化人”是不是就爱提“爱因斯坦”,好事提“爱因斯 坦”,坏事也提“爱因斯坦”。   可是,按照我们所知的爱因斯坦个性,爱因斯坦怎么可能自愿留在一个连古 狗都曾封过的地方“安身立命”呢?更大的可能倒是,他宁可放弃研究工作,放 弃“安全、愉快、有前途”的生活,而逃往能够永远自由上网的远乡僻壤做一个 管道工吧!不清楚江先生在此是否想借爱因斯坦给上海当局提一个前进的目标, 但作为一个科学史专家应该直道而书,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将历史的教训告诉世 人。   人文学者一般通过举例、比喻、语录、历史、生活常识…说明道理,这当然 可以,有时还很直观,我们平时写文章讨论问题也用这些办法,特别对儿童讲道 理不用它还不行。但这些办法比之在科学中应用的那些办法只能算是“语言启悟 式”方法。此种方法的线条粗细受语言限制,语言多粗线条就有多粗,是一种粗 线条方法。故不能夸大它的力量,不能把它到处乱套。乱套就会象江先生文章一 样发生自相矛盾。现在国内若干学者提出的“破除对科学的迷信”等主张,漏洞 百出,夸大和乱套是一个原因。   文化是人类精神和生活的产物,科学和人文都属文化的的组成部分。可以这 么说,人文是粗线条的、个人的、半醉半醒的文化。科学是细线条的、世界的、 全神贯注的文化。一个是梦、夜、云彩。一个是实在、白日、漫长的路。两者都 是人类之需,相互依存,没有高下之分。在此奉劝持上述主张的学者住手,你们 的主张不可能做到!你们怎么可能做到用粗线条去校准细线条呢?你们怎么可能 做到用天马行空来代替艰苦攀登呢?切勿一味蛮干而虚掷光阴。最近看到中国科 学院院长路甬祥先生宣扬“超越科学的认知理性和技术的工具理性”,“站在人 文理性的高度关注科技”,大惑不解。什么是人文理性?世界上有统一的科学, 但有统一的“人文理性”吗?又是谁来规定“人文理性”?用人文理性怎么超越 科学理性?一个科学院院长理应用全部心力呼吁发展科学,现在却讲此种灭科学 威风灭科学志气的话,这样的院长是不称职的。   两次世界大战历史表明,比起其它任何群体来科学家这个群体是最富有人类 理性人类理想的群体,主要是他们的工作创造了世界的和平、自由和进步。科学 家为什么去造原子弹?都是因为人文理性之一的政治之关系么。拿我们国家的情 况看,钱学森先生这样优秀的空气动力学家为什么改行去造原子弹?他不是说过 这完全是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去做的吗!至于朝鲜的、伊拉克的优秀科学家 不都是在某种非科学理性之“理性”的驱使下去造原子弹的吗!如果没有此种非 科学理性之“理性”的“超越”,没有硬把自然科学与某种人文社会科学紧密结 合起来,除了为科学献身者外科学杀过一个人吗!   所谓“破除对科学的迷信”等言论也是虚伪的。以“科学文化人”为例,他 们虽然要“破除对科学的迷信”,但却喜欢把自己搞的东西与“科学”联在一起。 我们来看两件具体的事。   第一件是刘华杰先生的。   在上面提到的一年多前的那场辩论中刘先生曾用“阶”来分析问题,刘先生 写道:   “有人(A)愿意站在一阶的立场上看问题,有人(B)愿意站在稍稍不同 的立场(如1.2阶),还没有完全站到二阶(C)的立场上看。”   对方问:   “笔者对刘用来分析问题的所谓的‘阶’,什么一点二阶啦之类,觉得这东 西不严格。这个阶怎么定义,阶还有立场,这个立场又怎么确定…,如果这些东 西都没有交代清楚,就把它拿来在公开文章中像科学概念那样应用甚至得出结论, 不是在糊弄大家吗!”   刘先生是这样回答的:   “即使没有学过逻辑,也应当知道‘阶’为何物,数学上也经常讲阶的概 念,…数学中second order deviation,surface of the second order,  second differential equation,cone of the second order,second difference,second derivative等等都与‘阶’有关。植物叶片形态分类中用 到的‘回’的概念与‘阶’也类似,如一回羽状复叶(栾树,Koelreuteria paniculata)、二回羽状复叶(黄山栾树, K. bipinnata var. integrifoliola)等。”   这怎么能算是一个概念的定义!刘先生在此非但没有给出他那个“阶”的定 义,反而把自己搞的东西与逻辑学、数学、植物学的东西等量齐观了!而且,在 全部用中文的讨论中为什么要突然插入大段英文数学术语呢?如果“科学”可以 如此唬人,那真得要把它“破除”了。   我们再来看江晓原先生的事例。   江先生等人根据古籍中的天象记载,借助国际天文学界最先进的星历表软件 DE404推算出武王伐纣的日期。   江先生自己介绍此一研究过程如下:   “‘武王伐纣’时的天象记载有16种,这16种天象从理论上说在推算过程中 都应该考虑进去。以前的学者从未把这16种天象全部考虑进去,一方面是当时的 条件限制,另一方面是学科背景造成的,有些文科学者对逻辑上的事情比较疏忽, 认为挑选一个比较符合的天象就可以了,这是知识背景造成的区别。对于我们学 理工科出身的人而言,认为这16种天象都应该考虑,是非常自然的。   但是考虑这16种天象不等于使用这16种天象。我们的具体方法是:先对这16 种天象进行系统的验算。武王伐纣年代的争议范围约100年,我们就对16种天象 在这100多年的时间段内进行验算,如果有某种天象在这100多年的时间段内不可 能发生,就将这种天象排除──我们强调,绝不能遇到天象记录与自己的假说不 一致时,就轻率地将天象记录说成是后人的附会,但如果天文学的计算表明, 在这100多年的时间段内某种天象确实不可能发生,那就是非常过硬的证据, 它只能是古人误记。此外还必须排除虽然在这100多年间可能发生,但是无法用 来定年的天象记载(比如彗星、‘五星聚’之类),以及迄今在先秦典籍中的 同类记载都经不起现代天文学检验的天象(比如‘岁在鹑火’之类),这在《回 天》里都给出了详细的论证。”   江先生及合作者把有疑问的记载除去剩下7条,然后借助上述软件推算出结 果。   第一,江先生文中所言:“有些文科学者对逻辑上的事情比较疏忽,认为挑 选一个比较符合的天象就可以了,这是知识背景造成的区别。对于我们学理工科 出身的人而言,认为这16种天象都应该考虑,是非常自然的”,此一有贬文科学 者的说法理由不足。   因为,根据古籍天象记载来推算武王伐纣日期是否可靠,完全取决于记载是 否真实可靠。16条古籍记载经江先生及合作者一分析已有9条有问题,也就是说 古籍记载出错率达56%!这样剩下来的7条,是不是如江先生所言,他们把这7条 全部用上了,所以是正确的“逻辑”,而其它“文科学者” 仅用其中一条就是 不正确的了?   这种思维方法是把最关键的一步漏掉了,正是这一步决定了最后结果是否可 信。这一步就是每一位研究者必须证明:自己所用记载是可靠的!江先生检验不 出问题不等于没有问题,只有经过证明是可靠的记载才能用来推算。如果缺了这 一步,因为古籍记载的出错率如此之高,很可能条数用得越多而结果误差越大! 在大家无法做到这一步的条件下,不能说因为“理工出身的人”把7条全用上就 比“文科学者”只用一条要高明。   第二,因为武王伐纣日期问题是一项纯历史学的研究,它自然具有历史学的 特点。确定一条古籍记载是误记比较简单,江先生们的工作就是一个例子,只要 找出一个矛盾就可以了。但要证明一条古籍记载可靠则十分困难,许多千古之谜 就是这么产生的。如果现在无法正面证明武王伐纣的7条天象记载可靠无误,江 先生及合作者的研究结果也就是一项可能的估计。不能说因为研究中用了天文学 知识结果就自然而然“科学”一些了,天文学在此就象计算器一样完全是一个工 具,仅仅帮助研究者进行估计,使用的软件版本越新估计也就越精确,但是精确 并不意味着“科学”。   可是对这一项人文学术之一的历史学研究工作,江先生却有意把它与人文学 术脱勾而同自然科学联在一起,江先生下述言论就表明了这个意思:   “当然不意味着我们的结论‘已经没有了被修正的余地’──世界上没有任 何理论可以达到这样的境界。我们的自信只是在这样的限度之内:即在目前已有 的证据范围之内,我们相信我们的结论是最优的。如果哪天又出现了新的更有力 的证据,就有可能修改我们的结论。   对于我们的自信,肯定也有些人士不那么心折──文科学者对于我们将一个 历史年代学问题解决得精确到几月几日、甚至几点几分,可能会很不习惯。也许 这就是人文学术与自然科学之间的‘界沟’吧。‘夏商周断代工程’将历史学、 考古学、天文学和碳14测年这四方面的学者聚合在一起,强调进行跨学科的协作 研究,恰恰是为打破这种‘界沟’而进行的努力。”   有很多学者用数理统计研究红楼梦,可从来没听到过有谁暗示,他是在搞数 学而非研究红楼梦。江先生所持态度很令人不安:他是否认为科学、自然科学比 人文学学术要高一等?   毫无疑义,科学比人文高一等的想法是完全荒谬的。如果某科学家有这种违 背人类理性的想法,那真的要“破除”一下他的脑袋瓜子了。   作者注:   1。文中所引江晓源语见:   江晓源《悬浮列车的象征意义--我对上海科教兴市的理解》   江晓源《再谈磁悬浮列车的象征意义》   马建波、江晓源《武王伐纣与天文历史年代学──就《回天》访江晓原》, 2000年11月15日《中华读书报》   2。文中所引刘华杰语见:   刘华杰《语境、逻辑与上帝》 (XYS20030204)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