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现代医学在中国：对年轻人的错误该不该给点宽容？ 　　——谈我的一次误诊，与寻正兄商榷 　　白衣咸饭 　　作为患者或者家属，到医院看病，人人都希望遇到一个水平很高，态度很好 的医生，如果无需出钱或少出钱那就更好了，这是人之常情。反之，如果遇到一 个头无白发，嘴上无毛的小医生，你会怎么办？在妇产科还多点麻烦，女患者遇 到男医生，多少都感到有点尴尬。有位很好的朋友，对我直言：“动手术希望你 （咸饭）做，平时检查还是希望女医生做。她们（检查时）遇到问题了再叫你好 不好？”这位朋友也是受了良好教育的人士，脑内尚且有一丝“封建残余”，估 计没读书的芸芸大众，或者还沉浸在过去伦理道德中的人，这残余会更多一点。 对于这些想法，我能充分理解。毕竟这是中国，讲话办事不能离了国情而高谈阔 论。其实，即使在西方的报纸上，当地报上的读者来信栏目内，常有不少女患者 抱怨，怎么妇产科医生都是男的，没有女的？沙特等中东国家的很多医院广告上， 更是明确写明只招女妇产科医生，有的甚至还要求女技术员、女外科医生等等。 看来，他们对这个问题的要求更高。宗教信仰不同，宗教信仰自由，无可非议。 　　谈远了，还是切题点好。每个人走到医院后，多数情况下我们遇到的都是年 轻医生，护士更是处于如花似玉的年龄。太老了的护士，要么早改了行，要么因 年老体衰精力不济而被安排在一些很不重要的岗位如叫号、登记等位置上。 　　今天在旅行途中，思考也不那么有连续性。题目改来改去，逻辑性也差得很， 大家就原谅我一次吧。原本是想就年轻人的错误问题，希望大家给予一些理解， 但写完之后，发现我们老医生有时候也会犯错误，甚至是很严重而又低级的错误。 因此，我还想将题目改成对于医疗上的错误，大家该给不给点宽容？后来想想， 这样的话目前恐怕只有挨砖的份，所以又改回来了。在中国，对于年轻人，犯点 错误长者们一般都会给点宽容，因为我们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如果你是一个 病人，恰恰遇到一个年轻的医生，他还处于接受培训和教育的阶段，水平和技术 都不成熟，你不幸被他治疗不足或过度，甚至误诊误治，作为患者的你还会这样 回答吗？我想大家的回答肯定是千奇百怪，否定者众。 　　现在我的水平不敢说很高，也不敢随便说自己是专家，虽然有所谓的专家头 衔，但实际上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有很多东西都还没有搞得很清楚。前面谈到 宫颈癌普查中TCT涂片的自动阅片问题，JFF君一问，我再在网上一查，发现我在 这个问题上就可能错了。TCT制片过程中，可以使用机器，但阅片还得靠人的眼 睛。几年前不断有推销商向我推销所谓的自动阅片系统，说得头头是道，我还真 以为这东西可以自动阅读了。我所在的医院很小，当时没有钱购买这东西，就买 了台新珀氏TCT系统，对其他系统我还真不熟悉。前帖的说法看来有错，在此顺 便向各位读者表示歉意。 　　我现在敢自称误诊最少的病，就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异位妊娠，俗称宫外孕。 这病是受精卵没有进入到子宫内，而是着床于子宫腔以外的地方如输卵管、卵巢、 子宫颈管、子宫角部甚至腹腔等部位，发育后在着床部位流产或破裂引起出血、 腹痛等症状，有时会索人性命。但恰恰是这个病，几乎每个医生都有过误诊的经 历。有个患者还差点死在我手里。那是我做临床的第二年的5月4日，那天上午很 多人都去开会，本来该派5人的门诊，结果只有2人坐诊。那天我们忙活得真是连 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一个上午打发了150多个病人。最搞笑的是那天我写在病 历上的字，我自己都要辨认好久，才敢认定是我写的。 　　那天有个35岁的农妇，主诉阴道流血半月。放在现在，我肯定会给她开个超 声检查，再查个尿HCG。但是，我那天太忙了，只给她开了点抗生素和止血药， 算是打发了。大约10天后，我到病房去办事，听同事们说有个宫外孕病人在门诊 误诊了，大出血后才到医院来，差点死了，家属正在与领导交涉。但领导们看了 病人的门诊病史之后，把所有医生的字迹集中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认得是谁的 字。因为我所在的医院附近还有一家医院，好多医生护士去问病人是不是搞错了。 我到病房后，他们要我辨认。我看了很久，才辨别出有几个字应该是出自我的手 笔。 　　我这个人到现在也不大会说假话，当时就到主任那里去认错（那天同时坐诊 的师姐后来也到主任那里去帮我讲明当天的门诊情况）。主任听了之后，没有一 句批评话，反而安慰我说：“别有太大的包袱，我们会公正处理的。以后对阴道 出血的病人，要常规查尿HCG和做个超声检查”。其实，这句话似乎多余，因为 只要怀疑异位妊娠，就会做这两样检查。不过，那时候性传播疾病没有现在这么 流行，异位妊娠的发病率也没有这么多，既无快速的尿HCG检查，做个超声检查 还要预约好几天，所以那时候的误诊率或者说延误诊断率是比较高的。 　　当时我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正好那个病人（住在走廊上）也认出我来了， 大声叫到：“就是他，就是他！差点害死我的就是他！”搞得我无地自容。主任 听到喊声后，马上从办公室出来安抚病人。并说一定要严肃处理之类的话。病人 的情绪安稳后，我记不得是怎么狼狈不堪地离开病房的，反正病人一叫，我的脑 子就乱了，大脑一片空白，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 么说了。后来主任带话给我，说病人情绪还没有稳定，叫我别去病房。 　　那时候医疗纠纷远没有现在这么激烈，维权更是无从谈起。所以没有给那人 什么赔偿。只减免了部分医疗费用，我个人记差错一次，扣奖金5元（当时的月 奖金10元）。 　　后来我抽时间到病案室总结资料，调出了3年内100多份异位妊娠患者的病史 （现在我科每月大约就有40例异位妊娠病例！），对他们的就诊时间、确诊时间、 误诊和延误诊断等情况进行分析，找出误诊的原因和过程。发现近80%的病人难 以在大出血前得到早期诊断，一般都需要三天或三天以上才能确诊。最常见的错 误是把阴道出血当成月经紊乱作为主诉，把下腹痛当成阑尾炎到外科就诊，或者 当作生殖器发炎先吃了几天抗生素，以恶心、呕吐为主的患者先到内科或急诊科 转一圈，相信中医的先去吃了半个月的调经药，最后才来到妇产科就诊等等。根 据这些资料，我对异位妊娠的误诊和延误诊断这个问题，总结了一下，以后对此 时时警惕，对有阴道出血的患者个个普查尿HCG。结果，我现在几乎没有延误诊 断或误诊过异位妊娠了，好多疑难的病人找到我，我基本上都可以讲出个十九不 离八。应该算诊治异位妊娠方面的专家了吧。从那以后，我自己的印象中，再也 没有发生过这种恶性误诊。早期诊断出来的患者，占了90％以上，有近1/3的患 者，在我手中没有必要做急诊手术，另有1/3的患者做了保守治疗而无需手术。 有没有病人误诊了跑到别的医院去被发现的，我不知道，但在我自己的医院内， 我没有发现，也没有从其它医院转回来的投诉。不仅没有误诊，还纠正过几例病 理误诊的例子，那是后话。 　　一个医科大学生毕业之后，懂得的医学知识其实在很多方面并不比老病人多。 比如说高血压、糖尿病患者对这些病的诊断与治疗方法，比新入行的医生要懂得 多得多。“久病成良医”的确有其道理。我的内科知识，现在很多都忘记得差不 多了，有时病房来了合并有这样或那样的慢性病的妇科病人，问病史时就很很地 问病人吃过哪些药，怎么吃药等等。当然这是采集病史资料的需要，但同时也能 从中学习到一些新的东西。 　　废话少讲，重回主题。对于医生犯错尤其是年轻医生犯错的问题，我们究竟 该怎么办？《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出台后，对于构成了医疗事故的错误，处理是 非常严格的。所幸这个条例出台的比较晚，咸饭还有机会在这里从事本行。要是 在我出师前就有了这么个东西，估计我今天也不可能坐在病房看病，早就被淘汰 掉了或自己把自己淘汰了。前面已经讲过，近6年有近40万“新医生”在学习了 至少5年，又做了一年医生之后转行做了非临床工作。如果把医院内部转行做行 政管理、到行政楼做办事员的也算上，那这个数字绝对是洋洋大观了。 　　现在医院的医生很累很辛苦，小医生忙得没时间结婚的不多，但忙得没时间 谈恋爱的不少。我科就曾有4大美女，因为没时间约会，年龄都拖到了30多岁还 没对象。我到科室后，觉得这也是个问题，迟早都得解决。所以每年以安排一个 人的速度，安排一个美女医生到贵宾病房去工作，因为贵宾病房的工作量毕竟要 轻松很多。效果还不错，两年内解决了2位美女的个人问题。不过，还有两位安 排不过来，因为每次只能去一个，从大到小轮着来吧。病房里的医生每4天一个 班（有时甚至3天），每个班在理论上是24小时，实际上是28小时甚至36小时连 续奋战，作为过来人，我十分同情他们的处境。但我也没有办法，既没有权力多 招收新医生，又无权拒收来就诊的病人。大家设身处地地想想：一个医生值一次 班之后，本来第二天应该休息，但因为夜里的事情基本上都做不完，还得继续做 下去，到了第三天、第四天正常上班，第五天又回到第一天值班的状态，年复一 年，哪里有时间去谈恋爱？所以有小医生没时间结婚，我觉得并非矫情，因为我 科室就有这样的医生，而且还不止一个。《中国XX周刊》节前有记者要求采访我， 想了解一下医生到底工作如何？我接受采访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求他们的记者先跟 随我们的医生值一天班，体会一下医生的工作量。由于来的是个女孩，我有意安 排在病人不多的周六（因为白天有门诊）。时值那天（1月26日）夜里整夜大雨， 病人很少。第二天她睡到下午才醒过来，还说有点受不了。其实这是我们小医生 们的家常便饭，她诉苦的时候我差点笑掉了牙。其实，为了照顾这位记者，我还 临时对住院医师做了更改。因为那天该值班的住院医生，24日才举行了婚礼！ 　　寻正兄说过，让人三分又何妨？但这次寻兄对一位小医生穷追猛打的精神， 咸饭实在难以理解，更不赞同。其实，这个小医生我觉得蛮可爱的，错了就承认 错了，对病人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家伙，至少属于可塑性很强的那种人。为什 么非要她改行呢？您老人家是不是觉得扩招以后医生很多了？恰恰相反，扩招之 后，毕业的医学生是多了，但愿意做医生的人反而更少了，数据我已经提供了好 几次，如果对这些可塑性强的医生都要赶尽杀绝，那么，要国人放弃传统医学的 日子也就还远得很。恕我说句很难听的话：您老人家与我一样，属于哪种极左年 代熏陶出来的一代。怀疑一切，赶尽杀绝，主观上喊得比唱得还好听：为了化解 中国卫生界的危机，实际上您自己就是这个体制的推磨人。太祖发动文革，不就 是说要中国人站起来么？ 　　您老人家对我这种老庸医，拿着高薪（其实也只是比小医生多一点）的家伙 们，如果犯了错，喊打喊杀，我觉得情有可原，也应该，也有必要。这是您作为 管理家的责任，也是作为既有医疗经验，又有管理才能的留洋人才的义务。但对 于一个小医生，说得不好听一点，他们都还是孩子，一些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用要求咸饭这类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们，是不是有点过分？如果寻正兄把自己定位 在伟大而完美的道德家角度，我就无语了。太祖五卷中太祖引用过这样一句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您老人家既有在国内忽悠病人的病史（引用您自 己的话，可不是我编的），又有美国的管理经验。怎么英明伟大得跟太祖差不多 了呢？ 　　失敬了，寻正兄！我这次跟您老人家抬杠，并非您激惹了我，恰恰相反，这 次的焦点我开始还不知道。您老人家恼怒吼骂也好，讽刺挖苦也罢，我都将默默 承受，因为我最近不仅很忙，而且我在为一群庸医而非一人两人说话。但我要说 的是，如果您老人家建议谁应该改行，您还是建议我这种人改行好了。狂为人师， 没有带出好徒弟，板子应该打在师傅的屁股上。虽然这次的小医生不是我的属下， 但这样的小医生在稍微大点好点的医院比比皆是，我这类老庸医也到处都有。如 果您老人家要老少通杀，您老人家一定会在现代医学史上留下太祖一样的美名。 　　2月24写于某机场候机室 (XYS20080225)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