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独立新闻人的演进 ——兼谈《新语丝》对主流媒体的冲击 张威 《新闻记者》2006年第7期 人民网2006.7.17 　　所谓独立新闻人，严格地说是指新闻人既非官方记者，也不隶属某个政府传 媒，而作为独立的个体，依照自己的旨趣采集、并向社会发散新闻。独立新闻人 与独立撰稿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具有自己的明显特征：他们通常是文学和 新闻的两栖动物，他们向社会发出的信息具有轰动性的新闻效应，他们理性地搜 集、打造某个特殊领域的新闻，特别是揭丑新闻和幕后新闻，以期对社会发生影 响。 　　西方独立新闻人的两个实例 　　独立媒体和独立新闻人的源头在西方。在媒体发达的当代美国，有两位独立 新闻人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是70年代在纸媒体上成名的西摩·赫什 （Seymour Hersh 1937-），以及90年代在新媒体上掀起波澜的麦特·德拉吉 （Matthew Drudge 1966-)。 　　1969年，西摩·赫什以独立新闻人的身份披露了美军在越南制造的“美莱屠 杀”真相，因此名声大振，并获普利策国际报道奖。一个独立新闻人的成就超过 了新闻机构的专业记者，这在普利策奖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1958年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毕业的赫什对新闻敏感并有强烈兴趣。他曾在芝加 哥郊区办过报纸，还有过短暂的从军经历。他后来去了美联社，派驻华盛顿，专 跑军方新闻。他曾开掘出有关美军在海外使用神经毒气的独家报道，遭到美联社 高层编辑疯狂删砍。失望之下，赫什离开美联社，开始以独立新闻人的身份为 《纽约时报》和《新共和》杂志撰写关于生化武器的深度报道，不久，他的第一 部著作《生化武器：美国秘密武器库》诞生了。 　　1968年，五角大楼一名消息人士透露，越战军官卡利因杀害平民将被送上军 事法庭。此时赫什刚好申请到一笔调查性报道基金，他辗转找到了正被关押的卡 利，据其叙述撰写了美莱屠杀事件报道，但遭到各大媒体的冷遇。赫什回忆说， 这些媒体的编辑对越南新闻已极度厌倦。最后，一个小通讯社购买了他的稿子。 《圣路易报》以巨大的标题《在美莱：我们发疯了》率先刊登了他的文章，随后 《华盛顿邮报》、《旧金山时报》等36家美国报纸竞相转载。赫什跑遍大半个美 国，对参与美莱大屠杀的士兵逐一采访，在媒体上发表了他们的故事。最后，他 把这些故事结集成书《美莱四号：大屠杀和其后的报道》。赫什的报道在全美引 起大规模反战游行，并最终导致美国从越南撤军。 　　“美莱屠杀”报道的成功使赫什得到《纽约时报》的专业记者的职位，但7 年之后，他辞职了，成为《纽约客》的独立撰稿人。在最近几年中，赫什以独立 新闻人的身份继续揭露美国军方的黑幕，其中包括揭露美军虐待伊拉克战俘的报 道。他被认为是对美国垄断的新闻业具有清醒认识的资深新闻人之一。 　　毫无疑问，赫什是个成功的独立新闻人，但设想一下，如果不是《圣路易报》 对他的报道发生兴趣，赫什仍然无法见天日。独立新闻人与传媒实体之间始终有 一个鸿沟。这个鸿沟在90年代被后起之秀德拉吉填平了。 　　当1994年网络初起时，德拉吉不过是个“玩主”，在建立他的网站“德拉吉 报道”之前，他做过销售工作，后来在好莱坞CBS-TV开了一个礼品店。最初， “德拉吉报道”主要是传播演艺界新闻以及反主流的小道消息，其来源多出自新 闻界人士。1998年1月17日，德拉吉发布了一条振聋发聩的消息：“在星期六晚6 点最后一分钟，《新闻周刊》枪杀了一个重大新闻——一个白宫实习生与美国总 统有染。该新闻注定将动摇华盛顿的地基。”德拉吉报道说：“新闻周刊记者迈 克尔·艾西科夫逮住了他平生最大的一条新闻，但就在见报前几个小时，这条新 闻被该刊的高层扼杀了。”该新闻题头上耸人听闻地写着：“世界独家新闻”。 德拉吉报道在一个个网站上飞速传递，1月19日晨，德拉吉报道指出总统的情人 就是莫尼卡·莱文斯基。1月20日晚又披露：联邦调查局特工手中的一盘电话录 音显示，莱文斯基称，她的一条深蓝的裙子上沾有总统的精液。 　　大多数主流媒体此时仍保持沉默，但到了21日早晨，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 报、CNN相继介入，各大通讯社、电视网、互联网网站蜂拥而起。 　　尽管美国主流新闻精英竭力贬低德拉吉的新闻人特征，但是“德拉吉报道” 已经成为白宫官员和媒体人士每天必看的网站，早在1999年，它的点击率就超过 了 2.4亿，跻身世界前20名新闻网站，与CNN、MSNBC、ABC、New York Time、 Yahoo等超级媒体巨头比肩。现在，谁又能否认它的新闻力量呢？ 　　赫什与德拉吉的实践证实了一个道理：独立新闻人与独立媒体相结合才能获 得最佳效果，否则独立新闻人是不完整的，在与主流媒体竞争中难于抢占先机。 　　中国独立新闻人应运而生 　　当代独立新闻人在中国浮出水面发生在80年代末期。由于中国媒体自身发展 的特点，严格意义上的独立新闻人比较罕见，在很多情况下，它是一个相对的概 念。一般来说，具有下列特征的新闻人或可进入研究者的视域：虽栖身于主流媒 体但经常特立独行，以自己的价值观来打造新闻，常常挑战体制的弊端。 　　赵瑜应是当代中国最早一批独立新闻人之一。他在80～90年代撰写的《强国 梦》、《兵败汉城》、《马家军调查》成为三篇暴露中国体育界弊端的轰动性新 闻。另一个先锋人物是原《人民日报》记者徐刚，他自2000年之后，彻底脱离单 位，独立采访，写下了一系列有关中国环境恶化的报告文学，对社会产生了深远 的影响。赵瑜虽是自由写作，但仍然领取官方工资，还是山西作协的专业作家， 到了徐刚时期，情况有了变化：一种完全靠自己的经费采访、无任何体制背景的 独立新闻人登上舞台。但此时的独立新闻人还是跛腿的，信息的发布仍然要借助 主流媒体。 　　进入21世纪，随着网络媒体在中国的广泛运用，全新的独立新闻人出现了， 他们超然于体制之外，不仅独立采集新闻还占有独立承载和发散新闻的网络媒体。 网络的巨大空间使他们毋须通过官方媒体来运载信息，这就打破了信息流动长期 由主流媒体主导的局面。 　　《新语丝》挑战学术腐败透视 　　方舟子称得上是完成中国独立新闻人转折的关键人物。他创办的《新语丝》 由一个文学网站发展到以揭露中国学术界弊端著称的新闻网站，5年来披露了500 多起涉嫌造假事件，其中清华大学医学院院长助理刘辉履历造假事件和同济大学 生命科学院院长杨杰事件先后将两所名校的教授轰下台，显示了独立新闻人和独 立媒体直接作用于社会的威力。在事件中，主流媒体处境尴尬——先是广泛失语， 随后又集体跟进，推波助澜，最终影响了事件的结局。 　　透视一：清华大学教授刘辉履历造假事件 　　2005年11月23日，《新语丝》网站披露：清华大学医学院院长助理、教授刘 辉造假。刘辉在其履历中声称“已在国内外学术刊物发表论文一百余篇”，在其 网页上，一篇署名“Liu H”的论文显得很奇怪：刘辉的科研领域是外科，而这 篇发表在美国《普通病毒学杂志》上的论文研究的却是关于艾滋病病毒蛋白的作 用机理。 　　经过调查，方舟子发现那个“Liu H”并非刘辉，而是纽约赛奈山医学院病 理系的“Liu Hong”（刘宏）。调查还发现，刘辉声称当过美国纽约大学医学院 外科研究中心主任纯属子虚乌有。方舟子评论说，“以前听说过把同名同姓人的 论文拿来冒充自己的论文，但是像刘辉这样大胆到把不过是同姓、名字拼音缩写 相同的人的论文也拿来为我所用的，倒是第一次见到。学术腐败的花样又有了创 新。” 　　在《新语丝》网站发布此事的4天内，主流媒体大都按兵不动。2005年11月 27日，《北京青年报》发表了题为《方舟子博客揭清华教授“造假”》的文章， 报道了事件经过。文章引述了清华大学医学院对此事件的回应： 　　得知有人指出刘辉教授个人网页上所列论文有误的问题后，医学院领导非常 重视，立即核实情况，并对刘辉进行了严肃的批评。 　　此后，主流媒体仍然在观望，而《新语丝》却十分热闹。方舟子的文章立即 得到网友的热烈回应，刘辉更多的造假事实被发现了。一位网友指出：“我查了 他的论文表中的最后4篇。第2篇如你指出的是假的，其他3篇也有问题。他把他 的名字列为最后作者，误导人们以为他是通讯作者。我查了Pubmed，他是把排在 他后面的其他作者的名字全都删掉，多么好笑，可悲和愚蠢啊！”另一位网友指 出：“刘辉履历中假的内容多了，还有无中生有的文章”。“什么庆应大学医学 博士，门都没有……”还有一位网友指出刘辉简历中有8处作假疑点。 　　在舆论的压力下，2006年3月10日，清华大学校务会议通过了关于刘辉的处 理决定。该消息一直处于保密的状态，直到13天之后的3月23日，《新语丝》在 获得确切消息后，率先刊载了清华大学的处理决定。数日之后，主流媒体跟进， 从3月27日开始，有多家报纸陆续报道了刘辉被解聘的消息。总的看来，“新语 丝”网站报道了清华教授学术造假案后，主流媒体反应迟钝，直到清华大学作出 了开除刘辉的决定，大局已定，众媒体才纷纷跟进。在跟进的过程中，晚报、晨 报等都市报反应较快，而越是权威的媒体则越是谨慎。 　　透视二：同济大学生命科学院院长履历涉嫌造假 　　2004年9月19日，《解放日报》发布了一条新闻稿——《同济全球招聘尘埃 落定 院系“掌门”来自校外》，其中说：该校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招一个副院 长，竟引来一个具有世界水平的团队。细胞凋亡领域知名学者、美国科罗拉多大 学终身教授杨杰，带着他的研究团队整体“移植”同济。在最近七八年间，这个 团队在国际顶尖学术杂志《自然》和《科学》上发表论文10篇，论文引用率全球 第一。 　　以重点揭露名校生物科学界丑闻为己任的方舟子感到其中有些问题，当天即 开始调查。10月23日，方舟子先后在博客中国和《新语丝》上发表了《神秘的同 济大学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新院长》一文，表示质疑： 　　对杨杰这位领导“美国多所高校和研究机构”的大科学家的简历，同济大学 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的网站吝啬到只有“杨杰：院长，教授”这几个字，神秘莫 测。到科罗拉多大学的网站查找，找不到有一个终身教授名叫杨杰，只有一个在 其医学中心所属的全国犹太人医学研究中心教授实验室打工做博士后研究的杨杰 博士，不知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同名同姓？ 　　再到Medline查科罗拉多大学杨杰的论文发表情况，不由大失所望，该杨杰 至今只发表过两篇论文，一为第二作者，一为第八作者。不知这个“美国科罗拉 多大学终身教授”是靠什么当上的？ 　　不久，方舟子又发表了《对“神秘的同济大学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新院长” 的说明》，许多网友竞相发表言论和质疑。在长达一年半的岁月中，除了网站上 的讨论，主流媒体没有任何动作。但在2006年4月清华大学处理刘辉之后，同济 大学也作出了免去该校生命科学院院长杨杰的决定。这时，长时间失语的主流媒 体才出现了强烈的反应。 　　《新语丝》在上述两个战役中取得了成功。人们发现，主流媒体在上述事件 中完全处于劣势，而《新语丝》自始至终领导了舆论潮流，并由此声名大振。 　　中国独立新闻人的特点 　　有人将方舟子比作中国的德拉吉。不管这个比喻是否确切，方舟子近期的两 个战役确实震撼了中国的主流媒体。《新语丝》所以能成气候，首先基于中国近 年来迅速发展的互联网。第十七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 2005年12月31日，内地上网用户总数达1.11亿。网络媒体的发展锤炼出汹涌澎湃 的网民，网络舆论的力量在21世纪的中国历经了多次洗礼：南丹矿难、孙志刚事 件、高院再审刘涌案、哈尔滨宝马撞人案、深圳妞妞事件等就是明证。公众对这 些焦点事件的网上评论能产生集聚效应，在短时间内迅速碰撞磨合，形成了具有 极大威力的网络舆论。 　　方舟子挟《新语丝》加入独立新闻人的行列，抹平了独立新闻人和媒体的距 离，使中国独立新闻人与独立媒体浑然一体，促成中国当代新闻实践的一次重大 飞跃。尽管《新语丝》的海外背景使其具有比国内网站更大的优势，但它的示范 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从以笔为旗的赵瑜、徐刚到以电子媒体为基地的方舟子，我们看到了中国独 立新闻人20年道路的轨迹及其特征： 　　中国独立新闻人发生于传统媒体，成熟于网络媒体，目前其活跃程度依次为 网络、书刊、报纸、广播电视。网络是独立新闻最有效最迅速最便捷的载体，同 时，报告文学仍然占有重要地位。 　　独立新闻人最重要的特征是暴露和揭丑。中国的独立新闻人虽然可能同时是 体制内传媒人，但他们那些挑战体制弊端的作品闪耀着独立新闻价值的光辉。 　　独立新闻人不提供面面俱到的新闻，而往往聚焦于社会生活的某个侧面。比 如赵瑜之于体育，徐刚之于环境，方舟子之于学术。 　　独立新闻人要产生决定性影响必须借助主流媒体，网络媒体与传统媒体互动 才能取得最佳效果，中外概莫能外。赫什独立报道的价值是在接受主流的普利策 奖后得到进一步确认的，德拉吉的“拉链门”报道由于主流媒体的加入令克林顿 陷于灭顶之灾。方舟子的揭丑报道发生决定性影响也受益于主流媒体的参与，是 《新语丝》与传统媒体的互动结果。 　　可靠的新闻来源是独立新闻人和独立网站发展的瓶颈。独立新闻人及独立网 站最易为人诟病的是如何保证新闻来源：德拉吉报道捕风捉影令其官司缠身，方 舟子也陷于困境，屡屡被告，赵瑜的《马家军调查》、卢跃刚的《大国寡民》等 都曾面对诽谤的指控。网络媒体与传统媒体相较，虽然更为迅捷，但可信性却常 遭质疑。 　　改变人们对网络的怀疑，要求网络信息的发布者保证确实的新闻源。但要证 实，就要以时间为代价，如何保证双赢，是独立新闻人及其独立媒体亟待解决的 问题。 　　（作者系山东大学威海环境新闻与国际传媒研究中心教授） (XYS2006071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