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说老田治史   作者:周孜仁   文革,作为二十世纪影响中国甚至世界的一件大事,对这段时期史料的搜集、 抢救、整理和研究,无疑是非常宏大而重要的历史性工程。无数学者尚且穷经皓 首整理古代典籍,每从墓坑地底掘出旧砖古瓦、残篇断简,都会兴奋无已,都想 从中找出某个新证据、补齐某节断裂史。文革过去不过几十年,许多当事人、参 与者尚在,如果不抓紧把若许活证据、活史料留下来,对于后人来说,岂不是万 难原谅的历史罪过。   老田,不知何许人也。听说是武汉市某房地产商,老板级人物,发了许多财 的。老田发了许多财而不嫖不赌,把充足财力和充沛精力用于文革史搜集、整理 和研究,还自费奔波,寻找文革当事人访谈对话,继而整理成文存档,如此历史 善举,实在令人肃然起敬。   只是读了田先生采访整理的《重庆文革口述史(黄廉访谈录)》,还有其后 由此而引发的理论文章《谈谈学生造反派和工人造反派的政治落差》,让人突然 对田先生的认识产生了巨大落差。始而惊讶,继而难受——不啻如骨梗在喉,简 直就像被人塞了一嘴苍蝇,不吐不行了。   治史,第一要紧就是真实客观。老田的其他访谈文章不说,笔者作为重庆文 革的亲历者和参与者,单以《重庆文革口述史(黄廉访谈录)》(以下简称“口 述史”,发于《世纪沙龙》网)一文所谈史实而论,田先生就大大背离了此一要 义。稍览“口述史”,便可发现通篇漏洞百出,教人啼笑皆非。不仅难称信史, 简直就在大误视听,错引读者,尤其是没有经历过那段历史的读者。下面略举数 例:   关于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该大字报是确立文化大革命大政方针的关键会议:八届十一中全会期间,毛 泽东向刘少奇公开摊牌,于1966年8月5日公布的重要文档。大字报将同年6、7月 毛离京期间,刘主持中央工作,向各大中学校派驻工作组一事,明确指责为“资 产阶级专政”,是五十天“白色恐怖”。对于中国文革史上如此重要的常识性问 题,“口述史”竟不知所云,胡诌一气。田文记述,重庆“搞抄家破四旧,乱打 人,都是干部动员的结果。重庆执行抄家、伤害那些出身不好的人,都是在市委 的统一部署下,由街道办事处、派出所和单位保卫科、党委安排的,目的是转移 运动的大方向,重庆执行这些路线的人,就是市委组织起来的赤卫军、毛泽东思 想红卫兵和工纠,正是因为各地的当权派都是这个搞法,毛主席才要写‘我的一 张大字报’。”众所周知,所谓抄家破四旧,组织“赤卫军”、“毛泽东思想红 卫兵”和“工纠”,都是1966年8月18日毛泽东第一次接见红卫兵,从而开始全 国大乱之后的事情了,怎么成为8月5日那张大字报的起因呢?下面这段引文还可 说明作者对文革史实的无知而非笔误。田文记述:“……市委在江北上横街的一 个小学里,举办八一五罪行展览,说造反派学生都是流氓无赖,我们去调查过, 发现都是市委造谣,根本没有那么回事。他们就是用这些手段镇压起来参加文革 的。在工厂里面就更厉害了,有的人被开除、有的人遭到关押、批斗……这就是 毛主席在他的一张大字报里所说的‘白色恐怖’”。所谓“江北上横街的一个小 学里”发生的事件,俗称“八二八惨案”,事发时间是1966年8月28日,同样远 在8月5日之后。   接下来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黄廉上北京参加毛泽东接见。   口述史说黄因为“江北上横街事件”惨遭迫害,“心里也很苦闷”,于是断 然“北上取经”,在北京受到了文革接待站田姓干部的热情接待;还见了蒯大富; 还参加了清华和人民大学在北京体育馆批判余秋里、郭沫若、林枫的大会;周总 理的联络员还“开了一个华沙车来找我,又摆谈了一阵,问了一些情况。”“晚 上王力、关锋、戚本禹和林杰来看我们,王力讲了几句话”,最后,黄参加了毛 主席8月31日的接见。   毛泽东于同年8月31日第二次接见红卫兵,这确实不错。按老田所记录的黄 的回忆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江北上横街事件发生在8月28日。重庆市委从决定用 此事件对方兴未艾的造反派进行镇压,从组织准备、舆论准备,包括传单的编写、 印刷等等,总需要一两天时间吧?事实是,当局对八一五派的大规模围攻镇压确 实是从9月1日左右开始的。那么,就算828第二天8月29日开始对付黄廉一个人, 黄一个人马上出发上京,那么,重庆到北京的特快列车当时发车时间是晚上8时 许,运行时间是48个小时,黄到北京怎么也该是31日晚上了。如何来的及“早上 六点钟出发,等到十点钟,整个天安门广场人潮涌动,”并等到“毛主席走下天 安门跟群众握手”甚至“毛主席的手遭指甲划破”呢?更何况前面黄廉还需要完 成坐周恩来的华沙车那一大堆精彩节目?黄廉的时间如何安排得过来?   说到时间明显混乱,还有一例。   口述史说罗广斌对黄说“夺权没有中央支持不行”,要黄“去北京一趟”, 黄遂“给周总理发了个电报,说重庆非夺权不可了,从生产和生活秩序看,从社 会思潮看,都是一片混乱,为了不出现瘫痪局面,我把情况汇集了,说想到北京 汇报。罗广斌借了400元路费给我,要我尽快去北京。”黄到了北京之后,莫名 其妙被卫戍区关了又放了,文章说:“我走出卫戍区,就看到中国氢弹爆炸的喜 讯。第二天科学院的党委书记温白桦见我,告诉我重庆的革联会已经夺权”。   氢弹爆炸和黄被释放的第二天得知重庆夺权,显然是帮助黄回忆这段史实的 关键语。对于中国国防科技发展史和重庆文革史稍有常识的人都会发现,作者说 到的几桩事情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我国公布氢弹成功爆炸的消息有两次,一是 1966年12月28日,氢弹原理试验成功;二是1967年6月17日:氢弹空投试验成功。 重庆夺权是1月24日,离第一次消息还差近一个月,文革夺权的始作甬者、大名 鼎鼎的上海“一月革命”都还没有动手呢。而第二次氢弹爆炸,重庆造反派夺权 已经过去近整整六个月。   作者不仅事件的发生时间东拉西扯,更要命的是对文革发展的政治线索也稀 里糊涂。下面略举一例:关于首都红卫兵司令部和批判资反路线。   十分确定的史实是:“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司令部”(简称“一司”)成立 于1966年8月27日;“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总部”(简称“二司”)成立于9月5 日。一司、二司均由高等院校中的多数派组成的,观点相对稳健或曰保守些。 “三司”即“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成立于9月6日。三司直接 授意于中央文革小组,相对激进,按当时的说法,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造反派。当 是时也,大规模的动乱刚刚开始,人们都还不清楚所谓文化大革命葫芦里买的什 么药,三司绝对还是少数派,和三司处境相同的全国造反派都还处于严重受压的 境况,直到十一国庆大会,林彪在天安门城楼讲话、接着《红旗》杂志13期社论 发表,第一次提出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问题,接着是中央工作会议,刘邓诸 人检讨,全国大张旗鼓批判“资反路线”的斗争遂由此始,“首都三司”和全国 造反派的政治处境亦由此开起了顺风船。   令人费解的是,1966年9月黄廉上北京,北京红卫兵三分天下,局面晦明莫 辨,一司二司气焰正盛呢,怎么就会有“一司成员”林怀打电话给黄,“说自己 是一司的,现在爸妈不让出来了,红袖章也不带了,现在‘垮司令’相当风光, 她把蒯大富称为垮司令。我出去到处走,看到红卫兵第一司令部的牌子已经被人 砸了”?接下来的回忆更加荒诞不经:1966年9月份,黄廉就听了“王力做抓革 命促生产的报告,戚本禹讲粉碎走资派反扑的新胜利,关锋讲以革命促生产,以 生产激励革命的辩证关系,最后是说情况已经清楚,线路已经明确,”1966年9 月,中央文革一帮秀才成天就忙着到处煽动造反,搅乱形势,哪有心思讲“抓革 命促生产“?1967年1月全国全面夺权开始,造反派和保守派关系易位,一个上 台一个下台,出于报复,原来以“生产”压“革命”的老保开始捣乱,开始堵火 车,开始上京告状,这时候文革当局这时才确实开始连篇累牍大谈“抓革命促生 产”了,1月1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和中央文革还专门给上海工人 造反派的“贺电”,强调要反对经济主义、打退所谓反动路线的“新反扑”。此 事怎么被黄廉提早了整整四个月呢?   此类子虚乌有的东西,在口述史可说比比皆是,信手拈来。比如:“罗广斌 当时是作协主席和重庆市团委书记”。事实是,罗广斌文革开始时仅仅为重庆文 联专业创作员,从来没有当过什么作协主席或者团市委书记。还有:鲁大东“在 文革初期的时候,很不公正地把‘肖(泽宽)廖(伯康)李(芷洲)’打下去 了”。事实是:肖等三人因为向中央反映西南局书记李井泉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在 四川大搞浮夸风、高征购等问题,被李下令整肃,早在1963年5月重庆市委20次 全委扩大会上就被搞掉了。当时市委书记是任白戈,怎么张冠李戴把事情扯到鲁 大东头上呢!顺便说一句,重庆史料按职务大小排序,正式的提法都是“萧、李、 廖”而不是“肖、廖、李”。而且李名的正确写法是“李止舟”而非“李芷洲”。   对于如此混乱、如此信口开河、不负责的史料(我们姑且还把它叫做史料吧) 逐一指正,实在有点浪费时间,只好就此打住了。需要说明,由于日久年深,叙 述者或失忆,或记忆错乱,或因为太过自恋,记忆的选择性发生了过多的不该发 生的偏差从而导致资料真实性的错失,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作为一个 负责任的、有志于充当时代书记员的文档整理者,自己却是可以对上述缺失加以 修正和补救的。方法之一,就是事前尽可能多地阅读业已存在的历史资料,认真 研究和熟悉一下当时主要的、大的政治背景和斗争线索,以避免对某段历史、某 个人物进行采访时,只能被动地当个录音机和速记员,闹出了瞎子配聋子、一个 瞎说,一个浑记的笑话;方法之二:兼听则明。正因为年深日久,一个人的回忆 难免靠不住,为确保史料的真实可靠,就必须多找一些当事人采访。黄廉口述中 提到同派战友如李木森、虽属对立派而后来关系不错者如周家喻等,现今都还健 在。田先生为何不找他们问问?匆匆忙忙就弄出这么一个东西,草草率率就弄到 网上发布——坦率说吧,如此态度治史,不仅无益历史,无益研究,对于为文者 本人的名声也有害无益。难怪多有文中所涉当事人看过此文都不甚了然,有愤激 者甚至说,作者赚了钱,有精力有金钱写这样的文章,倒真不如用去嫖赌为好。   田先生占有的资料既然如此错误百出,基于此而写出的理论文革《谈谈学生 造反派和工人造反派的政治落差》,也就不足为训了。如果要说一句话加以评论, 就是,作者的立论的出发点还是“工人阶级天然伟大、天然团结、最富有革命精 神、最具有战斗力,而知识分子天然动摇,天然机会主义,只配送去工厂农村去 接受再教育”。时代发展至今,什么事都讲究实事求是,讲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老田先生的老皇历,还准备翻到何时呢? (XYS20041003)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