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被异化的科学引文索引 本报记者 杨芳 中国青年报 2008-12-24 或许,从来没有任何事物像SCI(Science Citation Index,科学引文索引) 一样,让中国科学家如此爱恨交加。 这个由美国人创造的文献检索工具,在中国被引入科研评价体系,成为中国 科学工作者评定职称、申请经费甚至分配福利的重要门槛。因此,这个舶来品又 被戏称为“愚蠢的中国指数”(Stupid Chinese Index)。半个月前,中国科学 技术信息研究所公布了2007年度中国科技论文统计结果。这份数据显示,去年 SCI所收录的中国科技论文数排在世界第三位,而5年前中国还居于第六位。但这 个喜讯并没有引来学界太多的叫好声,反而再次引发了对中国论文质量现状的担 忧。 是检索工具还是评价手段 事实上,今年的主角并不是SCI,而是另一种检索工具EI(工程索引)。根 据对这种反映工程科学研究情况的检索工具进行数据分析,2007年EI共收录中国 论文78200篇,占论文总数的近1/5,排在世界第一位。 在12月9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总工程师武夷山 反复强调这些排序的差别。比如位居第二的是发表在国际主要期刊和重要会议上 的论文总数,主要取自SCI、EI和ISTP(科学技术会议录索引)。 但在第二天发表的新闻报道中,大多数媒体仍然盯住了“第一”和“SCI”。 “中国论文数量世界第一”成为许多网站的头条新闻,同时也有评论把矛头指向 SCI,认为被其收录的中国论文“不少是垃圾”。 这些说法让武夷山哭笑不得。“SCI只是一个工具,现实中的确有使用工具 不当甚至滥用的现象,但不能就此否认工具的作用。”他拿出惯用的比喻:“好 比你用锤子砸着自己的手,总不能埋怨锤子吧!” 这位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的第三届硕士毕业生,参与这项统计工作已有 16年之久。而他所在的研究所,则从1987年开始受原国家科委的委托,对中国科 技人员在国内外发表论文数量和论文被引用情况进行统计分析。 “对于我们来说,只负责公布数字,并不直接涉及评价。”武夷山表示。 半个多世纪前,美国文献情报学家尤金·加菲尔德(Eugene Garfield)提 出SCI这一概念时,本意也和评价无关。他希望通过跨学科的检索方法,将数据 整合起来。这样,一个领域的研究人员往往可以为另一个领域的相关研究者带来 科学发现的新机会。 在美国新泽西州一个由鸡舍改造的工作室里,他首次提出了“引文索引”的 概念。不同于按主题或分类途径检索文献的常规做法,“引文索引”将一篇文献 作为检索词,通过收录其所引用的参考文献和跟踪其发表后被引用的情况来掌握 该研究课题的来龙去脉,从而迅速发现与其相关的研究文献。 “你可以了解这个课题最新进展是什么,这就是科学引文索引最基本的目 的。”汤姆森科技信息集团中国区总裁刘煜解释道:“我们称之为‘越查越旧, 越查越新,越查越深’。”SCI如今是该集团的一个数据库产品。 但这个强大的文献检索工具,在中国首先被作为评价手段。1987年,南京大 学率先鼓励研究人员在SCI收录的期刊上发表论文。据说,奖金数额大概是每篇 1000元。当时的校长曲钦岳这样解释实施这项举措的原因:一是处于转型期,国 内学术界存在各种不正之风,缺少一个客观的评价标准;二是某些专业国内专家 很少,国际上通行的同行评议并不现实。 同一年年底,《科技日报》头版刊登了基于SCI的中国大学排行榜。参与此 事的科学计量学家蒋国华回忆,当时排名第一的是北京大学,另一所名校清华大 学相当靠后,“当时不是很有名”的南京大学却榜上有名。为此,教育部科技司 还把参与者批评了一顿。“说我们胡搞”,蒋国华坦言道:“ 其实是我们的排 名和他们心中的排名不符。” 是数量还是质量 在蒋国华看来,SCI不过是个基本指标,“好比选美大赛要求选手身高和体 型”。只是,他和武夷山都没有料到,这种量化的衡量方法后来发展到僵化甚至 异化的地步。 随着大学排行榜的推出,不少学校开始把SCI直接与科研人员职称评定挂钩。 比如,上海交通大学就明文规定,申请工科和理科博导者,5篇论文中至少需有 两篇为SCI或EI所检索。此外,对攻读力学博士学位的研究生也有SCI要求,比如 至少须以第一作者在SCI检索的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一篇,否则没有学位论文答 辩资格。 这些看似严苛的规定在李国杰看来实在可笑。这位中国科学院计算机技术研 究所所长举例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的教授和博士生非常重要的文章经 常出现在技术报告或内部交流的备忘录上面,他们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判断自己 的水平。而这所学校的学生在读博士时,导师觉得够格就可以了,“有没有SCI 文章无所谓”。 李国杰还注意到了中国论文数量的指数型增长。统计数据表明,1981年中国 SCI论文数为1650篇,2007年则达78852 篇,20余年间增长了差不多47倍。1997年, 美国被SCI收录的论文数是中国的40.6倍,到2007年,这一差距已经缩小到10.9倍。 但他同时发现,在中国,被SCI收录的论文平均被引用次数排名非常靠后, 这说明我国单篇论文的质量明显不如国外,“值得高度警惕”。 这一点在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的数据中也得到了印证。从2007年到2008 年8月31日,我国被SCI收录的573486篇论文中,每篇论文平均被引证次数为4. 61,排在14个被引证次数较多的国家(地区)中的第12位。 在今年的新闻发布会上,武夷山就公布了另一些看起来“不太乐观”的数据: 从1998年到2007年,中国科技人员作为第一作者发表的国际论文中,有61.5%的 论文10年中被引用了至少一次。这意味着有近4成的论文尚未被人引用,甚至没 有被作者本人引用。 他还告诉记者,自己所在的课题组很早就注意到了对于SCI过度重视的现象。 为了“希望大家转而抓质量”,他还特意改变了发布方式。比如,首先发布论文 被引最多的单位名单,再发布论文数量最多的单位名单。 与此同时,在公布论文数据之外,武夷山还特意推出了中国在美国、日本和 欧洲专利商标局申请注册和获得授权的专利数据。“建设创新型国家,既需要发 表更多的高水平论文,也需要获得更多的高水平发明专利。”他说。 提高论文质量已经成为科学家们的共识。早在2008年5月份,中国科学院国 家科学图书馆研究员金碧辉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呼吁:“现在是提高中国论文质 量的关键时刻了。”她认为经过数十年的发展,中国科学已经实现了数量上的突 破,该是实现大跨度式发展的时刻了。 是科学还是功利 这位文献情报学家痛斥了在中国SCI被扭曲使用的现象。她指出将影响因子 和SCI论文与奖金挂钩的做法,是在不经意间将功利引入了科学,“而如果科学 是为了功利,就不成其为科学了”。 不仅如此,数据是一种刚性指标,刚性指标很可能会挫伤科学家的创造力, 甚至会扭曲科研人员的科研行为,将科学问题驱动的科研动机扭曲成追求文章数 量的科研动机。“这是很危险的,对于中国科学的长远发展和提升中国科学的质 量有百害而无一益。”她补充道。 中国科学院科学前沿分析中心副研究员杨立英承认,有学者把一篇论文拆分 成几篇发表,或者将同一篇论文改头换面同时向几家期刊投稿。 “新语丝”网站曾经披露过宁波高校一位科研人员3年发表82篇SCI论文的故 事。有网友称,这些文章其实大都发表在国外一些“影响因子”较低的刊物上。 比如,仅在德国一个化学刊物上就发表了39篇文章,一期最多发表6篇。这本刊 物的“影响因子”仅为0.3,被网友们斥为“垃圾刊物 ”。 有人进一步了解到,每发一篇文章,这位研究者都可以从学校获得数千元的 奖励。他也成为学校的学术新星,拥有一级教授、国家优秀教授、浙江省高校中 青年学术带头人等多个头衔。 中国科学院自动化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对此见怪不怪。他私下里叫苦说:“现 在什么都和SCI挂钩,从评职称到分房子,科学家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对此,金碧辉提议实行综合评价方法,把同行评议制度和定量数据相结合。 她认为建立起公平、公正的同行评议制度,建立起能够解决和协调科学共同体内 部问题的科学自组织机制,是中国科学家和科技管理工作者应共同面对和共同解 决的一个复杂而又艰巨的问题。 目前,同行评议是发达国家的主流做法。卡耐基梅隆大学是公认的计算机领 域最好的学校。据说,那里评价教授一不看论文,二不看经费,就看这个领域的 知名教授写的评价意见。由于乱写评价会影响自己的信誉,所以同行教授会非常 认真和仔细。 但在一位业内人士看来,这种评价体系似乎遥遥无期。“在中国这样一个关 系社会,同行评议真的能够公平公正吗?”他对此忧心忡忡:“如果那样的话, 还不如SCI呢!” 李国杰呼吁对科研人员和科技成果一定要有耐心。他引用“试玉要烧三日满, 辨材须待七年期”说:“判断一支科研队伍的强弱和科技成果的优劣需要时间, 来不得半点儿急功近利和浮躁。” (XYS20081225)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